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书上的成吉思汗历史功绩为什么是个慈祥的老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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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文弄墨]
媲美《白鹿原》的长篇小说《青驹》!写的真心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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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wqh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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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准能公司 作者:甫澜涛 发布日期:点击量:403 次 引&&子& && && && && && && && &一他们突然遭到了暴风雪的袭击。狂风卷着大雪像一头怒狮一样嘶吼着,将漫天的大雪和几天前的陈雪一同翻搅,搅得天地一片混沌。坐骑和拉车的牛迎着狂风艰难地迈步;瘦弱的羊被风吹倒后索性窝在雪窝中不再起来;勒勒车的毡棚在风中剧烈地抖动,毡棚里的老人、孩子和妇女相互紧抱在一起抵抗寒风,孩子们的嚎啕哭声在狂风中显的柔弱如丝......骑马走在这支由近二百人和一群羊、几十辆勒勒车,还有牛马、骆驼组成的队列前的包尔赤金·巴拉贡迷起淡眉下的一双细长的眼睛向前张望,想看看前面的山势走向来判断他们是不是依旧向着西方行进,但除了白茫茫一片之外什么也望不到。布里雅特·阿木嘎策马贴近包尔赤金·巴拉贡,大声说:“怎么办?还继续走吗?”“走,继续走,不走就只能冻死在这里!”“你看看还能走得了吗?”包尔赤金·巴拉贡回头看去:羊群聚成一团团凝止不动的雪团,每几十只羊聚成一团,后面的羊头插入前面羊的腿裆或旁侧羊的肚子下,整个一团全是盖了雪的羊背羊臀而不见羊头;牛马和骆驼的头部被雪糊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一颗颗因层层雪糊而显得硕大的头颅被冻得一个劲儿地摆晃;勒勒车大部分被狂风掀翻了毡棚,人们想把毡棚重新支起来,同风雪进行着徒劳的搏斗......包尔赤金·巴拉贡与布里雅特·阿木嘎四目相对,都在无声地问对方:怎么办?正在这时,随着一阵“咴儿——咴儿——”稚嫩的嘶鸣,一匹青色的马驹出现在面前。看上去这是一匹不足两岁的马驹,一身青缎似的毛色闪光夺亮,腰身细长,前胸宽阔,四肢修长,两耳直立,好漂亮的一匹青驹啊!青驹又一声长嘶,围着他们这群被风雪围困的人畜跑了一圈、两圈、三圈,啊!奇迹出现了:青驹用奔跑的蹄步划出了一圈风雪分界线,圈内风停雪住,而圈外依旧是咆哮不止的暴风雪。如此奇迹令所有人惊讶不已,一时呆若木鸡。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起来:&神驹啊!是神驹救我们来了!&人们一下子醒悟过来,纷纷向伫立在风雪分界线上的青驹跪下来,深深地叩头,脑门直压在雪地上。当人们扬起头来的时候,青驹已经不见了。在千里高原上肆虐的暴风雪中辟出一圈方圆一里的平静天地,这样的奇迹使所有的人信服神威神力的无限和伟大。人们铲开积雪埋锅造饭,为牲畜喂料,修理被狂风损坏的勒勒车,搭起了好多毡包以备过夜......一处迁徙中的营地出现在暴风雪的高原上。包尔赤金·巴拉贡和布里雅特·阿木嘎显然是这二百多人中的领头人。他俩坐在一堆篝火旁,一人端一碗烈酒,边喝边议论着眼前的奇迹。包尔赤金·巴拉贡感慨十分地说:“看来是天不灭我啊!要图一番大业,保存实力,养精蓄锐,重举抗清大旗,收复我蒙古山河!”布里雅特·阿木嘎是条浓眉大眼、高颧骨、长方脸的汉子。他说:“你的豪情壮志,抗清复国的心思我明白。不过,我现在想得是这暴风雪还要几天才能停息?要是长久地把咱们困在这圈里可就不妙了。”“不会的。既然天不灭我就一定会有出路的。”“还有,我们还应该弄明白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方位。”是的,自从出大同迈出长城之后,他们就陷入在连绵不断的山岭和环扣不断的山沟之中,前天才好不容易走上了辽阔的高原,辩清了方向,一路西进之时却遇上了暴风雪。他们在山里转迷糊了,实在不能判断他们现在被暴风雪困在了什么高原上。浓重的夜幕降临了。暴风雪依旧咆哮不止。然而,圈内篝火熊熊,炊烟袅袅,沉醉在神奇中的蒙古汉子们围着篝火纵情豪饮,酒香飘荡。有人唱起了古老的征战歌谣,众人立即应和合唱:阿父用过吆,金边的硬弓,在莲花城的战役里,已折断在弓钗之中。阿母缝好吆,花缎子鞍鞯,在莲花城的战役里,已在马鞍上磨损。......& && &&&......已有了几份醉意的包尔赤金·巴拉贡被歌声激动了,将手中的酒碗一摔,跃身而起,抽出腰间的弯刀指向苍穹,放声高吼:“天不灭我察哈尔!我包尔赤金·巴拉贡向烈祖烈宗的在天之灵发誓:抗清到底!收复失地!为大元复国肝脑涂地!”二包尔赤金·巴拉贡确实是包尔赤金氏黄金家族的后裔。这要从林丹汗说起。林丹汗,原名理格丹·巴图尔,是察哈尔部达延汗长子图鲁博罗特之后裔,布延斯沁汗之长孙,系成吉思汗第二十二世孙,也是蒙古的最后一任大汗。而包尔赤金·巴拉贡应该是林丹汗的重孙,因为在清康熙十四年趁南方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的“三藩之乱”起兵反清的布尔尼和罗卜藏兄弟,正是包尔赤金·巴拉贡的父亲和叔叔,而他的父亲和叔叔是林丹汗之子孔果尔额哲的一对侄儿,也就是林丹汗的一对孙儿了。林丹汗率察哈尔抗清失败,退兵青海,客死在撒拉裕固草原后,林丹汗的夫人苏台哈吞于1635年带领其子孔果尔额哲、阿卜乃向清廷投降。四十年后,孔果尔额哲的一对侄子——布尔尼和罗卜藏兄弟联合奈曼旗王爷札木珊再次起兵反清。康熙调动科尔沁等部蒙古军队讨伐反清的察哈尔部。包尔赤金·巴拉贡的父亲布尔尼战死,其叔罗布藏率一万六千八百兵丁二次降清。这样,康熙对这个有着反叛传统的察哈尔部就很不放心了。于是,便把察哈尔在辽宁义州的驻牧地收回,下旨曰:“犁其牧地为牧场,归内务府太仆寺管辖,移其余众到宣化、大同边外驻牧。”于是,被流放的察哈尔部众离乡背井、扶老携幼、赶羊撵牛、车马辎重,一队队、一群群、一股股的大迁徙队伍从义州出发,向宣化、大同边外络绎不绝地涌去。康熙皇帝像抓了一把沙子向宣化、大同边外扬洒一样,察哈尔部众便分散在一片苍凉的草地、戈壁、丘陵和深山中了。包尔赤金·巴拉贡他们这一支人马,并不是有意组织结伴而行的。从义州起程时,只有包尔赤·金巴拉贡一家人和布里雅特·阿木嘎一家人结伴上路。其余的人是在行程中组合进来的。本来人们对那个陌生的目的地满怀疑虑,不知等在那里的是福是祸。当他们在路上遇到了林丹汗的后裔包尔赤金·巴拉贡后,便决定跟随他了。他们认为他既然是林丹汗的后裔,就应该与众不同,就应该是子民的主心骨、顶梁柱,即使是在流放徒中。在漫漫长途中、在风餐露宿中,人们发现包尔赤金·巴拉贡不只是条铮铮铁汉,而且是一个抱负远大、誓报家仇国恨、不甘屈辱地被满清奴役的黄金家族的后裔。人们庆幸能在路途中遇到他,认为这是件幸运的事。尤其当被暴风雪围困后发生了神驹出现化险为夷的奇迹之后,他们更加认定包尔赤金·巴拉贡绝对不是凡夫俗子,跟随他走到底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三翌日。晴空万里,阳光强烈。望四野,白雪皑皑,茫茫无际。昨日的暴风雪在夜里已停息,留给高原尺把深的大雪后拂袖而去了。人们套车鞴马,整装待发。包尔赤金·巴拉贡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投向西方天际,银白的地平线与浅蓝的天空交合的远方空无一物。他不回身地问:“我们就向那边走吗?”立在他背后的布里雅特·阿木嘎说“我也不能确定该不该继续向西走。离开大同,我们已经整整走了五天了,按说,已经到达大同边外的驻牧地了。是继续西行,还是选择驻地?我想应该占卜问神。”包尔赤金·巴拉贡点点头,随手从坐骑的马鞍上扯下蓝缎子鞍鞯铺在雪地上;布里雅特阿木嘎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抖出九枚铜钱。他们正要进行占卜时,一声稚嫩的“咴儿——咴儿——”的马嘶声吸引了所有人循声望去。啊!是青驹又出现了,就出现在距离他们约三十几丈远的雪地上。人们齐刷刷地向着青驹跪下叩头。青驹长嘶一声,掉头向西北方向走去。布里雅特·阿木嘎心头忽地一亮,立即对包尔赤金·巴拉贡说:“用不着占卜问神了,跟着神驹走没错!”于是,包尔赤金·巴拉贡一挥手,率众码着雪地上青驹的蹄迹上路了。青驹走 走停停,等人们跟上来,别拉的太远,还时不时地嘶鸣一声,好象是招呼人们跟他走,别走散。就这样,人们跟着青驹从这块茫茫雪原的西北边沿顺着一道缓坡下到连绵大山的一道东西走向的沟谷之中后,青驹长嘶一声,就在人们紧盯着她的时候,突然间虚化而去,不见踪影了。布里雅特·阿木嘎说:“神驹把我们带到我们落脚生根的地方了!”这是一道被南北山峦夹在中间的沟谷,沟宽约二里多;一条结冰的小河由东向西而去,显然地势是东高西低;小河的两岸是平整的河滩。望南山,满坡白桦,无风起森涛,像远雷低传;看北山,群峰笔立,气势磅礴,峰间奇松怪柏,雪中映翠。突然,布里雅特·阿木嘎指着最高的峰顶说:“你们看那堵山峰像什么?”经他这么一指点,众人都看出来了,那山峰的造型是匹昂首扬尾的骏马。那峰岩的颜色是青色的。是匹青驹啊!包尔赤金·巴拉贡大手一挥,高声宣布:“不走了,就在这儿定居啦!出(忌讳说宰、杀。出,出栏之意。)羊备酒,我们该为迁居之喜庆贺啊!”四管辖察哈尔八旗事务的张家口都统下发一道通令:速查林丹汗之世孙、布尔尼之子包尔赤金·巴拉贡的下落。一但查实,速报都统府。都统将遵朝廷圣旨,委以包尔赤金·巴拉贡所在旗最高长官——三品安奔(安奔,旗总管)之职。“查无此人”的八旗公函连续五年送达都统府;都统府也以同样的内容上奏朝廷。朝廷只能猜度:一、此人已在迁徙徒中亡命;二、此人隐名埋姓,不愿暴露其家族身份了。在布尔尼和罗卜藏兄弟率察哈尔部反清前,察哈尔部与蒙古其他部族在清廷享有同等待遇,都是扎萨克旗。那是皇帝赐给蒙古封建主的一块领地,那块领地的主子——旗王爷是世袭的。反清失败之后,在宣化、大同边外划分出察哈尔八旗,而且废除了王公扎萨克旗,改为总管旗。也就是说,其王公贵族被夺爵消权,没有资格再有领地和属众,当然也就没有世袭之特权了,旗总管由清廷委派。其实并非查无此人,而是旗府根本就没进入包尔赤金·巴拉贡所在的这道沟谷中查找过。这道东西走向约八十里的沟谷,被命名为青驹沟。其西进口是一道六里长的“瓶颈”,南北山峰相夹的窄窄的沟谷,只有经过这道“瓶颈”才能进入到青驹沟里;沿沟向东,一路上坡,可直上到一处高原牧场之上。布里雅特·阿木嘎巡游了几次之后,终于弄明白地理方位了。在梁原,也就是这块高原牧场上,他发现有众多的湖泊镶嵌在微微起伏的草地上,方圆约百里有余。这不就是史书上讲过的“敖伦淖尔锡勒”、也称九十九泉的灰腾梁吗?布里雅特·阿木嘎是个精通蒙古历史的民间才子。他不辞辛苦地策马在灰腾梁上众的多的湖泊间,这些湖泊大的面积也不过方圆二十里,小的就只有不足方圆二里了。他观察着这些大小湖泊的形状,给它们一个个地命名:“连山海子”、“石头海子”、“葫芦海子”、“山羊海子”、“骆驼海子”……本来是湖泊,他却要叫海子,他知道凡是海都比湖大,他有些诗人的气质,喜欢夸张,便让这些湖泊都变成海子了。他一边为湖泊们命名,一边在寻找一处遗址:成吉思汗之子、太宗窝阔台在四百五十年前曾在这里屯兵习武,准备兴师北伐。布里雅特·阿木嘎最终还是找到那处遗址了,在一湖泊的东北边,发现了宽大的一个砖石结构的建筑,早已是残亘断壁,一片废墟了。从这处建筑中开通道、南北分列的布局可猜测曾是一处兵器库;正前方一处开阔地上是方方正正的夯实的平台,走上平台可看到一个石墩,石墩正中是个碗口粗细的圆孔。他断定这处平台是太宗窝阔台的点将台,那石墩的圆孔当是一根碗口粗的旗杆,杆上那面直指欧亚的大旗在四百多年前的朔风中飘扬……布里雅特·阿木嘎为点将台遗址旁的小湖泊命名为“史镜海子”,似乎从这个像镜子一样的湖泊中可以看到四百五十年前的历史风云。当布里雅特·阿木嘎将自己在灰腾梁上的发现告诉包尔赤金·巴拉贡后,后者一下子消除了对这快土地的陌生感,觉得是回到祖上的故土,回到老家了。他认为太宗窝阔台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庇护他成就一番大业的。在青驹沟定居下来后这五年中,他没有向所在旗府报到入籍。他将一同定居下来的二百多人分散在八十里大沟中,每五户为一个营子,每个营子有一“五户长”管理,以繁衍生息、厉兵秣马为主,兼管其它。营子的名儿都没离开青驹:驹耳营子、驹眼营子、驹尾营子、驹肚营子、驹前蹄营子……包尔赤金·巴拉贡所在的营子叫青驹营子,也叫大营,他自称“百户长”,统领所有小营子。青驹营子的青驹峰下是一顶青顶的毡帐,内设成吉斯汗灵位,中间设低榻矮桌,是“百户长”办公议事的地方;帐外门前是一溜十二根青石马桩,马桩往前三步,石雕墩上插着一根碗口粗的旗杆,上端飘扬着一面青旗。布里雅特·阿木嘎当初本打算去居住在向东的驹耳营子,或是向西去的驹尾营子,做个“五户长”,一边统领三五十人,一边牧养牛羊,把两个年少的儿子养大成人。可是,“百户长”不放他走,给了他个百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军师”之职。“百户长”知道这个人懂满、藏、蒙三种文字,晓萨满、喇嘛两种教义,更难能可贵的还是个兵书迷,他有成箱的兵法书籍,长年研读。这样的人才,“百户长”当然要留在身边重用了。“军师”首先建议以蒙古史上曾有过的“户”的半军事半行政的方式统治青驹沟。“百户长”采纳后立即实施,这才有了“五户长”、“百户长”;“军师”的第二个建议是:青驹沟的山水草木属“百户长”所有,“百户长”有权给“五户长”或其它官员将士分割领地。而所有牧民都必须向“百户长”上贡牛羊马匹,以牲畜多少分摊。上贡来的牛羊马匹换兵器、粮草,兑成银子以充战时军费;“军师”的第三个建议是:养兵习武。规定年满十六岁至五十岁的男性都是青驹百户之兵,每人备有战马两匹、兵器数件。“五户长”负责组织练兵习武。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师”说现在举旗反清是自取灭亡,必须耐着性子等待天赐良机才能成功。比如说,应该等待葛尔丹势力的到来。葛尔丹杀害了厄鲁特四部首领,也就是他的岳祖父鄂其尔图车臣汗,篡夺了厄鲁特蒙古的统治权,攻打和硕特部,进兵天山南路,并吞“回部”。现在,他以统治了天山南北,控制了青海。有朝一日,葛尔丹必然会向漠南蒙古进军。到那时,青驹沟的青旗一军像把匕首直插张家口都统府,号令察哈尔部揭竿而起,大军杀向京城……五乌兰脑特·扎木彦上上下下很是活动了一番,目的是出任“五户长”,但没有成功,因为“百户长”和“军师”都不喜欢他狡猾阴险的人品。于是,乌兰脑特·扎木彦决定实施报复。那是青旗在青驹沟飘扬的第六个年头,康熙二十二年的春末,乌兰脑特·扎木彦骑一匹瘦马出了青驹沟,穿过五十里丘陵,北行,在丘陵与草原接壤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镇子,只一条土街,十几家破旧门面的店铺。乌兰脑特·扎木彦并没有费难就找到了旗府衙门。那是一大群白色毡包围成的“毡府”,正中是十分高大的一顶毡帐,前面立着八根旗杆,飘扬着八面不同颜色的龙旗。八面龙旗代表着正红、镶红、正白、镶白、正黄、镶黄、正蓝、镶蓝察哈尔八旗。这是蒙八旗,不是满八旗。他让守门的旗兵转告安奔大人他有要事求见。安奔大人听说求见者来自青驹沟,十分纳闷,本旗境内并无青驹沟这么个地方呀!单单这个陌生的地名就不能让他拒绝求见者。于是,乌兰脑特·扎木彦得以顺利地见到了安奔大人。安奔大人也绝对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人会给他送来如此重大的信息:林丹汗之世孙、布尔尼之子包尔赤金·巴拉贡就在他的旗境内,而且落脚六年多来没有报到入籍,更可怕的是另立旗号与大清王朝分庭抗礼,操练兵马图谋造反!这还了得!安奔一边给乌兰脑特·扎木彦许愿说日后必有重赏,要他回去后不露声色暗中监视,随时报信;一边修书一封,详述青驹沟中的重大发现,派人连夜快马急报张家口都统府。都统大人回信只有四个字:先礼后兵。安奔大人不带兵器,带了厚礼,一行十余骑直奔青驹沟而来。从沟口“瓶颈” 钻入,眼前豁然敞亮了,沟谷宽阔,小河清澈,牧草高过半人,白桦长满南坡,北坡奇峰叠翠,野樱桃花烂漫在满坡满岭,景色秀美而神秘。安奔大人原先以为这是一道没有人烟的深山老沟,虎豹出没、蛇蟒纵横,没想到却是几近仙境啊!这里还有牧人,只是对这些牧人今日若不招安,日后必为匪成患啊!这边,前一天已接到了安奔来访的消息。“军师对“百户长”说:“你不必出面,我来应付。”“那么,我在暗中集好兵力以防不测。”“不必。他是先礼后兵,还没到动兵的时候哪!咱们也一样是先礼后兵。”“军师”布里雅特·阿木嘎以最高礼节——整羊宴招待安奔大人一行。宴席设在青顶大帐。四个小伙子用特制的大铜盘将整羊送上桌面,羊头对着首席安奔大人。只见规则地摆放着带肉的两个肩胛骨、两个肱骨、一对胫骨、一对髋骨、六节胸椎、八条肋骨,羊背子搁在上面,再上面是净了毛后煮熟了的羊头。安奔大人用刀子在羊头上划了一个“十”,把刀递给司酒的小伙子,小伙子取下羊头,又从羊尾上切一小块肉,连同羊头搁在一小盘内,供在成吉斯汗彩绘画像前的供案上。坐首席的安奔大人从羊背前部切一块肉投入火盆中,以示祭祀灶君。至此,宴前的一整套礼仪基本完成,“军师”给安奔大人连敬三杯酒后,宴席正式开始。安奔大人问道:“我是慕名而来的,想同林丹汗的世孙包尔赤金·巴拉贡见面。怎么不见他呢?”“不满大人您说,他是有意回避啊!”“他为什么要回避我呢?”“您想啊,他的祖上林丹汗起兵抗清客死青海;他的父亲布尔尼是战死在抗清战场上的。他是罪臣之子,您是大清官员,水火不容,还是回避的好嘛!”“不不不,他实在是误会了!”安奔大人晃了晃肥硕的脑袋,“朝廷责成张家口都统寻访包尔赤金·巴拉贡已经好几年了。不是治罪,是重用,明令出任所在旗安奔一职……”“他出任安奔的话,大人您往那儿搁呢?”“我回都统府另行安置啦!”安奔说,“是不是请他来一趟,我好对他面宣圣旨。”“他不会来的。他早说过不做大清的官,只想平平安安地做平民百姓。”安奔被酒烧红的脸拉长了。他说:“有这种不入清籍、自立旗号、积粮操兵的平民百姓吗?这是图谋造反,是和葛尔丹一样的叛国!”布里雅特·阿木嘎爽朗地大笑了一阵儿,说:“安奔大人,你也是蒙古人,你现在面对的是成吉思汗的神位,身上是满清的官服、头上是满清的花翎顶戴,脑后还留了一根猪尾巴,指责不忘复我大元帝国的蒙古子孙叛国,却不想想叛国求荣的不正是你自己吗?”这一席话使安奔老羞成怒了,摔了酒盅,拂袖而去。一行人慌慌跟在安奔后面涌出毡帐时,看到那面青旗的旗杆上绑着一个人,赤裸了上身被五花大绑在旗杆上,酷暑烈日烤得这人大汗淋漓。安奔定睛细看,认出这人是前几天向他密报青驹沟隐情的乌兰脑特·扎木彦。安奔意识到这是绑给他看的,压不住一腔怒火,回身责问“军师”:“这是怎么回事?”“没什么,没什么。”布里雅特·阿木嘎笑呵呵地说,“只怪他多嘴多舌触犯了我青驹沟百户的军法,绑在这里等候处治。”“我命令你放了他!他是有功的,等候的不是处治,而是封爵任职!”“安奔大人,还是请您上马,回去处理您的公务吧,这儿没人听您指手划脚!”安奔跨上马背后,马鞭指点着“军师”说:“放了他!不然,你们罪上加罪!”“军师”说:“安奔大人,如果咱们相安无事,他也不过挨一顿皮鞭而已;如果你胆敢向我们宣战,我们的头一件事就是用这个叛徒的脑袋祭我蒙古青旗!”六战争是不可避免了。快马传报:安奔征调兵马,准备大战青驹沟。据说,张家口都统有令:务必斩叛贼首领包尔赤金·巴拉贡和布里雅特·阿木嘎首级送都统府。“百户长”和“军师”决定举行一个斩首级祭旗的隆重仪式以激励士气迎战。然而,事与愿违,捆绑在旗杆上的叛徒乌兰脑特·扎木彦逃了。他们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夜半,乌兰脑特·扎木彦已预感到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他并不怎么害怕,只是望着头顶上不那么宽阔的夜空有些忧伤,怀念起遥远的义州故乡的夜空的浩淼无边,怀念起在那样的夜空下信马由缰在草原上的青年时代,很想流泪。就在他这样酝酿着自己的眼泪时,一条黑影蹿至面前,他认出这是“军师”的次子布·乌雅泰。只见布·乌雅泰手握一把寒光闪闪的牛耳尖刀。乌兰脑特·扎木彦以为那刀子会捅入他的胸膛,但没有。布·乌雅泰用刀子割断了捆绑着乌兰脑特·扎木彦的绳索。“大叔,您逃走吧!不然,天色一亮,他们就要斩您的头祭旗哪!”“你,你为啥要救我?”“不为啥。我讨厌人们之间的相互惨杀。”是谁放走了叛徒?“百户长”和“军师”都顾不得追查了,因为战事危急。头一仗是在青驹沟西进口“瓶颈”进行的。旗兵二百余骑拍马闯入“瓶颈”,一声牛角号响,两侧山上滚下了无数滚石,大至车轮,小若饭盆,滚石如万马奔腾而下,隆隆有声,尘烟漫天。正冲入沟来的旗兵躲闪不及,被砸得人仰马翻,马嘶人嚎声不绝于耳。旗兵慌乱败阵时,又被从两面山上射下来的密如雨丝的飞箭痛击一番。旗兵最终丢下二十八具尸体和十七名重伤员大败而去。“军师”说:“他们不甘失败,必将选择东进口再次进犯。我们应火速赶往东进口。”“百户长”便留五名好箭手留守西进口,率剩余的一百零六人急行八十里赶到了东进口。西进口凭借“瓶颈”的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有利地形,五人留守足也。而东进口是个较为开阔的漫坡,一是不好埋伏,二是不能居高临下,以少胜多,百余人面对的也许是二三百人的旗兵,兵力悬殊,这一仗不好打啊!“百户长”问计于“军师”。布里雅特·阿木嘎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翘首观望着地形,沉思良久,问:“旗兵的进犯会在白天还是夜间?”包尔赤金·巴拉贡说:“夜间。就在今天夜半。”“军师”摇摇头,说:“白天吃了败仗,选择夜间再战是对的。不过,不是今夜,是明天夜间。吃了败仗需要重整旗鼓,这得有个过程,所以不在今夜在明夜。”“有道理。”于是,“军师”出计谋,“百户长”指挥众兵依计行动。第二天的夜间,晴空万里,繁星满天。一大队旗兵骑队果然出现在梁头上。他们望见沟下燃着几处篝火,隐约可见人影穿梭,料定青驹兵在此屯扎,便挥着马刀,拍马向沟下冲来,想以突袭制胜。当马队冲到漫坡中腰之时,战马一匹接一匹翻倒在一条条深及一人的陷壕之中。前马落入,后马倾扎,乱成一团。后面冲上来的,也有收不住冲力一头栽下去的,也有因猛丁勒缰,就地翻倒的。就在这时,一声牛角号响,早已埋伏在梁顶白桦林里的青驹骑兵尾随而来、倾泻而下,这是旗兵始料不及的。旗兵慌乱一团不成战阵。青驹骑兵勇猛无比,马刀左砍右劈,旗兵死伤无数,余者不敢恋战,落慌而逃。这一仗大获全胜。旗兵亡六十余人,伤百十多。“百户长”派使者告诉安奔:给一天时间,允许派三五十人来拉运阵亡旗兵尸体、接伤员回去。安奔吃了败仗,亲往张家口告急,请求都统大人调集八旗兵力彻底根除青驹叛军。都统大人说:“眼下,外有沙俄入侵我喀尔喀蒙古地区,并对塔帮古特部虎视眈眈;内有噶尔丹叛乱,久患难除。朝廷要我察哈尔八旗随时待命出征,我不能为一个小小青驹的骚乱而调集八旗兵力,万一偏巧有出征圣旨到来,我吃罪不起啊!回去吧,对青驹一小撮严加监视,不要让他滚雪球般滚大了就出不了大乱。等朝廷平定了漠北,我们再去对付一匹小小的青驹,不费吹灰之力的。”七康熙三十六年,康熙帝亲率大军分三路北进,约期夹攻,决心平息噶尔丹叛乱。六月,费扬古将军率领的西路军与叛军激战于喀尔喀的昭莫多。费扬古采用小败示弱、诱敌深入的战术,控制高地,将叛军包围。清军下马步战,据险俯击,矢炮齐放,经浴血奋战,彻底打垮了叛军。这一战叛军主力丧失贻尽,噶尔丹势力一蹶不振。第二年三月,当康熙帝亲率大军从宁夏出发,两路进剿,逼近噶尔丹时,叛军纷纷投诚。噶尔丹众叛亲离,走投无路,逐于五月在阿察阿穆台服毒自杀。至此,清朝平定噶尔丹叛乱彻底胜利。接着,张家口都统府也要着手收拾青驹百户了。新任的都统大人命令同样新到任的旗安奔彻底解决青驹之患。方针依旧是十七年前的四个字:先礼后兵。青驹沟里的政权也移交到了第二代:现任“百户长”是原“百户长”包尔赤金·巴拉贡的长子包·穆克登宝;现任“军师”是原“军师”布里雅特·阿木嘎的长子布·吉雅泰。简直是历史的重演。安奔大人率十余骑随从经“瓶颈”进入青驹沟,被秀丽而显神秘的景色折服得感叹不已;他受到了青驹沟主人的最高礼节待遇,整羊宴还是设在白毡青顶的大帐里。不过,与上一次相比也有显著的不同之处:一是“百户长”和“军师”两人以主人的身份接待安奔大人,而不是“百户长”避而不见;二是帐前旗杆顶上的那面青旗已被一面佛幡取代。青驹沟的第二代人作出了新的选择:归属满清。青驹沟没有按序排列为本旗的第十或第十一苏木(旗的下一级行政机构,相当于乡),也不设章盖(苏木长官、佐领)、孔都(苏木副官、骁骑校)和转达(苏木次副官、护军校)三长官,受安奔直接管理。不动干戈而彻底解决了青驹百户之患,旗安奔立了一功,由四品官晋升为三品。察哈尔八旗官职品位本应与内地县级官员相等,但康熙皇帝为防止察哈尔八旗官兵再次反叛,采取了笼络政策,给予了很高的品位:八旗总管、也就是安奔为三品官;伊赫甲楞(旗副官、正参领)品位与安奔相同,也是三品,戴红珊瑚顶、孔雀花翎,年俸一百八十两白银。就是那小小章盖都是五品官,比内地知县还高两品哪!这日,送走安奔大人后,包·穆克登宝愤愤不平,说:“咱们就白白把青驹沟拱手相让出去了吗?连个章盖、孔都那样的小官也没给!”布·吉雅泰淡然一笑,说:“不可能马上就给你官坐的。不然,都要效仿青驹沟,大清天下不就大乱了吗?总会有一天给你一官半职的。”已经七十八岁高龄的包尔赤金·巴拉贡老人让儿孙们扶他到毡包前晒太阳。这是他得了半身瘫痪三年来天天进行的“必修功课”。太阳下的院地上铺着一方厚毡,他便坐在毡上晒太阳。他扬起脸来,猛然间发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那面青旗怎么变成佛幡了?他感到一种不安压上心口,喘气都显有些吃力了。他看见儿子大步流星地回来了,很快就站到了他面前。他的手臂已不能依照他的意愿抬起来指向旗杆,只好将下巴一次又一次地扬向那个方向。包·穆克登宝弄明白了父亲在问什么。他在父亲面前席地而坐,要向父亲做一番解释。他说:“我们把青旗换下来接待了安奔大人……康熙皇帝南平三藩之乱,北扫噶尔丹之乱,现在真正是一统天下了!而且如日中天,日胜一日。如果我们还像十七年前一样表明反清立场而且敢动刀戈的话,遭到的必然是灭顶之灾……那是不识时务啊!所以,我们主动讲和,愿做大清子民……”包尔赤金·巴拉贡的那双疲惫无神的老眼愤怒地越睁越大,瘫了三年的手臂居然举起来直指儿子,骂道:“一个没有骨气的东西……你不是包尔赤金氏黄金家族的后裔……你……”一口气没换过来,身子一歪,合眼而去了……布里雅特·阿木嘎也病倒在榻六个月了,病很重,人瘦得皮包骨头,两只本来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两腮塌陷的脸上眼睛就占了一半。请一位云游草原的喇嘛大夫曾来医治,大夫说:“准备后事吧。”这“后事”都准备了三十多天了,老人还话着。这天,儿子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打问安奔此次来青驹沟的目的是什么。当他听布·吉雅泰讲了最终结果后,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儿子的手,长叹一口气,说:“好啊!这我就放心了……”他慢慢松开了儿子的手,平静地走了……享年七十五岁。两位老人,前后脚相隔不过两锅烟的工夫都走了。两家人商定将两位老人的丧事合在一起办,因为两位老人相伴半生,共同为青驹沟的始创定居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直至瞑目。他们立即派人前往恰尔基喇嘛庙请喇嘛前来为死者念“玛尼经”,超度亡灵。翌日,请来了两位喇嘛。谁都没想到那位年近七十的老喇嘛会是十七年前为逃斩头祭旗之灾而失踪的乌兰脑特·扎木彦。更让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位青年喇嘛居然是与乌兰脑特·扎木彦同时失踪了十七年的布·乌雅泰,他是布·吉雅泰的胞弟,这年已三十二岁了。老喇嘛乌兰脑特·扎木彦说:“当年,他二位没杀了我,歪打正着做对了,要不然,我能为他二位来念玛尼经吗?要知道,在恰尔基庙九十八个喇嘛中我是念玛尼经念得最好的。”布·乌雅泰点头证实了老喇嘛说的是实话,他说:“扎木彦嘛麦(对喇嘛的尊称)除了高官显贵,一般是不出来念玛尼经的。但两位老人仙逝了,他说非来不可,拦都拦不住。我呢?我的玛尼经念得很一般。但一定要为老父念念,以尽孝心。”青驹沟的两位长者的丧葬十分隆重。隆重不隆重的标准是念玛尼经的喇嘛数量有多少。一般说来,大部分丧主只请一两位喇嘛,最多三位。但在五至七天的超度期间,会有好多喇嘛不请自到,其数量决定于死者的财力、地位和威望。两位老人的丧葬本打算不过于张扬。但七天超度期间,喇嘛逐日增多,最后一天竟然达一百二十多人!其规模哄动周边各旗。齐声诵念玛尼经的声音传出数里之外,引得骑马路人歇马饮泣……八历史翻过了一页又一页。以年计,翻过了一百八十七页。到第一百八十八页,即公元1871年,光绪五年,青驹沟人已经繁衍了七八代,人口由最初的不足二百人,繁殖到了一千五百人上下。这期间几度风云变幻,几经物换星移,几家兴旺衰落,几家宦海沉浮,都成了过往云烟。唯独没变的是青驹沟的山河依旧,那顶青顶毡帐不断地旧毡换新毡,依然兀立在青驹营子的青驹峰下,毡帐内,成吉思汗彩绘画像前的黄油灯不曾灭过;毡帐外,那根碗口粗的旗杆换过一根又一根,但顶端的佛幡依旧是佛幡,只是不停地以旧更新而已。还有没变的,那就是包尔赤金氏家族和布里雅特氏家族依旧是八十里青驹沟的主人。两家虽然时有反目磨擦。但因各自家族势力的强大,都不想两败俱伤,多数情况下是相互利用、权势平衡地统治着八十里青驹沟。光线五年,即公元1871年,朝廷征调察哈尔八旗官兵出征新疆伊犁,反击沙俄的入侵。旗安奔任命包·色日布为临阵参领,布·查格南为临阵副参领,抽调青驹沟骑兵百名,汇入八旗大军,挥师伊犁。这一走就是二十九年啊!直到光线二十五年,即1900年才退役还乡。包·色日布出征时三十九岁,还乡时六十八岁;布·查格南出征时三十六岁,还乡时六十五岁。随他们一同出征的百名骑兵,还乡时只剩四十九人了。他们,出征时壮志英年,还乡时都已两鬓染霜。当他们回到青驹沟,一当穿过西进口“瓶颈”,家乡的青峰、白桦、绿溪扑到面前来时,这些出征三十年、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一个个滚鞍下马、捶胸伏地、嚎啕大哭。哭声惊动了八十里山沟,将士们的个别在世的老父老母;还有离别时还算年轻的妻子,如今已是白发飘逸的老婆子;还有出征时在襁褓中的子女,如今已是中年的男女;还有……一齐迎了出来,抱头痛哭、悲喜交加,声动十里……青驹骑兵在伊犁地区的三十年里,无论是在反击沙俄入侵者的浴血奋战中,还是巡防边陲的日常防务中,他们是屡建战功,威名远扬。当他们整体退役时,皇帝御笔亲题四个大字:“神勇青驹”。连朝廷都知道他们来自颇具传奇色彩的察哈尔青驹沟。他们回到青驹沟的第二天就将这御笔亲题的匾额高悬于白毡青顶的大帐门首。同时,朝廷赐包·色日布为青驹沟苏木世袭四品章盖,戴蓝晶石顶黑色羽花翎,年俸禄一百六十两白银,比一般章盖多六十两;赐布·查格南为青驹沟苏木世袭五品孔督,戴白色珊瑚顶黑色花翎,年俸禄为一百二十两白银,比一般孔督多五十两。青驹沟一下子成了光荣苏木、军功苏木,自然比其他苏木高出一截,连旗安奔也不敢小瞧。安奔对其他章盖、孔督可以命令甚至责骂,对青驹沟的章盖、安奔却是笑脸相迎、称兄道弟。于是,一些青驹沟的子弟变得趾高气昂、飞扬跋扈起来。这现象所以引起章盖包·色日布的警觉是因为他的长子包·图门呼在驹尾营子耍威风一事使他猛醒了过来:居功自傲,欺压百姓是青驹沟人最痛恨的。更要命的是青驹沟的掌权者将会因此而失去民心。他当即决定以惩治长子来教育官员子弟。于是,老章盖便去找老孔督共议此事。到了孔督家,家人告知说孔督一早就走了,不知上哪儿去了。既然孔督不在家,他也就不等了。他吩咐家丁通知各家各户:十八岁以上的所有男人都到青顶大帐前集合,章盖有要事通报。凡是在家的男人们陆续聚到青顶大帐前时,发现章盖大人的长子包·图门呼被五花大绑在旗杆上,脑袋钩在胸前,羞愧得不敢见人。而章盖大人官服官帽穿戴得整整齐齐,威严地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人们不清楚这父子俩在演什么戏,也不敢相互打问,静悄悄地站在旗杆前的空地上。章盖说话了:“青驹沟苏木有今天的荣耀和特殊地位,是百十多名乡党浴血奋战得来的!是五十一名兄弟洒尽鲜血丢了性命换来的!要知道前辈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绝不是给你们挣回了欺压同乡百姓的资本!”老章盖说得十分激动,雪白的胡子在不停地抖动。他颤抖着手,指着包·图门呼说:“……可是,他、他在干什么?整天骑着高头大马,领着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这且不说,居然在驹尾营子大耍淫威,借口说三个牧民不懂规矩,理由是见了他没有下马问安,将三位比他大十多岁的牧民强迫跪地向他磕头赔罪,还、还打了人家……是不是实有其事?说!”“是有这事儿……我错了……”“错,错了就打!这是军法!”老章盖将早已备在手边的两柄马鞭抛给两个家丁,“打!一人打他五十皮鞭!今后,谁还学他,一样皮鞭伺候!等什么?打!”就在两个家丁捋起袖子准备抡鞭抽打的时候,突然见孔督布·查格南一边喊着“慢打!慢打!”一边跌跌撞撞疾步而来。他张开两臂挡在了包·图门呼前面,“呼哧、呼哧”地喘气。他穿一领藏蓝色的旧袍子,布靴上满是尘土、头上脸上也蒙了一层尘土,几分狼狈、几分疲惫,全然不见了孔督大人往日的凛然,和一个辛苦的老牧民没有两样。他看看章盖,又看看众人,说:“他是初犯,免了打吧!再说啦,我天不亮就往驹尾营子去了,去那三个牧民家,我是跪地叩头赔礼道歉啊!”孔督居然给三个牧民跪地叩头!闻所未闻啊!人们惊得面面相觑,低声议论。孔督说:“我给人家说:错在我和章盖身上,因为我们就从来没指教过孩子们应该怎样待人接物、怎样修心养性、怎样做人……”章盖大人接着也讲了类似的话。家丁给包·图门呼松了绑。人们也都散去了。章盖拍拍孔督的肩头,说:“太难为你了!累了吧?早点回去歇息吧。”他望着孔督无精打采离去的背影,心头上是老大的不高兴:他这一招挺有效的,在人们眼里他比我高大了……九孔督布·查格南一早就徒步直奔二十里外的驹尾营子,来回四十里哪!他确实累了,回到家喝了一碗热奶茶就躺了下来。他往驹尾营子去时是有意没用坐骑的,当然更不能穿戴官服,那就没一点赔罪的意思了。他想起在青顶大帐前的旗杆下的人群中好象不曾看见儿子布·朝鲁。一定是又在专心念佛,根本就不知道今天发生在青顶大帐前的事儿。“唉,念佛、念佛!怎么和佛结下了如此厚的不懈之缘呢?”老孔督这么自语着想起了许多事情……听上辈人说,布里雅特家族的青驹这一支曾有一位叫布·乌雅泰的先辈出家当了喇嘛,从此便和佛门结了缘,辈辈都有出家当喇嘛的,同一辈中少则一人,多达四五人哪!老孔督还记得他爷爷的胞兄是个喇嘛,个子高高瘦瘦,慈眉善目,九十九岁那年在恰尔基庙圆寂;他的一位比他才大两岁的叔叔也当了喇嘛,先是在恰尔基庙,后来就到了青海的塔尔寺,从此再没见过面。而家住驹耳营子的一位叔伯弟弟是在十年前出家当喇嘛的,这是他这一辈中的出家者。如今,他的儿子布·朝鲁早已是藏传佛教格鲁派(俗称黄教)创始人宗喀巴最虔诚的信徒了,只是还没有出家。布·查格南二十岁时娶妻,可一直没有生育,妻子生来体弱多病,直到他三十二岁时妻子病亡,也没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三十四岁时续弦再娶,娶得是正红旗一家巴音(富户)人家的女儿。婚后仅三月,他必须应征去伊犁。新婚燕尔,一对新人难舍难离,哭了一夜,同时也一次又一次地交合了一夜。这一去谁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又谁知能不能回来?他必须努力种一粒种子,这是圣神的,因为他必须为布里雅特家族后继有人负责。十年后,他头一次获准回乡探亲,见到了已经九岁的女儿。女儿长得聪明漂亮,使他由不得不疼爱。可他还是有所遗憾:要是个男儿就称心如意了。他决心在这五个月的假期间加倍努力,争取种成功一个男儿。他几乎是不舍得放弃每一个夜晚地努力着,人显见得瘦下来了。使他欣慰的是在第四个月里妻子告诉他说这个月没来红,那就是说他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他如释重负,再也没有精力和兴趣往妻子的身上爬了。又过了十年,他获准第二次探亲回来时,已是五十四岁的人了。因为他是一个立过军功的老兵,所以,获准的假期是一年。十年前的努力十分成功,他已经有了一个结实得像石头一样的九岁的儿子。九岁的儿子还没取名,专等父亲回来为他取名。给儿子取名朝鲁(石头)。在这一年的假期里,他办了两件事:一是操办了女儿的婚事,亲家是镶红旗的一家书香门第,亲家公是旗衙门的“比特格希”(即文书),虽然没品没位,但却是十分受人尊重的职业;女婿少年时在家学蒙文,十三岁时送到张家口入一学堂学汉文,学了六年,考取了秀才或在家苦读,准备继续科考。女儿婚后八个月,他又办了第二件事:把儿子布·朝鲁送到了女儿家,要女婿为布·朝鲁教授蒙文。哦,这个五十四岁的老兵原来是很有心计的,在他选择女婿的时候连儿子的启蒙也一并考虑到了。当然,在这一年里他也在老妻的肚腹上耕耘过几次,希望再有所收获。显然,这一并不十分把握的希望落空了。当他两鬓斑白地终于退役回家后,十八岁的儿子没有成为像他姐夫那样求知若渴的学子,却已经是个很钻研佛经的佛门俗家弟子了。走了四十里山路的老孔督思考着眼眉前的烦心事、回想着往昔的事,不知觉中睡着了,还做了梦,在梦中他抱起一个胖敦敦的小男婴,那么小却会说话了,爷爷、爷爷地叫他……十三十年的兵营生活使布·查格南养成了遇事果断、绝不犹豫的习惯。一天,吃早茶的时候他突然宣布:“我已经托媒人给咱儿子说了一门亲。”老伴儿惊得半张着嘴巴忘了咀嚼嘴里的炒米,急忙问:“谁家的闺女?”“前驹蹄营子海·孟克的闺女,今年十七岁了。”老伴儿有些儿嗫嚅地说:“那倒是一家老实厚道人家,只是……小门小户的……也穷……”老孔督说:“当年,海·孟克是和我们一同出征伊犁的。可是他没能回来,一把白骨埋在伊犁了!他的家眷我应该多多照应啊!所以,我决定让他的女儿做咱家的媳妇。小门小户也不错啦!只怕大门大户人家的闺女不嫁半个喇嘛呀!”儿子布·朝鲁接了话茬说:“我是半个喇嘛,可我并没有说过要娶媳妇呀!甭说小门小户的,就是大门大户的我也不要,我是铁了心要出家的。”老孔督脸色一变,拍着茶桌吼叫:“住嘴!这等事有你多嘴的份儿吗?我说咋办就咋办!”就这样,老孔督一点儿都没张扬地匆匆为儿子办了婚事。新婚的儿子和儿媳也没表现出新婚的喜悦和激动,一个热衷于孤灯黄卷,如醉如痴;一个不声不响地做家务,神情漠然。就这样,他们也一点儿都没张扬地有了喜——儿媳南斯日玛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一日,布·朝鲁对父亲说:“我也给咱布里雅特氏家族栽根继后了,您老眼看就要抱孙子了,我真该出家去了!”“胡罕(指晚辈。这里指儿子),你真的不留恋你所有的亲人和这个家?”“如果把住的地方当成家,就被圈住了。我把这儿是当小店驿馆住的。”“那么,难道喇嘛庙才是你的家?”“那就更错了!我在这世上是没有家的,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你是我的独生儿子,你想没想过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想过的。在这世上我报答不了多少,只有往生到极乐世界,有了天眼通,才能看到父母在六道轮回的哪一道中,好去救度父母啊!那才是真正的大报答!”孔督是少有地颇有耐心地听儿子讲佛法,也少有地显示出对儿子的亲切。他说:“就算你说得都在理,那也得等等看你媳妇到底生男还是生女啊!”“生男还是生女?生恶男还是生善女?都是前世善恶业因所结之果,不必强求。如果人想得什么就得什么,佛就不把‘求不得’列为八苦之一了。不过,您让我等等看,那我就等个结果再出家吧。”十一生男还是生女?结果马上就要出来了。布·朝鲁的妻子南斯日玛从下半晌开始阵痛,直到圆月高悬中天还在紧一阵慢一阵地惨叫。这天是光绪二十五年的腊月十五日,天气奇寒,连那一轮满月都像一坨冰一样凝固在夜空。老孔督父子俩穿着皮袍、捂着大皮帽子在宽大的院子里走来走去。生头胎孩子的女人的惨叫哭嚎之声搅得他们坐卧不安哪!这是一处由五间青砖正房、左右各排列着三顶毡包、形成“门”字型的院子,既没院墙,也没院门,向南的一面无任何遮挡地敞开着,宽宽平平的河滩草甸和结了冰的小河都可一览无余。他家的牛棚、马厩、羊圈和牧工住的小毡包都在这所谓的院子后面的山脚下。月光虽然冷清,但不失清亮。月下的山峰威严高耸,满坡的白桦林泛着雪一样的青光。突然,一阵“咴儿——咴儿——”的马驹的欢叫声像月色一样清亮地响起。老孔督父子俩循声望去,见河滩铺了雪的草甸子上一匹青色的马驹婷婷玉立,昂首扬尾,样子矫健英武。父子俩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是传说中的神驹显灵了!他们立即向神驹跪下时,神驹便向他俩跑来,看看就要来到面前了,却一下子虚化而去,不见了踪影,正感纳闷时传来了婴儿出世的啼哭声……接生婆从屋里出来向孔督父子吼叫着报喜:“生了!是个男孩子!”老孔督激动地连连叩头,老泪两行,喃喃自语:“福报、福报!我布里雅特氏天大的福报啊!”布·朝鲁却冷漠地望着南山上月下的白桦林若有所思……第一章1二十二年,似乎是弹指一挥间,青驹沟的一切都似乎没有变,山峰依旧昂然,小河水依旧潺潺,青顶大帐在房舍毡包群中依旧鹤立鸡群,帐前的大旗杆顶端的玛呢佛幡依旧忽急忽慢地飘扬……变了的是现如今已不再是大清国的天下,是推翻了帝制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中华民国的天下了。对地处偏远的小小青驹沟来说,中国历史上这次惊天动地的变革并没有使青驹沟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除了所有男丁不再能慢腾腾地喝着奶茶拿到俸银之外,一切都和以往一样:青驹沟的大权还在章盖手中,在青顶大帐中作出的所有决定,青驹沟人谁也不敢违抗;老孔督布·查格南同他的一些同辈们都已过世,袭位的年轻孔督布·朝鲁空占着这个位子不理苏木里的大小事务,一如既往念经敬佛。二十二年前他就执意要剃度出家,但时至今日还没迈进喇嘛庙门,尽管他随时都有一走了之的准备。他也是有苦难言啊!老父在世时,不让他出家,他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只好等老父驾鹤西去后再出家了。老父过世后,妻子南斯日玛同样不让他走,而且手段恶劣,动不动就以寻死觅活来相威胁。就这样,一直捱到儿子长到二十二岁时,他再也捱不下去了,就连妻子的寻死觅活也不管不顾,非出家不可了!按他的话说:时辰已到。出生在二十二年前腊月十五那个冷月当空并有神驹显灵的夜晚的青格勒图,面对家庭现实,只好放弃学业,从北京蒙藏学校辍学归来。他是独生子,他没有其他选择。有同学问他:“云鹤君,什么时候回学校来?”在学校里,老师同学都叫他步云鹤,这是他为自己取得汉名。他回答不了同学们的提问,他实在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学校来。“阿玛!”他轻轻叫一声,语气中饱含着对父亲的尊敬和爱戴。然而,父亲只冷漠地瞅他一眼,复又闭了双眼,捻着佛珠默诵佛经了。在青驹沟,或者说在察哈尔八旗的相当一部分区域内,由于满清统治的年代久远,他们似乎是不自觉地将蒙古族语言融合进了满语中,形成了蒙古式满语,以至后来人习焉不察。如青驹沟人称父为“阿玛”,称母为“额嫫”,就十分相似于满语称谓。而蒙古语的父亲“阿布”、母亲“额吉”却用来称祖父和祖母了。“阿玛,汉人中的佛教徒也并不是个个都出家当和尚,在家修行念佛的称作居士,一样可以功德圆满。您何不做个蒙古居士呢?”青格勒图很想说服父亲。但布·朝鲁说:“内息妄念,外息攀缘,一切放下,净心念佛。不是说在家念佛不成,而是说能不能一切放下,放下家业、放下妻儿老小?我能义无返顾地出家去,就证明我能放下了,能将一切看淡了,不因舍情别亲起烦恼,这是菩提心啊!我去意已定,你们就不必相劝了。”父亲的安排是这样的:赶在农历十月二十五日前到达佛教圣地五台山,每年的这一天五台山都有盛大的佛事活动,因为这一天是黄教创始者宗喀巴的诞辰日。顺便赕佛,并请一尊文殊菩萨佛像回来,因为自家的佛室中已有了释迦牟尼佛像、普贤菩萨佛像、观音菩萨佛像等诸大菩萨的佛像,但还缺文殊菩萨佛像。从五台山返回后,将请回的文殊菩萨佛像供在自家的佛室中,嘱托家人常点佛灯,香火不断,他便实现多年的夙愿——出家去了!青格勒图替父亲收拾出门的衣物、盘缠。赕佛该花费多少呢?他认为信徒到寺庙赕佛本没有限定数量的,看重的是一颗诚心。但他想到父亲远赴五台山赕佛,几乎是父亲有生以来最大的愿望,出手不可不大方。但到底该准备多少?心中没底。“阿玛,赕佛的钱该用多少?”“世上本没有什么多少的,就象人的两手十指,忙的时候十指都动还嫌少,闲的时候两手十指都是多余的。”这等于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答。他只好去向母亲讨个数。母亲南斯日玛才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要苍老的多,好似五十岁的样子,两鬓都有不少白发了。一个半僧半俗者的妻子,其实和寡居者的区别并不大,整个家务的操劳且不说,得不到夫爱的苦楚是他人揣摩不到的。年轻时的妩媚和婉约已荡然无存,从相貌、言谈和心肠都变得坚硬而且怪异。“额嫫,阿玛去五台山赕佛,该给他带多少钱呢?”“你看着办。现在,你该当家了!”南斯日玛随即又加了一句,“就当他死了,多花些钱,重葬吧!”这话表达了她对丈夫深深的怨恨,同时也告诉儿子在赕佛一事上是可以多花些钱的,因为她也是敬尊佛的。于是,从未理过家务的青格勒图数了整整一百九十九块银元装入一只布口袋中,扎了袋口,塞入马褡裢里。第二天一早,青格勒图送父亲上路。专程到五台山赕佛,俗称“上五台磕头”,是一件严肃而又隆重的事情。布·朝鲁在佛案上点了九十九盏佛灯,三叩九拜后退出佛室,儿子,还有家中雇又的几个牧工都立在马桩前等他。桩上是他的坐骑,一匹大黄马。几个牧工迎着布·朝鲁齐声念了一声佛经咒语:“温玛尼巴德玛洪!”他们展开手掌,手掌上都有一块银元。布·朝鲁合掌向牧工们鞠一躬,打开掖在腰带上的小褡裢的口子,几块银元叮当有声地落入小褡裢中去了。这是代人赕佛。偶尔有人赴五台山磕头,家家户户都不愿错过这个托他人替自己赕佛的机会。青格勒图牵了马在前,布·朝鲁跟在马后上路了。布·朝鲁一直没看到妻子出来为他送行,哪怕站在门口目送也好,这毕竟不是普通的出门,这是要往五台山赕佛去啊!他为此很感遗憾。每当路经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全体成员都会涌出来为他送行,祝他一路顺风,并且会把少则三五块、多则十几块银元塞入他腰间的小搭理里,托他代为赕佛。包·图门呼率领一家老少七八口子早早就等在路口了。与众不同的是这户人家对此事看得更加严肃庄重。一只小矮桌摆在路边,桌上罩一条青丝哈达,哈达上坐一尊赤铜佛像,三炷香烟袅袅飘拂……包·图门呼虽然说刚刚才把章盖大印交付给儿子格拉森,但谁都知道真正的章盖还是他。这位四十八岁的前任章盖敦实健壮,红光满面。气宇轩昂。布·朝鲁见章盖家是如此庄重地为他送行,有些激动,几乎是小跑着过去跪在了佛像前叩了三头才起来。他刚要说几句表示感谢的话,包·图门呼抢先制止道:“什么也不必说了,你与我这么多年了,谁在想什么还用说吗?”说着把装满了银元的一条小褡裢掖在了布·朝鲁的腰带上,“路上加倍小心,兵匪成患,不可不防。好,早点赶路吧!”同包·图门呼一家告别之后,继续向东走,再没有人家了。包·图门呼一家也都回去了,只有包·图门呼一人还在目送着牵马行的父子俩。转过山湾,将青驹营子挡在了山湾的西面看不见了。父亲从儿子手中接过马缰,踏镫搬鞍,跃身上马。他朝儿子只点一下头,算是告别,拍马而去。2青格勒图是在前章盖包·图门呼的家里同格拉森,还有格拉森的两个表弟一同接受蒙古文启蒙教育的。教书的是位老先生,年轻时曾在安奔府上任过“毕特格希”。四个学生中,青格勒图最聪明好学,经常受到老先生的夸奖。后来,他就到张家口的一所既授蒙古文、也授汉文的蒙汉合壁的学堂上学,因为他的姑父,那位没把父亲教成学子反倒将父亲教成佛门弟子的屡试不中的秀才在那所学堂任教务长。在那所学堂,青格勒图又接受了汉学的启蒙,从“人之初,性本善”开始,一直读到《中庸》。再后来,在姑父的主张下考进了张家口察哈尔师范学校,从该校毕业后又进了北京的蒙藏学校。这所北京城中的学校已经相当西化了,蒙文的主攻科目是蒙古历史,不只学《蒙古密史》,还学译成了蒙文的《元史》;汉文开设国文、算术、地理和历史,连音乐、美术课都有,很现代了。青格勒图的学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不只是教师,连他本人在内都似乎看到了辉煌的前程。然而,他却辍学回家了……他无奈、悲叹,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牧人,认命了。他学着做所有的牧活儿:起羊砖、打草、搭棚修圈、拍粪饼、挂马掌……他也学着管理家务:指派牧人活计、计划羊的出栏、牛的买卖、马主们的联群协议,还断不了为草场的纠纷、山界的划分与好多人周旋。尽管很杂乱,有时乱得没有头绪;很疲累,有时累得像是一连能睡一天两夜似的,但还是舍不得放下书本,一有时间就捧起书本了,常常是夜已很深了他还在灯下读书,惹得母亲发脾气,度至他的窗下数落:“……我这是什么命啊!老的夜夜灯下念经,念得我不敢点灯,看见灯就心烦;如今,小的也是夜猫子,你们父子俩是存心不给我一个没灯的夜,熬我的心油哪……”他立即吹灯躺下,母亲才会叨叨着离去。他对做学问,或是以苦读饱学而求仕途早已不抱希望了。现在的痴迷于书,就像一个嗜酒如命的酒徒实在不能没有酒似的,这属于贪婪,或者是中毒。不过,也许仅仅是信趣、爱好和习惯吧。父亲赴五台山磕头去的第九天,秋雨绵绵,雨不稠密,却特别冷,冻得牛羊都宿头夹尾不时地打哆嗦。青格勒图围了一件大皮袍子,火盆里还压了灰火,捧起一本书静静阅读。那雨直下到半前晌才停息下来。牛羊出群了。青格勒图全然不知。母亲拿了刮耙进羊圈里刮粪水,这是雨后必须要做得活儿。不然,羊群归来后只能在粪水中过夜。母亲满以为儿子随后就会来帮她一同刮粪水,可她都刮出好大一块儿了还不见儿子过来,火气便一股一股地往上蹿!她干所有的家务活儿,没明没夜地干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指望只知道念经的丈夫帮她干活儿,她早已习惯了。现在也不是指望儿子来代替自己挑起家务担子。她只是想让儿子懂得如何理家,要他心里永远装着家里的一切,她害怕儿子继承了其父不理家务的毛病。她决定把儿子从书本里拉出来刮粪水。她从后院来到前院,从门缝先看看儿子在做什么。儿子盘腿坐在炕上的火盆边,双手捧书,两眼眯细,嘴唇翕动而无声,脑袋轻晃而有律。这一副神态与他父亲念经时的神态活模照样!南斯日玛真正怒火中烧了!她想扑进屋里去照那张讨厌地无声翕动的嘴巴一巴掌打去。就在她如此冲动地要一脚踢开屋门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喊住了她:“额吉!”南斯日玛回身看去,见是格拉森章盖七岁的儿子林嘎笑容可掬地望着她笑。也许是只生过一子后再没怀孕的缘故,她对所有的孩童都会产生疼爱之心。“唔吆吆!小林嘎,叫额吉有事吗?”“我是来叫青格勒图叔叔的。”小林嘎小嘴叭叭地说,“我阿玛请叔叔过去坐坐。”完全是因为小林嘎的到来,南斯日玛刚才的坏心情没有了。她推门进屋从儿子手中夺下书本,讲了章盖打发儿子小林嘎来请他过去叙话的意思,催促他穿戴整齐赶快过去。她顺手从橱柜中抓了一把糖果塞进小林嘎的口袋。青格勒图拉着小林嘎的手走出好远,她的目光追随着他们,心头忽地一亮:什么时候我的孙子也跑在我的袍襟前后呢?于是,她想到该给儿子物色媳妇了。雨虽然早停了,但天还阴着脸,不情愿停雨似的。雨后的秋风冷得钻心透骨。其实是习惯性地把一年中最后的几场雨统称为秋雨,而从节令来说应该是冬雨才准确,难怪这么冷呀!更何况青格勒图穿得是城里人的秋装,一身厚毛衣裤,加一条长裤、一件绵布长衫,脚上是双黑色夹皮鞋,出门时也没戴帽子和围巾,如此装束,咋能不冷?但从小养成的注重形象的习惯不允许他缩头缩脑袖手弓腰,他昂首挺胸走得从从容容。迎面走来一个黑脸汉子,三十六七岁的样子。青格勒图肯定这人不是青驹沟人,起码不是青驹营子人,因为他不认识。可是跑在他前面的小林嘎却认识这汉子,比比划划地说了几句什么,那汉子也似乎很熟地摸小家伙的脑袋又摸裆间的小鸡鸡逗他玩。也许是他在京城念书期间新迁来的人吧?他这样猜想着与黑脸汉子走近时,对方停了步仄着脑袋上上下下地端详着他,突然问道:“你是蒙古人吗?啊?”青格勒图停下脚步,笑着说:“当然是啦!”“蒙古人?说得倒是蒙古话,可你穿的不是蒙古袍!我见过,你穿得是汉人的长衫,而且你还假装是做买卖的汉人,他们种庄稼的穿短袄……”黑脸汉子喷着满嘴的酒气数落青格勒图,“你一个蒙古人却是一身汉人的打扮,你、年轻人,你在给蒙古人丢脸哪!”青格勒图一直平静地微笑着,心想和一个酒鬼不必认真,便说:“好的,以后我穿蒙古袍就是了。”“你是谁的儿子?我得找你阿玛说说。”小嘴叭叭的小林嘎说:“我青格勒图叔叔是我布·朝鲁阿布的儿子。”“哦!你就是年轻的孔督大人啊!我真是有眼无珠啊!”黑脸汉子一下子从醉态中恢复正常,或者原本就没喝醉。他陪着笑脸说:“小的失礼、失礼了!”“叔,您听我说,当孔督是我家前辈们的事儿,我本人不是孔督。”“这话就太过谦了!孔督不是想不想当的,那是你祖上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后封得的世袭爵位呀!”“叔,朝廷不是早就被推翻了吗?过去的旧黄历用不上了。”“那是、那是。不过你是孔督大人这没错。甭误了你的正事儿,我先走了。”黑脸汉子急急而去。青格勒图问小林嘎这人是谁?林嘎说这个人名叫纳木达。再问其他,小林嘎就说不清了。青格勒图跟随着小林嘎来到章盖家门前,他想章盖格拉森会迎出门来,虽然说格拉森现在是青驹沟苏木的最高长官,但他们是同辈弟兄,他不应该摆架子吧。他从京城回来半个月了,因格拉森一直在旗里开会,他们还没见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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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来迎接他的不是格拉森,而是格拉森的妻子达古拉。这使青格勒图颇为感动。按察哈尔风俗,只有贵客上门才由女主人出迎。达古拉穿了一件蓝缎子滚红边的新袍,戴了全套的首饰。显得格外热情而庄重。达古拉一脸笑容地迎上前来,单膝跪地请安。青格勒图忙忙上前抱拳弓背施礼。
   “嫂子,我忘戴帽子了,失礼得很啊!”
   “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格拉森家新起了一溜五间的砖瓦房,满面门窗,彩檐画梁,这栋房子在青驹沟很气派也很戗眼。达古拉为青格勒图拉开五间屋居中的屋门,侧身让开,请客人先进屋。
   屋里,一样穿戴整洁的格拉森一手托青丝哈达,一手握羊脂玉石鼻烟壶,准备好了行见面礼。青格勒图想到自己既没戴帽子又忘了带哈达和鼻烟壶,腾地红了脸,忙说;“免礼、免礼!咱弟兄就不必客气了吧!”
   格拉森爽朗地笑着说:“免礼,免礼!”热情地邀青格勒图入座。主客二人分坐在茶桌两边,桌上早已摆好了奶食、黄油、油炸果子等茶点,还有一盘子时令水果,这在青驹沟是少见的稀罕物。达古拉给他们斟了奶茶。
   青格勒图说:“嫂子,我也不算什么客人,你就把头饰卸了吧,怪累的。”
   达古拉笑着点点头,回里屋卸下了头饰。
   他们喝着茶,及其随意地叙淡着绝对是无关紧要的话题。青格勒图便淡到刚才在路上遇到纳木达的事,并打问纳木达的来历。格拉森说:“那是去年才迁来的一户人家,俩口子加一儿一女,孩子也都长大了,女儿十六岁,儿子也九岁了。这个纳木达是‘躲垦派’人物。”
   青格勒图忙问:“什么是躲垦派?”
   格拉森说:“我们都知道‘反垦派’吧?”
   说到反垦,青格勒图当然知道。开垦察哈尔八旗土地早在清朝雍正年间就开始了,是以实施“移民实边”政策为借口进行开垦土地的。所谓“移民”,就是将内地的大批汉族农民移向边境地区垦殖;所谓“实边”,就是通过屯垦充实边防。自乾隆初年到光绪年间,清政府在察哈尔八旗境内以“大粮地”、“驿站地”、“代米地”等名目不断放垦,辽阔草原变得伤痕累累、满目创痍。到民国政府,继续推行放垦政策,而且愈演愈烈,牧场被百顷千亩地大量开垦,牧业经济的发展受到严重威胁。于是,反垦派挺身而出,如乌盟六旗扎萨克台吉(旗长)联名反垦,伊盟各旗始报终抗,准格尔旗蒙众武力抗垦,察哈尔旗群也曾出过一位率众千余、血刃丈量土地的清朝官员、驱逐移民的反垦人物都古尔扎布……不过,这“躲垦派”又是怎么回事儿?青格勒图不懂,只好请教于格拉森。
   格拉森说:“我给你讲讲钠木达的故事你就明白了……”
   纳木达原是镶蓝旗最南边古长城脚下一个小牧村中较为富裕的牧民。这里与长城内的山西省右玉县毗邻。早在1914年,北洋政府的“蒙古土地开垦奖励办法”出台后,山西农民从杀虎口涌入,大肆开垦镶蓝旗南部草场。纳木达的牧村一下子涌入几倍于原住牧民的汉人,他的孩子整天与汉人的孩子玩耍在一起,学了一口地道的山西话,反倒把母语讲得结结巴巴。纳木达认为这样下去,下一代就完全汉化了。草场小了,牛羊少了,他都自认“生不逢地”,惟独不能接受的是汉化。他思忖再三,决定北迁,举家迁到了京绥铁路上距离一个叫三道营车站不远的村子里,这村子虽然有几户汉人,但还是蒙古人家为多数。但是,他根本没有料到那垦地的汉人也是一路北进,步其后尘涌来了。一日,他发现情窦初开的女儿居然和汉人的男孩子眉目传情,这还了得!这实在不是讲几句汉话那么简单的事了,这是关系到血统纯正与否的大事了。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决定继续北迁。几经打问,方圆一二百里地之内还没有垦地、没有汉人的地方只有青驹沟了。于是,他就成了青驹营子的一户人家……
   “你说,我称他‘躲垦派’是不是很贴切?”
   “是很贴切。”青格勒图说,“怕只怕无处可躲啊!”
   矮桌上的茶点早已撤了下去,换上了羊背子、血肠和几样小菜,格拉森和青格勒图边吃边喝,烈性白酒把格拉森的脸烧成了一块红布,一块染色不均的红土布;而青格勒图被酒洗得脸色苍白,白得几乎透明,布在额角的脉络清晰可见。
   格拉森九岁的女儿艾玛闯进屋来。这是个体形和脸形都显扁平的女孩。艾玛憨笑着,将一只食指含在嘴里,一脸痴像。
   格拉森说:“本该让孩子给你敬一杯酒的,可这孩子是个傻瓜蛋,就免了吧。”
   艾玛憨笑着把一只脏兮兮的手向桌上的羊肉探去时,他的弟弟小林嘎一把推开姐姐,怒吼:“不懂礼貌的东西!滚出去!”艾玛憨笑的大嘴一裂“哇”地哭了。青格勒图赶忙用刀削一条肉搁在艾玛手里,艾玛才破涕为笑,让弟弟领出去了。
   格拉森呷一口酒,说:“老弟,纳木达真还找对地方了,青驹沟现在是全旗唯一一个还没有垦地、没有汉人的苏木。我对安奔大人说了:青驹沟山大林多草场少,无地可垦,请不要丈量土地,也不要安排移民。安奔说尽力吧!哎——他头上的压力也大哪!老弟,你回来了,我真高兴啊!一个苏木的事,只凭我一个章盖顶着,就要顶不下来了。大叔认定要出境当喇嘛去,孔督一职当然就是你了!咱俩一同共事,力量就大了!”
   “我这人爱书,不喜欢参政……”
   “不对!”格拉森打断青格勒图的话说,“替咱青驹沟百姓当家,不是参政。再说啦,咱俩家几辈子了不都是青驹沟的当家人吗?咱得对得起祖宗啊!”
   正这时,小林嘎跑进来说:“朝鲁阿布从五台山回来了,请回了两个大佛爷!”
   青格勒图忙起身告辞出来疾步往家走去。
   布·朝鲁晓行夜宿,一路往五台山走去,他没有去过五台山,只知道个大概方位,全靠一张嘴一路打问,好在他当年跟着姐夫接受启蒙时还学过一些汉文,懂一些日常的汉话。
   一日行至左云县地面,日午时走到一个大村镇上,村街夹道,好几家饭铺的幌子高挑在门前。布·朝鲁觉得饿了,便在一家饭铺门前下了马。店小二立即迎出来,说是要牵了他的大黄马栓到后院去喂草料。他说不用,雇个人给我当马桩别离开这窗口就行了。他的坐骑的鞍后搭着一个大褡裢,那里装着准备赕佛的银钱,怎么可以让人牵到他看不见的后院去呢?这年,晋西北地区大旱,灾民四出逃荒,土匪横行,时有杀人劫财之事发生,他不得不加倍小心啊!他见这饭铺门旁有一个花白须发的老乞丐在墙下晒太阳。于是,他花一个银元雇这个老乞丐来做马桩子。老乞丐万没想到这举手之劳的事会挣一个银元,感激得快要跪下了。布·朝鲁吃了两大碗素面,付钱时又卖了两张烙油饼。他把两张油饼给老乞丐,老乞丐千恩万谢,把两张油饼塞进油渍麻花的口袋里,说是家中老伴儿还等他乞回吃食填肚子哪!店小二十分热情地说:“这位蒙古客官,我看你是连日赶路,怕是有些累了吧。要不在小店好好歇息歇息,明天一早上路精神饱满。后院有客房,又干净又安静。”布·朝鲁说急着赶路上五台山磕头,返回来一定住一夜的。离开这家饭铺,走出这个村镇,又走出二三里路,见一处山丘下横着一条小河,草滩上还有绿色,虽然已是苦绿,黄中略略可见的绿,毕竟是草还没有完全苦死的颜色啊!大黄马也被这苦绿色牵住了,蹄子沉重得不愿迈步,仄头看着主人,那乞求的目光很能得到同情。于是,布·朝鲁决定在此好好歇息一会儿。他卸了马鞍,给马上了三蹄绊,就由它吃草饮水去了。他用马鞍扣了褡裢又枕着马鞍躺在了草地上。他望着深秋高远的蓝天、望着拉成网状的几条云絮的变幻着的形状,真想美美地睡一觉啊!但他又提醒自己万万不可睡着,遇上土匪强盗可不得了啊!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他似乎听见有不太清晰的脚步声响了过来,不是大黄马,马绊的铁索会有“哗哗啦啦”的声响,一定是有什么人来了吧?他一挺身坐了起来。哦!原来是那个老乞丐拄着木仗正朝他走了过来。也许他要回家,路径这里时看见我就来聊聊天的吧?布·朝鲁便以笑脸相迎。老乞丐走到他面前,突然尖吼一声,手中的木仗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刀,老乞丐也一下子腰杆直挺、凶悍威猛,声音也变得低沉有力,不是先前那种有气无力了:“你那个大褡裢里的银元都给我!你腰间小褡裢里的归你……”布·朝鲁说:“老人家,我看你是个要饭的,可怜过你,你咋能这样呢?”老乞丐说:“老鞑子,你看错人了,我装成要饭的才能看清谁是有钱的。我是专在这路上打劫路人的好汉刘断路!废话少说,快把马鞍下的褡裢递给我,趁天还不黑,咱俩都好赶路啊!”布·朝鲁瞅瞅对方手中的长刀,叹口气说:“佛爷,我的虔诚之心全坏在此人的恶业中了!”说罢,他搬开马鞍,对刘断路说:“自己拿吧。”刘断路很谨慎,怕自己一弯腰给对方留下了反击的机会,便坚持要布·朝鲁把褡裢递在他手里。优势在手中有刀的刘断路一边,。布·朝鲁只好弯腰去提褡裢。就在这时,只听“嗨”地一声断喊,刘断路被背后飞来的一脚踢趴在地,手中的刀也被夺去。他爬起身见面前是两个年轻人,忙陪笑脸说:“原来是米家兄弟呀!我真不知道二位也盯上这个老鞑子啦。好说、好说!咱三人平分不就行了……”米家兄弟中的一位踢了刘断路一脚,说:“我们再穷也不做这种缺德事儿。记得不?这是第三次遇上你断路劫财了。再遇一次绝不轻饶!滚吧!”刘断路走出老远才回头大骂:“米贵、米贱,我日断你兄弟祖根!日塌你们祖坟!日……”
   米家兄弟把布·朝鲁护送到一家小店,三人用过饭,都住了下来。布·朝鲁从俩兄弟口中得知,他们是阳高县人,家乡大旱,颗粒无收,俩兄弟便出来四处揽工为生,钱是没得可挣,糊口而已。今天他们走了好几个村子也没揽到营生。路径布·朝鲁用饭的村镇时他们又看见了刘断路。这刘断路是附近一村的光棍汉,好吃懒做,以断路劫财为生。他们看见刘断路鬼鬼祟祟跟在布·朝鲁后面出了村镇,知他没安好心,便一路尾随,免得行人遭殃。布·朝鲁放马歇息之时,刘断路就躲在一土崖后窥视,而米家兄弟也躲在不远处观望事态的发展。这样,布·朝鲁才在遭劫时得救。布·朝鲁向米家兄弟提出一个请求:可否护送他上五台山?工钱优厚。兄弟俩欣喜地接受了下来。
   路上,布·朝鲁了解到这兄弟俩出身于一个贫穷农家。老二出生那年,年景好,庄稼丰收,粮食便宜,爹给老二取名米贱;老大出生那年是颗粒无收的大灾年,量米用戥,爹便给老大取名米贵。老大生性温和、待人腼腆,有一身务艺庄稼的本领;老二性刚烈、人直率,曾学过武术,会几路拳脚和刀剑。
   布·朝鲁有米家兄弟的护送,顺利地达到了佛教圣地五台山,顺利地参加了十月二十五日记念宗喀巴诞辰的佛事活动,顺利地实施了赕佛,也顺利地请到了一尊一尺八寸高的文殊菩萨莲花台黄铜坐像。该踏上返程了。布·朝鲁按原先讲好的数付给俩兄弟工钱时,米贵说:“大叔,工钱我们就不要了,求您带我们回你们蒙古地面,揽营生做长工,也是个长久之计呀!在山西揽不上营生,出口外走蒙地呢?人生地不熟,不敢冒冒失失地瞎闯,求大叔领我们去蒙地混口饭吃。”
   布·朝鲁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了:“好好好,就跟我走吧!不过,工钱你们还是得收下。”
   就这样,布·朝鲁带着二十岁的米贵、十八岁的米贱回到了青驹沟。
   布·朝鲁说:“……事情的过程就是这样的。人,两个,我领回来了。往下咋个安排?你们看着办吧。”
   青格勒图问:“阿玛,您决定领他们回来时,没想过回来后怎么办吗?”
   “没想过的,我只是照他们的请求把他们领回来了。”
   布·朝鲁不再理论这件似乎与他无关的事情了。他开始认真地布置佛案上诸佛的位置,好把新请回来的文殊菩萨安排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
   青格勒图去到母亲的住屋。南斯日玛斜靠着一只大靠枕半躺着吸烟。她使用一杆长乌木杆、银锅、青石玉嘴、杆上有六道银箍的烟袋。这是她的一件心爱之物,用一头牛从一个旅蒙商人手里换的。她用烟袋指点了一下,示意儿子坐到炕沿边上。
   “是不是你阿玛领回两个汉人来弄得你没主意啦?”
   “主意倒有一个。”
   “说说。”
   “老牧工傲旺老伯早有回家养老的意思,一是他的老寒腿病一年比一年严重,二是儿子大了,用不着他出来挣钱了。现在让俩兄弟的老大把傲旺老伯顶替下来;老二呢?年龄还小,让他跟锡拉蒙大叔放牛吧。最近又有三家的十一头牛合到咱家牛群代放,群大了,牛倌锡拉蒙大叔也该有个帮手了。另外,米家兄弟除了各自忙各自的活儿,也能帮家里做些拿轻抗重的活儿。额嫫,您看我这样安排还行吧?”
   南斯日玛将烟袋锅探至火盆沿上轻轻几磕,磕尽了烟灰,说:“安排得挺好。不过,工钱的事往后搁搁,得看看这兄弟俩是不是舍得气力。干得好,工钱多些;干得不怎么好,工钱少些;干得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能请他们走人了。另外,还有一件不能不想到的事,你想到了吗?”
   青格勒图摇摇头。
   母亲说:“梁前沟外垦荒成风,大批汉人涌进察哈尔时,老章盖包·色日布在世时,记得是大清朝宣统元年,老章盖和你爷爷——老孔督布·查格南专程去张家口都统府请回一纸都统令,都统大人说青驹沟曾为大清国立过军功,即使将八旗草场都开垦了,青驹沟不能动一犁一锹。去年,格拉森章盖召集各营子的宝希乎(各营子负责人,亦是苏木与各营子勾通的通信员)再次强调了早年的都统令,还强调说任何人家都不许擅自收留雇用汉人。现在咱们已经与章盖对抗上了。你想过该怎么办吗?”
   青格勒图承认自己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孩子,执管一个家并不简单啊!”南斯日玛以她多年执管家务的语气告诫儿子,“家,它包括家里和家外两方面。安排米家兄弟干什么,这是家里;这么安排却与章盖的意图不合了,这就是家外。只有把家里家外都安排得顺顺溜溜的,那才是一个出众的当家掌柜!”
   青格勒图很佩服母亲的眼光和经验,他想就此与母亲共同想想对策。但母亲又燃着她的大烟袋,说:“去吧,我想清净一会儿。”他立即理解了:母亲有意让他自己去应付将要面临的一切。母亲希望他独立思考、独立决断,不要依靠别人。
   青格勒图来到后院,这里有牧工们住的一处土屋,三开间大,一个灶间,两个大屋,大屋有通铺大炕。他进到屋里时,米家兄弟和原来的几个牧工刚刚吃过晚饭,正围在火盆边听米贵讲山西大旱的情况。傲旺老伯连一个汉字也听不懂,锡拉蒙也只能听懂一半,靠锡拉蒙做翻译是越翻越糊涂,常闹笑话。青格勒图进来后接着翻译,那水平就大不一样了,他不只能汉译蒙,而且能蒙译汉,两边都能听得懂。米贵惊讶地问:“少东家怎么精通汉话呢?莫非在口里待过?”青格勒图说:“我在张家口、北京念过书。”一听说少东家是念书人,米家兄弟更是敬佩有加。三晋大地,崇尚文化,就是白丁百姓也对读书人高眼看待。青格勒图将他的安排讲给他们,征询意见。四人都十分满意。
   青格勒图走出土屋,见外面正在落雪。这是入冬以来的头一场雪。雪花不大,也不稠密,飘落得漫不经心,把夜晚装扮得一色银白。
   走回前院,他看见从佛室门口有一行脚印码出了桦树稍围成的篱笆院的院门。从窗口往佛室里看去,里面空无一人,佛案上灯烛齐明,香烟飘绕。青格勒图快步跟踪着那行脚印穿过整个营子沿着山路西行。他急急行走,远远地望见阿玛在月色下匆匆独行的背影。阿玛走得不很快,像是在饭后漫步。一领他穿了近十年的蓝色旧蒙古袍在雪与月的辉映下几乎分辨不出其原本的颜色,倒是斜挎在背后的黄布包袱却十分醒目。他想喊一声“阿玛!”但最终克制住了。他停下脚步,默默地目送阿玛的身影消失在山弯的那一边……
   “孔督家雇了两个汉人做牧工啦!”
   这消息首先传遍了青驹营子,接着向东一直传到了最靠东的驹耳营子,向西一直传到接近西出口的驹尾营子,整条青驹沟各营子都知道了。其实,在青驹沟外面各个苏木都有汉人迁入、草场被垦作庄稼地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汉人是个追逐着庄稼地生存的民族,那里有地可垦、有地可种,那里就会有汉人。青驹沟因为一直没有垦地种植,所以也就在米家兄弟之前一直没有汉人。现在,人们所以特感兴趣地传播这条消息,不外乎三点:一、既然有了汉人,那么垦地是必然的了,只是迟早而已;二、章盖有言在先:青驹苏木谁家都不许雇请汉人做牧工或以其它形式允许汉人入居青驹沟。然而,汉人却进来了,怎么办?三、违抗章盖之令的居然是孔督一家。大约这第三点才是人们的兴奋点,所以也才感兴趣传播这一消息。谁都知道包尔赤金家族与布里雅特家族,也就是章盖家与孔督家是多少代的世交啊!这两家在统领青驹沟的漫长岁月中配合默契、相得益彰,虽然时有龃龉磨擦,勾心斗角,但最终还是能以大局出发,互谅互解,重归于好。而这一次是刚刚承袭了章盖之位的格拉森与从京城回来的孔督一职的继承人青格勒图的第一次较量。其实,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汉人和垦地的事,倒是大多数人是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关注着青驹沟的两个头面人物的胜负。
   不过,“躲垦派”纳木达是从十分正统的角度看待这件事的。他是为躲避开垦草场的汉人一路北上躲到青驹沟中来的,躲来才一年光景,汉人又尾随而来了,他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了。章盖讲过不许一个汉人进入青驹沟,他深信不疑,他相信没有人敢违抗章盖的命令。但是,现实是有人违抗了,而且还是孔督!要是换了是别人,他早提一根马棒把那两汉人赶出青驹沟去了。问题这是孔督,他不敢。可是,难道章盖也不敢吗?事情发生三天了,章盖父子无动于衷。纳木达决定去找章盖问问清楚。只要章盖给他撑腰,他就敢挺身而出。他几次走近章盖家,几次都因那两只凶猛的大狗而退了回来。那两只狗几乎有牛犊那么高,虽然用铁索栓着,但那凶巴巴的样子就足以能把人吓退。纳木达就这样为自己找到了进不去那道门的理由。其实,他只要喊一声,一定会有人出来引他进院入屋的。他内心里有些胆怯,不大敢见章盖,孔督与章盖的关系怎么说也比他靠得近乎,万一被章盖认为他在挑拨离间可就不大妙了。于是,他又决定去见前任章盖包·图门呼,因为他觉得老章盖比小章盖要平易近人一些儿,似乎要好说话一些儿。而小章盖脸一绷、架子一端就拒人千里了。贸然进去谁知道会遇上其父还是其子?最后,他放弃进章盖家去的主意,一直在自家户外徘徊。近午时,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包·图门呼牵了他最心爱的坐骑,一匹银鬃白马往河边去饮水。他不失时机地跟了过去。
   “大哥,孔督家雇来了两个汉人。”
   “知道。”
   “章盖说过不许一个汉人进沟来,可这不进、进来了吗?”
   “是呀,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就像挨了棍子的狗,只在窝里瞎叫,不敢露头。其实怕什么呀?那个空架着孔督名分的半个喇嘛已经出家走了,那个还不敢承担起孔督一职的书呆子是个草包,只有那个半老徐娘还算刁眼儿。不过,说到底还不就是个女人吗?有什么可怕的!”
   “大哥说得是。要不我去试试?”
   “这种小事我不好出面,章盖他也不大好出面,总得给孔督家一个台阶下嘛!你去,不必和孔督家说什么,直接告诉那两汉人,让他们滚!”
   傍晚,纳木达从靠坡的篱笆的一处破口进入孔督家后院,见那牧工住的土屋有灯光,便走了进去。屋里刚揭开笼屉,满屋白腾腾的蒸气,什么都看不见。纳木达用生硬的汉话问道:“米什么的贵、什么的贱,在吗?”
   米贵米贱和锡拉蒙三人正在吃饭,隔着蒸气看不见说话的人是谁。米贵说:“都在,进来说话吧。”
   纳木达穿过一层厚厚的蒸气才看清坐在炕上吃饭的三个人。他指点着米家兄弟说:“明天一早太阳的出来的以前你们的走!青驹沟的不要汉人!”
   米家兄弟不清楚来者的身份,更不清楚他有什么权力要他们走,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求援似的直瞅锡拉蒙大叔。锡拉蒙说:“纳木达,这话你还是找东家去说,走不走不由他俩啊!”纳木达提高了嗓门:“不!我就是给他俩说:明天滚的太阳前!”说罢,转身要走时看见青格勒图冷着一张脸就站在他背后。
   “纳木达大叔,您这是来当东家啦?”
   “哪儿能呢?我只是在赶这俩汉人走。章盖说……”
   “章盖说过什么我知道。我雇了汉人,有什么不妥只能由章盖来指教,轮不到您来指手画脚!你是去年才迁来的,不是我们地道的青驹沟人,明白吗?惹急我了,我首先把你赶出青驹沟去!”
   纳木达讨个没趣,灰溜溜地走了。他没回家,直奔章盖家而去。
   南斯日玛有个习惯,早起。虽说还是初冬,夜也显得长了,她起来巡查院落棚圈时,天色才朦朦发亮。走到后院,她看见米贵和米贱也已起来了,两人一人一把大扫帚在打扫后院。几天来,她发现那兄弟俩很勤快,准在寻找着干活儿,坐不住的样子。仅这一点就使她对米家兄弟有了好感。在青驹沟很少有特别勤快的男人。他们生下来就拿大清朝的奉银,除了奉命打仗,他们什么也不做,只做少爷、大爷,一代又一代,慢慢形成了懒惰的习性。如今,清廷灭了,奉银没了,懒惰的习性却依然如故。不过,使斯日玛暗自窃喜的是她的儿子并不懒惰。儿子的窗口又亮着灯光,他在晨读,尽管她把读书和念经混为一谈,常常引起她的反感,但她还是认为这要比睡懒觉强百倍。
   天色大亮。青格勒图走出屋来。他还保持着学校生活的习惯:坚持晨练。在校时他的晨练项目是单杠。现在,没单杠可练了,只是蹬腿伸臂曲背扭胯,豪无章法地来一气,以出一身汗为止。在寒气凛冽的清晨里直练得头上冒出热气来,他才抹着汗向铲除垃圾的母亲走去问安。
   母亲不停下手中的活儿,问道:“你打算今天去和格拉森章盖谈谈?”
   “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按说,我也是反对让汉人进入青驹沟来的。不过,一来是你阿玛给领回来了,你也点头同意了;二来是章盖想拿这事儿给咱家个难堪。这样,我就同意留下这俩汉人兄弟了。我倒要看看章盖父子跟咱是怎么个斗法!”
   “额嫫,事情没那么复杂。我会处理好的。”
   “你和格拉森,你们兄弟俩商量着办好了。只要老章盖不出面,我也懒得搀和这事儿。”南斯日玛说完,提了半筐垃圾往院外送去了。
   与格拉森怎么谈?青格勒图已经心中有数了。他本想和母亲交流一下看法,可母亲说她不搀和,他也就作罢了。
   青格勒图和格拉森是在青顶大帐中谈这件事的。青格勒图明白格拉森的意思:公事公办。青顶大帐是苏木的办公中心。门首的那块皇帝御笔亲题“神勇青驹”的匾已随着清王朝的灭亡而被摘下来了,现在锁在那只四角包铜绘着盘肠图案的黑漆大柜里。大柜铜锁的钥匙由章盖掌管着。据说,柜里没啥值钱的,只有一册册的好多按年代顺序记载下来的“青驹大事记”。青格勒图认为那大概是类似史书中的“大事记”吧?帐中,成吉思汗画像前的供案上的灯烛常燃,这不会因更朝换代而改变。
   这很像是一次谈判,起码刚开始确实像谈判,后来才是协商。格拉森坚持说青驹沟不许汉人进入的张家口都统令现在还锁在黑漆柜子里,那是宣统元年包·色日布章盖和布·查格南孔督亲赴张家口请回来的。格拉森说:“我们不能数典忘祖啊!”
   青格勒图说:“民国革命革得就是封建帝制的命,那一纸都统令随着清朝的灭亡早已是一张废纸了!”
   “那么,你是赞同汉人进入青驹沟来开垦草场啦?”
   “不,我只是雇了两个汉人来做牧工,并没有要他们来垦地。”
   谈到后来,青格勒图作出许诺:米贵和米贱永远是牧工,除非离开青驹沟,绝对不能开垦土地。这样,章盖格拉森才答应不再赶米家兄弟离开青驹营子。
   这个协商结果令南斯日玛很满意。但她没有夸奖儿子,连赞许的目光都没有。
   但是,这个结果却使包·图门呼十分不满。他训斥儿子说:“你这是头一次和新一代孔督交锋就败下阵了!人家尿了你一脸哪!第二回、第三回都可以败给他,只是这头一回绝对要赢!不然,往后的青驹沟苏木人家要说了算了!”
   包·图门呼,这位前任章盖要亲自出马为儿子挽回败局。他大喊:“小子,你看看老子怎么对付那个奶毛没退净的小孔督!留心学着点儿!”他如此大喊,牧工听见传了出去,不多时满营子都传开了:“老将要出马了!”
   他问儿子:“这个月是哪个营子的差?”
   “是前驹蹄营子。”
   “派快马通知前驹蹄营子的宝希乎,要他领十名差役到来!”
   所谓老将出马,也只能是在家里给儿子做幕后高参,出头露面的当然还得现是任章盖格拉森。其实,格拉森不想与青格勒图搞得太对立了,但又不敢违抗父命,只好派人去催差。
   包·图门呼有些激动,坐不住了,反剪了两手在大路畔徘徊。他突然发现南斯日玛朝他走来了。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想装着没看见躲开,但为时已晚,南斯日玛说话了:
   “阿哈(兄长之意),我有话想和你说说。”
   “好啊!我正闲着没事溜达哪。”
   “山上白桦树的树叶是一年里绿一树又枯一树,对吧?这章盖、孔督也是一代接一代,对吧?绿叶枯叶混杂在一树上,那棵树也就没几年活头了,对吧?”
   “你是说我不该管青驹沟苏木的事了?”
   “我是说别当护羔羊。青驹沟苏木的大小事情放开手让格拉森、青格勒图兄弟俩去办,我们都不要搀和了。”
   包·图门呼嘿嘿地笑着,心中很得意:看看,还是害怕我出马呀!他说:“其他任何事情我可以不闻不问,惟独汉人进了青驹沟这事儿我不能装聋作哑,我得管!”
   “好吧,既然你非要逼我出马,我就只能不客气了。要是布·朝鲁没出家当喇嘛去,我个妇道人家是不管你们的是非长短的。我命苦啊!”
   南斯日玛絮絮叨叨着走了。
   包·图门呼望着她的背影在琢磨:她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会和我怎么个斗法呢?但他始终没有琢磨透。
   十名差役集合在青顶大帐。包·图门呼吩咐他们都换上公服,是那种仿清朝衙役服饰缝制的半大袍子,青色,前胸部一块白色护心圆上绣一匹青驹,扎黄布腰带,配弯刀。饭后,分为两人一组,骑马分赴各营子,敲锣喊话,传达章盖令。
   锣声“当当”一响,引得满营子的狗叫个不停,同时把好多人引出家门来。差役喊话说:“格拉森章盖有令,听仔细啦,如有汉人落脚青驹沟者,立即离去,至当晚上灯之后仍不离去者,刀棒伺候,驱赶出沟……”
   章盖令当然是喊给青格勒图和南斯日玛母子,还有米家兄弟听的。赴其它营子喊话,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因为除了米家兄弟之外,八十里青驹沟还没有第三个汉人。
   米贵和米贱让锡拉蒙大叔译了喊话的内容后,坐不住了,跑来见青格勒图。
   “少东家,我俩还是走吧,要不就给你添麻烦啦。”
   青格勒图笑笑说:“他喊他的,你做你的,天塌下来由我顶着哪,放心!今天牛羊群都早点回群,我有安排的。”
   兄弟俩不知道少东家傍晚作何安排。他俩不再担心了,一边听着差役的锣声和喊话,一边在山头上放牧。
   米贵放得这群羊共计286只,一多半是怀着春羔的母羊,个个坠着大肚子。他的羊群走得不太远,也不能上山上得过高,因为不能累了怀孕的母羊。估计过了大年,繁忙的接羔期也就到来了。东家还有一群羊在驹尾营子他家的冬营盘上,有近百只怀着冬羔的母羊,眼下已进入接羔期了,那边正忙着哪!东家太太南斯日玛一直在冬营盘那边忙乎,昨天回来了,今天也没走,显然是因为章盖令才留下来的。米贵在一处向阳的坡面背靠一堵被太阳晒得稍有暖意的石崖坐下,想到东家一家人,随和而又有学问的少东家,很有城府的东家太太,还有丢下这大家业去做喇嘛的东家,一个个都很善良。而章盖父子俩似乎和东家有什么隔阂……他的思绪忽而又跑得很远,跑回口里的故乡阳高了。他想起了灵芝。灵芝是同村白家的二闺女,长得俊,前年就偷偷和他好上了。去年遭旱灾闹年馑,白家为省一口人的粮食让灵芝二舅把灵芝领走了。她二舅是一草台晋剧班子中的师傅,领她学唱戏去了。米贵好想灵芝啊!他想忙过接春羔,明年天暖之后应该回去一趟,找着灵芝,把她领来青驹沟过一辈子。
   米贱和锡拉蒙放牧的是众牧户的合群牛。他们以牛的头数向各户收工钱,也按牛的头数到各户吃饭。黄昏归牧,锡拉蒙把饮牛的事就撂给米贱一个人,他先回去了。这也是规矩,大牛倌不可能与小牛倌干一样多的活儿,在这里也讲资格。每天,米贱把牛群撵到河边,操起冰镐砸河冰,砸开一个个大窟窿,甚至砸开一截河面的冰好让牛群饮水。这时,纳木达家的姑娘赛高娃一准会在这个时候到河边来挑水。她总是没话找话地和米贱搭讪。赛高娃曾在有汉人的村子里待过,汉话虽然不很流利,但完全可以表达清楚,米贱甚至认为在青驹沟除了少东家就数这个姑娘会讲汉话了。赛高娃有一张瓜子脸,弯眉杏眼,那双杏眼会传情,,眼波一闪一闪地送过来,闪得米贱气动血涌。不满二十岁的米贱在这方面很不成熟,既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的爱,又不明白如何承接对方的暗示。往往是饮完了牛后就匆匆赶牛离去,害怕继续看那双眼睛。其实,他很想多看几眼的,可就是这么矛盾。
   今天,米贱撵了牛群走向河边时,见赛高娃已经等在河边了。他只向她笑笑,就抡起冰镐砸冰。昨天砸开的冰面上冰结得并不厚,在冰镐的砸击下碎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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