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菩提直接上手盘起手三怒怎么弄 我怎么是四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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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要回故乡了。
她叫贡杜卓玛,故乡是西藏东南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如果不是姐姐,她这一辈子说什么也不会离开家乡的。姐姐救了那个金珠玛米,而且很快爱上了他。然后就带着卓玛离开了家乡。
离开家的时候,她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十六七岁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现在自己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
摸着儿子的大手,她知道儿子是个大人,就连儿子说话的声音也是个大男人了。五十年过去,现在的卓玛有一个很大的儿子;十六七岁时的她可是只有姐姐,姐姐那时是卓玛的主心骨。
儿子牵着她的手要带她回家。可是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家从姐姐带着她离开,没有牛羊,没有亲人,什么也没有了。
儿子这几年在那里又扎下了根,现在接阿妈卓玛回去。
卓玛是个看不见光明的人,从幼时不记事一场大病就失明的,她不知道光明是什么。没办法,姐姐只好告诉她,光明就是要起来吃饭干活,黑暗就是睡觉做梦。于是,她这一生就知道吃饭睡觉了,她的梦境只有寒冷和一些声音。一路上她听见儿子和身旁的人说话,说得最多的是她第一次听说的事情,那些事情究竟是什么样,那都是眼睛看得见的人们考虑的。家乡对于卓玛来说,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只有已经久远了的味道,那味道代表了阿爸和姐姐,阿爸和姐姐就代表过去的自己家乡味道;还有那种久远了的声音,那种声音经常在她的梦境里出现,阿爸浑厚爽朗的笑声,姐姐泼辣果断的声音,还有强巴的弦子的声音。
已经坐了三天三夜的车了。车,就是人在上面坐着摇来摇去颠簸得东倒西歪的东西。此刻,家乡的语言和味道真真切切的就围绕着她。听见这些久违了的语言,闻到这种久违了的味道,她想起了阿爸和姐姐,想起阿爸和姐姐,她忍不住要激动了,过去的一切旧事在脑海里纷乱一阵,渐渐清晰。她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也不能算是小时候,反正她的思绪一会儿是自己很小的时候,一会儿是少女时代,也就是和姐姐离开家的那一年。小时候的她,身边有姐姐和阿爸,还有给她家干活的好多人,有个叫强巴的男孩还会弹弦子,那弦子声好听极了。但是强巴要干活呢,不能经常给她弹弦子。听姐姐说强巴只不过是一个奴隶,和她们不一样的。什么叫奴隶?姐姐说奴隶就是必须听从主人的话,住在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要干重活粗活的人。
“我们住的是自己的房子吗?”
“当然是我们的啦。”
“我们家和强巴家住的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啦!我们是他的主人。”姐姐很骄傲地说。
她心里想,强巴原来与自己是不一样,也就是说,她和姐姐就弹不出那么美妙的声音了。
她觉得会弹奏弦子的强巴比自己幸福。她看不见什么,看不见人与人的等级,看不见罪恶,所以她也不明白很多事情。
“为什么啊?如果我眼睛看得见东西,我也去干活去!姐姐你不是也要干活嘛!”
“我干的活儿和强巴他干的活儿不一样。”
她现在七十多岁了也弄不明白“不一样”是什么。
从姐姐离开她,有丈夫保护着她,她心里的疑问还是这个问题,但是她不想问丈夫,因为这些是她和阿爸还有姐姐之间的问题。她用心看见的都是别人不懂的事情,一个接着一个,接二连三的,她就学会了沉默,从不问别人“为什么”。因为他们怎么解释也是他们看见的自我世界,她怎么也是看不见的,她有自己看不见但心里可以感觉到的个人世界。谁都不知道,像她这样的盲人,不知道什么是睡着了,什么是醒着。卓玛觉得自己睡着了的时候才真正是醒着,因为她睡着了面前会有一个奇妙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阿爸和姐姐,有家乡的各种声音,当然到处莺歌燕舞。在这个歌舞升平的梦境里,强巴的弦子声,声声入耳。
五十年代末,也是六十年代初的时候,阿爸每次从外面回来总是要给两个女儿带些好吃的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卓玛记得的事情都是姐姐说给自己的,阿爸经常结交一些外边的人,这些人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语言。况且那时候家乡的局势更是乱成一锅粥,乱得人心惶惶的。她和姐姐认为阿爸结交的人没有几个好人。很多人都是看上他的钱和他为人的仗义方面。后来阿爸就吃了这些人的亏了,不明不白死在了外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谈,阿爸是和平解放的民族英雄,死了的人被追认为民族英雄,这些都是卓玛听丈夫给自己讲的。
卓玛对这些事情还是有点不明白。死就是死了,阿爸死了就是英雄,坏人死了呢?那么,她的丈夫死了该怎么形容?在她眼里丈夫也是好人呢。
手里的那串佛珠始终保佑着卓玛,连那只最忠诚的藏獒也随着姐姐被河水冲走。
想起这些至亲的生命,她还是忍不住黯然伤神,不知道是姐姐丢下她不管了,还是她丢下姐姐不要了。她不能没有姐姐,没有了姐姐,再没有人那么耐心的给她解说光明和梦想,这个世界她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跟着姐姐去了才是。姐姐是那么快乐,那么敢说敢做。而自己呢?看不见光明,什么也做不成,简直就是废人一个。
“什么都错着!”她在心里经常这么自责,“佛祖和神仙也做错事情!”
姐姐把火把放到卓玛空着的手里边,卓玛感觉到了火把带给自己的温暖。姐姐牵着她拿火把的手,一起把面前那堆干柴点燃,于是熊熊大火使她黑暗的世界里顿时也火热起来。她知道,那堆点燃的干柴上有阿爸。阿爸被人们送到家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听说被人害死的。死亡对于卓玛来说,就是永远不再说话,身体冰凉,把冰凉的死亡用一把火烧掉。父亲死了只两天,一些知道底细的仇家就趁火打劫了她们家的东西,只剩下十几头病羊,只有一匹老马,牛牵得一头也不剩,都是夜里被人偷走的。明知道是不容易找到的,姐姐在村子里来回走着骂,以解心头愤恨,还扬言说等着金珠玛米来了,把那些偷马贼偷牛贼都狠狠打一顿,一个都不能饶恕。听着姐姐回到家来,轮流抽打那几只猎狗撒气,哀哀的狗叫声和姐姐的哭声很残酷的钻进卓玛的耳朵。她从来没有听见过姐姐这么伤心的哭声。
她这么劝说姐姐:“姐姐,你要是把狗也打死了,咱们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阿爸死了,家产丢了,姐妹俩草草火葬了父亲的尸体。姐姐没有哭,她也没有哭一声。
卓玛从来没有想到,阿爸会永远不再回这个家,不再关爱她们姐妹俩。阿爸过去离开家也只不过是出去做生意。
姐姐有一天夜里悄悄告诉卓玛说,她要找金珠玛米给阿爸报仇。金珠玛米就是汉人的队伍,金珠玛米在什么地方已经打仗。村子里有点积蓄的人都闻风跑了,连一些穷人也盲目的跟着跑。阿爸早就说金珠玛米是好人,老百姓用不着躲藏。
她们姐妹不知道要往哪里跑,所以就没有跑,主要还是没有忘记阿爸的话:金珠玛米是好人,是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的福星。好人来了你跑什么?
往日放牧的时候,卓玛都在家里守着,但是这两天村子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强巴要做地里的活儿,姐姐害怕妹妹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就把妹妹带上,也不去太远的地方,只要天黑时能回到家就可以。
仗并没有打到这里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姐姐告诉卓玛,初冬的山谷中,秋色还没有完全退去,有些金黄的灌木丛看上去就像穿着盛装的姑娘,很好看。
不过,已经下过一场不大的雪,一阵风吹来,落地的雪花飞舞着打到卓玛的脸上,凉飕飕的。
她对姐姐说:“下雨了。”
姐姐告诉她:“不是雨,是雪花。”
卓玛又说:“啊!下雪啦!”
姐姐又说:“太阳出得亮亮的,没有下雪,是风把地上的雪刮起来了。”
卓玛想了半天,然后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啊——!下太阳了!”
姐姐听了哈哈笑。
卓玛在朝阳而且背风的地方坐着,数着手里的佛珠迷迷糊糊想睡觉,那只追随她们姐妹左右的牧羊犬挨着她的腿卧着,耳朵支楞着,眼睛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卓玛也听着周围的动静,听见姐姐的叹息声,姐姐好像在想心思。她又听了听天上的太阳的声音,还早呢。牧羊犬突然有点兴奋地嗅着鼻子,估计是那两条牧羊犬在远处逮住一只走霉运的野兔或者是几只小老鼠。草地上的老鼠表面上东窜西跳很机灵,最终都是狗的下酒菜。守护卓玛的牧羊犬自己很少捕捉,只等着与其它狗分享就是,它其实不在乎伙伴们给自己你留不留点野味。它一直守护这姐妹俩,那两条狗只不过是看守牛羊的,相对两条牧羊犬,它要活得有尊严有身份。姐姐说,牛羊们活着就是拼命地把自己喂饱,喂肥,然后就等待着主人明晃晃的刀子,牛羊们的命运真是别无选择,谁叫它们做了牛羊呢。好在牛羊们安于现状。
牧羊犬就比牛羊们的命好。
卓玛听见姐姐向羊群打了一声呼哨。呼哨就是警告,就是警告不本分的那几只羊不要跑离羊群。随着这一声口哨,那两条贪玩的牧羊犬就要尽职尽责把开小差脱离了群体的羊们追赶回来。有些羊在无所事事的闲逛,发呆。有些羊在搬弄是非,有些羊们在谈情说爱。牧羊犬虽然是羊群的守护神,也是主人的帮凶,不听它的话是会付出代价的。有一次,其中一条牧羊犬就把一个性格有点叛逆的羊咬伤了。所以,羊群面对这两条牧羊犬就是生气也是敢怒不敢言。姐姐经常为卓玛讲牛羊的趣事。
空旷的山谷里,夹着雪花的风陪伴着她们姐妹俩。
卓玛觉得耳边的风声很像是阿爸的笑声。接近中午的时候,她们姐妹正在点火煮茶吃饭,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小道上跑过来一匹灰不溜秋的马,马上是个穿着军装的人。阿爸活着的时候,曾经领回家里穿着军装的人,父亲让她们不要出去跟别人说,还让她们叫“解放军叔叔”,还有一次深夜,卓玛被外面有点吵杂的声音弄醒了,姐姐小声告诉她说是金珠玛米的队伍,阿爸要她们姐儿俩不要出去乱跑,——不知道为什么,阿爸也静静的坐在她的身边,也没有出去迎接。姐姐一直有点激动,阿爸说都不许露面,这是命令。阿爸最后一次离开家,说是去做向导。
姐姐看见骑在马上的人的一条腿,竟然被一条狼死死地咬着不放。她来不及多想,一跃而起,二话不说,跳上自己的马,吆喝着自己的猎狗追了上去。卓玛看不见,只听见远处,人、狗、狼的激搏斗烈声。
她大声喊叫:“——姐姐!”
正在与狼激战的姐姐哪里听得见她的喊声。过了好一阵子,猎狗跑回来,还一个劲蹭着她的腿撒娇。
这一天她们天黑咕隆咚才回到家。救了一个金珠玛米,不想让别人看见,特别是不愿意那些和自己家有仇的人看见。在这方面姐姐很机警,姐姐说这是阿爸教给她的。
这个被她们姐妹救下的男人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日常方言,因为语言不通,他们很少交谈。听姐姐说这个金珠玛米的腿伤得很重,他很勇敢,再怎么疼痛也不喊叫。有一天夜里,姐姐悄悄告诉卓玛,说自己喜欢上这个金珠玛米了。
她问姐姐:“你怎么会喜欢一个金珠玛米啊?他们是拿来喜欢的吗?喜欢是什么意思?”
姐姐干脆的说:“喜欢就是天天心里有他,想和他在一起,想对他好,想亲他!”
她除了喜欢阿爸和姐姐,姐姐喜欢自己时,也会亲她的脸。她也不知道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她觉察到姐姐有些魂不守舍,晚上不好好睡觉,翻来覆去的。喜欢一个男人竟然这样折磨人!她有些可怜姐姐。这一天,姐姐去帮这个金珠玛米去送信,家里只剩她和这个受伤的金珠玛米,她想起姐姐说过的那些话:喜欢就是天天心里有他,想和他在一起想对他好,想亲他!
卓玛对金珠玛米说:“金珠玛米,我姐姐喜欢你!”
这个金珠玛米只听得懂“金珠玛米”,却听不懂最后一句。她摸索着抱住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虽然看不见,她明显感觉到金珠玛米的慌乱失措。如果不是脚受伤,他一定会逃跑的。她忍不住笑起来。
姐姐回家来,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姐姐,姐姐听了大笑:“我早想亲他一口,倒是你占了先。”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代替呢?卓玛告诉姐姐:“我替你亲了他,我亲他你亲他一样的。”
姐姐说:“好好!我代替他也亲亲你!”说完,抱住妹妹的脑袋在她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下。妹妹被姐姐亲得咯咯笑起来。
卓玛觉得只要姐姐高兴,听着姐姐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嘴里还唱着歌,比什么都好。姐姐会跳舞,姐姐告诉她跳舞就是随着音乐怎么高兴就怎么蹦跳。姐姐还会唱歌,会打猎,还特别能喝青稞酒。而且人们都说姐姐是家乡最美的女子。
卓玛想:是不是能喝酒的女子都漂亮呢?但是,她就喝不了青稞酒。因此,她也认为自己没有姐姐漂亮。
姐姐却说妹妹比自己漂亮多了,特别是皮肤就像天上的白云那样干净。
卓玛看不见白云是什么样子,只是凭着姐姐说的去想象。
姐姐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受伤的金珠玛米
就是这个让姐姐日思夜想的金珠玛米改变了她们姐妹的命运。
现在回忆起这些陈年旧事,这很久以前的事情已经轻浮了许多,都凝聚在她手里拨捻的佛珠上,嘴里呢喃地念着经,心里只剩下回忆这些事情和后来的那些事情,只有这些回忆里有着自己熟悉的赖以支撑的美好。如果不是儿子要带自己回来,她不会想到自己还能够重回故地。回去就证明接近了阿爸和姐姐了,亲人们的魂儿都在这里等着她来呢。念经是她从小就会,佛祖是存在在每一个卓玛这样的女人的骨子里的,不管她走到哪里,嫁给了谁。她这几十年就是数着手里的菩提珠,凭着这些忘不掉的记忆活着。
想到这里,又让她突然局促不安起来,觉得自己现在才回来看望阿爸和姐姐,很对不起亲爱的人们。虽然,她看不见什么,只是听别人告诉自己再也见不到亲人们了,以后只剩下自己,只剩下心痛。现在她快七十岁的人了,因为眼前什么也看不到,所以她像个小孩子不谙世事。
我的佛珠在哪里呢?哦,在脖子上挂着。
这佛珠跟着卓玛快六十年了。佛珠的故事很神奇,那是自己在十二岁生日那天,跟着姐姐在河边玩,一个坐牛皮船过河的僧人赠送给她的,那个僧人说佛珠会保佑她平安。
金珠玛米的腿伤很严重,伤口因为没有很好的治疗,迟迟不肯愈合。听说要把受伤的金珠玛米们送到内地治疗。听说金珠玛米要回内地去,这姐妹俩死活也要跟上走。说是他(金珠玛米)走到哪里她们姐妹就跟到哪里,这个叫赵忠强的金珠玛米是她们姐妹的亲人,她们姐妹不跟着怎能行?这时候,卓玛的姐姐真是使出自己百折不挠的泼辣来,早上起来就做好准备,心里思索着见了部队首长怎么说,怎么做等等的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回不行,两回,两回不行,三回,天天去缠着那个管事的大官,天天把那个和蔼可亲的金珠玛米弄得哭笑不得,怎么哄劝也不起作用。没法子,部队领导再三研究考虑,于是批准她们姐妹的要求。姐姐跑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妹妹,她们姐妹俩当时高兴得没法形容。
……卓玛想到这里,脸上也挂起笑容。当时跟着那个男人走是她们姐妹俩的最大心愿,至于前方等待她们姐妹俩的是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
这一部分重伤员回家的时候,有卫生队和汽车送他们,有好几辆汽车呢,大人小孩子夹杂在这些需要送回内地的伤员中间,卓玛的姐姐是个闲不住的女孩子,一路上还帮助医护队照护伤员,还学会了给伤员们包扎和换药。她的勤快赢得人们的夸赞。在一片夸赞声里,卓玛的姐姐也暗下决心想参军,想学医。她还问医疗队的队长要不要自己,队长说要,因为很需要她们这样的人。卓玛说姐姐做什么她也做什么,虽然经常帮倒忙,也没有人责怪她,反而都夸她有志气!医疗队队长摸着卓玛的长辫子一个劲笑着:“好可爱的小姑娘,我女儿也有你这么大了,快有三年没有见着她啦!”
卓玛问卫生队的队长:“你的女儿她也有个姐姐吗?”
队长听不懂藏话,急得赶紧叫人来翻译。卓玛的姐姐正在给一个伤员喂水喝,离得不远,姐姐大声把妹妹的话翻译给队长听。
队长笑眯眯的告诉卓玛,他的女儿跟着她的妈妈,已经是初中学生了。
“我可不可以念书啊?”阿爸就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年少时还曾经在大学堂读书,是后来才回家管理庄园。所以阿爸认为每个人都要有知识,还计划要给卓玛从内地请一位盲人老师呢,后来因为许多原因没有请来盲人老师。因此,卓玛就失去了读书认字的机会。姐姐嘴里说妹妹认不认字没关系,身边有她这个姐姐,姐姐就是她卓玛的一切。
话是这么说的,卓玛也不否认。但是她心里还是希望自己也会读书写字。
特别有时候姐姐忙她自己的事情,就顾不上回答卓玛提出的一些问题了。她又不想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姐姐。这就是今天她这么问队长的原因。
“当然可以!”
卓玛听说自己还可以念书,高兴得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了。
是啊,卓玛是姐姐的尾巴和影子,只要姐姐在,她也在。她到现在还在,姐姐却早已不在了。姐姐离开她的原因,听说是过一座吊桥,车上的人都要下来。人先过桥去。过吊桥时,姐姐要照顾妹妹还有叫赵忠强的这个金珠玛米。卓玛不要姐姐管,说自己可以走过去,她还说吊桥晃来揺去很好玩。连桥下湍急的流水声卓玛都听得清楚,桥上的风很大,她甩开姐姐的手还推了姐姐一把。推了一把的意思是她要姐姐快去照顾赵忠强。接着她就听到人们的惊呼,还有姐姐遥远的喊声:卓玛——!照顾好——我的——卓玛……
后来,她一路上就拉着赵忠强的手,她还发现一直跟在身边那条狗也不见了。她就问赵忠强,姐姐和狗去哪里了。赵忠强告诉她,部队提前同意姐姐当解放军,所以坐前面的车先走了。太不像话啦!姐姐竟然扔下她跑了。她生气的不得了。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姐姐的消息,也没有人给她说起过。时间久了,也就是回到四川都半年了,赵忠强的腿伤也好了。
有一天,她问赵忠强,姐姐究竟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不来接她?赵忠强这才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卓玛没有听完就哭起来。
水怎么还能冲走姐姐?水不是能止渴,能煮饭,能洗衣服,能洗脸,还可以载着牛皮船。水不就是走近它的时候感觉有风吹来。姐姐说,河水是度母的化身。度母是救苦救难的神,神怎么可以夺走了亲爱的姐姐?
赵忠强说:“我会照顾你的,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卓玛哭着问:“你不会也丢下我不管吧?”
“我向你保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丢下你!”
赵忠强是个生长在老实本分的农民家庭的人。一心希望儿子长大后光宗耀祖的双亲,省吃俭用让赵忠强念了书。但是赵忠强知识没有学到多少,风花雪月的东西可是得天独厚。赵忠强天生一副书生模样,人也机灵,打小就和邻村一个女娃儿关系好。刚解放那阵儿,他仗着自己有些文化,到部队就做了部队首长身边的文书。正在骄傲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所属部队要开赴边陲。人人都晓得那里是个鸟都不拉屎的不毛之地。首先是父母亲舍不得赵忠强去,因为赵忠强是单传的独苗儿。那个时候的年轻人,在感召之下,迫切想做伟大而又高尚的事情。年轻气盛的赵忠强认为去边陲才是对自己真正的磨练。他就这样在自己的父母亲哭哭啼啼声中跟着部队首长走了。
过了康定,赵忠强才真正体会到了高海拔对于人身体的巨大冲击,虽然部队的口号是“把雪山踩在脚下,征服雪山”。西藏,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它的陌生在于它和外界遥远的距离,更陌生在它的文化差异上;可对它的熟悉,大家更觉得像多年不见的兄弟姐妹。
大军西进。雪山看似不险峻,但由于海拔高,翻越的难度可以说要艰难无比。高原反应带来的头痛和气喘,很多干部战士嘴唇青紫,脸色苍白,有个别战士甚至昏迷瘫软。狂风夹杂着雪片打在脸上,针一样扎得人生疼,赵忠强感觉自己的脸都掉了一层皮,前进的步伐越来越慢。赵忠强与战友们互相搀扶着,向前奋力走着。但是很多人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一看到强光眼就疼痛,他和战友们只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然后闭着双眼,一个拉着一个,在茫茫雪山至上而下就像一条望不见头尾的长线,这一壮观可能连天上的神仙也为之动容。翻过一座雪山了!又经过狂风吼叫的山口了!部队终于停下来。
他就这样以最原始的方式来到这块陌生的土地,在他的眼里第一次看见高原辽阔的样子。
那真不是人走的路,也不是人过的日子!那!那——,没有那些经历,谁也不会弄明白什么是艰难困苦和九死一生。
赵忠强回忆当时的心情,其实他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但是,部队都是有着严格的纪律,这个时候已经是身不由己,只有向前。
将近两年的高原军旅生活,使他彻底蜕变成另外一个赵忠强。
高原留在他美好记忆中的只有辽阔的碧蓝的天空和洁白的雪山,最美的也是最冷的。
接下来的生活,对于赵忠强来说,就不单单是不洗脸不洗澡的事情了。因为工作需要,领导把赵忠强安排到了连队做战地通讯员。战地通讯员可是件艰巨的差事。都怪他当初在领导面前太逞强了,所以这件苦差事才落到了他的头上。还有一个原因也是要说一说的,两个领导意见上产生了分歧,其中一个领导心胸狭窄,故意把对方最得力的通讯文书支走,孤立对手,使对手孤掌难鸣。你说都这时候了,内部矛盾更显得残酷。赵忠强可以说是一个靶心。聪明的赵忠强明白这一点,他不愿意被他人的阴谋左右,他有自己的远大理想。
到了连队以后,连指导员交给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带着几个人给连队补充给养。在茫茫的不毛之地,补充给养必须要与当地人来往,这也给他创造了与当地百姓交往的机会,来往的大都是进步人士,加上这里的人们又热情好客,什么酥油茶,什么糌粑和牛肉干,生活上倒是没有让他做什么难。最艰难的莫过于寻找和联络当地可靠的人。有时候,他要马不停蹄地来往奔波与当地人和自己的队伍的路上,由于当地人住得太分散,有时候走的根本就不是路。
这一天,雪下得特别大,走了一天的赵忠强终于昏倒在了雪地里,在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坏透了。大自然是无情的,它可不管你是做好事还做坏事,是有崇高理想的人还是没有理想的人,该要你命的时候就会要了你的命。也是赵忠强命不该绝,一群驮盐和茶叶的牦牛驮队走了过来,一头牦牛的蹄子一不小心把大雪掩埋的昏迷之中的赵忠强踢了出来。赵忠强被驼队的人发现,他得救了。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天地,云朵低得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一片,成群的牦牛散落在荒原上,帐篷顶上飘出烧牛粪的青烟,河谷地带土司的定居房则以张扬的色彩强烈地刺激着赵忠强的眼球,五彩的经幡阵在山上夸张地舞蹈着,所有的一切都那么令人不可思议,它带给外来人的震撼超越了想象。然而这并不是一个世外桃源。虽然已经解放了,但很多地方还没有实行民主改革,陈旧而残酷的旧制度还在上演着人类社会最黑暗的一幕。当地同胞睁大着双眼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外来人,他们不知道这支大军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他们更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会和这些陌生人联系在一起。
后来,器重赵忠强的指导员被一条野狗咬了,那时候没有
什么狂犬疫苗,主要靠自身的抵抗力。指导员没有丝毫的抵抗力,在狂犬病发作的那一刻,指导员把自己关在一间石头房子里,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人们含着眼泪听着指导员一个人在石头房里挣扎狂叫。天黑了,石头房子里没有了一点声音,大家顾不上指导员的叮嘱,打开房门一拥而进——看到指导员把自己抓挠得血肉模糊,早已气绝身亡。按照当地的风俗,再加上指导员是因为狂犬病而牺牲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火葬指导员的遗体。
指导员死时的样子,赵忠强一生都不能忘记。带着卓玛回家乡以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着魔似的。每当看着卓玛手中的那串佛珠,他心里就忍不住难受。难受是因为想起那些把生命留在那片土地的战友,想起壮烈牺牲的指导员,还有被怒江的水冲走的卓玛的姐姐。仿佛那串佛珠就是卓玛那个在河水中挣扎的姐姐。只要看着卓玛的手指头捏一下佛珠,赵忠强的心就如被谁狠狠揪了一下一样。有一天他对父母说自己要和卓玛结婚。善良的二老说:结就结吧!
新婚之夜,他发现卓玛从锁骨处到另外一个乳房是一块很大的张牙舞爪的疤痕,那疤痕看着叫他心惊肉跳。卓玛说是自己小时候开水烫的,当时她差点就死了。
眼睛看不见多好啊!看不见自己的美丑,因为卓玛长得很美,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当然也看不见自己左胸的疤痕的丑陋。
结婚以后的卓玛,很快就怀了孕。赵忠强看到父母有了笑容。
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婴。第二个还是没有活。到了第三个孩子,孩子出生那天晚上,母亲闭上眼永远不想再看自己出生的孙儿究竟是死还是活的了。母亲去世时,正是中国自然灾害最严重的时刻,母亲其实是活活饿死的,不管是怎么死的,死了的人立马就要埋了,不能在家里停放,不能守灵。母亲是与那个死婴一起埋葬的,如果是现在一个家里死了一大一小人的事情就是晴天霹雳,那个时候一天里一家几口都死了也是不悲伤。在那个无比饥饿的年代里,卓玛的生育能力竟然那么强盛。赵忠强的第三个孩子只活了一天。卓玛一共给赵忠强生了七个孩子,赵龙是第七个孩子。赵忠强的父亲总算看到孙儿了。盼望孙儿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的老人,看一眼这个迟来的孙子,摇摇头,没有多少欣喜。孙子赵龙两岁的时候,赵忠强的父亲去世。
父亲去世这一年,赵忠强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在这一年,他突然感觉人这一生并不是自己可以主宰得了的,追随与不追随,考虑周全觉得万无一失也不行。现实总是与希望是背道而驰的,这让他很无奈,无奈之中一下失去了斗志,成了一个标准的,整日里为了生存只想着如何温饱的,面色苍桑的跛腿农民。
每一次的孕育都让卓玛怀着喜悦和希望,更多的是忐忑不安。第一个孩子出生,正赶上大跃进大搞共产主义吃大食堂饭,她不会照顾自己,经常饿得头昏眼花的。等到赵龙出生,已经是七十年代了,也许是有吃有喝营养好,他落地的哭声大极了。于是这个哭声最大的孩子活了下来。赵龙不像一般的孩子,他似乎早熟,好像前生的事情他都知道。早熟的孩子不好管理,在村子里一般大的孩子就属他淘气。在自己的父母眼里只是淘气而已,在别人的眼里就是最坏。下河逮鱼上房拆瓦的事情他干得最多,全村老少爷们说起赵龙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人人得以诛之。而在老年得子的赵忠强和卓玛的心里,孩子再淘气也是可爱,认为一个小孩子不论善恶,都是上天赏赐做父母的,不要有什么不满意,要无条件接受。正是有了父母如此的纵容,赵龙引起的民愤大大超过了他少年人的可爱。但他只是个孩子,而且赵忠强又是个村支书,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人们明着不敢把支书家的孩子怎样,暗地里,有些愣头青就会把赵龙狠揍一顿,嘴里还骂着他是杂种,还威胁他不准回家告诉大人。毕竟是个孩子,他还是害怕了。但是他的心里是压抑的。看见那些曾经打过自己,而后又拿着礼品到家里求支书办事的人,赵龙心里敢怒不敢言。正因为妈妈是个外来女子,在村里人眼里是个野蛮人,那些年轻的时候曾经走南闯北的老人们,认为卓玛的家乡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要不然,意气风发的赵忠强怎么会瘸了一条腿呢?特别是这几年那些去了那个地方的人,时间长了,虽说是衣锦还乡,可是回到家乡不久就死“球”啰!命都没了,挣再多的钱有什么鸟用?就说赵忠强本人吧,你说你也瞎眼啦,怎么就带回来一个瞎子女人呢?
大概是在赵龙十岁的时候吧。邻居家的老叔公去世了。老叔公是个默默无闻的老人,可能是老叔公的祖坟埋到了风水上,到了他儿子这辈鲤鱼跃龙门了。老叔公死的这一年,他的两个儿子正是官运亨通。一个是县公安局的局长,一个是省城的哪个部门的头。俗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有点沾亲带故的人们都来戴孝送终。论辈分赵龙已经是曾孙辈了,所以他只能在脖子上系一根细细的孝布条儿。家族太大,那时候中国农村刚刚把土地分给个人,刚维持温饱。但死人的事情还是要像样操办一回。下葬的那天,花圈多得一个人要拿两个才能送到坟地。赵龙就拿了两个花圈。死人下葬以后,墓封好,然后插上花圈。丧事最终被那墓地壮观的花圈装扮得格外灿烂。何况人是寿终正寝的,儿孙们的哭声也不凄惨,在花圈的簇拥下,哼哼嘤嘤的哭声像是阔野在唱一首伟大的献歌,连送葬的人的脚步也漂浮起来了。漂浮的脚步踩着路边的青草,趟着野外水一样的清风,许多人的心里产生一些亦真亦幻的想法。农村每过红白事,大人们不见得怎样,十岁左右的小屁孩儿们可是兴奋得犹如过节一样,跑来跑去,不亦乐乎。就是那些送葬队伍中披麻戴孝的徒子徒孙们,手里举着哭丧棒,追着笑着,后面的谁踩了前面人的脚后跟了,就把手里的花圈当成武器,你来我往的不分胜负。小脸儿激动得像春天开放的花儿。农村里难得有这么热闹的场面,大人也不去责怪这些孩子。
回来的路上,赵龙的眼前始终是坟地扎满花圈的异样场面,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记起七六年毛主席他老人家永垂不朽那阵,每个村子都有专门设置的追悼会大厅。大喇叭里的哀乐日夜不停地播放着。除了那些个地富反坏右家里的人不准许戴黑纱和白纸花以外,村子里其他大人小孩都要给毛主席戴孝。赵龙在这么肃穆的气氛之中,觉得那大屋子里摆放的洁白的花圈,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很像天上的白云。他甚至冲动得想拿回家摆在家里。父亲告诉赵龙,这花圈是给伟大领袖的,也是给死人的,活人要花圈没用。
这么好看的东西为什么只能给死人?当时他太小,也就罢了,很快就把自己的这一想法忘到脑后去。
而这一次祖叔公的死,让他又看见了这么多的花圈,而且这些环圈是五颜六色的,像开满了大朵的花。如果说小时候的赵龙是条虫,几年以后的赵龙像条龙了。此一时彼一时,这时候的赵龙有想法就会有行动。就在祖叔公下葬后的第二天夜里。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赵龙和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去到坟地,把祖叔公坟上插的花圈全部拔下来。拔下来的花圈数了一下是六七十个(这时赵龙已经是三年级学生了),这种多的花圈,孝子们计划是头七过了,留下几个重要的花圈,其它花圈要在墓地焚烧了做肥料。村子里有六十户人家,在这六十户人家中,他们把花圈分别摆放在了三十二户人家的门楼下。早起的人们看到自己门口妖娆的花圈,人人大惊失色。活着的人哪个不忌讳和死亡有关系的东西。门楼摆放花圈的人家一整天都阴云密布。赵龙骄傲地给父亲声明这是自己干的好事。
赵忠强一听气得七窍生烟,但又不敢声张。
赵忠强静下心来想想,儿子赵龙的身上毕竟流淌着高原人的血液,高原人对于色彩的崇拜表现在山口的五彩经幡,到寺庙里的浓艳的壁画和神像。他最终认为卓玛和赵龙皆是命运给自己安排的孽障。卓玛的存在,他只能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名不正言不顺暗地里来往着。有一个瞎子女人,而且是一个少数民族,别人当面不说,背地里可是说了许多叫赵忠强抬不起头来的话。加上赵龙天不怕地不怕的所作所为,使他的父亲赵忠强很为难。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养了这样一个孩子。
赵龙的一天天长大,这个有着棕色皮肤的、身体特别强壮的男孩子,在他父亲眼里就像那条咬住自己不放松的狼,凶猛而又不羁。面对这种性格的儿子,赵忠强又高兴又担忧,也许是自己的性格太过懦弱,他高兴儿子的剽悍和勇敢。从儿子身上他仿佛看见了卓玛姐姐的影子,担忧的是这样的儿子天天惹是生非,叫他这个做老子的颜面无存。
依着赵龙的想法是,既然挨了打还不让告诉大人,既然你们大人都不敢光明正大做事,那么我也暗地里报仇了!赵龙和村子里的其他孩子就是不一样,他自己都很奇怪,奇怪自己有记忆以来,就感觉和别人有区别,别人的阿妈做家务干农活,眼睛炯炯有神,而自己的阿妈整天只会坐在那里两眼无神,像一尊塑像。人家的阿爸都是健步如飞,而自己的阿爸走路总是路不平的样子。还有就是他自己的思想,他天生就有一股子不服输的个性,越是大人不让去做的事情他越要去尝试,因此有好几次他差点没了性命。反正村子里只要哪家娃儿做了坏事,保准都是赵龙出主意指示其他孩子去闯祸。这个混世魔王在背后指使下,有几个孩子跟着他偷鸡摸狗。这个村子的大人们都害怕自己的小孩和赵龙来往玩耍。他没有玩伴了,就一个人蹲在路边无聊地,看见一个大人从身边走过,他就冷不防扑上去推着这个人的屁股猛向前跑。大人被他弄得措手不及,急得只是一个劲的喊叫:“龟儿子!看老子回头不收拾你!”
然而赵龙相当狡猾,大人抓又抓他不住,追又追他不上。一个大人被一个小娃儿捉弄,那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恼火了。赵龙还在不远处幸灾乐祸的笑。
后来一些大人见了赵龙都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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