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剑（下）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寒意就重了，秋深了吧。烟舞感觉脆弱，秋天是个让人无来由生愁的季节。面对落叶翻飞，黄花凋零，烟舞就象看见了自己的命运一样感伤。
那天晚上，香香病了。病了的香香仍然沉静坚强，可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里流动。是什么呢？烟舞出去的时候香香一把抓住烟舞的红袖。
烟舞烟舞，可怜的烟舞！一滴泪滑过香香的脸。烟舞就觉心里又是一颤。
香香，怎么呢？烟舞抚摩着香香的发，觉得今天的香香似乎预知了什么。
烟舞烟舞，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烟舞笑了，傻瓜呢，烟舞说，你要嫁人的啊！我怎么能误了你一生。香香不说话，抬起手指划过烟舞的脸，眼神迷乱。烟舞烟舞，你真美！
烟舞笑笑，傻瓜，我要去招呼客人了，你好好休息。可是烟舞的心却没有笑，她走出去的时候能感觉到香香的目光在一点一点的将她剥离。她叹了口气，如香香一般沉静坚强的女子在生病的时候也是一样脆弱的吧！
整个晚上烟舞都觉得心绪不宁，她早早的就打发人们回去了。没有了香香在身旁的从容，烟舞有点乱。她在大堂里呆了片刻，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大门外的街道。她想秋深的夜晚，那满树的飞花该是何等的清冷。打开门，她便呆住了。
剑倚在门上，手里拿着一把剑，仍然是白袍白靴，干净清爽。听到声音，剑回头，仍是不言不语，就那样静静的看着烟舞，眼里有一抹伤痛柔情似水。
我只是想把剑给你。剑说。
剑？烟舞笑，四十岁男人的痴情和固执总是与众不同。可是面对剑，烟舞的心悄无声息的痛着。
从外面得来的，剑不好。剑突然露出一丝羞涩，烟舞的心便软的滴出水来。不好，为何给我？烟舞问。因为一个传说，一句诗：烟花舞绝三尺剑，生生世世情断肠。
烟舞拿过剑，突然很想逃离，她说，剑我留下了，你回吧！
烟舞转身，将自己隐没在刻意的冷漠中。
烟舞烟舞，烟花舞绝三尺剑，生生世世情断肠！剑在身后叹息踯躅。烟舞愣住，感觉那样的叹息是如此的熟悉，仿佛是梦里，又象是前世，听过无数遍的叹息，此刻，如秋深的寒透过她单薄的衣衫，直入骨髓。
烟舞回头，一眼的泪。剑伸出双手，宽厚的怀抱期待着烟舞的归来。不！烟舞听见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可是，不，那多象是个诱惑。烟舞扑进剑的怀抱，她知道就算是个陷阱，她也没有办法不跳下去了。
我再也没有去过烟舞茶居，断肠阁在日日的忙碌中和安安的呵护下淡如梦境。我也不再喝茶，一喝茶胃就痛得如同死去一般。安安说是我平时太不注意饮食，所以天天过来陪我吃饭。安安是个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他总说是前世欠我的，今生来还债的。所以不论我怎样怪异，他都不会觉得厌烦，安安总是想把我藏在某处，因为他觉得我就象是个不会保护自己的孩子，很容易受到尘世浮华的伤害。
我决定和安安结婚。这是个众望所归的结果。它就象黑夜白天的交替一样正常和合乎情理。那几天，安安很兴奋，天天脸上笑嫣如花。可是我却没有太多的心境，我想也许是认识太久的缘故，彼此都太熟悉，结婚不过是一种纸上的游戏。
下个月，安安就是我的夫君，为了要让我在结婚的时候光鲜灿烂，红颜如花。安安坚持搬进我的家。安安，在每天清晨黄昏都如酒醉一般笑意荡漾。
那天晚上，安安没有回来，要去陪陪远道而来参加我们婚礼的他的父母。习惯了在安安的呵护下入睡的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半夜两点的时候还是清醒得如同白昼。那一刻，我突然看到久已不见的那个身影。那个高个子男人，在我忧郁的眼底晃晃悠悠，却不见离去。我突然就想到了茶，茶似乎已经游离了我的生命，我就象戒毒成功的瘾君子，一旦失了防线，欲望就会从不知哪个角落里窜出来，让我心醉神迷不能自持。
而在那个诱惑的夜晚，我的手就象握住了自己的命运一样握住了那把剑。剑在如水的黑夜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我听到剑的悄然的呼唤，一些飘忽的影子在黑暗中舞动如鬼魅。一个细细的女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尖厉的划过。香香，香香。
香香，你到底是谁？是我的梦魅，还是我前世的情缘？
我在半夜两点的时候，再次去到了烟舞茶居。我知道我多年的梦魇就在那个断肠阁里可以找到答案。那个高个子男人站在门口，他的冷静让我狼狈得不知所措。站在午夜的街口，我手握长剑，如同一个前世来的女子，在今世寻找前世的结果。
男人表情平静，就像早就知道我要来的一样。
男人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那个看起来很高大很沉静的男人突然就显得有些落寞，有些无助。我的心就忽的一疼，是很熟悉的疼痛，夜夜梦醒之后的疼痛，如飞蛾扑火般沉沉地向我扑来。那一刻，仿佛是很久远的感觉，那样的一个人，在那样的夜晚，靠在烟舞楼阁的门楣上，等着我的归来。我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家，而高个子男人就是我久已忘却的家。
他向我伸出手，宽厚的怀抱就如同温柔的陷阱诱惑着我，我扑了上去。我知道那是个致命的悬崖，可是我已经不能回头，我的灵魂已经游离了我的躯体，向我展开迷人的微笑。
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从第一次见你之后我就知道。
在他的怀抱里，我泪如雨下，很久没有眼泪了，仿佛一生的泪都只为这一刻。
他说，很多年以来，我夜夜都在这里等你归来。我知道你会来的。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就是我每日梦里的那个女子。你在烟舞楼，在断肠阁，在笙歌酒舞的寂寞里为我舞蹈。我知道你就是她。
那一夜我们这一对在梦里熟悉的现实陌生人，在寂寞如水的断肠阁，舞剑弄茶，渐渐的迷失自己。
第二天，我回到家，安安心神慌乱。他就像要失去了一样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安安，他终归是比别人多了解我一些。面对安安，我很内疚。我也想过要真正面对安安的心，可是那个总在梦里梦外萦绕的声音，拾不起剪不断的声音，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候，如同细细密密的网，一层一层的将我包围。
而那个叫剑的高个子男人，以他的方式将那个声音植入我的身体和灵魂，如此鲜活又现实。我知道我的一生都忘不了了，都将循着那个声音一步一步的找到归路。
安安把我手中一直握着的剑抢了过去。安安哭了，他说对不起，对不起青青，我真不该让你去买这把剑。
我也哭了。可怜的安安，买不买剑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剑就是桥，我和他早在桥的两头对望很久了，彼此熟悉，彼此相通，过桥是迟早的事。
烟舞第一次将男人留在了烟舞楼阁。后来烟舞常常想，有些事情定了就不能改变，也许就是因为这一次的改变才招至了后来的致命之痛。可是那天晚上的烟舞不知道，其实有些事情注定了，改不改变都是一样的结局。
而那天晚上烟舞的舞蹈特别的美。剑眼里的温情，剑手指的细腻，剑干净的气息如火一样燃烧着烟舞的每一寸肌肤。烟舞觉得自己就要被融化了，在高高的云端上被剑的力量和温婉迷醉失去自我。
烟舞烟舞，剑一遍遍地轻唤着烟舞的名字。烟舞就在这样柔情的声音中一次次的迷失，一次次的沉醉。
可是分明就有一声细细的叹息声，淡淡的，凄凄的在门外响起。香香！烟舞听到香香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口悄然而过。香香穿过回廊的时候没有回头！
小雅给我来电话，说有很重大的秘密要告知我。那个只有晴天的小女人，不知道是又认识了哪个真命天子。小雅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人，漂亮高雅，在文字里和不同的男人爱得死去活来，在现实中却把爱情当儿戏。
小雅说如安安一样的男人已经没有了，现在还有谁会为了爱终其一生。什么生生世世都是骗人的鬼话，哪个男人到了来世还想爱同一个女人，男人都是负心汉。小雅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很淡的忧伤，我知道小雅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那也是一个玩文字为生的人，不经意就把小雅的爱情也当作了文字游戏。
什么秘密啊？我看着小雅。小雅是安安以外的我唯一的朋友。
青青啊青青，小雅常常这样的叫，并不说话，有时候听到这样的轻声呼唤，我会觉得心中一颤。这多象安安的呼唤。
小雅说我这样的女人就象是一朵开在冬夜里的花，惹人疼惜，可是太冷，容易冻伤。
小雅，你也疼惜我吧？我笑，看见小雅，我没有办法不笑，我想其实小雅这样的女人应该才是男人心中最想要的花吧。
青青，你知道你的断肠剑有什么来历吗？小雅突然脸色凝重，让我不由的有点发毛。
小雅给我一本很古旧的小册子，她说，这是我一个朋友找来的，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可是上面提到一把剑，也叫断肠剑。
我知道那就是我的断肠剑，是我夜夜梦里飞扬的爱恨情愁。剑，想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里一紧，便有刹那的疼痛。小雅，关于情爱的前生来世何其多，又岂只断肠剑啊！人纵有前世，我的前世也一定和断肠剑丝丝相连。即便是七世恩怨，我又能如何！如果能够逃离，此剑又如何能落入我的手中。想到此我不觉有些无奈。
烟舞日渐的消瘦，连那淡然的快乐也不过如一朵绚丽的花悄然的潜伏在她的眼角眉梢。香香要剑带烟舞走。可是剑给不了烟舞想要的幸福。剑已有了妻室。
烟舞烟舞，我能给你快乐，我会终其一生来爱你！剑说，我的一生只爱你一人！剑要烟舞去做妾室。原配因为很多的原因割舍不了。可是烟舞，那样心性高傲的女人，怎么可能去做妾室。偶尔，看着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温婉缠绵，对烟舞来说是怎样的痛和绝望。于是烟舞更加的沉默，夜夜清歌如水，琴声也更加的悲凉。
香香，香香，烟舞常常抱着香香无声的流泪。香香，如果你是个男人就娶了我吧。
香香看着烟舞的绝望，心就痛的收缩。那也是一种无奈的绝望啊。
那天晚上，香香哭了，从来没有掉过眼泪的她抚着烟舞的单薄，看着烟舞绝望的舞蹈，泪流满面。烟舞抚着长剑，一遍一遍的念着那句诗：
烟花舞绝三尺剑，生生世世情断肠！
断肠剑，断肠剑，三尺剑出烟舞绝，怎不教人情断肠？烟舞轻言，落梅纷纷，泪纷纷。
我向安安提出了分手。安安让我割舍不了，可是剑却让我痛彻肺腑。我知道剑是我前世的孽缘，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逃离。那个白衣白裤的高个子男人，让我日日夜夜牵挂想念，并且忘却自我。我知道有一种力量在一步步地将我推向死亡，我甚至都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我可以清晰的看到夜色中飘然而过的身影。香香，香香，那已经不再是个模糊的声音，而是一种清晰的呼唤。那么熟悉的声音渐渐的向我靠近，香香，我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她就象是另一个我，阻止我向剑靠近。可是我已经无可救药，飞蛾扑火的欲望已经编织好了密密的网，向我露出诱惑的甜美微笑。
安安很伤心，可是他还是同意了。青青，安安说，只要你快乐！
快乐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快不快乐我都已经不能回头。安安说，青青，我要让他给你一个承诺我才能放心。安安，我哭了，他永远是那么为我着想，可是我却辜负了他。
断肠阁。安安定定地看着剑，安安说，青青爱你，你现在给她一个承诺，我就把她交给你，你要爱她一生一世，永不背叛！
我热切的看着剑，我知道他一定能的。剑拉过我的手，他说，青青，我爱你一生一世，可是安安说的承诺我没有办法给你，我已经结婚了。
青青啊青青，剑的柔情一如既往。那一刻，我笑了，我相信那一刻的笑一定红颜如花。绝望和悲哀就如来自地狱的火将我燃烧，我的灵魂再一次游离，在远处对我露出嘲弄的笑容。我知道我就要死了，不是因为剑，而是因为命运。
青青，我带你走！我听见安安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而来。我摇摇头，安安，我可以到哪里去呢？我已经回不去了。我的灵魂在远处，它看见我的悲伤将我杀死。青青！我听见安安绝望的呼唤。安安，来世别再放开我！
我看见一个叫烟舞的女子在梅英纷纷中绝望的舞蹈，她的舞姿轻盈优美，她的忧伤如泪如雨，她将一把剑刺入自己柔弱的心脏。在那一刻，我看见了她的快乐如我，我了解她就象了解我自己。我懂她死的快乐，一如她懂我死的快乐！可是香香，前世今生我都无法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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