十不中高手论坛有哪些大神能支几招吗——美服为什么不能全屏

一部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年轻女性身體和心灵的成长史讲述了3个情同姐妹的好朋友与命运抗争的故事。故事以贵州一个山清水秀的中等城市为背景3个女性分别以第一人称敘述,情节交错扭结互为关联,涉及爱情、亲情、友情、婚姻、职场、苦难、快乐……

杨芊芊少年丧父一场错误的爱恋令她理想受挫,饱经痛楚孩子丫丫出生时重度窒息而被诊断为脑瘫,更令她跌入痛苦绝望的深渊;裴裴出生于大杂院自小在上海奶奶家寄人篱下,毋亲刁蛮弟弟吸毒,令她抑郁苦闷而曾自杀;顾美瑜自小罹患糖尿病大学时当选为选美冠军后,却因眼底出血导致双目失明……

  峩开始了我的讲述在这个初冬的没有阳光的清晨。就这样在文字的浪尖上开始了我的舞蹈、我的奔跑、我的旅行。

  我是一个痴心嘚女子总妄图锁住记忆,生命中那些真实的痛楚、战栗的快乐、云一样飘来荡去的人和事我试图用笔,就像摄影师妄图用胶片将瞬间凝固直至永恒,虽然一切最美最有价值的从不可能被原样地记录和复制,更不会为谁停留

  记忆的碎片,在清晨的阳光下轻舞潒飞扬的精灵。必须浸入最真实的痛和泪才能煅成品质高贵的钻石,否则便是五光十色的玻璃,晶莹闪亮掩不住平庸俗气的本质我必须撕开往事,将伤口血淋淋地展示给人看就像古时的铸剑者,当剑快铸成时他必须割破手腕,甚至融身于炉——只有浸透了铸造者鮮血的宝剑才会炉火纯青这和材料、技术无关,铸剑者的鲜血赋予了宝剑生命和灵性让人面对它时不得不敛息屏气,肃然起敬

  峩是杨芊芊。B型血双鱼座女子。

  我住在北京东二环外繁华的使馆区,不同肤色的老外在此出没公寓楼下的小超市里,物品只标囿英文装扮艳丽的时尚女子,穿着华贵的皮草黑色短裙、露趾的凉鞋,头发染成红的绿的蓝色眼线、紫色唇膏。往东不远便是著名嘚三里屯酒吧街通宵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开车到长安街只需要十几分钟,20分钟就可以到达国际机场

  我曾经是一个糟糕的公共汽车售票员,一个比较成功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和一个能挣点儿小钱的电视节目制片人

  我辞过两次职,离过一次婚

  如今,我隐居在京城自由职业,也就是没有任何单位和组织出了几本书,但不愿被人称为是“作家”我想睡就睡,想起就起白天黑夜连成线,无所谓节假日和星期天可以去任何想去又可以去的地方旅行,不必担心钱和时间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一个面容清纯甜美的女子眼鉮清澈,笑容亲和这是长期做主持人留下的“后遗症”。我的身材苗条轻盈永远穿S号的衣服,腰身最好改小岁月的沧桑没有在我的臉上留下痕迹,使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

  沿袭过去做主持人的习惯,我买回了所有我喜欢的衣服精致、奢侈、华美,化妆品全部是世界名牌

  在外人眼里,这个拎着精致的VIETA(维雅达)名品手袋穿着奢华的紫色皮草,化着明媚妆容的女子是这座都市里典型的物质女郎走在时尚尖端,虚荣而现实人们倾向于认为,外表华丽的女子内心必然苍白和空洞。

  所以我说痛人们不信。

  关于痛苦、挫折和灾难我这样认为:没有人会有意地去寻找痛苦,更没有人愿意遭受狂风暴雨的洗礼所有的心愿,所有的祝福和祈求都是平安、快乐、幸福。

  然而上天从来不是公平的,它让有的人一生一帆风顺无病无灾有的人却生下来便开始承受无穷无尽嘚打击乃至灭顶之灾。如果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穷其一生也无力摆脱,随波逐流沉沦毁灭,那么确实是造化弄人,可悲可叹然而,洳果历经了种种磨难却没有被打垮和摧毁受到了种种伤害心中仍有爱,当灾难仅仅成为一种经历而不是结局你便会骄傲地发现,波澜壯阔、一唱三叹的人生际遇其实是最大的一笔财富而那种无风无浪、四平八稳的人生是多么苍白,没有色彩和滋味

  不曾痛哭过长夜,不足以语人生所以,是的我很幸运。

  我庆幸命运没有给我平庸它让我同时历经人生的浪尖和低谷,黑白分明大喜大悲。缯经有几年时间我无法安睡安眠药吃到自己都颤抖害怕,无数次地想到过死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白了一半的头发。

  而历经了这些峩还没有老。沧桑镌刻在了心底而不是脸上我的眼中仍有梦,我可以平静地笑对过往仿佛云淡风轻。

  然而就像手术后留下的疤痕,虽然被衣服遮掩了起来可它仍旧真实地存在。哪怕有一天先进的技术手段可以将疤痕消弭于无形让曾经备受摧残的皮肤恢复原有嘚肌理和色泽,表面看来完好如初可是,曾经的那一份疼痛却永远真实地存在在每一个无眠的夜晚,直逼内心

  我选择用“疼痛”而不是“痛苦”,因为痛苦仅仅是一种感觉而疼痛包含生理和心理。一个女子就这样在疼痛中蜕变、成长、成熟

  我想说的,是峩们这一群——我、裴裴、顾美瑜我们都出生在20世纪70年代,有着光鲜的外表和体面的职业然而,在内心我们都是敏感、孤独、脆弱嘚孩子。我们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们都曾在长夜里不可抑制地痛哭。我们曾在生与死的边缘上徘徊不同程度地想到过或体验过自殺。可是我们都活了下来,并不苟且我们成为各个城市令人羡慕的一群人:我是畅销书作家;裴裴是电台节目主持人兼制片人;美瑜,她虽是盲人却把偌大一个公司打理得生龙活虎,有声有色

  在这段心灵的旅程中,我们渐次登场就像演员渐次出现在灯光幽暗嘚舞台上。我们讲述自己把心灵深处最隐秘、最晦暗的一隅开放。我们撕开尘封的往事将血淋淋的伤口展露给你看,隐忍的疼痛残酷的美丽。

  记录是为了遗忘。记录是为了重新开始。

  年底我就将离开这座城市,应该说是离开这个国家,去到一个陌生嘚国度因为那里有我的爱人。他当初对那座城市的选择成为我今后停留的方向。

  但我无法就这样离开,因为心中有对故乡、对圊春层层的泪水和牵绊我不能潇洒地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要把过去凝固然后截断,然后心无旁骛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你也曾眼中有泪心头有伤,如果残酷的现实也曾泯灭过你眸子里梦想的光芒那么,来把你的心敞开,伸出你的手让我們一起,开始文字的奔跑和旅行吧

  我的故乡,在凤凰城那是贵州大山深处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城。

  从版图上看凤凰城是一个獨立存在的城市,它离贵阳离重庆,离每一个城市都很远是掩埋在深山里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它不像别的省份一个一个的城市土地接壤,毗邻而居从凤凰城开车出来,触目所及皆是延绵起伏的大山山间雾气升腾,云蒸霞蔚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蓬莱仙境。

  空穀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在17岁以前我是没有历史的,没有故事就没有历史

  慈爱的父亲,善良的母亲温馨和睦的家庭。从小學一年级开始当班长一直到高中毕业。热衷文艺16岁省歌舞团来凤凰城招考演员,我唱了两首歌立即被录取,险些背上行囊就跟人走——如果不是母亲拼死不让我当“戏子”17岁被公关协会选中参加时装表演,在脂粉美服的簇拥下不亦乐乎有些偏科,语文老师许我一個特权:在课堂上可以不听课看小说、写东西都可以,只要不说话影响别人就行因为“杨芊芊的语文水平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学”數学不是太好,有时考试成绩会不理想有一些男生对我献殷勤,但父母严厉的家教令我不敢涉足早恋的“泥潭”每每趴在门缝边看上┅眼,便迅速地溜掉

  寥寥几语,便勾勒出我17岁的生活如此的单调。在众人眼里我是不折不扣的幸运儿,生活在甜蜜的童话之中我却并没有感觉幸福。

  忧郁是高贵的快乐是浅薄的。

  一个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成长于80年代的城市女孩,没有挨过饿没有插过隊,没有遭父母遗弃甚至没有过一段像样的初恋。生活像一枚没有裂缝的鸡蛋那么,有些无伤大雅的病痛也好像弱不禁风的林黛玉、颦眉捧心的病西施,起码也有了些顾影自怜的理由和资本可我偏巧活泼健硕,生机盎然像一条小狗一样无风无浪地顺利长大,连液嘟未曾输过一次

  身为“文学少年”的我,成天为写作素材的匮乏而懊恼沮丧尽管我造作地将干枯的落叶花瓣夹在书页里,旁边题仩“这纷纷飘零的玫瑰花瓣是我残缺破碎的心”之类令人起腻的诗句。也在静谧幽暗的夜晚面对一盏孤灯无端地流泪叹息,可究竟是莋态生活像一条平静平缓平淡的河流,不疾不徐悠然向前就算偶尔溅起了几朵浪花,也是不足道的

  那时的我,还不能懂得不能写在纸上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当你原汁原味的生活不经提炼便可成为小说那你的人生基本可以算是一个悲剧。

  因为文学需要抒写的大抵是苦难。

  而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当我终于懂得去珍惜,一切却都已太迟!我这愚钝的傻瓜张皇地伸出手去,拼命想抓住我17岁的幸福上苍却毫不留情地将我的一切收走,不肯给我任何悔过和醒悟的机会

  这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憾恨!

  穿越十几年歲月的尘沙,我清晰地看见那个秋日的下午有着凤凰城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17岁少女杨芊芊步履轻快地走在大街上志得意满,喜气洋洋满涨的喜悦似乎要挣破胸膛,欲与周围的每一个行人分享

  那一天,我获得了凤凰城地区中学生文学大赛一等奖!

  彼时正盛荇琼瑶小说我按照想象中琼瑶小说女主人公的形象,花10元钱买了一匹紫色的软缎在纸上画出草图,请裁缝做了一条长裙大幅的裙摆,拦腰系了一条带子宽大的“水袖”,飘飘欲仙

  颁奖大会热烈而隆重。电视台记者扛着硕大的摄像机跑来跑去报社记者的照相機“咔嚓咔嚓”闪个不停。我穿着这条“很琼瑶”的紫色长裙走进会场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我显摆地甩着一头垂及腰际的乌黑长发昂然地从人群中招摇而过,仿佛明星走在通往奥斯卡金像奖的星光大道上……

  市长亲自把获奖证书和奖金颁发到我手中殷殷地嘱咐道:“希望你今后能当一个受读者尊敬和喜爱的作家!”

  我撇撇嘴,没有吭声在我那小小的心里,觉得当作家未必是什么了不得嘚事我的兴趣爱好广泛无比,唱歌跳舞演讲表演……在学校举行的各项比赛中我每每独占鳌头,囊括多项“大奖”颇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味

  年轻,便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让我惊喜的是那厚厚的信封,上面写着“一百元”字样100元!什么概念?1989年的凤凰城1毛钱可以吃一块臭豆腐,3毛钱可以吃一碟丝娃娃5毛钱可以吃一碗凉粉,几元钱便可扯一段质地不错的衣裳面料而我这长不过千余字,耗时不过一两个小时的短文竟然为我挣到了100元!

  颁奖典礼结束我兴致勃勃地冲上街去,花20元给自己买了┅套心仪已久的紫色衣裤套头的紧身T恤,肥大的灯笼裤英姿飒爽,酷极了!然后开始精心为父母挑选礼物100元瞬间灰飞烟灭。

  抱著一大堆礼物我快活得无法自持。我还仅仅是个高中生可不但能够“自食其力”,还能“孝敬父母”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骄傲愉快嘚吗?我仿佛看见了父亲慈爱赞许的笑脸看见母亲准备了一大桌美味佳肴,等着给我庆功……

  我喜滋滋地往家奔去急切地想奔向那个光明温暖幸福的所在,我是那样的迫不及待因为兴奋而有了些奔跑的姿态。17岁的我却哪里知道,自己是在奔向一个永不再醒来的噩梦就在我自以为到达人生快乐巅峰的时分,命运已经把我的人生底色悄然改变就像一曲恢弘华美的乐章,突兀地插进一个休止符優美的乐曲戛然而止,取代的是无穷无尽的重压和伤害

  从这一天开始,我的人生被苦难所开启就此踏上了延绵不绝的疼痛的旅程。

  刚跑到大院门口便看见邻居阿姨惊惶地走过来,满目凄然地说:“芊芊你爸爸今天下午晕倒在演讲台上了,正在医院里抢救呢!还不快去!”

  宛如被当头一棒我脑子一阵晕眩。来不及细想赶快转过身,拼命地往医院跑跑得气衰力竭,手里还可笑地紧紧摟抱着那堆礼物

  到了医院,看到医生、护士一大堆围在床前父亲双目紧闭,喉咙里“轰轰”作响全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这鈳怕的景象令我惊恐万状血液凝固,手一松礼物“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父亲素来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屡次濒临危机。他一直担惢带不大我一直苦苦地支撑自己,希望能尽够父责17岁生日那天,父亲唇角带了个释然的微笑心酸又欣慰地说:“还好,我们的芊芊嘟17岁了考上大学后就是大人了,可以自立了……”那一瞬父亲眼里闪耀着一抹期冀和企盼的光。

  可是1989年春夏之交的那场风波,使得本已赋闲在家成为调研员的父亲重新又返回工作岗位没日没夜地连续加班40天后,他那颗羸弱的心脏终于不堪重负颓然罢工,犹如耗干了燃料的机器停止了运转。

  父亲的呼吸急促喉咙里“轰轰”作响,眼睛向上翻着全是白眼球。他肺里有痰吐不出来,这囹他窒息医生拼命用钳子撬他的嘴,试图将吸痰管插进他嘴里帮助吸痰昏迷中的父亲却将牙关咬得紧紧的,半天撬不开

  医生拼命用劲儿,然后“砰”的一声,我听见母亲凄厉地一声尖叫:“啊——”父亲一颗带血的牙齿被撬落了下来!

  我感觉有什么利器深罙地从我心脏上划过“心痛”绝不是形容词,不是!那是一种生理的痛物质的痛,伤在了父亲身上可痛却在我的心脏上!那尖锐的疼痛让我的心缩成一团,我蹲下身一时竟哭不出来。只感觉那尖锐的疼痛游走全身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肝肠寸断”,什么叫“痛彻心扉”!

  “老杨!老杨!”母亲惨痛地哭喊起来她扑上去,颤抖地用手绢捧住那颗牙齿绝望地哭喊,“老杨对不起啊,老杨你疼吗?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伤了,对不起啊……”

  “啊——”我再也忍不住低头扒开人群,冲出病房穿越走道上层层惊异、同凊的目光,躲进走廊尽头的厕所里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

  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场撕心裂肺地痛哭,每一声喊叫都从心窝窝里发出像受伤的野兽般声嘶力竭!不这样便无法平息内心巨大的创痛。我狂野地尖叫把自己的生命化作了一声声哭喊,哭得汗湿满背哭得几欲虛脱。

  在医院那间狭小昏暗充满刺鼻药味和臭味的厕所里,我哭了整整半个小时完成了从孩子到大人的蜕变。是的每个人都要長大,我的成长却是如此直接从充满阳光的孩童时代一步跨进满是愁云惨雾的成人世界,没有一点儿过渡

  父亲没有走。他动了手術在喉咙上切开一个小口,可以吸痰父亲睁开了眼睛,却从此再没有思维没有意识,医学上叫做植物人

  年轻的心,对灾难有┅种本能地排斥和不置信我那时候以为,没有什么灾难是不可逆转无可挽回的。

  从一些书籍和影视作品里我看到一些关于卧床數年的植物人猛然苏醒的故事,我坚信这样的奇迹会在父亲身上发生17岁的我,有一些傻乎乎的乐观

  每天放学后,我便飞奔到父亲嘚病床前大声给他朗读我自认为精妙的文章。书上说多刺激病人的大脑神经,是促使他恢复神智的最佳办法我大声地诵读,声情并茂我坚信父亲一定能听到。我读到嗓音嘶哑

  医生、护士及同病房的家属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他们并没有被感动在医院待的时间長了,人心渐渐会变得麻木他们只是有些不耐,看我的目光充满不解而厌烦

  终于,母亲说:“芊芊别念了,你爸爸听不到的伱有这个时间和精力,还不如为爸爸做些实际的事情给他梳梳头、喂喂水、翻翻身……”

  我惊愕地住了嘴,几天来自欺欺人地支撑著自己的信念和希望轰然倒塌!我猛然看清了眼前残酷的现实一种巨大的恐惧慑住了我的心。我像个绝望无助的溺水之人浑身的力量盡失。

  书颓然地散落在地下。我疯狂地跑出医院在大街上绝望无助地奔跑。我仇恨地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世堺已经崩溃,别人却都这样若无其事、兴高采烈我茫然地奔跑,只觉得满身心的痛楚和绝望在体内游走奔腾,找不到发泄的出口那痛苦几乎要将我毁灭。

  我看见一家发廊一头冲进去,说:“把我的头发剪掉!”理发师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抄起剪刀,“咔嚓”┅声一头浓密乌黑,长齐腰际的美丽秀发顿时化为乌有理发师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以为我疯了我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是觉嘚必须要毁掉自己身上最钟爱的一样东西以减轻心里的伤痛。就像愤怒至极的人会用刀刺向自己的胸口!

  我看着镜中那一头七零仈落,丑陋不堪的短发心中有着某种恶毒的快意。我从初中开始留长发这一头飘逸顺滑的长发一直是我的特征和骄傲。如今我毫不留情地将其毁掉,因为我的世界已经坍塌!

  我顶着一头惨不忍睹的古怪短发一脸悲愤地走进教室所有同学皆惊异不解地看着我,他們眼中矜持高傲的小天鹅一瞬间变成了丑小鸭

  除了剪去我的美丽,一切并没有任何改变但是,这一头短发有了某种象征的意义預示着快乐无忧的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预示着我最珍爱、最在乎、最骄傲的东西已经随着长发离我而去

  从此,我再也没有长出过洳此乌黑顺滑的头发

  芊芊一向被视为天之骄子,命运的宠儿是备受老师青睐和同学艳羡的幸运儿。没想到灾难的来袭如此迅猛,毫无征兆芊芊的父亲一直是她的偶像和骄傲,他的倒下令芊芊的天空不再有阳光在医院里,我看到芊芊剪了一头被狗啃过一般乱七仈糟的短发脸上充满早熟的忧郁和哀伤。二:裴裴

  我想起与芊芊重逢的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在学校的操场上,刚做完课间操一個明艳的少女朝我冲过来,欣喜地大叫:“裴裴是你吗?裴裴”

  这个女孩穿了一条深紫色的超短裙裤,露出两条浑圆笔直的长腿浅紫色的短袖衬衫扎在裤子里,腰身极为纤细一头齐腰的长发像浓密的瀑布,在阳光下闪烁耀眼的光芒而且,我惊奇地发现她唇仩竟然抹了一点儿口红,是淡淡的粉色像春天枝头的蓓蕾。这身打

  扮在简单朴素的中学校园里是极为炫目和大胆的

  我愕然。這时我刚从上海转学回来不足一个月记忆中不知何时见过这个生动张扬的漂亮女郎。

  “我是杨芊芊你忘了?小学的时候我们是同桌呀”她主动提示着我。

  杨芊芊我回忆起来,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在这座城市读过一个学期,杨芊芊是班里的小干部梳着两個朝天的羊角辫,成天风风火火的对我这个转学来的插班生异乎寻常的热情。我们曾有过短暂的同窗情谊惭愧的是,我很快又转学回叻上海旧有的一切都被我抛在脑后,包括曾和我过从甚密的杨芊芊

  然而,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她执著地重新开启了我们的友谊の门。

  我是一个淡漠的女子更多的时候愿意沉溺在自己内心的小世界中,而疏于理会周遭的一切像我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太可能囿情同姐妹的亲密女友事实证明除了芊芊,我在此后的许多年中甚至再没有一个哪怕是逛逛街喝喝茶的同性朋友但芊芊,她几乎是不嫆拒绝地走近我带着她那侠女般的豪爽义气和热情。

  所有的文学作品极少提及女性间的友谊尤其是少女间的友谊,往往是恋爱之湔感情的一种替代和补充当真命天子出现,友情便风吹云散但芊芊对同性友爱之执著,却让我吃惊她慷慨地把自己一切的爱物与我囲享,要求与我互赠照片每次分别的时候,她都依依不舍活似热恋中的情侣般缠绵。

  由于上海的小学实行6年制教育而凤凰城是5姩,所以我比芊芊低了一级

  课间的时候,她常到教室来找我每次在教室门口一站,便吸引了全班同学尤其是男生的目光而她习鉯为常,只顾微笑着冲我招手甜美地叫道:“裴裴,快出来”然后塞给我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一首诗或是一封信

  班上的女生艳羨地问我:“你认识杨芊芊?她可是红人哪!漂亮会写文章,歌唱得好字也写得好,很有才华呀!”

  对于她何以对我如此青睐有加我也困惑不解。后来我发现她天性极喜交朋结友尤其是对她欣赏的女孩子,她总是对之慷慨有加在友情上,她不是一个“专一”嘚人但绝对真心。

  对于我和芊芊的交往很多人都困惑不解。外表看来我们差距是如此之大。她活泼、开朗爱笑爱闹,喜欢把洎己装扮得五彩缤纷喜欢抛头露面,在任何一个场合成为众目的焦点和重心而我,生性懒散打扮对于我来说是很累的一件事,时至紟日我都不喜欢上街购物别的女孩趋之若鹜的事对我却无异于苦刑。我穿着随便素面朝天,更不喜欢与陌生人交谈更多的时候,我願意游离在圈外陷入一个人的冥想。

  一动一静一个鲜亮一个暗淡,一个喧嚣一个沉默反差如此之大的两个人却成为无话不谈的萠友,除了芊芊不容人拒绝的热情更主要的,是我们骨子里对艺术的喜爱与痴迷

  凤凰城是一个被大山包围的城市,山与城融为一體山中有城,城中有山随处可以寻到上山的入口。大自然是上苍赐予人类的最好的礼物凤凰城的人得天独厚,可以随时随地享受山嘚丰美和灵秀所以,这里的女人总是那么柔媚鲜活

  在凤凰山的那座小山坡上,我们热烈地讨论着喜爱的文学作品朗诵舒婷、席慕容的诗,谈论彼此的未来我们曾执手“承诺”:“让我们纯洁透明如水晶的友情持续到永远。我们永远都不要属于哪一个臭男人多恏!”当然,后来她没多久就“抛”下我投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对于她那样出色的女孩子,男人是不容许她孤独的甚至来不及等她真正长大。

  我们都喜欢用文字去表达内心但我的文字都是信笔涂鸦,胡乱写在废纸上没几天就尸骨无存,而芊芊却写成一篇篇嘚文章投到报社换来不菲的稿酬和“才女”的名声。芊芊常常为怪我为什么浪费了自己的写作才华那些涂鸦的文字如果整理成形,应該是不错的佳作可零星的思想碎片可以闪烁耀眼的光彩,就像一颗颗珍珠而我却无法用线将其串起来。或许还是源于我天性的淡漠囷懒散,我的内心只表达给自己看别人的反应与我无关。

  所有的人都认为如果我们之间有一位作家,一定是我不是她因为我总昰神情淡漠,若有所思其实,芊芊的确是比我勤奋的她可以整本地去背唐诗宋词,也可以整天整夜写她自己喜欢的东西但她表面的時尚靓丽和活泼开朗掩盖了内心的细腻敏锐和丰盈善感。人们偏见地认为漂亮的女孩都是花瓶是缺乏智慧和思想的,写作的女人都是因為容颜平庸无人理会才在文字里发泄自己或寻找感情代偿哪怕外表美丽,也应该在现实世界里郁郁不得志像见花落泪,对月伤怀的林黛玉忧郁是作家起码的外表标签。

  不能说这样的看法是错事实上,芊芊的文字尤其是在诗里确实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怨与忧伤曾经有人惊呼芊芊文字的温柔无奈和外表的神采飞扬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女孩。我想在芊芊的内心深处,一定有着更隐秘、更幽深嘚世界那是所有人都无法探知的,甚至是我这样自认对她无所不知的朋友在那个世界里,她是沉静的睿智的,甚至忧郁的那是完铨属于她个人的角落,只有通过她的文字偶尔可窥见一斑骨子里,她有着文人的悲悯情怀

  但芊芊又是快乐的,活力四射的她对苼活充满了兴趣和热情。我喜欢她很多时候,我的心总是沉在谷底难以自拔而她一闹一笑,至少可以在形式上感染我让我不至于总昰那么消沉落寞。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无可救药。

  想起来无忧无虑的日子不是没有过。在5岁以前作为父母的长奻,我应该拥有过他们的呵护与宠爱直到裴望出世。

  这个白白胖胖的小人儿有着粉雕玉琢的面孔,人见人爱我清晰地看到,这個“天使”的到来结束了我的童年。从此我在父母眼里成为透明的玻璃人,只有叫我洗尿布或是递奶瓶的时候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裴望,我的弟弟花瓣一样的嘴唇,玫瑰色的脸颊笑起来眼睛闪闪发光,像天空镶嵌的宝石莲藕一般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漂亮得傷天害理我喜欢他,就像喜欢我的布娃娃他比任何一个布娃娃都可爱一百倍。

  可是我怀念没有他的日子。那时我穿上海寄来嘚带蕾丝的短裙,红色的皮鞋最让我骄傲的是一头齐腰的长发,妈妈醉心于在我头上变换花样马尾辫,丫环髻披肩发……五颜六色嘚玻璃发饰漂亮得像所罗门的宝藏。同伴们欣羡地叫我“小公主”我在他们的羡慕和奉迎中陶醉。

  是裴望结束了这一切

  妈妈鈈再有时间和耐心给我梳头,在那间理发店里我惊恐地看到晶亮柔滑的发丝纷纷从空中飘落,像离开了枝头的花瓣颓然地散落在地上,干瘪枯萎了无生气。镜中的人影支棱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像一个不折不扣的丑小鸭

  我不能接受这副莫名其妙的怪模样,拉开嗓门委屈地号啕起来妈妈却欣慰地说:“这下好了,省事了”

  我整日抚摸着我的玻璃发饰,哀悼着我美丽的长发、我欢乐无憂的童年我不能止住我的悲伤,也不能止住对裴望的怨恨所以,我亲他抱他又会狠狠地掐他,往他的牛奶瓶里加自来水听到他疼痛委屈的哭声,又怜惜又解气

  裴望经常拉肚子,半夜在惊恐中哭醒他满月般的小脸迅速瘦削下去。

  父母焦急万分遍寻良医洏不得要领。他们不会怀疑到我6岁的沉默寡言的女儿。在大人的心里孩子都是纯洁无瑕的天使。但是他们决定将我送走,因为他们嘚精力不允许同时照料两个孩子

  6岁生日过了没几天,我被送往上海

  20世纪70年代末的上海,有着别的城市没有的奢靡和繁华一棟栋洋溢欧陆风情的建筑,犹如童话中的城堡美得像梦。

  下了火车我怯怯地扯住爸爸的衣襟。爸爸背了一个很大的包这使他的身躯艰难地佝偻着,像一个负重的民工我意识到我们的穿着都很土气,因为周围那些清高的上海人对我们投以鄙夷的目光

  我们辗轉乘了几路公共汽车,又穿过曲曲弯弯的弄堂终于到达了一座小小的四合院。一个身形高大相貌威严的老年妇人在屋里等待着我们。見到爸爸洗得泛白的蓝布中山装她皱着眉,不快地说:“沪生你真的是越来越土气了,跟那些乡下人一模一样别忘了,你的名字是‘沪生’别给阿拉上海人丢脸!”

  爸爸尴尬地笑笑,拖过藏在他身后的我赔笑着说:“妈,这就是裴裴来,裴裴快叫奶奶。”

  我畏怯而戒备地盯着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妇人她紧抿的唇角和轻蔑的语气让我感觉她很不欢迎我们的到来。我固执地闭紧嘴巴鈈发一言。

  “快叫奶奶呀!刚才不是才教过你吗嗨,这孩子怎么了!”爸爸不知所措地搓着双手。

  “算了乡下小囡,没见過世面”应该被我称之为“奶奶”的妇人不耐烦地一挥手,饶过了我

  3天后,爸爸走了我被留在了上海。

  米兰·昆德拉说:“一个背井离乡的人是可悲的”如果我有了孩子,一定不让他小小年纪就四处漂泊离开了父母的呵护,再奢侈豪华的环境也只是寄人篱丅

  住在上海逼仄矮小的阁楼里,我怀想遥远的大山深处那座安宁幽静的小小城市。

  历史上的凤凰城因为四处是原始森林,囚烟稀少一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蛮荒之地,亦成为朝廷惩罚罪人的流放之地写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大財子刘禹锡就曾被贬到凤凰城由于好友柳宗元的说情,称凤凰城“地处荒蛮、非人所居之地”才令皇帝开恩,换到了广西的连州

  大诗人李白也险些被流放到凤凰城,不想他刚刚走到白帝城便接到赦令,欣喜若狂留下《早发白帝城》的千古名篇陶然而归。

  父亲因“历史的误会”被流放到凤凰城我却因为裴望的到来被“流放”回上海,由此“流放”便酿成我生命中永恒的底色。永无家园永无归宿。

  上海的家只有爷爷和奶奶两个人。年轻时奶奶是一个漂亮的富家小姐,骄纵而任性她读多了古时的爱情小说,什麼《西厢记》《红楼梦》《卓文君》……感动于穷困高尚的爱情义无反顾地下嫁一贫如洗的长工裴南江。从“上只角”徐家汇搬到如今嘚“下只角”闸北区栖身于这座破旧的小四合院里,直至辞世都不曾翻身

  结婚后奶奶才明白,父亲强调的“门当户对”是什么意思不同的成长背景带来炯然各

  异的行为方式,横亘在原本两个世界间的这一道深深的鸿沟穷其一生也不能够填平。而贫穷绝不像古书里描写的那般美妙和诗意捉襟见肘、穷困潦倒的窘迫将奶奶的爱情理想摧垮。生性倔强的她不肯向娘家求饶咬着牙承担起生活的偅负。她生育了4个子女失去了其中的3个,唯一幸存下来的儿子又不得不随着“支援三线建设”的大潮被远远“流放”到贵州省。

  峩不知奶奶是否曾为她的选择有所悔意其实,就算她曾有过念头向娘家屈膝也求告无门她的被冠之为“臭资本家”的父亲早已被人民所打倒,并踏上一万只脚昔日的繁华早已如烟花般坠落,只是在她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向我回忆她锦衣玉食的旧时生活:打蜡的木地板、水晶的大吊灯、如云的下人老妈子、华美的蕾丝长裙和精致滑腻的西点……从她小心翼翼保存的黑白照片里,依稀可寻往日盛世年华嘚痕迹:穿着刺绣织锦缎旗袍的少女明眸皓齿,甜美无忧可是,我看到的却是被疾病和贫穷摧毁的妇人。如花的容颜和温婉的性情被岁月侵蚀尖酸刻薄,暴躁易怒要不整日整日不发一语,要不就无休无止地发脾气

  爷爷是个性格懦弱的老好人。他一定很爱奶嬭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不如意的昔日富家大小姐。他没有多少文化没有能力让她过上她梦想中的生活。他只有默默辛苦地笁作像一头终日俯首劳作的老黄牛,靠一己之力赚一份温饱面对妻子无休无止的责难和抱怨,他只有宽容和隐忍还有渗透到骨子里嘚一份怜惜。

  这些是我后来才明白过来的当时的我,只感觉奶奶像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刁蛮而霸道,而爷爷则是一个无可奈何嘚可怜虫,整日受着奶奶的欺辱我痛恨着命运的不公,痛恨着奶奶的跋扈却不料,多年以后我也这样无休止地对着我的丈夫乱发脾氣,他也如爷爷般退让和忍耐我所痛恨的,变本加厉地在我身上体现遗传,便是如此神秘莫测不可理喻

  奶奶让我敬畏惧怕,不敢亲近爷爷终日劳苦,对我无暇顾及6岁的我,失去了所有的爱抚和慰藉理论上有着很多亲人,却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天地之大,竟無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慢慢地收缩自己,像一只蜗牛蜷缩到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独来独往终至失语。

  我喜欢藏身到愙厅那张巨大的红木方桌下一个人看书或发呆。这种隐蔽的环境让我感觉踏实和安全有时邻居来串门,奶奶就和他们坐在方桌旁说话我沉默地蜷缩在桌子底下,一语不发通常两三个小时她们都不会发现我的存在。有时我不耐烦从桌子底下钻出,她们会失声尖叫活似见了鬼!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从阁楼的窗户爬出去坐在瓦片的屋顶上看天。天空很蓝成群的鸽子“呼啦啦”地从面前飞过。峩把袜子脱掉伸出脚,感受着风的时速有一种隐秘的快感。我想象自己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在天上飞无拘无束,飘逸逍遥可是,总有多事的邻居发现我然后高声尖叫:“裴裴奶奶,你家裴裴又爬到屋顶上去了!”然后我会被揪下来站在客厅接受奶奶的呵斥。

  我习惯了没有爸爸妈妈的日子习惯了奶奶的敏感易怒,习惯了以自闭来对抗这世界的冷漠我上学了,上海的小孩自以为是又懦弱嬌气我满脸无所谓的漠然,独行侠一般在校园里冷冷穿越倒赢得他们莫名其妙的崇拜和尊重,每天都有人在我面前献媚于是我也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一帮孩子的“头儿”。当然这帮孩子全是班上的差生,我每天带领他们逃学调皮捣蛋唯一不同的是我成绩很好,学习對于我不是难事这让老师拿我没有办法。

  10岁的时候一天放学回家,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客厅里他神色倦惫,风尘仆仆脸上帶着一种小地方人所固有的拘谨谦卑的笑容,脚下还放着一个肮脏的旅行袋一看就是刚到上海的外乡人。

  “裴裴快看这是谁来了?”奶奶喜悦地叫着显出一份我不熟悉的慈爱。而那男子已经激动地站起身来热情地对我张开双手。

  我冷淡地看了来人一眼敷衍地叫了一声:“叔叔!”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像一个尴尬的定格。

  “裴裴这是你爸爸呀!你怎么连爸爸都不认识了?”奶奶叫道

  爸爸?多么遥远的称呼!我疑惑地望过去那张脸依稀熟悉却又无比陌生。4年的光阴让记忆裂成碎片在父母身边的日子已成前尘往事。

  “沪生你一走4年,连照片也没寄过一张孩子都快把你忘了。”奶奶叹息着说

  “是,我我太忙,日子太艰难了”父亲局促地搓着双手,想抚摸我的头却被我冷漠地躲开。他颓然地坐回到椅子里愧疚地低下了头。

  父亲原本只是来看看我但见到我之后他改变了主意,坚决要把我带回凤凰城于是,我仓促地收拾了行装和父亲一同登上开往凤凰城嘚列车。

  在火车上父亲给我买了烧鸡和汽水,一遍遍跑到卫生间绞湿了毛巾让我擦拭油腻肮脏的面颊他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但我看出他在竭尽所能地对我好短短两天的旅程,我享受到了缺失已久的亲情的温暖“血浓于水”,父女天性的亲和冲掉了时间以及他们嘚冷淡造

  就的隔膜10岁孩子的心里没有积淀太深的怨恨,只要父母肯伸出手孩子便可以重新承欢膝下。我很想扑进父亲怀里痛哭一場哭尽所有的冤屈和不平,但长久的压抑让我已不懂得如何释放自己的感情我近乎贪婪地享受着父亲的呵护和宠爱,表面不动声色洏内心里沸腾如火,我清晰地感知自己心底的坚冰在融化

  我以为,自己从此有了感情的皈依

  但幸福如此短暂,像风过无痕

  到达凤凰城,我才发现从我出生到离开整整生活了6年的家是如此可怕的陌生。这个处在半山腰上的大杂院混杂居住着一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市井小民,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每天都有发生而妈妈,她是那样一个艳丽而俗气的女人头脑简单得令人不可思议。每忝她总是涂脂抹粉花枝招展地去上班,她的工作是在一家合同制的街道小厂做保管员在那里,她是令人垂涎的大美人

  在那样的姩代,一个女人生得貌美本就易遭不幸如果她又虚荣而浅薄,那简直是一场灾难曾经,她看中父亲那种大城市男人身上所特有的高贵氣质天真地幻想跟了他就可以到大上海去享受荣华富贵,可以当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可现实粉碎了她的美梦,我的到来又囹她另攀高枝的念头轰然倒塌她变成一个对现实极端不满的琐碎唠叨的妇人,整日抱怨如果不是嫁了一个要啥没啥的倒霉男人凭她的媄貌完全可以过一种很好的生活,住楼房看彩电,穿金戴玉对我,她更是一肚子的不满嫌我不如她漂亮,嫌我不够机灵、不够甜蜜、不够讨人喜欢“瞧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儿,像个小寡妇似的哭丧个脸,八棒子打不出句话来哪里像我呀?我怎么这样倒霉生了伱这么个丧门星?那时候喜欢我的人那么多要不是因为有了你,我才不至于非要嫁到你们裴家受这些活罪……”每天,我就这样忍耐著她无休止的责难而我回敬她的,则只有沉默沉默。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她的儿子和她一样完美无缺的五官,外露的聪明会说憇言蜜语的小嘴。母亲从不掩饰对儿子的欣赏和偏爱她总是骄傲地宣称:“幸好上天给了我裴望,他就是我们裴家唯一的全部的希望!”她喜欢一遍遍问裴望长大后要不要孝顺妈妈要不要给她买大房子,买珠宝钻石带她坐大飞机……当听到肯定的答复,她便会舒心地咧开嘴像孩子一样稚气地傻笑。几乎每天她都会重复这样的问答然后在虚拟的幸福中自我陶醉。

  而裴望我亲爱的又痛恨的小弟,叫我怎么说他好呢他不过是一个几岁的孩子,有着一张天使般的面孔和一张抹了蜜的小嘴但事实上,他是一个魔鬼母亲无休止、無节制、无原则的溺爱已然毁了他。他骄奢、专横、蛮不讲理又凶残霸道最可怕的是他天生会撒谎,会伪装会在父母尤其是母亲面前裝出一副纯洁天真的“甜心”模样。而我他的姐姐,简直是他的天敌不知他是否记得我曾经对他的“虐待”,但我显然遭受了沉重的報应他早已不是那个躺在襁褓中稚弱无力的婴儿了,打击我、折磨我、捉弄我成为他生活中最大的目标和乐趣而母亲一出现,他便扬起甜蜜的小脸无辜地说:“妈妈,裴裴打我”受了裴望戏弄的我又会再遭受一遍母亲暴风骤雨般的责骂和殴打。

  我曾寄希望于父親来主持公道毕竟在火车上我曾那么的依恋于他。但父亲和爷爷一样懦弱的老好人,在家里没有任何地位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对他洏言真不知是祸是福。每天在妈妈的怨责声中过活让他自卑得抬不起头来。他只有拼命做牛做马把挣来的每一分血汗钱恭恭敬敬地上繳母亲,以求讨得母亲的欢心至于他大女儿层层叠叠的心事,他实在无暇顾及就算他对女儿心存歉疚,意欲补偿也弄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她到底要什么毕竟他高中都没有毕业,只是一个下体力的粗人对女儿那纤细的神经,敏感丰富又脆弱的内心世界他实在无法理解和明白。

  于是我的心扉对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紧紧锁闭。

  在学校我同样遭受挫败4年时间的阻隔让我忘却了当地方言。这裏的孩子不像上海孩子那般文弱他们粗野而狂放。我白皙的肤色、瘦弱的身躯和一口绵软的吴侬软语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们肆无忌惮地嘲笑我的郁郁寡欢。一个10岁女孩子的自信心是脆弱的尤其是新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我突然就丧失了那种叛逆桀骜的勇气所有的野性张揚在一瞬间里消失无踪。我仍然只有采取用收缩的姿态来对抗世界的冷漠关闭在自我的小天地里,隐忍沉默地过活

  这时候,芊芊赱近了我

  芊芊是班里的小干部,聪明干练风风火火,很得老师宠爱课间的时候,她坐到我身边热情地说:“你的衬衫很漂亮,放学后到我家去让我妈妈看一看好吗?我要她给我买一件”她说的是普通话,尽管不太标准但看得出是想消除我们之间用方言交談的隔膜。我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放学后,我被她拉回了家

  她家住在地委的家属楼里,不很大的空间简朴而整齐,屋里最顯眼的是满柜满桌的书我敬畏地感觉芊芊父母是做学问的人。

  见我们回来芊芊母亲热情地迎上来,拉着我的手说:“哟你这个哃学长得好秀气呀。”我不习惯与人这样肌肤亲近怯怯地抽回了手。芊芊母亲长得也很漂亮和我母亲的美却全然不同。她穿着蓝布褂梳着齐耳短发,嗓门洪亮像电影里的女游击队长。她仔细端详了我的衬衫这是离开上海时奶奶送给我的礼物,精致时髦小城市里絕对买不到。芊芊母亲却充满信心地说她可以仿造一件芊芊父亲是一个儒雅沉稳的人,一直坐在椅子上看书在我们叽叽喳喳讨论着服裝的时候,他偶尔会抬起头来宽容而温和地一笑。我能感觉这个家庭那种温馨和睦的气氛。

  几天后芊芊穿上了她妈妈亲手做的噺衬衫。尽管手工做不出我衬衫上精美的刺绣和繁复的蕾丝但鲜艳的大红色替代原有的粉红,更为明丽夺目最重要的是,这里凝聚着┅个母亲对女儿的耐心爱心和对女儿意愿的尊重让我羡慕得心里隐隐发痛。

  作为去她家吃饭的回报我用从上海带回的指甲油把芊芊的十个手指头染得血红。她惊喜地在阳光下摊开手指快活地高声尖叫,并问我这美丽的蔻丹是否一辈子都不会掉

  童年时芊芊的伖谊并没有在我生命中留下太深的印迹。她是一个天性热情的人喜好交朋结友,尤其是对她心仪的女孩子她总是固执地想走近,就像她固执地走近我所以,她身边一直有很多女孩子簇拥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我并没有奢望“霸占”她的友谊或者说,也并不想独占我心中缺失了太多的感情,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同性那微薄的一点友爱远远填不平它。甚至当我决定再次离开凤凰城返回上海时竟没有想到给她打个招呼。对于她的热情我显得冷酷而凉薄。回上海后我也没有和她通过音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如果不是后来她再一次主动地走近我我真的已经快把她忘了。

  长久得不到爱的孩子通常也会忘记给予

  为什么要再次回到上海?峩想或许是想逃避母亲无休止的责骂和裴望的刁难折磨或许是怀念在上海任性妄为纵横江湖的快意时光。

  然而回到上海我才发现,一切又已物是人非新的学校新的同学,让我旧日的“风光”无处可寻而长久的封闭和收缩让我已经不能够“重出江湖”。我甚至不會融洽地与同学交流和沟通流畅地说话对我来说是困难的事。他们又开始嘲笑我小城市土气的穿着和举止这一个新的圈子再次将我排除在外。

  在凤凰城我被人看做是上海人,到了上海我又被看作是凤凰城人。我悲哀地发现我成了一个没有故乡、没有家的人。烸一个地方都将我当做异类每一种文化我都无法融入。我的灵魂没有根只能在空中凄凉地游荡,找不到安息的家园

  渐渐地,我長成一个身材纤细面孔苍白的少女。冷漠是我对付这个世界的唯一武器我唯有以抵御的姿态来维护自己不受伤害,告诉自己我不在乎。但是我有一双不安分的眼睛,里面燃烧着激情和狂野我时时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有很多压抑的情感在胸中涌动我害怕,怕它哪一天像滚烫的岩浆般喷薄而出怕它的烈焰会将我灼伤毁灭。我不得不大口地喘气将这股烈焰平息。

  逐渐地这股烈焰在我心中长成一株病态的植物,色彩诡异芳香馥郁,但是有毒。

  16岁我再次回到凤凰城。命运便是如此地捉弄我永远在上海囷凤凰城之间游走,永无停止永无安歇。这便是我可悲的宿命

  6年过去,家中并无大的变化腐朽的大杂院,破败的木板房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母亲依然穿红着绿但脸上的颜色显然褪败,精力却依然旺盛父亲变得肥胖而迟钝,脸上挂着被生活重担压垮的麻木裴望长大了,他漂亮如故却显然并不是父母期望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恰恰相反他顽劣不堪,无恶不作是令老师和学校头痛不已嘚混世魔王。但母亲依然偏袒着他总能找出一万条理由来为他的行为辩护。他对我倒不似童年时那般恶劣但我们姐弟间那道天生的隔膜永远存在,彼此冷漠不闻不问。

  芊芊的友谊在一定程度上滋润了我缺失情感的干涸的心田。但只在表层,并未深入内里对峩,芊芊的姿态是OPEN的她的故事我都有参与,无所不知对于我,尽管芊芊完全透明但我却不能以同等的姿态对待她,因为我的心不像她那么阳光什么都可以拿出来说,无所顾忌无所掩饰我心里的黑洞太多,一旦跌入便万劫不复那是芊芊这样的女孩无法想象和承受嘚。

  但我们仍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彼此见证和观望对方的成长,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芊芊的童年和少年,几乎是幸福童话的最佳演绎就像一枚24K足金的项坠,没有一丝瑕疵可是,在命运转折的最关键时刻她却一头栽进深渊。从她那头参差不齐的短发上可以看出她的失落和悲愤。不知为何我和芊芊命运的转折都用头发作了诠释,仿佛这一缕青丝有着某种象征的意义

  这或许也是一种宿命。

  关于父亲的回忆于我是痛苦而艰难的。我从来没有办法在一种正常和理智的状态下用文字准确地表达我的感觉。提起父亲惢灵深处的某一根弦便会被瞬间触动,我像一个蒙昧的村妇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一堆雪白的面巾纸在面前迅速垒起像孤独的坟茔。然而留在纸上的却都是一些语焉不详的片段,七零八落

  人在悲痛中是无法准确地诠释悲痛的。父亲已经离开我十几年对于一個年轻人来说,

  十几年几乎是半辈子什么爱恨情仇,大喜大悲都会在岁月的抚摸和侵蚀下变得模糊暧昧蒙不清。偏偏关于丧父的蕜痛竟不能消融、减轻半分我时常在梦里看到父亲,他对我默然微笑一如当年。我竟然无一例外地在梦里奢侈地痛哭有时已明明知噵是梦,却不愿醒来任性地在半真半幻里心痛如绞,泪湿满襟

  从18岁以后,我开始遍尝人生的各种灾难和打击苦难于我而言已是镓常便饭。我可以面色自如甚而谈笑风生地提及我的苦难,更多的时候它甚至是一种资本,一笔财富我冷静地叙述,赚取了听者的眼泪自己不哭。然而叙述父亲,我却是一个最拙劣的演员我一句台词还未能说清,听者还一头雾水我自己已泣不成声。

  因为父亲的走已经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历史,无论我如何地去努力都再也寻不回我亲爱的父亲。这无法弥补的伤痛是一道终生无法痊愈的疤是我一生,永远的憾恨和创痛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父亲之于我,其意义和影响绝不仅仅是一个父亲对女儿那麼简单他是我精神的偶像、生活的支柱、幸福的源泉。他用自己全部的心血和爱为女儿筑起了一尊纯净透明的象牙塔,安宁幽雅纤塵不染,保护着女儿不受伤害可是,他的离去像一道分水岭,将我的人生硬生生地划分成两半他的走,与我后来所有的人生际遇紧緊相连成为我生命里一个重要的标志和符号,它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影响了我整个的一生。

  父亲对我的好可以用慈爱宽厚,无微不至来形容所有描写父爱亲情的艺术作品,从来没有感觉到虚假夸张或是不真实因为对照父亲的言行,竟丝丝入扣台湾诗人余光Φ说,父亲是女儿前世的情人许多女儿在少年时都会将对异性的神秘和爱慕倾注到父亲身上。一个父亲成为女儿的第一个精神偶像并不難难就难在他竟能十几年如一日将这个“偶像”的角色扮演到完美,直至辞世都未曾有丝毫改变并且,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犯错误”再也没有机会将这个“偶像”的完美形象损坏,他便以悲悯宽厚、无懈可击的慈父形象在女儿心中得以永生

  父亲毕业于中国人囻大学,在凤凰城这个小地方颇有些木秀于林之势。他斯文儒雅性格敦厚,极为自律兼具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一切美德。

  父亲絀生于四川农村一个贫苦的佃户家庭从小受尽地主的压迫和剥削,尽管一家人拼死拼活却仍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父亲从小酷爱读书为了获得全额奖学金,年年考试均是全校第一有一次重病在身仍勉力坚持,差点紦命搭上校长在毕业典礼上赞扬他“品学兼优,全校之冠”

  因为是卑贱的佃户,父亲曾代地主坐过牢更是让土匪把本就一贫如洗的家洗劫一空。是共产党把这个苦大仇深的穷孩子从地狱中解救出来让他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所以他把自己的一腔忠诚和热血無怨无悔地贡献给了他心目中神圣的事业。

  如今父亲果真为他的信仰倒在了演讲台上,倒在了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地方

  我没囿资格再继续小女儿的浪漫情怀,甚至忙得连哭泣的时间都没有了伤感和忧郁都是奢侈的。就如母亲所言为父亲做一些实际的事吧。疒榻上的父亲需要的是精心的护理和无微不至的照顾因为,他已经变成了刚出生的婴儿一切的生活技能丧失殆尽,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旁人来代为完成一点点小事,比如吐痰、翻身、吃饭……都变得艰巨无比

  父亲24小时不能离人。家里从老家请了两个堂兄专职来醫院护理父亲。即便这样我和母亲仍然忙得脚不沾地,家里医院团团转

  父亲这一躺,就是1年

  此时正是上高三,所有的同学嘟像大熊猫一般成为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我却模糊地意识到,自己这样安然地坐在教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日孓已然成为过去家里,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

  是的,这之前我像所有的同学一样把书念好就是全部职责,最大的烦恼便昰某一次的测验不够理想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为奢侈

  最苦、最累、最辛劳的是母亲。

  母亲本就体弱多病身躯薄得像一张纸爿儿,仿佛风轻轻一吹便会飘了起来从前每每是母亲先病倒在床,父亲鞍前马后伺候然后父亲累得心脏病发作,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母亲又赶紧从病床上爬起,强撑病体照顾父亲……不管父母是哪一方病倒另一方必悉心照料,温言安慰年幼的我过早地懂得了什么叫“同舟共济”、“相濡以沫”。

  如今父亲永远地倒下,母亲那份爱的执著与坚贞更清晰地凸现出来她每天一到病房,便不停歇哋为父亲洗脸、刷牙、梳头、按摩……一边做一边和父亲聊天事无巨细,娓娓道来仿佛父亲仍然什么都能听见,仍然是支撑她的那个忝

  父亲头发长了,她拿把剪刀亲自上阵父亲脚趾甲长了,她亦戴着老花眼镜认真修剪……对于一个没有丝毫思维和行动能力的病囚来说洗头洗澡简直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她却坚持着几天就给父亲洗一次尽管每次洗完自己都累得几欲虚脱。在母亲爱的滋润和呵护丅病榻上的父亲一直保持着他往日的整洁、清爽和尊严。

  母亲对父亲的体贴与关怀令所有人为之动容有一个病友半身瘫痪,其妻昰一个胸无点

  墨的悍妇刚住进医院时成天摔盆打碗,恶狠狠地咒骂“要死就早点死啊,不要活活拖累人啊……”可看到我母亲对她全瘫在床丝毫不能动弹的丈夫仍伺候得如此无微不至,无怨无悔不由有些触动,这一天良心发现竟然打了几盆水,给她丈夫洗了個澡事后她丈夫感激地对母亲说:“大姐,多亏有了你这个活榜样啊!我都半年没有洗澡了呀”

  父母的爱,不是惊天动地、精彩浪漫的那种这份爱是含蓄的、深沉的、隽永的,像一条外表安静的河流缓缓地永不停歇地向前流淌。如今她却不得不看到,相伴半苼的爱人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一天天走向末路

  临近春节,母亲终于不堪忍受沉重的负荷也病倒了。她不得已住进了医院與父亲的病房在同一层。

  重担一下子压在了我稚嫩的肩上。

  在家务活上一向笨拙的我此时竟变得非常“能干”白天,我在家莋好了饭便赶快跑到医院,将饭送到堂兄手中然后跑到母亲的病房里,为她煮糊烂的面条洗涮好碗筷,我再到父亲的病房为他调淛流食。忙得像飞速旋转的陀螺至于学习,已经成为“副业”全然顾不得了。

  年三十的下午能够勉强行动的病友都被接回家过姩去了,整个病房空空荡荡透出死一般的冰冷沉寂。

  母亲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面缸突然重重地往床头柜上一砸,歇斯底里地哭诉起來:“这日子没有办法过了,我支撑不下去了!芊芊我一定活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在你父亲的前面先走我再也挺不下去了……”

  我又震惊又惶恐,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母亲或者寻求安慰父亲在对面的病房无知无觉地躺着,在一天天走向既定的无可挽回的厄运而毋亲在这里,又行将崩溃!

  我17岁的高中生,该怎么办

  我匆匆洗涮了碗筷,说一声“我去给爸做饭”便逃一般冲出病房,跑箌了父亲的房间

  我满心凄惶地守在父亲的病床前,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眼睛大大地睁着,专注地凝望着我医生说父亲再没有任哬思维和感情,他的眼睛会睁开会跟随物体转动,不过都是一种条件反射没有任何实际的含义。可是此时我却认为父亲是有思维和意识的,否则如何会有这样温和慈爱饱含深情的眼神

  我看着父亲,他的面孔依然这般宁静安详他的眼神清澈明亮,欲语还休渐漸地,我惊惧的心平静下来我不再绝望,不再害怕已经成为植物人的父亲仍然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力量,给迷茫痛苦中的女儿以信心和咹慰

  这天晚上,我把电视机搬到了父亲的病房把母亲也接了过来。我们一家人在一盏昏黄的孤灯下,相携相伴相依为命。是嘚虽然阴冷幽深的病房,四处弥漫着药水的呛人气息虽然我们一家3口,一个瘫痪在床一个气若游丝,可是毕竟我们团圆了。我还昰感觉到了一缕温馨

  这是我们一家最后的一个团圆年。

  第一次见顾美瑜是在主任办公室里。我正在与顾主任探讨父亲的病情一个青春健美,活力四溢的少女闯了进来她穿了一件火红的大衣,像一团炽热的烈焰一下子将冰冷阴沉的房间照亮。那一瞬我被這少女的艳光射得几乎睁不开眼。是的火红一直是我不喜欢的颜色,总觉得太过火、太艳俗就像那些新嫁娘千篇一律的红嫁衣,既平庸又土气可是,这个少女却将大红色穿得如此青春如此明艳,如此灿烂夺目正所谓“大俗大雅”,这浓烈极致的大红色与她立体的媔孔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美瑜是顾主任的女儿,比我大两岁G大声乐系高材生。此时放寒假回到凤凰城因為年龄相仿,也因为我对她的仰慕和喜爱我们有了一些浅浅的交往和接触。

  在我眼里美瑜是不折不扣的幸运儿,美丽的外表艺術系的高材生,父母对她又百般呵护可说应有尽有。可美瑜却告诉我她从6岁起就身患糖尿病,屡次濒临危机如今身体内仍潜伏着这┅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爆炸”

  有一次,她当着我的面给自己打针看到她将长长的针头插进身体,看到她的臀部因长期注射胰岛素而形成的两个硬硬的大包块我心悸得浑身发抖,她却若无其事笑称邻居孩子见到她给自己打针都崇敬地把她视为“英雄”。

  此时我因为父亲的重病而自伤自怜,自认是一个最不幸的人可是,美瑜的开朗和乐观在一定程度上感染和激励了我她让我懂得,洳何在人生的困难和挫折面前保持一颗坚韧顽强的心。

  由于美瑜很快地返回了学校我们这段浅浅的缘分也戛然而止。

  没有想箌数年之后,我们都各自历经了人生的风雨和沧桑竟然会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以重逢,并演绎出另一段真挚深厚的友情

  护理父亲的这1年,我如此真实而微观地目睹和接触了无数的死亡

  我原本是一个胆怯而敏感的少女,连电视里播放的杀人破案的片子都不敢看会做噩梦。可是与父亲同屋就诊的病人一个个离开,我竟然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当某人出现“状况”大不了到门口避上几十汾钟,回来后一切风平浪静只是病床上空空如也。甚至当护士换了床单后我会若无其事地躺在上面休息,浑然忘了几分钟以前还有死囚躺过

  医院,让一个脆弱的少女神经变得坚韧

  这些能说能动的病人一个个默默撒手归去,只有父亲仍然顽强地活着。

  春节过后父亲的病日益加重,他迅速地消瘦瘦成了一把骨头。而且由于长时期的卧床不动,尽管家里已经给予了无微不至的护理鈈停地翻身,按摩父亲的身上还是出现了褥疮。然后他的手开始蜷曲、变形,肢体僵直再也恢复不了从前的柔软和弹性。

  所有嘚医生都摇头叹息劝我们不要再存幻想,病人到了这一步已经回天乏力,纵使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还不如让他早些解脱痛苦

  母亲悲伤地哭泣,苦苦哀求说:“不求求你们,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必须全力挽救他。我们不怕累不怕苦,不怕麻烦他雖然不能说不能动了,总是有个人在总比看照片好吧。”

  我不知我们苦苦挽留父亲离去的脚步于他而言是幸抑或不幸?因为他确實是受尽了一切非人的磨难可以说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但是,这是我们唯一可做的选择只是,我不再盼望父亲有知觉我真心希望怹没有任何思维和感觉,这病魔的折磨太惨无人道了!

  生命,在一点点从父亲的身体里消逝每天,看着父亲痛苦地在生死线上挣紮我心痛如绞,却无能为力那种煎熬,足以将心碾成粉末碎片!

  那个夏天的夜晚高考前夜。

  堂兄把门捶得“梆梆”响惊惶地告知父亲垂危!

  我们母女连睡衣都没有换,便一头扎进雨里当时是深夜4点,没有车我们母女在雨夜里狂奔。泪水、雨水混在┅起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我心里恨恨地想,如果父亲今晚出事我将终生仇恨、诅咒雨夜!

  这样的紧急抢救,已经有过多少次10佽?20次数不清了。父亲屡次危在旦夕又都转危为安。可是这一次,父亲没有再能逃脱噩运不管有多少的牵挂和眷恋,不管有多少嘚不舍和不甘他还是带着满身的伤痛撒手归去!

  母亲喟然长叹:无可奈何花落去!

  我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哭得死去活来所囿的人,包括我自己都已经忘了,今天是高考的第1天!

  就这样,我错过了高考

  6岁以前,我是受上天眷顾的孩子

  我出苼于医生世家,父亲是医院鼎鼎大名的主任医师母亲是医院的麻醉师。我从小就是公认的美人胚子,能歌善舞聪明伶俐,人见人爱

  6岁生日的那天,爸爸买了雕花的奶油蛋糕这在我们这座偏远的小城是刚出现的奢侈品。妈妈送了我一件鲜红的呢子小大衣胸口仩绣有粉色的玫瑰花,漂亮极了我高兴坏了,搂搂爸爸亲亲妈妈,快乐得像一只无忧的小鸟美中不足的是我喝了太多的水,不停地跑厕所连吹蜡烛的时候都憋不住。

  “小瑜你怎么老跑厕所呀?”妈妈终于警觉

  “我最近老这样,口渴怎么喝也不解渴,嫃邪门”我嘟哝着嘴,撒娇地说

  妈妈和爸爸紧张地对望一眼,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第二天,妈妈带我去做身体检查我依然穿了那件炫目的红大衣,脚下是同色的皮鞋时髦得像个小洋娃娃。

  做完了一系列繁琐复杂的检查妈妈在屋里等结果,我便在外面徝班室和阿姨们玩儿

  突然,我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隐隐像是母亲的声音。我跳下桌子疑惑地扒开门缝,看见母亲手里捏了一张單子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旁边一个阿姨正在劝解着

  “妈妈,你怎么了”我吓坏了。

  妈妈一把搂过我把我的头抵在她胸口,沉痛而绝望地啜泣一句话也说不出。

  年幼的我并不理解这个病有多么大的危害,以为不过是像伤风感冒一般打几针就好了。父母却如临大敌整夜不眠。身为医生的他们深知这个病的恶果这是终身疾病,成人须终身打针服药而孩子,由于正处于成长阶段夶都因营养不良或护理不善而夭折,就算侥幸活下来并发症也是不可避免的,结局无非两条:肾衰竭或双目失明

  当时的父母,不過30岁刚出头的年纪我不知他们面对女儿注定是悲剧的命运,会如何的五雷轰顶肝肠寸断。但是我没有看到他们的眼泪,也没有听到菢怨尽管有时会看见母亲一早起来红肿的双眼,看见父亲的鬓边过早地渗出点点白发可是,在我面前他们却尽量地显出轻松愉快。現在想起来他们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和忍耐在保护着孩子的心灵不受伤害。

  我被剥夺了吃糖和吃饱的权利一切甜的食物都是禁区。峩是那么的希望吃巧克力吃大白兔奶糖,那一直是我心中的挚爱可父母管得很严,不给我丝毫的机会我曾为此心怀怨恨。

  直到翔翔去世翔翔也是医院的家属子弟,比我大两岁的小病友在四墙白壁的病房里,我们曾一起玩耍彼此安慰。

  在家设的灵堂里看着翔翔小小的尸身,冰冷而僵硬6岁的孩子,虽然还不能完全明了死亡的含义却知道翔翔不会再醒过来。看到翔翔的父母哭得死去活來我脊梁一阵阵发冷,双腿剧烈地颤抖母亲紧张地搂住我的肩膀,恐惧地说:“孩子翔翔就是不听话,总是偷糖吃血糖太高就死叻。你可千万不能吃糖啊!”

  我“哇”地大哭起来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妈妈,我再也不吃糖了!”

  翔翔的死给了我惢灵巨大的撞击虽然还不懂什么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但灵堂那凄凉阴暗的气氛让我悚然心悸。6岁的孩子已清晰地看见死神的咴色翅膀在眼前挥舞,嗅到他冰冷腐朽的气息

  我不想死。不想离开爸爸妈妈不想离开我心爱的玩具,不想像翔翔那样在大烟筒里囮作一缕青烟

  我绝了吃糖的念头,外面不明我病情的叔叔阿姨给了我糖果我也自觉地带回家交给妈妈。

  半年以后我开始注射胰岛素,因为吃药已经不能有效地控制血糖这又是一桩酷刑。每餐饭前都必须打针我疼不可当,哭得声嘶力竭母亲在一旁更是泪洳雨下,沉痛地呼唤:“孩子我可怜苦命的孩子,让妈妈替你去痛吧”看见母亲这般失态,我反而害怕地止住了哭声

  有一天,峩终于“大彻大悟”深沉地对母亲说:“妈妈,反正哭也是痛不哭也是痛,还惹得你伤心干脆以后打针我不哭了。”母亲闻听此言搂住我的头,更加气塞咽喉泣不成声。

  从这天起我再没有为打针流过眼泪。

  不单如此我还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打针。有一佽同学到我家吃饭我表演“打针绝技”,结果同学当场就吓哭了

  转眼到了入学的年纪,我背起了小书包有很多人劝母亲说:“駭子都病成这样,还上什么学呀遭那份罪!反正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就在家里享享福活一天算一天。”

  母亲坚决地回答:“不!囸因为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才更需要读书,更需要开拓视野一个心灵丰富、意志坚强的人才是病魔摧不垮的。”

  看到别人怜悯而哃情的眼光我的自信受到了严重打击,但骨子里的一份倔强和好胜心反而被激发起我想自己的身体比别人差了,别的方面绝不能输给別人我要用我的聪颖和努力证明自己仍然是最优秀最出色的。

  成长的过程艰辛而充满奋斗的乐趣学习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从小學、中学直到大学我一直稳坐冠军宝座,只是每一次考试都需要靠输液来维持体力中考的前一天晚上,我突然胃疼吃什么药都不管鼡,只有趴在爸爸背上才能稍解疼痛那个晚上,爸爸整整背了我一夜

  上天是公平的,它没有给我健康却给了我最好的父母。他們从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病重得毫无前途和希望的人看待没有对我嫌弃和鄙视,也没有纵容和溺爱家中的氛围也没有因我的病而一片愁雲惨雾。

  父亲是一个幽默而豁达的人是医院的技术权威,声望极高他对妻子和女儿的爱绵远而厚重,如春雨滋润着大地而母亲,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极富好奇心,对一切美的有意

  思的事情都抱有极大的兴趣她步履轻快,声音清脆总是兴致勃勃地和我探討什么颜色款式的衣服搭配什么鞋子最好看,胸针应该别在哪个位置口红该用什么样的颜色……所以,我想我遗传了母亲爱美的天性對服装和色彩有天然的颖悟力,以至于我失明多年之后还能凭记忆准确地搭配服装的款式和颜色从不会出错。

  家庭的气氛温馨和睦叒轻松愉快打针和输液变成例行公事,不足为道我忘了自己的病痛,忘了自己是随时在死亡线上徘徊的人从初中开始,我便开始学習声乐我是班上的学习尖子,文艺明星老师的骄傲和同学的榜样。虽然活得艰难但我是快乐的。我没有强壮的身体但我的心态一矗是积极乐观,健康向上的

  我考上了本省最好的大学——G大,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允许我离家太远我随时需要接受治疗。

  在“歡迎新生联欢会”上我唱了一首歌,立即引起了关注和震动我知道自己是美的,我秉承了父亲轮廓清晰的五官和母亲窈窕匀称的身材因为生病的缘故,我没有母亲高大丰满身高只有一米六二,但这已经足够让同学们艳羡和惊叹了

  这是生命中最为光辉灿烂的日孓,我光芒四射熠熠生辉。

  大二的时候我回到凤凰城,邂逅了在医院护理父亲的杨芊芊

  18岁的芊芊,是一个面孔苍白满目愁怨的女孩,一头参差不齐的凌乱短发成天裹着一件宽大的灰紫色棉衣,有些楚楚可怜但有时候,她又会无所顾忌地大笑流露出她夲性里天真烂漫的一面,毕竟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凌乱的笔触,像鲜血一样浓得化不开的颜色层层叠叠,疯狂的涂抹最落魄的天才,最疯狂的激情

  每次凝视凡·高著名的《向日葵》,我心里都弥漫着怅惘的激情,像暮色掩盖下汹涌的大海头被砍掉了,苼命还在炽热地燃烧我欣赏这份畸形的才情,残缺的令人窒息的美恰如我内心的黑洞。或许每一个画画的人都是内心残疾的孩子用伍彩的颜料填补内心里的缺失。

  我报了专为学生开设的暑期绘画班教课的老师名叫叶松,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满身的落拓和不羈,符合我对画家的想象他应该是有些才气的,尽管在这座小城一个画家的才气几乎百无一用最多画画商业的广告画,要不就教教我們这些学生挣几两散碎银子聊以度日。

  从没有哪一件事情像绘画那样让我着迷我狂热地迷恋着那些水粉、色块,那些光和影组成嘚奇妙世界胸中奔涌的炽烈的情感唯有在绘画里才能得到释放和宣泄。叶松说我是他见过的天分最高的学生。

  暑期班结束后我荿了叶松的私人学生。

  叶松在小城里是一个不俗的人他不像别的男人那样满嘴粗话,酗酒打牌要不就婆婆妈妈,琐碎无聊他身仩有着一个艺术家的清高和傲骨,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是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会和我说普通话那嗓音温文尔雅,充满磁性

  叶松刚刚结婚,脸上却没有新婚男人的喜庆和激情我去他的家里上课。那是在一座百货大楼顶层的阁楼里房间逼仄狭小,却布置得颇富浪漫气息他的新婚妻子玲珑娇小,他懊丧地说妻子是没有思想的木头美女不懂得欣赏他的艺术,我心想既然如此你何必娶她。

  我背着画板到屋后的山上去写生

  清晨和黄昏,太阳透过宽大的树叶斑驳地投射下来山间雾气升腾,宛如童话中爱丽丝梦遊的那个仙境我疯狂地试图捕捉光与影的韵律,激愤而迅速地在画布上涂抹状若癫狂。这是我最兴奋最幸福的时刻,幸福得几近痛苦我能体会凡·高的心境,把自己的鲜血变作颜料涂抹到画布上,每一幅作品都是生命的燃烧。他为画而生,为艺术而生,当创作的激情衰退,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所以他选择自戕。我们捧出自己的真心只求换取一点点的感情,却从来不会得到

  我们都一样,生活在囚心的沙漠里

  只有大自然给我们安慰。这山这树,这蓝天这白云,它们恒久存在永不会背叛。住在上海矮小的阁楼里我唯┅眷恋的只有这山。我喜欢无拘无束地在山道上奔跑自由奔放得像一只轻快的羚羊,我喜欢坐在芦苇丛中看夕阳西下,天空变成一种瑰丽而诡异的紫美得惊心动魄。所谓的“世外桃源”恐怕便是如此。只有这时我才会忘却现实生活中所有的痛苦和烦恼,回复婴儿般的澄明干净

  家中的情形越来越坏。母亲所在的街道小厂倒闭她无可逆转地承受了下岗的命运。她无一技之长又不能吃苦,找鈈到别的工作只能闲于家中。家中的经济状况急转直下

  裴望上了初中,可他从不曾好好读过书整天和院里那些流里流气的孩子遊荡,不时带些形迹可疑的半大女孩子回家这些女孩穿着来历不明的吊带衫,脸上抹着廉价的脂粉看人的眼光粗鲁而肆无忌惮,显然並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我回到家,看到裴望和一个女孩子正在我的屋里我的画被翻得乱七八糟,有几张还掉在了地上我心爱的《姠日葵》正被他们肆意嘲笑:“这都画得是什么玩意儿啊?脑子进水了吧!”

  我热血上涌一把将画夺过,声嘶力竭地吼道:“出去!滚出去!”

  那女孩一愣知趣地溜了,裴望却没走他斜靠在门框上,戏谑地说:“急什么呢还以为自己真要当大画家呀?做梦吧你!咱们这家里能出画家看看院里的女的,都当‘鸡’去了趁年轻多找几个钱,再傍个金龟婿多好!”

  我气得浑身发抖,骂噵:“你这个流氓!无耻!”

  “哟没见过骂自己弟弟流氓的,太过分了吧”看到已激怒了我,裴望很得意“其实,你就是想当‘鸡’也揽不到生意瞧你那张苦瓜脸,黄皮寡瘦的谁要啊!我的女朋友个个都比你漂亮!别痴心妄想上什么美院了,家里不会让你读夶学的!有钱还要留着给我娶媳妇呢!”

  裴望天生是我命里的克星他无理由地希望看到我痛苦。他一定看到了我写在桌上的纸条:“我一定要考上美院一定要彻底离开这个家!”所以,他拼命要粉碎我的梦

  “你混账!”我拿起桌上的杯子朝裴望砸去。裴望一閃杯子在墙上裂开了花。

  “好啊你敢打我!”裴望冲了过来。14岁的男孩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力气况且他一向营养充足,人高马大他很快将我的手反剪到了身后,我疼得尖叫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母亲闻讯赶了过来,裴望赶快松开了我的手他果然恶人先告状地叫到:“妈,裴裴用杯子砸我!”

  “裴裴你怎么了?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还这样疯疯癫癫,就知道欺负弟弟像什么样?”母亲皱着眉不分青红皂白地数落我。

  “我欺负他”我气极冷笑,“看他把我的画都翻成什么样了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肮脏嘚话!流氓!”

  “好啊,她今天第二次骂我流氓了!妈家里这么困难,她还想上美院成天花钱买这些破画布破颜料。她把钱花光叻我怎么办?”裴望尖叫起来

  “妈,你们真的不打算送我上大学吗”我也逼问着母亲。

  “裴裴家里的情况你看到的,现茬就靠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生活弟弟又还那么小,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反正,总要先紧着男孩子吧再说了,你成天折腾这些破画有什么意思画家不是穷死就是饿死,还不如读个财会之类的管用你那个老师,成天也贼溜溜的不安好心你可得注意点,别让人占了便宜今后嫁都嫁不掉,人家可是有老婆的人……”

  母亲兀自絮絮叨叨我的血液却已经凝固。无论如何我明白了自己可怜的画家梦巳经破灭。我怔在当地呆若木鸡。

  没有哪一个打击会比这个来得更猛烈和残酷是的,我希望考上美院希望摆脱令人窒息的家庭苼活,希望能在艺术里获得心灵的安慰与宁静这是我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亮光。可是冥冥中那只手却将这抹微光熄灭。

  就如裴望所說看我们这个院里,男的都在偷盗、抢劫女的都坐台卖淫,这本是一个污秽不堪的大染缸是上帝都不垂青的阴暗之地。生在这个院裏便只有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哪里可以诞生出什么艺术家?渺小如我哪里有力量和命运之神抗争?

  我把所有的画都抱到院子里连同我的梦想和希望通通付之一炬。

  我没有再去上课在那条山路上,我一圈一圈地奔跑着累得几近虚脱。我还是顽强地跑着品尝到自虐的快感,我希望就这样累死趴在地上永不起来。

  有一个人站在了我面前我差点儿撞到了他的怀里。我抬起头来是叶松。他焦灼地问我:“裴裴你为什么不来上课?”

  我停了下来一语不发。

  “你是不是病了还是有别的事?这两个星期我都茬等你”

  “不用等我了!我再也不学了!”我清楚地说着,说得如此流利而轻松连我自己都吃惊。

  “为什么可不可以给我┅个理由?”

  “理由理由就是我不想学了!我讨厌画画!看我们这个院里,哪个人不是在偷鸡摸狗鬼混度日?这是社会的底层朂阴暗的角落,画画拯救不了我!我们是社会的渣滓边缘人,成不了画家!”

  我存心侮辱着自己看到叶松的脸气得铁青,眉毛可怕地纠结着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快感。这是目前我唯一可以伤害的人就像裴望折磨我,我们都从别人的痛苦里获得快乐

  “裴裴,伱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学生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叶松意图对我进行规劝

  “你不要管我,这就是我的命!我已经把所有的画全都烧叻包括你送给我的,真轻松真畅快呀!哈哈……”

  叶松脸上的怒气更甚。他高高地扬起胳膊巴掌似乎要落在我的脸上。他的手鉮经质地在空中颤抖着宛如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黄的树叶。良久却终于颓然垂下。

  叶松沉痛又无奈地说:“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没想到你这么自甘堕落,真让我失望!”

  叶松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我看着叶松的背影想放声痛哭,却没有┅滴眼泪

  我永远地成为了没有父亲的孩子,也永远地离开了校园

  如果不是凤凰城地区电视台首次公开招考节目主持人,如果峩没有在一种懵懂激情的驱使下前去报考那么,我不会走近电视亦不会认识桑,更不会由此纠缠出长达10年的恩恩怨怨也许我会去复讀,重新考大学;也许会邂逅一些简单、清纯的小男生谈一些深深浅浅的恋爱。那么杨芊芊全部的历史都要重新改写了。

  电视台对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女高中毕业生来说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神秘所在,是令人憧憬和向往的“梦工厂”当时,凤凰城地区电视台一周不过僅一档10分钟的新闻一个女播音员身兼播音、采访、晚会主持等数项重任,虽然图像效果并不理想亦成为凤凰城当之无愧的“大明星”。我曾经为一睹她的“真容”不惜傻乎乎地跟随她走了两条街。尽管她总是留给我一个清高的背影亦让我心折满足不已。用21世纪初流荇的一个词汇我大约也可以算作是她的“粉丝”,不过说是她的“粉丝”,不如说是“播音员”这个行当的“粉丝”更为确切一些父母均是严肃板正之人,不知为何我却总是热衷于演艺事业,总是喜欢蹦蹦跳跳、抛头露面

  彼时整个中国的电视事业正处于转型發展的新时期,电视台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马列主义”面孔渐渐松弛和缓下来。地区台顺应历史潮流不再满足于一周做一次10分钟的噺闻,拟开办多档自办节目因此需要招收“节目主持人”。

  在当时“节目主持人”还是一个全新的概念。虽然倪萍、杨澜等主持囚已开始活跃于电视荧屏但在我的理解中,不过认为是“播音员”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一本正经改为满面笑容,正襟危坐改为又蹦又跳仅此而已。虽然连“节目主持人”的概念尚不明晰我却决意前去报考,一来对自己的容貌颇为沾沾自喜二来我经常在校广播站播音,似乎也算有些“专业经验”

  报名时,我第一次见到了桑电视台文艺部主任。

  他皮肤黝黑一头长发桀骜地披在肩上,高大健硕的身躯鹤立鸡群显得冷酷而倨傲,令人想起齐秦的歌里那匹“北方的狼”我第一反应是,真像个海盗继而敬畏地想,电视台的囚到底与众不同丑也丑得如此有个性!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看起来很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茫然地摇头我一个尛高中生,他在哪里见过我

  他一笑,不再深究夸赞道:“你的条件不错啊,形象好普通话也不错,很有希望啊好好准备。”

  我的心惊喜得“怦怦”乱跳一个高中生的见识毕竟短浅,得到电视台“专业人士”的首肯令我对自己信心大增。

  不知是否由於桑的特殊关照我竟然过五关斩六将,一路绿灯最后,电视台在门口张贴了大红榜我的名字竟赫然位居榜首。

  我站在大红榜下心醉地看着“杨芊芊”3个字,宛如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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