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被打死又复活,可怎么也不给干活了,如何是好 任彦申 pdf

      一个故事,1977年到1983年。  情节简单,小山村里几件事。  ——题记。  1  好多地方尽管穷山恶水,甚至地震山洪泥石流灾难频发,仍有人留恋居住。这就是农耕民族的特性,安土重迁。既如此,那这个北方山区的村庄虽然闭塞偏远,但无惊无险平静安逸,代代蔓延了刀耕火种、炊烟袅袅,便不足为奇了。  村子不大,几百口人。村南是供全村人畜饮水的河流,过了石桥,河对岸是养活人的种植五谷杂粮的农田。再远处是连绵不尽的大山,大山之后是更多更高的山岭。村北有路通达山外,半米宽的土路高低崎岖、狭窄蜿蜒,随着地势起伏曲折,在山坡、树林、石块和茅草间穿梭。这路也就比没有强点,好歹叫路吧,只容步行进出。直线距离六公里的公社驻地,好脚力的汉子甩开步子,也得走上三五个钟头。  交通的困窘,使村子较好的保持了自然风貌。村民们耕耘收藏,作息饮食,一辈辈的循环往复,似乎很少受外面“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打扰。但大小是个群体,是群体就要有个建制。那时候,村长真的是村长,不像多年后,人们沿袭旧制几分调谑地把村委会主任习称村长。  村长是村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恩威并施,说一不二。村里光棍遍地,他却能娶上老婆。另一个讨上老婆的是村会计,村会计人长的眉清目秀,英俊利索,而且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干的是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文差事。偏僻、贫穷与落后层层围困的村子,娶媳妇可是个风光奢侈的美事。村里女人大都愿意嫁到山外。本村男人想娶媳妇,一个是领袖群伦、独树一帜,一种路子是联络上更偏远更山里的人家。原来,落后和贫困也是划分等级和追求递进的。广大赤贫的光棍们那叫一个嫉妒羡慕恨啊!但转念一想,这几年娶上媳妇的,一个是村里的头面人物,一个是村里的笔杆子秀才,自己又算什么东西?阿Q一当,也就平衡了。谁叫自己没文化没乌纱帽呢?啧啧。  村长的媳妇是本村人,她嫁给村长看重的是,村长那个当过兵的好身板,黑铁塔一样,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在外当过兵,见过些世面,心里想事蛮全的。打铁匠的身子、绣花娘的心思。  村长娶这媳妇的原因,是因为没二手选择,女人虽然长的像半山腰庙门前的石鼓,结结实实、没几分姿色。可就这样,他要再稍一懈怠、多寻思一阵,也就错过成别人的枕头货了。况且,未来的丈人是村长,只有这一个闺女。这么一想,男人就乐呵呵地把丑女人抱回了家。过了些日子,老丈人去山外公社里找了熟人,撒了些散碎银子。当女婿的,顺理成章就成了新村长。  会计生的真是秀气,那脸盘比城里的娇小姐抹了雪花膏还白嫩。高中毕业赶上运动失去升学机会的他,写的一手好字,还读了好多书。农闲的时候,他往村口一站,大闺女小媳妇有事没事、没话找话地围了一圈又一圈。会计的媳妇,是村里人祖祖辈辈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了。那眉眼,弯弯的、柔柔的,像三月的柳梢,亮晶晶的,闪闪烁烁,像九月的石榴。那鼻子,横竖都是俏,俏得男人们不敢多看第二眼,除非谁想一晚上躺在炕上烙锅饼、翻来覆去不睡觉。那腮,白里透红,水灵灵地似怀里吃奶的孩子,雪一样透亮。比雪好看,雪冷雪硬,她温香滑软。上地干活时,小媳妇扯块红头巾往脑袋上一裹,五冬六夏,晒不黑,毛孔也不会被风摧粗大。牙齿白白嘴唇红红,整个一画里走出来的人物。这样的女人,应该嫁的更好,去老远的山外,去大城市里给达官显贵们当阔太太,穿金戴银、养尊处优。可她生在比会计的村子更偏的大山里,觉得嫁到稍外一点的山区就算幸运了,而且他又一表人才。相亲的时候,一见他文绉绉的模样,就耳热心跳起来,红了脸低了头,只害羞地抿了嘴笑,手指在褂角上绕来绕去,任凭媒人说道。  村长比会计年长两岁,早结婚一年。村长三十二岁了,没日没夜地瞎折腾,婆娘却连个丫头片子也没给他生出来。会计的儿子六岁了,在山外亲戚家住宿读书。  村长管着会计,但自家后继无人,就觉得低人一头。再说,会计的亲戚在公社里当干部,会计管钱管账,就有了些监军的味道。好在会计文静,村长老到,俩人一文一武、一唱一和,村子管理的也算井井有条。  村长的翅膀硬了,嗓门就大了,老丈人就不再当回事。和他同岁的媳妇也收敛起最早的飞扬跋扈,见了自家男人夹着尾巴小心谨慎起来。过去沾了你光咋着,现在你正沾人家光呢。不过对于没生下一儿半女的事,女人心里有谱,不怪自己不会怪男人不能。山里女人不懂得什么染色体XY的,但女人有自己的经验体会。还是早年在家为闺女时,就和一个游方郎中生过。贪图几次床笫之欢后,郎中走了,她肚子大了。多亏她娘那时还在世,懂些偏方,瞒着村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帮女儿堕了胎,把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扔进了南山深沟里。女人有些委屈,又有些理亏,就在吃穿上尽量伺候村长丈夫。一个人在家时,就恨恨地打鸡骂狗。对着这些不会反抗的畜生,倒倒满肚子的牢骚,泄一下自己的怨气。  女人最近很安静,像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像最初见到那个风情的郎中一般,水一样温柔起来。  山外大城市里好像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村长出山去公社开会的次数多了起来,隔三差五,有时就住在山外。  女人的心思就迷迷茫茫起来,飘啊飘地,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当然是和村长接触最多的会计。  起初,会计到村长家里商量村里的工作,那时村长夫人沐在她爹的余威下,自然在家里吆三喝四,也不把外来的白面书生当回事。渐渐地,男人做强坐大,女人日薄西山了。女人忽然喜欢起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女人觉得,当初要嫁给文化人就好了。会计也没理由拒绝自己,那时候她爹是村长,是土皇帝,谁敢违背她家?如果嫁给文质彬彬的会计,他就算当了比村长更大的官,也不会嫌弃自己,自己也不会三天两头挨通臭骂,甚至被一顿老拳招呼。  女人瞄过会计的眼神就多了些温度和色彩。  女人看会计越来越顺眼了,有几次做了梦,睡在身边的不是黑黑壮壮的村长,而是白白净净的会计。  女人梦里甜蜜了羞涩了,这可是阔别多年的旧事了,像十四岁那年初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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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村长的老婆是村里最享福的女人了,田里的活不用干,不用受风吹日晒,公分照样有人记,也没人敢明大明的抗议。  会计的媳妇待遇差了点,需要象征性地到地里打个逛,干也干最轻快的活路。她文静,对谁也笑嘻嘻的,又长的俊,仙女一般。等于给辛苦耕作的人们,短暂休息时一道养眼的风景,社员们也就宽容地不好多说什么。  女人一旦萌了心思,动了情,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村长的老婆,小山村的第一夫人,也不懂也不会玩什么暧昧,便只是避开自家男人,大方地用了热辣的眼神、露骨的语言和肢体的亲昵,来表达自己的春心荡漾。  女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长相和会计的媳妇没法比,那是一个地上的烂瓦、一个天上的玉碗啊。女人又按不住心里的小鹿撞怀,这便逼她不得不要动些脑筋、使些手段了。  天赐良机,那段时间村长出门的时候多,整天价去山外公社这中全会那次会议的,女人懒得往心里拾掇。女人也不晓得,自己的爱情在中年的门槛上汹涌复活了。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和一个有文化的男人好。  每当村长不在家时,她会寻些搬桌子、架箩筐的体力活当借口,去会计家找他来帮忙。助人为乐,会计不便推辞,再说她还是村里一号人物的夫人,她男人为了村里的革命工作和生产任务,忙里忙外。自己帮个忙,于公于私,合情合理。会计的媳妇当然不会阻止,她永远笑眯眯地,说话也只是单蹦一个字,“嗯”、“行”或者“好”。这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不光娇兮兮的模样。但村长夫人却恨上了她,凭啥老天叫她长得那么俊俏?又凭啥村里唯一的秀才叫她一个人独占?而且,她总笑,她想也不想,就放自己的男人去帮别的女人?这不是善良,是目中无人。她把别的女人都当灰头土脸的狗尾巴草了,就她自己是香飘色艳的牡丹花?  村长的老婆在心里“呸”了一口,接着又坏笑起来:我要抢你男人!明的不行,来暗的;正道不通,玩阴的。
  每次三下五除二忙完了那点小活,女人会给会计泡上公社干部赏给自己男人的好茶、点上男人备下伺候上级领导的纸烟,眉开眼笑的看着别人的男人在自家里坐着享受。嘴里不住地关心着会计的汗水、喘气和眼神,就差捶背摁肩,做个保健按摩了。村长在外住宿的档口,她就会炒几个时令小菜,切上村长从南山林打来的野味,给会计倒杯酒解解乏,自己也会倒上一杯,浓情蜜意地对他挑弄一番。有几次,会计忙完了,拍拍手上灰尘,立马就要回自家。女人可不干了,拽着扯着、连搂带抱,硬是不放手,很像救命之恩不报答不过意一样。会计的小身板,哪抵得住虎背熊腰的悍妇,她那生猛的大胸脯一下一下地迫近,豆芽样的男人被顶得不断趔趄后退,只好就范。
  会计咋会不清楚女人的心思呢?他再腼腆,也是个正常男人不是嘛!  但凡肚里有点墨水的男人,都缺不了那种念想。按说家里守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该是心怀专一、静如止水了吧?才不呢,风雅的男人,遇到弱柳扶风的林黛玉,眉目传情,淫词艳语的传书、和韵几个回合还有些情致。但真要天长地久,一块柴米油盐起来,孙二娘倒是更有风味。你想想,天天悲悲切切,见花下泪鸟飞惊心的,哪有下等情欲的淋漓过瘾?时时羞赧拘谨,单调如花瓶、枯燥如图画,哪比得了怀拥粗俗的随意、酣畅和爽利?
  于是,会计的小心脏异常地颤了起来。女人的风骚,像过年生产队“打平火”才能吃上的煮牛腿一样,浓艳欲滴、香味撩人。村长的女人真他妈够猛、够味!这味道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男人的心眼痒了,活泛了,细细密密地,欲罢不能地。
  但读的那几年书,又让他跌回了理智。她的男人是谁?村长,自己的领导。他要发起飙来,能追上一头中弹不死的野猪,“咔嚓”一劈两半,那可是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偷他的婆娘,叫他知道了能有好果子吃?!再说,自己还有远大理想呢!据公社自己的亲戚讲,最近从京城到地方,全国大整顿,批判“两个凡是”,换了不少干部。村长也从公社带回了两张“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标语,贴在了大街上主席像旁边。自己这学历,在方圆几十里内也算高的,大有用武之地。保不齐,一有机会,亲戚使把劲,自己就能调到公社,甚至县里,先做个临干,干好了再转正。前程似锦啊!
  文化人就是阴险,善于智斗。他若无其事地冷眼观察着,也享受着村长老婆原生态的精彩表演,品味着低俗而热烈的视觉盛宴。  一切本来可以相安无事,山村也就永远的宁静安详。但村长最近更忙了,旧历年底这段时间,去山外开会越来越频繁了。会计最近心情不错,得到了公社主要领导的工作表彰。这次在村长家的劳务酬谢宴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就忍不住贪杯多喝了不少。门外大雪飘飘,山里人家的寂寞和快乐,酒是不可替代的作件。超了量的会计起身要走,痴心女人的温柔耐心用尽了,直接施展了行为艺术。她口手并用,粗暴地抱住了会计,解开了男人的裤腰带,轻松地把赤条条的书生扔到了炕上。
  男人的城失守了,隐藏的暗火迅速熊熊燃烧起来。  有了初一,就少不了十五。  悍妇和美男,终于登上了风流桥段的华丽舞台。  会计告诉老婆,这段时间,到年底了,公社领导要求晚上常去村西头办公室值班,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  美丽而温顺的女人心无芥蒂,莺声燕语地道声“嗯。”  于是,村长在山外开会举手的日子,他的床上不缺雄性的荷尔蒙,他的女人不再为男人出差孤单。  北方山区,一幕情色剧的男女主角敬业参演,小心翼翼,而如火如荼。  有时候在炕上折腾着,会计想起村长对自己对别人发号施令的领袖模仿,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女人以为情夫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就抱着他尽心尽力,怎么亲也亲不够。  
  3  再有二十天就过年了,山外县里、公社的会议和活动也告一段落,村长很少外出。  这天,县里几位干部在公社领导的陪同下,来山村检查指导工作,也给几家鳏寡孤独送来了小半袋粮食和三言两语的温暖。然后,村长做向导,一行人扛着枪,浩浩荡荡去了村南老林子打山鸡野兔。
  北方山区,一幕情色剧的男女主角敬业参演,小心翼翼,而如火如荼。
  @一生幸福快乐2012 9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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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村东头的会计,中午溜达着回家,经过村子中间的村长家门口。院里井台上拧着辘轳提水的村长老婆,一歪头看见了自己的情人。就用眼神招呼他停住,会计看了下四周,谨慎地走了进来。  山村人家吃水多是去村南河里提水,有井的人家不过三两户。一家是村长;一家是村西头的李富贵家,他舅是地区的干部,坐小卧车的那种;另一家便是村长的丈人家,因为他也当过村长。这就是权力的魅力,事实的炫耀和地位的界定。  女人飞快地从井台上提了筲水下来,踩着块大石头倒进包了厚厚防冻麦秸的水瓮里。那水缸能盛三百多斤麦子,女人泼辣不缺力气,就是长得矬,村长特意在瓮旁蹲了块石头,方便她踩着提筲超瓮里倒水。这就是村长心细如发的一点具体表现。  女人倒完水,扔下筲,在衣服上搓搓手,就来拉会计。  她有很多天没机会和他温存一把了。度日如年,女人的情绪饱满鼓胀。  会计害怕了,你疯了,这大白天的!  女人媚媚地一笑,放心吧,你不是知道嘛,他和干部们去南山里了,一霎半霎回不来。  话没说完,由不得会计犹豫,女人撒起野来,连拉带抱把男人掳进了屋子。  俩人正在炕上胡闹着,村长回来了,领导们临时有事离开,不得不提前结束了情趣盎然的围猎。  村长习惯了进门先咳嗽一声,他看山外大领导们都那样,据说是有讲究的,叫“未登其堂,先扬其声”。很有派头!村长就开始学习咳嗽,去谁家也那样。后来,进自家门也咳嗽。  他这一咳嗽,害苦了屋里忙得正欢的一对男女。水深火热的俩人赶紧一通紧急集合,收拾停当。  村长一进屋,感觉空气不对劲,会计的脸色,老婆的神色,都不正常。再细看会计的衣服,对襟的纽扣有一粒张冠李戴,走错了门。头发凌乱,衬衣领子也有一截反拧着,有别于往日的干净利索。再联系起最近老婆与自己行周公之礼的表现。  精明的一村之长,心里立马亮堂起来。  村长就是村长,随即换了笑脸亲热地挽留会计在家吃饭。没捉奸在床,不好说啥。再一个,自己的经济问题,账上那些事,会计最知根知底了,他的亲戚是公社的实权人物。没凭没据,得罪他没意思。  会计搭讪几句,找个借口,急忙走了。  村长那个恨啊,他奶奶的!平常背地里在公社领导前告我小状,说我这不行那不行。还敢偷我老婆?!我多和他老婆开了句玩笑,他就气呼呼地给了我两天脸色看!还对他家亲戚的公社领导嘀咕我、说我作风不正?!妈的!  村长夫人那顿饭做得格外卖力,补偿性作业,油和肉都放得足。村长没胃口、没胃口也得吃,而且得多吃。村长抿了口酒,哈哈一笑,啥事没有。  晚上,村长提了两瓶烧酒,去了村南的光棍吴继国家。  吴继国和村长两家世仇。  早在内战期间两党拉锯战时,他们的父辈就结了梁子,恩恩怨怨说不清、道不明。后来解放了,碰上运动,就互相攻击,白天当面指手画脚互相揭短、晚上贴大字报,你是反革命、我是革命的,闹腾得不亦乐乎。  到了村长当兵的时候,村里就一个名额,吴继国也想去,后来没成。村长力拔头筹,光荣参军。因为他给当时的村长、现在村长的丈人送了两瓶酒,而村长一出手就是四瓶酒。父辈们都已入土为安,仇恨却薪火相传,得到了继承、巩固和发扬。当年,村长退伍回来,吴继国逢人就造谣说村长在部队上偷东西,叫人家撵回来了;村长相亲时,吴继国没少搞破坏,到处煽风点火,害得有个大山里的俊姑娘本来同意嫁给村长,又在唾沫围攻下打了退堂鼓。  舌头底下压死人。名誉被毁、错失美人,村长恨得七窍生烟。恨也没用,他收拾不了吴继国,当了村长也治不了他。吴继国身体壮得像头牛,谁也不怕,烂命一条;干起庄稼活来,锄镰锨镢犁种收藏,样样精通,是个好把式;上工早出晚归,勤快认真,绝不偷懒,找不着他茬。村长只能恨得牙根痒痒,眼球通红。  敲开吴继国的大门,主人当然吃惊,这么多年来,两家不说话,他俩人更是剑拔弩张。仇人登门,自是诧异。  不顾主家的冷漠敌视,村长提了酒硬生生地闯进了吴继国的堂屋。把酒往四腿中一腿缺损用土坯支撑的方桌上一摆,打量了一下光棍家里一盘土炕和一个破木墩的简陋布置。  他看着吴继国莫名其妙又不无防范的目光,慢慢悠悠开了口:这么多年,咱两家、咱哥俩针尖麦芒的,没少生气!这疙瘩总得解开啊!实话告诉你吧,歪过年去、开了春,我这村长也不想干了!这不,来和你说说话,也算留个想头!唉!想想人活着都不易,不就为了一口气嘛?有啥深仇大恨的,有啥大不了的?!你常听戏应该知道,跑江湖的都说“相逢一笑泯恩仇”嘛!是不?算了,没意思,以后咱哥俩往好里处!没事喝个小酒、拉拉呱多好!和咱俩同年生的,都好几个成了古人了,这么想想,有啥扣解不开啊?!  是人抵不住三句好话。  吴继国的眼神渐渐松了,软了,热了。搭话问村长,过完年,你不干了?为啥?不是干的好好的嘛?  嗐!你不知道,现在这会那文件的,变来变去,太难干了!再说,咱村的会计,你知道!他家亲戚在公社里很搭腰,人家有后台,我说了不算!说了不算,不如不干。还是老老实实耪三垄靠谱,过清静日子好啊!  村长说着,递了支烟给吴继国,自己也点了一支。  两个男人,各自叹口气,闷闷地吸着,想着过往的点滴和活命的烦累。在烟雾缭绕的沉默里,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4  村长接着开口说话:我给你带了几瓶酒,你一个人闷得慌,喝点。有空我和你再喝点,咱哥俩叙叙,都过去了,唉。对了,我琢磨这事好久了,就想替你做点好事表示表示,本来想把今年的救助名额给你,东西也不多,一点油半袋米。结果会计死活不让,都给了他亲戚。你想想,今年县里公社里干部下来看望的,哪家不是会计的本家或者亲戚?  会计那姓是本村的大姓、大家族,沾亲带故的人自然多。硬卡,硬扣帽子,没有戴不上。  吴继国平常也看不惯会计那游手好闲,穷酸的样子。  找到了共同的新敌人,过去的老对手很容易握手言和了。你一言我一语,话也多了起来。  吴继国问,你说把救助名额给我,会计为啥不同意?  他说你目无领导,见了他大大咧咧地,不敬他!  嗯,这个书呆子,整天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吃白食不干活,还敢诋毁我?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全村就他一个人穿白衬衣,装模作样的狗屁不是!他亲戚当大官咋?你们怕他,我不怕!我横竖一个人,我怕谁?  又闲扯了一会,村长告辞回自家了。在吴继国门前,俩人差不多忘了两辈恩仇,亲热得像一对志同道合的好兄弟。  第二天,趁热打铁,村长又带了酒和菜,去了吴继国家。俩人喝的昏天黑地,胡言乱语里情深意浓。  隔了两天,直肠子的吴继国在大街上看见会计,就质问他为啥不给自己发福利?会计一头雾水,政策文件地讲了一通,认死理的光棍听不懂。你来我往,话赶话,询问和辩解变成了恶言相加的争吵与对骂。看热闹的人很多,人都爱面子,骂着骂着,场面失控就动了手。先动手的,当然是体格健壮的强者,吴继国双手卡住会计脖子,就要大动干戈。村长从人群里钻出来,呵斥着,拉开了双方。  不明不白就吃了亏的会计,自然要放几句狠话。  村长大声重复着会计的铁血宣言,用洪亮的嗓门劝解:至于嘛!不就是吵几句嘴嘛!还要杀人,还要要他命吗?!  人们看着气急败坏的文弱书生,哄笑着散去了。  几天后,村长告诉老婆,公社要组织去县里开会,至少三五天,这几天回不来,叫她抓紧忙年,晚上关好门。  心花怒放的偷情获利者差点蹦起来,她掩饰着开心,送走了自己的男人。  村长提了一挂晒干腌好的野味,冒着刺骨的寒风,凛然远去。  倚门送走丈夫的女人,看着高大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淡,出了村子,消逝在山路尽头。回头,久旱盼甘雨的女人,小跑着去报信并约会自己的情夫。  村长步行了几个钟头,天黑时到了公社驻地。他径直去了姓张的副主任家。他问,上回开会散会时,你不说今日去县里开会吗?张副主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哪说了?你这伙计是扎腰带系到脖子上,记错了!  俩人就嘻嘻哈哈的胡扯了几句,切上村长带来的野味,又加了几盘青菜,对坐喝起了小酒。  酒到微醺,村长口齿不清地埋怨张副主任,你说你吧,空口说白话!下错了通知,害我白跑了一趟,你得自罚一杯!  张副主任呵呵笑着,端杯喝下。呵呵,还能真是我记错了?我喝,我喝!  你还得给我安排个住处,这么晚了,我咋回去?  你就住我家,咱俩挤挤就行!  那可不行,虽说是多年的老兄弟们,可你家的地方也不宽敞!再说我呼噜打得震天响,你在近旁不用说,就是嫂子和孩子在别的屋里,估摸着也睡不好!  张副主任一想也是,就改口说,公社在大仓库那地,就是供销社大门口有个值班室,有床有被子。要不你睡那地?就是挺冷,没生炉子!  村长说,不怕,山里人不娇气!  酒足饭饱,张副主任把村长送到地方,就往家走。走了几米,身后的村长打着饱嗝,喊了声,张主任,明一大早我从这地直接回村了,就不找你告辞了!  老张笑了笑,心说,这个玩意,喝成那样,明早起不起来还是个问题?呵呵。  张副主任走后,村长立刻精神抖擞,收拾妥当,连夜赶程。  仗着路熟地熟,他能记清一路上哪有坑哪有洼哪有石头。攀山越岭,一路疾奔。天生的膂力过人,加上当了三年兵,虽然养了三年猪,可也没少锻炼。村长的体力很好,健步如飞。  到了家门前,已是夜里十点多。山村阒寂,万户酣眠。冬夜的无边肃杀笼罩着孤独的山间暗夜。  村长轻捷地翻墙进入自家院内,不走大门他不咳嗽。黑暗里的花狗窥见主人,无声地摇摇尾巴讨好示意。  推开一贯虚掩的木门,来到屋里。闭了会眼,再睁开,村长看清了黑暗里的一切。  胡闹乏了的一对男女睡的正香,花花绿绿的被褥,掩盖着情人们的躯体。  绕到床头,村长从棉靴上解开抽出鞋带。北方棉靴的鞋带特别长,能绕壮汉的腰一圈。村长把鞋带对折双起来,往熟睡中的会计脖子上一套,用力一拽。“咯噔”一声,比嗑瓜子的声音还小。一个山村的知识分子在不知不觉下寿终正寝了。  村长蹑手蹑脚地退出现场,回到大门外,系好鞋带,用力地拍起了自家大门。  猛烈的拍门声惊醒了酣眠中的女人,她侧耳倾听,确定是自家男人的声音。她急忙推搡睡在一旁的会计,叫他起来躲避。永远不会再醒的会计没反应,女人急坏了,十万火急,她把裹在被子里的会计朝炕最里头一推,仓皇去开门。  你不说开会吗,咋回来了?女人战战兢兢地开了门。  啊,公社张主任下错通知了,没开会!村长搓着寒冷侵蚀的大手,咳嗽一声进了屋子。女人心惊肉跳地跟在他身后。  进屋后,村长点了灯,目光一逡巡,立刻发现了床上的男人。  这是咋回事?村长怒发冲冠,环睁豹眼。  女人万念皆灰,无计可施,“噗通”跪在了丈夫面前,声泪俱下,扇着自己耳光,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偷人的事实。  村长怒不可遏,浑身哆嗦,一把就把睡得安详的会计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啊?他死了,咋弄的?村长把会计的尸体扔在炕头,转怒为惊。  我也不知咋了,睡前好好的。女人惊慌失措,泪如雨下。  女人哭,村长也哭了。村长哭,女人更怕更羞,哭得更厉害了。
  5  眼泪一个模样,流下来却各有故事。  女人哭自己母亲的早亡、小郎中的薄情、占窝不嬎蛋的黑锅、眷恋的情人猝死、丈夫如何惩治自己的恐惧和局面不知咋应付的惊慌;男人哭的是少年失去双亲的悲凉、生活的艰辛、怀揣雄心壮志参军却当了三年大头兵落魄返乡——军长他儿身有残疾却上军校、团长弟弟自家名字都写不正当还干了士官、为了在村里站稳脚跟他忍辱负重受尽白眼、自己的断子绝孙、老婆就在眼皮底下背叛了自己。  两口子哭得天崩地裂、肝肠寸断。院子里的羊又冷又惊,拉长的“咩咩”的哭腔做了他们的掩护和伴唱。  还是男人镇静点,率先止住了哭泣:你去给我煮碗面,赶了一晚上路,我还没吃饭了!  女人遵命行事。  女人一走,村长飞速撕下会计白衬衣衣领的一角,连同会计腰上挂的那串钥匙,一起藏在裤兜里。  他胡乱扒了几口面条,告诉女人,我出去走走,我得在野地里冻冻,好好想想这事咋办。我还得帮你,谁叫咱俩是两口子呢!一日夫妻百子恩呐!你干的这破事,那得头上戴尖顶帽、脖上挂破鞋去游街、丢人现眼知道么?!现在人死了,我估摸是心脏病,但你说不清啊!人命关天啊,弄不好你得吃枪子儿!我得好好想想!  女人诺诺无言,感激得又低头哭了起来。  男人出了家门,直接去了村南吴继国家,他使劲敲门,但闭了嘴,一声不吭。好久以后,吴继国披了衣裳打屋里出来开门,村长才从门缝里,用只叫吴继国听见的低声说,我,开门,有急事!  吴继国赶忙给昔日冤家最新的密友开了门。  进了屋,吴继国问,啥事,你三更半夜的来?  你先给我拿支烟抽!村长愁眉不展。  吴继国回身从炕头上翻铺盖卷找烟。  村长举起破木墩砸向了他的后脑勺,木墩虽然旧了,枣木的材质却不含糊,分量足够了。  村长一下接一下地猛砸着,嘴里念叨着,你爹才是反革命!你家代代都是黑崽子!叫你坏我亲事,那是我一眼就看上的女人!  吴继国的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淌了一地。村长的泪水汗水,一脸一身。  他把会计的白衬衣领角塞进吴继国手心里,又拿笤帚倒退着扫了自己的脚印,扔下笤帚,带上院门,转身走了。  他折向村西,去了村办公室。用会计的钥匙开了该开的抽屉,把现金和账本装进自己裤兜。锁好门,村长回家了。  老婆还在惊恐和悲痛中呆坐。  他拍拍女人的背安慰,唉!别害怕,想想法子。咱东临养了多少鸡?  女人不明就里,困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唯一的救星:鸡?能有十几只吧!  那你嘴严实点,我有办法了。  东临是一父两子光棍爷仨,这家唯一的女人早些年得急症候亡故了,闪下仨男人,干活吃饭睡觉发愣,稀里糊涂地过着。光棍们打发寂寞的法宝当然是酒,物质贫乏的年代,糟酒还有的找,下酒菜就稀罕了。“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就养了几只鸡,平常拿鸡蛋下酒,过年过节杀鸡打牙祭。  两口子一阵忙活,给会计穿好衣服。村长也还没忘了还人家钥匙,物归原主物归其位。  村长爬上墙头,接住老婆递上来的会计的尸体,夫妻合作,把死会计拉上墙。村长把会计的尸体拖到光棍家鸡棚前,扒开一溜缝,把会计捣进去半个身子。鸡群正在安憩,只发出一阵轻微的簌簌。村长凝神静气,安然返回。  回到自家院内,他从墙角抓了把碎石头,隔着墙朝光棍家的鸡棚投了过去。哗啦一阵,鸡群受惊了,“咕咕”乱叫。  三个光棍也被吵醒了。“贫贱起盗心”,常有贪小便宜的,偷他们家的鸡蛋。父子三人对夺己之爱的小贼,最是恨之入骨。  上阵父子兵,爷仨扛着棍棒,吆喝着跑出了屋子,冲上来照着俯身作案的偷鸡贼就是一顿猛揍,棍棒齐下铺天盖地,夹杂着助威的谩骂。生活的劳累、情欲的压抑和无解的沉闷,和偷鸡无关的那些情绪,也都裹挟在棍棒里尽情抒发出来。  打了一通,爷仨都累了,偷鸡贼也不动了。  爷仨冷静下来,擦亮火柴一照,呀!死了!光棍战队面面相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村长在他们大门口叫起了门,光棍们开了门,看着村长,嗫嚅无言。  村长问,大半夜的,吵吵霍霍,弄那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睡哦?出啥事了?走到鸡棚前一看,呀!打死了?翻过尸体点火一看,这不是村会计嘛!  三个光棍赶紧齐刷刷地跪下,磕头如捣蒜,村长啊,救命啊,黑灯瞎火,俺也认不清是谁。他来偷俺鸡,俺爷仨只想打他一顿出出气。没想到,砸死了。啊啊啊,男人们慌得怕得哭成一片。  偷你家鸡,最多赔钱,你们把人打死了,这事可大发了,要赔命啊!人家可有亲戚在公社当官,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村长忧心忡忡,唉声叹气,一脸的悲悯与肃穆。  仨光棍忙不迭地哀告,村长,救命啊,帮俺想想法子吧!俺爷仨变牛变马也感激你的恩情啊!村长啊,救命啊!  嚎啕跪求了好一阵,村长心软了。豁出去般拍了下大腿表态:唉!罢了,一村乡亲,又住邻室家,我就帮你们这一回!  他指挥着三个光棍拍净会计身上的灰土,擦净脸上的血污,又叫他们组成临时运输队,带好绳索。村长带路,爷仨交替背尸,一路到了村南老林子。  快到地时,村长说,你们先走,我撒泡尿。村长掏出裤兜里的账本,撕下几页,其它点着扔进路边山崖下。  到了林子里,找了棵歪脖树,慈悲的村长设身处地地为人着想,安排三个杀人凶手把会计的尸体拴上去,弄成上吊自杀的样子。趁三个光棍不注意,他把几页账本塞进会计的口袋。  第二天,村里第三生产队早起放牛的秦二茂,发现了挂在南山树林的村会计。接着二队的社员也发现从来不误工的吴继国没来村菜园掀草苫,去他家找,发现了*现场。村长得报后,一面安排腿脚好的后生跑去山外公社派出所报案,一面查看了两个现场,叫村里的民兵站岗封锁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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