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部电影主角名字,叫什么名字 主角在监狱里每天就是马步冲拳,练的非常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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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一部电影,就是里边的女主角是个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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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扮演重拍经典电视剧“家有仙妻”中的男主角达伦,在经理人的建议下,甚至还会像真的女巫一样动鼻子。鼓动起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不过,希望还没完全消失,电视剧的播出让杰克声名鹊起,杰克强烈要求让一个新人饰演剧集中的女巫萨曼莎。“家有仙妻”将会让杰克重新成为巨星——前提是,他能为节目找到一个合适的女巫饰演人选。 千挑万选,杰克终于碰到了他心目中完美的女巫,杰克终于劝得依莎贝拉加盟剧组。果然是不是家有仙妻 喜剧演员杰克(威尔·法瑞尔饰)事业走下坡路有一阵子了、有股女巫的味道。她不仅迷人漂亮,为了自己的地位,依莎贝拉也成为了众人心目中的完美女巫。 为依莎贝拉的魅力所俘虏,依莎贝拉(妮可·基德曼饰),也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让“家有仙妻”继续下去,杰克决定向依莎贝拉求婚。很快,两人就步入了结婚礼堂,不过杰克不知道的是,他的可爱妻子还真是一位有魔法的美丽女巫。想骗女巫的感情,可有杰克好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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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电影的相关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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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豪杰》基本**英文名: Big Stan
导 演: 罗伯·施奈德 Rob Schneider
编 剧:Josh Lieb
主 演:詹尼弗·莫里森 Jennifer Morrison 、罗伯·施奈德 Rob Schneider、大卫·拉丁 D**id
Carradine、艾米特·沃尔什 M. Emmet Walsh 骸盯汾故莴嘎风霜袱睛上 映: 日 美国
地 区: 美国
对 白: 英语
类 型: 喜剧
Stan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在得知自己因为诈骗要被判入狱一段时间后,由于害怕在监狱里会受欺负,于是他急忙寻求一个神秘武师的帮助,在短时间内,变成功夫高手。入狱以后,Stan因为有功夫在身,所以生活过得很滋润,甚至还因为打败了敌对的狱中帮派而被奉为英雄……应该是这个没错,我看过,女主角很漂亮哦参考**:baike.bai**.com/view/2021549.htm
Gothic__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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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好像是日本的漫画。名字不记得了。
猜你感兴趣中篇小说·电影
[卷首语]
电影是一种公共记忆,也是个人记忆,似乎还没有一种记忆比电影带给人的记忆更有双重特征,因而也更有时代特征。本期李亚的《电影》与张新科的《天长夜短》可视为对开的镜子,从不同角度映现出那个时代特有的生活变迁。前者从一群少年人成长群像的视角,展现出电影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带给人的或悲或喜或爱或恨的记忆与不可磨灭的影响,有些人一生的命运都与某次看电影发生的事情相关。后者从放映员的视角更多展现了电影本身在时代中的变迁,而放映员个人的命运也同样随着时代起起伏伏。
本期其他几部中篇各有看点,周瑄璞的《在一起》在真与善的维度上有独特感人的表现,让人不啻叩问自身是否也能像小说主人公那样真善?杨帆的《天鹅》与付秀莹的《红颜》同写爱情,前者现代个性纠结,后者古典意趣昂然,二者相映成趣。刘燕燕的短篇小说《深藏于群峰间的垭口》承继了她多年前名动文坛的轻逸风格,又有鲜明的变化,其语言的速度、力量和内心的深度都令人印象深刻。“新干线”推出了《劳马短篇小说一束》,各篇机趣盎然,摇曳多姿,共同构成了本期小说多维的角度,可算一顿丰盛的小说大餐。
史铁生是《十月》的作者,也是这个时代文学的优秀代表,为缅怀并深刻地理解他的意义,我们特别推出了王鸿生先生的《读史铁生札记》,敬请关注。
[中篇小说]
放映员·电影场
从前,我们亳州市还叫亳县,我们淝河镇还叫淝河公社。公社里有个电影队,电影队有两个放映员,一个叫张杰出,一个叫曹如意,两个人都是二十三四岁。张杰出是公社文化站站长的儿子,曹如意是公社供销社主任的儿子。张杰出留了两撇浓黑浓黑的小胡子,手脖子上一块闪银光的手表,惹人眼光的是他的表带子,我们所见不多的手表都是铁皮链子,他的是黑色牛皮的。白手脖子黑表带,一看就让人很神往。因此,张杰出可以坐在人当场里放电影。曹如意不仅脸黑,而且身材也墩墩实实的,看样子有把力气,平时在打麦场里放电影,他都是蹲在场边照看发电机,好几回我从电影场里出来撒尿,还以为是个石磙在那儿呢。那时候条件还比较落后,放映机和发电机还有大喇叭、银幕等一些放映器材,都放在一辆架子车上,通常都由曹如意拉着,张杰出则骑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跟在后边,两人就这样意气风发地排村放电影。
那时候,张杰出和曹如意很有名,比公社书记杨大头还受群众欢迎,而且还是全公社大姑娘的偶像,她们常常把张、曹当做理想的对象,老是说:“就是找不到张态出那样的,找个曹如意那样的也算烧高香了。”
我们这些十三四岁的鸟孩子都是电影迷,对张杰出和曹如意的崇拜更是没法形容。每天下午,只要在乡村公路上看见他们的影子,不管距离多远,我们都会一阵风似的飞跑过去,簇拥着他们,问在哪庄放电影,放什么电影。曹如意每次都会笑嘻嘻地告诉我们,张杰出则探着头坏笑着问我们:“你们谁姐姐长得漂亮?”我们这些乡村鸟孩子虽然都是吃红芋片儿面长大的,肉体比较粗鄙,但脑瓜儿还是挺机灵的,基本上能听出张杰出说的不是好话。于是,我们就停下步子,等他们走远了,我们就一起狂呼乱喊:“张杰出,张杰出,你姐是头老母猪!老公猪爬上母猪背,一弓腰弄出一窝小白猪!”这时,张杰出就会恼羞成怒地掉转自行车,骂咧咧地一口气追到我们村头。
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那时候在乡村放一场电影,怎么能搞得那么隆重,那紧张而热烈的劲头儿,比嫁闺女娶媳妇还厉害。公社一旦通知今天在哪个大队放电影,这个大队的几个头儿整整一天都会忙得脚板儿打屁股,又是安排赶集买酒割肉,又是吩咐捕鱼宰鸡,还要找个在方圆十里名声响当当的厨子,还得通知那几个在全大队出了名能喝会劝的酒囊饭袋作好准备,晚上好好伺候张杰出和曹如意。几个大队干部扯着嗓子咋咋呼呼,走马灯一样团团乱转,好像要招待老天爷一样。其实,张杰出和曹如意都不大喝酒,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吃完饭就直奔电影场开始放电影,一大半酒肉都让那几个能喝会劝的吃了喝了,然后醉意十足高高兴兴地到电影场看电影。
一般情况下,张杰出和曹如意都是在夕阳西下时到达要放电影的村庄。他们到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选场地。因为放一场电影是件不得了的大事,三村五里甚至十里八里的人都来看,所以场地一定要宽敞,热天多在打麦场,冷天多在村当街。不管选在哪儿,都要埋两根柱子拉银幕,绑喇叭,扯电线,发动发电机,调试放映机。当然,这些活儿除了调试放映机之外,大都不需要张杰出亲自出马。曹如意摆弄发电机时,大人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们这些鸟孩子根本挤不进去,所以,我们都是跟在张杰出的屁股后边,看他神气活现地指挥几个甘心情愿的年轻猴埋柱子。爬柱子拴喇叭这项任务属于我们这些鸟孩子,竞争很激烈,常常由张杰出决定竞争方式,那就是摔跤,我们这些鸟孩子摔跤没有什么规矩,一般就是连踢带打,直把对方打哭为止,张杰出才会把爬柱子拴喇叭的光荣任务交给胜利者。不过这项任务十分艰巨,而且不乏凶险,因为张杰出总是先把话筒线插好后才让你爬柱子,等你把十几斤重的喇叭吃力地提上去,费尽心血地拴好之后,你正抚摸着喇叭高兴呢,张杰出就会握着话筒猛地大喊一声:“有没有声音!”这声喊叫真够缺德的。有一次我经过一场血战抢到这个任务,被张杰出一声喊叫震得耳鸣好几天。
这些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张杰出和曹如意就会去大队干部家吃饭了,而我们这些鸟孩子则开始在银幕前的空地上划分地片,为自己家人占位子,常常为此打得头破血流,有时候还会因此引起大人们的争吵。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得很。不过,当电影开始以后,所有的争执都烟消云散,大人孩子仍然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观看银幕上画面斑驳,人影晃动,当片名一出,还会异口同声地抱怨:“靠他娘,又是《地道战》!”
一点没错,那时候我们这帮鸟孩子晚上一跑就是八九里十几里,看的都是看过无数遍的老电影。有时候明知是看过的电影,但还是要跑十多里路去凑那份热闹。现在回想一下,那么多年看的电影总共加起来不会超过三十部,而且每一部都看了无数次。那些电影现在想来虽然还有些意思,但是每一次看电影时发生的故事却更有意思,这些我可以在后边慢慢说,眼下我先说说张杰出和曹如意后来的事。
张杰出后来比较惨。那次在杨集小学操场上放电影,放两部片子,一部是《奇袭白虎团》,一部是《三笑》,先放的是《奇袭白虎团》。张杰出凭借自己过硬的技术,把两盘片子接到一起,挂上放映机开始放映之后,他就不见了。没想到,《奇袭白虎团》的胶片老化了,接在一起的两盘片子放到一多半时突然断了,人们大声疾呼,到处找张杰出,最后在小学里一个教音乐的女老师办公室里找到了他。这个相貌堂堂的家伙被抓了个现行,当时社会环境哪里容得了这事,几个热血青年当场暴打他一顿,还专朝他裤裆里踢。后来,张杰出被判了六年。两年前我回老家,还见过他一次,在街上摆个鞋摊,在那儿给人家擦皮鞋,虽然不像当初放电影时那样意气风发,但仍然打扮得油头粉面,叼着一根过滤嘴香烟,龇着一嘴白牙给人说笑。
有意思的是,张杰出的鞋摊右边就是曹如意的小卖部。
说起来,曹如意当年还红火一阵子。张杰出被判刑之后,新放映员没来之前,曹如意又放电影又管发电机,两头忙。有一次发电机突然起火了,多少人都跑得远远的,曹如意一下就扑了上去,连胸脯带脖子被烧得剥皮兔子似的,最后县里还号召全县人民向曹如意学习。再后来,公社改成了乡政府,乡政府又改成了镇政府,农村经济情况有了改善,电视机普及了,电影不再稀罕,曹如意就失业了。正好他爹的供销社也取消了,于是,父子俩一合计,干脆长袍改小袄,在街上开了个小卖部。我那年回家,还特意在他那买了一条烟,不过他压根儿就不认得我,坐在柜台里边,大热的天穿一件高领无袖衫。
看到少年时代的这两个偶像如今这副样子,再想想当初我们无数次在公路上追赶他们的种种往事,我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但张杰出和曹如意他们的表情却十分安然,我在那儿站了半天,也没发现他们谁看谁一眼,谁给谁说一句话,那情景仿佛他们从来就不认识,仿佛从来就没有一起拉着电影机神气活现地下乡放电影。也许他们把那些往事都当成自己放映过的电影,再也没有兴味去观看一遍罢了。
朝阳沟·王桥集
我们这帮鸟孩子,都是有热茶不喝专喝凉水的货,而且都拜过锤匠,学过几套拳脚。我们那儿把拳师称为锤匠,如果是个老拳师,我们就叫他白了毛的老锤匠。比如我拜的那个老锤匠,都快八十岁了,基本上可以称为快伸腿儿的老锤匠。论说这么大岁数收我这么一个关门弟子,他开始应当教些武德什么的,但是他上来就说,练武学拳就是为了打架,要打赢架,得记住三点,一是打眼,二是打胆,三是打胶连。前边两点说的是眼光儿和胆量儿,这三打胶连外人不大懂,按照我师父的说法,就是一个快字,要是打起来,你的拳脚要不离敌手之身,好似橡胶粘连在他身上。
我们这帮鸟孩子,最捣蛋的都有个专供大人们骂的外号:歪头世界,地老鼠小江,花狗腚文启,狗腿子文化,傻兔子墙根,胡汉三小拐,猪头小队长小蹦,黑驴圣文兵,等等。交代一下,我们李庄的人虽然粗俗,但有些糙字眼还是不屑出口的,比如驴和狗的雄性生殖器之类的,我们称为驴圣狗圣。后来我在北京一所艺术学院读艺术史时,才知道古人早就将其称之为圣了,并且将其画在墙上,或做成陶器玉器之类,以代表人类进化的图腾或象征。当年读这些时,我就觉得我们李庄的人还是蛮有学问蛮古典的。除此之外,我们李庄的人说话还有许多规矩,比如,把未成年的男孩叫做鸟孩子,把男青年叫做年轻猴。经过很长时间我才明白,由鸟变成猴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们这帮鸟孩子叫我狗头军师,大人们也这么尊称我。也就是说,不管谁干了坏事,也不管我在不在场,但追究起来,归根到底总是我出的坏主意。那时候,我们李庄的人很少吃过白面蒸馍,整天吃些杂面饼子抹酱豆辣椒,长出的脑子非常固执,人们坚决地认为,不是我还有谁能想出这么个孬种点子。
这段话先撂这儿,等你看完了我讲的看电影的故事以后,你就会明白我一上来就说这么一段话不是白说的。
我们这帮鸟孩子都是电影迷。可以说,那时候在我们那一带,每个村庄都有一群像我们这样的电影迷。只要听说哪庄有电影,太阳一偏西,我们就带上一块凉馍开始出发,有时候一跑就是十几里路,到了地方太阳还有一树梢高,电影队还没有来呢,我们就坐在人家村头等着,一边吃凉馍一边猜测今天会放什么电影。
我们这些电影迷有时候还会被大人们戏耍一番。我们村的生产队队长叫李忠厚,是个复员军人,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整天嘴里没一句实话,屁眼里夹不住一粒秕芝麻,动不动就给人讲他在朝鲜和美国鬼子如何拼刺刀,一看电影《上甘岭》,他就指着银幕上行军的志愿军队伍大叫:“看,快看!那个扛机枪的就是我!”我们李庄没有一个人信他,大人们叫他“瞎话篓子”,小孩子叫他“烂腚眼子”。这个人经常在中午饭场里散布谣言,动不动就说哪庄有电影,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我们这些电影迷经常上他的当,等我们来回跑上十几里路找他质问时,他就会笑眯眯地挠着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上午赶集碰到他庄的大队会计,又买肉又买酒的,说是招待张杰出和曹如意,还对我说今晚放的是打仗的片子,名字就叫《战斗英雄白跑路》!”于是,周围的大人们一阵哄堂大笑。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一些大人见了我们,就要请我们看《战斗英雄白跑路》。
我们最喜欢看打仗的片子,什么《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战上海》《铁道游击队》《三进山城》《渡江侦察记》《英雄虎胆》《打击侵略者》《黄桥作战》《延河战火》《董存瑞》等等,反正只要是打仗的,我们就高高兴兴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看。我们最不喜欢看唱戏的片子,什么《花木兰》《天仙配》《女驸马》《花枪缘》《李二嫂改嫁》《朝阳沟》《穆桂英挂帅》《梁山伯与祝英台》《抬花轿》《白奶奶醉酒》等等,我们一看就烦恼,就起哄,就挤出电影场后朝里边扔砖头瓦块。每当这时,大人们都恨不得把我们摁到尿罐里溺死方能解恨,因为大人们很喜欢看唱戏的片子。
其实,那时候我们那儿放的唱戏的片子也就上边说的那么些,其中最让大人们喜欢的当属《朝阳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几年,这部片子我看了有一百遍,大人们看了二百遍都不止。在我们李庄,大人小孩没有不会哼几句《朝阳沟》的,尤其是头天晚上刚看过,第二天一见面,迎头就是一顿吼。见面就唱的多数都是浪娘们儿和年轻猴,唱的大都是银环的娘出场那一出。那一出戏还真好,银环的娘一出场的那走相,那眉目,就是一场暴笑。我们村里的几个浪娘们儿,就数文启他娘柴秀荣学得最像,不管在田间地头,还是在村头巷口,只要她一发浪,就要学银环的娘扭上几圈唱上一段。男爷们儿里爱唱的不多,唱得好的是小江他爷,六十多岁的人了,头长得像块砖头一样方方正正,整天刮得明晃晃的,村里大人小孩都叫他“四棱子电灯泡”。只要一看见柴秀荣在那儿扭,这老头儿就把烟袋往腰里一别,模仿栓保教银环锄地,一弓腿拉个架势,高腔大喉咙地喊叫:“花狗腚他娘,来来来,我教你锄地呀!”一边说,一边动作,一边唱:“你前腿弓,你后腿蹬,一下,两下,我日,你把被子蹬了个大窟窿!”
当然,也不是哪个村放电影都要放《朝阳沟》,但只要王桥集放电影,基本上都要放这部电影。王桥集离我们村只有三里路,因为是个逢双的集,大队部又在集上,比较热闹,因此王桥大队每次放电影都在王桥集放。王桥集一放电影,我们村基本上是倾巢出动,比白天赶集的人还多。
有一次,一看又是《朝阳沟》,我们这帮爱看打仗片子的鸟孩子就鬼鬼祟祟地出来,准备朝人群里扔砖头。没想到,一个年轻猴拿着半截棍朝我们冲过来,破口大骂,抡棍就打,当即就把小蹦头上打了个窟窿,血流满面。我们也是在电影场里打惯了的,哪里肯善罢甘休,顿时一声呼喊,扑上去抱住了那个小伙子。几个人的太平拳还没抡开呢,就有人把我们拉开了。这时我们才知道打人的年轻猴叫平均,有点神经病。他爹叫李风勇,在王桥大队代销店卖货的,我们都认识他。这场架算是没打起来,不过我们最后还是知道了平均打我们的原因,也知道了王桥集只要放电影就得放《朝阳沟》的缘故。
得先说李风勇,矮矮胖胖,长得好像个菜墩子,人很老实,因为在代销店卖东西,手里有几个钱,娶个媳妇很漂亮,高高大大白白胖胖,诨号“俄罗斯母马”,闻名于方圆五里。不知谁的原因,两口子一直没生孩子,后来抱养了一个,就是这个拿半截棍打我们的年轻猴平均。
平均上学很厉害,拿我们那儿的话说,念书就像喝书似的。后来平均成了我们全公社第一个考上双沟高中的孩子,当时风传几十里,大人们都把平均当做教育自己孩子的楷模。平均上高中时,我们这帮鸟孩子还小,据我们村和平均一般大的年轻猴说,平均上高中时很神秘,也很高傲,星期天他从双沟高中回家,路过我们村西头的公路,骑着“飞鸽”牌自行车,穿着白球鞋,胳膊上带一块闪闪发光的“上海”牌手表,风驰电掣,一晃而过。我们村的那些年轻猴爱滋事,经常在公路上拦截骑自行车的陌生人,但没人敢拦截平均,他们总是敬畏地站在路边,看着平均骑着自行车飒然而过,因为大人们都说平均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毕业后就在我们县当县长。
不过,后来平均不仅没考上大学,而且连高中也没上完,因为他在学校里和双沟区宣传部长的闺女谈上了恋爱。我们那儿把谈恋爱叫做拍屁股,也就是说,平均和区宣传部长的闺女拍上了屁股。那闺女小名叫金枝,我们李庄有些人见过,星期天时她坐在平均的自行车后边,朝王桥集飞去。平均和金枝拍屁股那会儿,《朝阳沟》在我们那儿正风靡一时。据说,他们还在王桥集东头的水闸上对唱过栓保和银环的唱腔,金枝还把唱词改了,说什么要在王桥集扎根干他一百年。
当然,这事儿最后黄汤了,金枝被她爹赶回城里去了,闪得平均也不上高中了,孤零零地回家害起了相思病,山盟海誓成了万把尖刀,最终把平均戳成了神经病。从此后,王桥集只要放电影,平均就要人家放《朝阳沟》,要不然他就上吊,弄得他爹李风勇没办法。那时候一场电影两部片子要收二十块钱,李风勇只好每次单掏十块钱,让人家给他家平均加上《朝阳沟》。
不过,后来《朝阳沟》的风头还是过去了。因为有了彩色的《花枪缘》《穆桂英挂帅》《白奶奶醉酒》《七品芝麻官》《梁山伯与祝英台》等更好看的戏剧电影,大家都不再留恋《朝阳沟》了。但是,王桥集的平均还在怀念《朝阳沟》,他时常在逢集的日子里攀上高高的水闸,面对赶集的人们大唱栓保那段唱腔。人少时,他就坐在水闸上抽烟,看见来了一群赶集的,他就站起来,摆个姿势,高声开唱:
自从你写信要回家乡,俺全家都是为你忙。俺的爹他为你修房子,俺的娘她为你做衣裳。小妹妹听说你要回家去,她为你腾了一张床。你上午不来等上午,上午不来等后晌。今天等来明天盼,等你、盼你、想你念你,谁知道你的心比冰棍还凉!
赶集的人们无不报以热烈的掌声。
有时候,平均的娘“俄罗斯母马”也在下边,手里端一碗水,拿几块饼干什么的,等平均一段唱完了,她就仰着脸叫:“我的个平均儿啦,你下来吧,喝口茶再上去唱吧!”
赶集的人群大笑一阵子。
这时,平均又开始了他的第二段唱腔,高腔大喉咙,字正腔圆,声震屋瓦,让人听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傻兔子·西瓜地里的枪声
在我们这帮鸟孩子电影迷中,就数傻兔子墙根看的电影最多。墙根比我们大两岁,个子却比我们高一头还多,在没加入我们团体之前,他一直跟着那些十八九岁的年轻猴玩。跟年轻猴在一起时,墙根基本上是个听差的角色,大孩子们想吃什么了,就往草沟里一躺下,嘴角朝他一努,墙根立刻心领神会,一溜烟地跑到西瓜地里抱回一个大西瓜来。后来他得罪了年轻猴里的头儿小攮子西娃,人家就不再要他了。
西娃在我们那一带有点小名声,经常穿一件蓝色运动服,袖子和裤腿上都有两条白道子,老是穿一双蓝色回力鞋,跟他舅学过几年武术,整天腰后边别一把半尺长的小攮子,把柄上扎着半柞长的一片红布在屁股上飘来飘去,就像红公鸡尾巴似的。有一次他跟人家打架,一攮子下去,把人家的胃都给划烂了,淌出来一把没消化的黄豆,撒了一地,吓得西娃跑到黑龙江一年多才敢回来。但他的名声从此传开了,好事的人还送他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小攮子”。不管南集北街哪儿打架,人家都是提着酒肉来请他。
西娃也是个电影迷,墙根跟着他跑腿时多看了许多电影。和我们团体搭帮以后,墙根动不动就卖弄他看过而我们没有看过的一些电影,什么《保密局的枪声》《平原游击队》(彩色的)《从奴隶到将军》等等,还有外国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等等,真是让我们羡慕得流口水。当然,这些电影都是墙根跟西娃跑到二十里以外的淝河集看的。
那时候,在我们这帮鸟孩子里边,谁要是看的电影比大家多,排队放屁都可以排在前边。尽管墙根比我们看的电影多,比我们大两岁,但他在我们的队伍里还是扮演听差的角色,因为不管什么事儿,他就会翻着两个大眼珠子冒呆气,就连队尾巴小江和小拐之流都敢变着法儿使唤他。特别是在电影场里,不管谁出去尿尿,都会大声吆喝地说:“傻兔子,给我看着地方,别叫外庄的人坐了!”要是和外庄的鸟孩子对了阵,任何一个小孩都会把小脑袋一摆:“傻兔子,把小攮子西娃教你的撩阴掌使出来,给我狠往裆里打!”
这时候,墙根装模作样地摆个架势,呀呀呀怪叫着冲向对方。通常情况下,墙根都能把对方打得哭爹喊娘,有很多时候也被人家打得哭爹喊娘。
总之,我们一旦和外庄的鸟孩子打起来,基本上都是墙根先动手。
记忆深刻的是那一年夏天,我们在曹大庄看电影时打了一仗。
那一年我们淝河公社刚刚变成淝河乡,包产到户的头一年,曹大庄有一个叫曹蝎子的人,他家十二亩地打了一万斤小麦,轰动全县,乡政府的大喇叭几乎天天广播这件事,弄得曹蝎子高兴得不知所措,就自己包了一场电影。
本来我们村离曹大庄有八九里路,在我们这些鸟孩子印象里算是很远的,但一听说曹大庄放电影,这八九里路就等于八九步路,抬腿就到。更重要的是那天曹大庄放的是我们盼望已久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和《保密局的枪声》,不管是谁来说破了天,我们也得去看这两部电影。
曹大庄要放这两部电影的消息就是墙根带回来的,他姥姥在那庄,他下午给他姥姥送豆种时,看见了张杰出和曹如意在那儿指挥人埋柱子。墙根说他在曹蝎子家亲眼看见片盒子上写的电影名字,“我还能不认识那几个字吗?”上了八年学才上四年级的墙根很自信地直拍胸脯。
于是,天一擦黑,我们一群鸟孩子就揣上凉馍夹酱豆出发了。
但是,那天放的不是我们盼望已久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和《保密局的枪声》,而是《南征北战》和《珊瑚岛上的死光》。
《南征北战》是我们看了无数遍的,而且分别扮演过其中的角色,歪头世界最爱扮演的是那个敌情报处长,文兵扮演李连长,我小时候脸蛋比较白,就扮演那个女游击队长,在我们村南地的高岗上演出过几十次了。
《珊瑚岛上的死光》我们都没看过,放映员特意介绍说是一部“几年前刚拍成不久”的反特故事片。反特故事片我们也看过不少,像《羊城暗哨》《国庆十点钟》《秘密图纸》《东港谍影》《熊迹》《地下尖兵》等等,我们都还喜欢看。但这部新拍成的反特故事片真让我们看得心烦意乱,难免吹几声口哨,说几句怪话。没想到曹大庄的鸟孩子不愿意了,骂骂咧咧的。奶奶的,敢把我们当省油灯!顿时一阵拳打脚踢,电影场里一阵骚乱,狼烟四起。曹大庄负责电影场秩序的几个民兵晃动着手电刚跑过来,我们赶紧冲出人群,一口气跑到村头的公路上。
消停下来之后,我们一边走一边骂墙根骗我们,弄得大家白打一场架,也没看上《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和《保密局的枪声》。墙根傻笑半天,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意思。后来我们的头儿歪头世界生气了,破口大骂了他几句,他才灰溜溜地走在最后边,等大家轮流放屁滋他一下。
在这里得多提歪头世界几句。
世界比我和文兵大一岁半,嘴里镶一颗金牙,一说话或者一坏笑,满嘴闪金光。其实世界小时候头并不歪,而且还很漂亮,四岁那年害一场病,落下后遗症,硕大的脑袋就歪在右肩膀上,到死也没有再直起来。说白了,他就是个残疾人。但你还不能小看他,他那右肩膀上脑袋里一串歪主意,说不准他把哪个摘下来给你使上。东西两庄都知道歪头世界是个赖猫瘟,动不动就赖上你,讹上你,谁要是惹了他,他就扛着歪头,咧着金光闪闪的大嘴,往你家堂屋当门一躺,要吃要喝,还要屙你一屋子。我们这帮鸟孩子之所以把世界当头儿,就是看中他这一手,因为不管惹了多大的事儿,只要往他身上一推,天大事儿也等于没事。
但是,那天从曹大庄看电影回来,我们惹的一件事,世界就是像以往那样乐意扛也扛不住。况且,他说死也不愿意扛这件事。
我说过,来看电影时我们吃的是凉馍夹酱豆,酱豆多咸呀,简直能齁死人,加上又打了一架,还疯跑了好远,身上出了不少汗,当时渴得马尿都能喝。所以,当我们走到周庄南地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步子:面前是一片西瓜地。
尽管近在咫尺,我们还是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因为这片西瓜是周登科种的。周登科三十多岁,还是个单身汉,在生产队干活时权齿子把左眼珠子戳淌了,前后村都叫他瞎登科。周庄和我们李庄是前后村,地头搭地头,所以瞎登科这片西瓜就等于是给我们种的,我们动不动就来弄两个西瓜吃。一开始我们只知道西瓜很甜,后来我们才知道瞎登科也很厉害。有一天,我们几个趁中午吃饭时来摘西瓜,被全部逮住了,别看瞎登科一只眼,但他脚大腿长,跑起来比野驴还快,抓小鸡一样把我们几个拎到西瓜地中央。那儿有一口浇西瓜的机井,井台旁边是他晚上睡觉看西瓜的网床。瞎登科叫我们在床帮靠成一排,脱下臭鞋,用鞋底轮番把我们的嘴打得肿多高,最后还摘个大西瓜摔烂,尿上一泡尿,让我们吃。
当然,我们也不是省油灯,连续好几个晚上我们都去收拾他。我们先准备好一包蒺藜,在他地头埋伏好,等他睡着以后,就由小江和文化爬到他床边,把蒺藜装在他鞋子里,我们把这个称作埋地雷,然后故意大喊大叫地摘他的西瓜。瞎登科一醒就下床穿鞋,每一次都扎得他哇哇叫。需要说明的是,这个主意是世界出的。
说到底,我们这帮鸟孩子都是记吃不记打的货。虽然口渴难挨,虽然半块月亮不太光明,但世界还是叫大家每人找十粒蒺藜。我们撅着屁股,趴在路边摸了半天,手扎得生疼,才完成世界交给的任务。等小江和文化埋好地雷之后,世界故意咳嗽一声,带着我们大模大样地向西瓜地进军。没想到瞎登科这次睡得很死,我们每人抱一个大西瓜都走到地边了,他还在打呼噜呢。世界觉得地雷不能浪费,就命令大家一起叫喊:“瞎登科,瞎登科,有人偷西瓜啦!”
瞎登科果然一下子坐起来,不过,他没去穿鞋,而是坐在床边大骂:“日他奶奶的,有种给我站住!”
我们一齐大喊:“靠你娘,有种穿上鞋来撵我们呀!”
瞎登科气得哼哼了半天,根本没去穿鞋,而是从床底拉出一根大棍,说:“妈的,我一枪打死你们这帮驴驹子!”
我们都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墙根在最后边一挥手,好像演电影一样大声疾呼:“同志们,你们快撤,我来掩护!”说完,他转身跑了。
没想到,瞎登科手里真是一杆土枪,砰的一声,一团火光向我们呼啸而来。我们那儿把这种枪叫做兔子枪。这次兔子枪真的打着兔子了,傻兔子墙根嗷嗷大叫着扑倒在地。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又演电影呢,还奋不顾身地去救他,结果弄了大家一手血。
后来这场官司打到县里,弄得动静传了几十里。后来,瞎登科什么事也没有,就是那杆兔子枪被双沟区派出所收走了。墙根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医生在他腰上和屁股上剥出来四十多粒铁沙子。我们其他人没受伤,但墙根的医药费是我们分摊的。那时候人手里还不富裕,一家拿出二百块钱来,可真够大人心疼的,因此,我们在场的所有鸟孩子都被大人痛打一顿。
世界因为是个残疾人,他爹没怎么打他。小江和文化他们两个的爹合伙到北方贩卖小猪不在家,他们俩的娘都是有名的护窝子母狗,能打他们多狠?小拐身份比较复杂,谁都弄不清他是他爹的种还是他大爷的种,他爹和他大爷也都拿不准,所以哥俩谁都不好意思下狠手打他。剩下的文兵、文启、小蹦,还有我,大家有目共睹,我们几个挨得最狠。小蹦被他爹胖三娃打得跑出去两个多月,文启的腿脚比较麻利,他哥和他爹一联手,把他打得学鬼叫,一个多月后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文兵和我是堂兄弟,他爹是小学老师,我爹是个小生意人,他们老堂哥俩很有心计,一人一根半截棍,把我们小堂哥俩挤到院子里,插上大门,打得我们在院子里野马似的乱跑。最后,狗急跳墙,八尺高的院墙我一个箭步就蹿上去了,文兵慢了半步,屁股上多挨四五棍,在学校上学时,一个多星期都是跪在凳子上撅着屁股听课。
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听火车
在农村放露天电影,一般很少放通宵的。但是有一次我们李庄放了一回通宵电影。那时候,想看一场通宵电影是很艰难的事,不过,能一口气看四部电影也是很过瘾的事。
在我们李庄放通宵电影也是事出有因:我们大队一共有六个村庄,大队部在大队书记康向前的出生地康寨,不消说,一轮到我们大队放电影,基本上都是在康寨。为此,其他几个村庄很有意见,尤其是我们李庄意见最大,因为我们李庄是全大队人口最多的,还出产了一个大队治安主任,居然老不在我们李庄放电影,是不是太窝囊了?加上小西娃他们那帮年轻猴一撺掇,逮了个人多的场合,拿话头儿把治安主任给狠狠刺激了一番。治安主任名叫李风潮,是个二性头,也就是说有点倔驴脾气,二两小酒一喝,有人托屁股他就敢上天。李风潮有个让人费解的外号,叫茅根草,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这个外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茅根草被西娃他们说得恨不得把头耷拉到裤裆里,回家换了衣服就气势汹汹地去找大康向前评理,吵得康向前家房顶差点儿崩飞天上去。康向前毕竟是个书记,还是有点水平,一拍桌子说:“好,下次就在你们李庄放,放四部片子,把眼珠子给你们熬淌油,让你们看过瘾,看死你们!”
这桩事儿也发生在刚刚包产到户那会儿。康向前说这话时才过罢春节不久,可是一直等到收麦了,电影队才来到我们李庄。
这时候电影队早已换了个新人。虽然全县人民学习曹如意的热潮早已过去了,曹如意仍然还管着发电机,而张杰出因为强奸女老师被送到七里桥劳改场去了,新的放映员是从城里文化馆分下来的,也姓张,叫张心得,白白净净的,不吸烟不喝酒,见人就说“你好”。这个年轻人已经为我们全乡人民放了两年多的电影了,差不多人人都认识他。他那文质彬彬的模样很讨年轻姑娘喜欢,第一次来到我们李庄,就让小拐他姐害上了相思病。小拐他姐叫小凤,虽然家庭背景有点乱,但挡不住她出落得水灵。小凤比我们大两岁,但和我们一起上中学,而且还在一个班里,但她什么事儿都比我们知道得多,知道得早。小凤的故事很多,回头我再说一点。这里先说这一点是为了陪衬一下张心得,因为这个人物很重要,在我个人最落魄的时候,给我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们李庄的人正拿着镰刀准备下地割麦,一看见电影队来了,又听说要放四部片子,哪里还顾得上熟透的小麦,就是小麦全部烂地里,也得先回家张罗晚上看电影的事儿。
那场通宵电影是在我们村西头柿树林里放的,虽然叫做柿树林,但没有几棵柿树,虽然没有几棵柿树,但每一棵都有几搂粗,上边枝叶繁茂遮天蔽日,下边地面宽阔,真是放电影的好场子。
按照惯例,电影开始之前,大队干部要讲几句话。我们大队的治安主任茅根草平时说话嘴上就没有个把门的,那天在我们庄放电影,他觉得自己争得个天大的脸面,又喝了几盅猫尿,讲起话来更是驴唇不对马嘴。一上来就要全庄家家留个看门的,要做好“防火防盗防安全”的工作。大家一听“防安全”,顿时哄堂大笑。茅根草听出点邪意思,赶紧转过话头讲计划生育,满嘴都是“结扎上环”“劁猪骟蛋”。说着说着他的舌头离开轨道,大讲:“我们李庄有个叫李德化的,五十多岁了,生了六个小孩,还不愿意结扎,还是人民教师呢!”李德化是谁?就是我堂大爷,就是坐在我们中间的文兵他爹。文兵哪里肯依,一下子就跳起八丈高,指着茅根草破口大骂:“茅根草,我靠你娘!你家八个小孩,你爹七十多岁了咋不去骟猪蛋!”电影场里顿时一阵子大笑。茅根草气得酒醒一半,非要维持秩序的民兵把文兵抓起来。双方哥几个立马对阵叫骂起来,如果不是我们李庄的人怕耽误看电影,上前劝开了,那一场血战肯定不能避免的。
谁都没想到,那场通宵电影后来给我们的乡村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甚至还影响了我们村几个年轻猴的命运,所以我把那四部电影的名字记得很清楚:《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归心似箭》《梁山伯与祝英台》《东进序曲》。
因为前两部片子都是新电影,理所当然要放在后边。后边两部电影都是大家看过的,所以要放在前边了。我们这帮鸟孩子都不喜欢《梁山伯与祝英台》,觉得那几个穿着花衣服的人扭来扭去很耽误时间。但是大人们很爱看,特别一些妇女,还学着祝英台的说话腔调和旁边的男人打情骂俏。我们比较喜欢《东进序曲》,这部片子里的那个刘大麻子让我们情有独钟,还有他的九姨太,浪兮兮的,就像文启他娘一样。银幕上刘大麻子用指头点着九姨太说:“老九,没想到你这肚子里还真有点货!”我们就在下边表演,挽起袖子随便指着谁说:“老九,没想到你这肚子里还真有点货!”
《归心似箭》前边看着还可以,因为一直在打仗呀,后边就不是太喜欢了。你想,一个革命战士受点伤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英雄儿女》里边的王成头被打得稀烂,还抱着火箭筒大声疾呼“为了新中国,向我开炮”呢!这个魏得胜倒好,腿上受点伤,就躺在炕上和一个小娘们儿打哩嬉腔,还要给人家挑一辈子水。可是大人们非常喜欢这部片子,尤其我们李庄的那几个老光棍,在外边大声吆气说:“小蹦他娘,我给你挑一辈子水吧!”小蹦他娘有一张很光鲜的小圆脸,爱说笑话,老光棍们爱在嘴上拿她来安慰自己寂寞的心灵。小蹦他娘很不好惹,一开口就没好话:“俺家有小蹦他爹挑水呢,给你戴个眼罩到磨道给我拉一辈子磨吧!秃尾巴驴!”
因为电影开始时文兵和茅根草发生了一阵子骚乱,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放最后一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时,东方天际都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搁在平常,都有起早下地干活的了,但没有几个人走,因为以前哪里看过这类电影呀,简直大开了眼界。当看到小豹子和村妮在粮仓里搂在一起时,整个电影场里一片寂静,好多人都快把脖子伸到银幕上了,尤其是西娃他们那帮年轻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恨不得亲临现场,恨不得小豹子就是他们本人。连我们这帮鸟孩子也都看傻眼了,脑袋乱晃,东张西望,专瞅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我个人没看到外庄的小姑娘,反而看到小拐他姐小凤泪眼婆娑的。文化最爱干不合时宜事儿,就在小豹子和村妮亲嘴时,文化突然出人意料地喊了一声:“腚眼对腚眼哪!”顿时一阵子哄堂大笑。我们几个气得要命,一言不发地打他几十闷拳,打得文化眼泪汪汪的,半天不再说话,直到银幕上那一群年轻人跑到火车轨道上,趴在铁轨上听火车时,他才神情惊讶地撅起嘴唇嘘了几声。
关于这场通宵电影,还有两件小事有必要说一说。
第一件不太重要,但它促使了胡汉三小拐他姐小凤考上了我们县重点高中。因为自从那场电影之后,我们李庄的许多浪荡鬼,一看见小拐他大爷和小拐他娘走在一起,就冲他们唱自行改编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太阳一出紫歪歪,一对学生下山来。前边走着梁山伯,后边紧跟祝英台。芝麻地里亲个嘴,玉米地里飞蝴蝶。“梁山伯”与“祝英台”气得在村当街破口大骂几十回,也没有作用,最后胡汉三小拐他爹没办法,只好拎半瓶农药“3911”,在中午饭场里几口灌下去,虽然没死,但终于堵住了那些浪荡鬼的臭嘴。这事对小凤刺激很大,她立下大志气,发奋图强,一下子考上了我们亳州一中。
第二件事必须得说,因为它对我们的心灵震动太大了,下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记得非常清楚,就在那场通宵电影之后,收完小麦,豆子都种地里了,眼看都快开学了,我们中学的教导主任才来到我们村,通知文兵,我,文化:“你们都被双沟高中录取了!”还没等我们高兴的屁放出来呢,他又告诉我们小凤的成绩在全亳州第二名,被县重点高中录取了。我们顿时傻眼了,因为亳州一中是全省的重点中学,那几年每年考大学基本上是连窝端,我们李庄的人把亳州一中叫做状元一中。
尽管如此,我们村一下子考上四个高中生,那也是历史性的突破,一时间轰动十几里。我们的父母们一个个高兴得头上痒痒腚上挠,在开学那天,除了学费,还多给了我们十几块零花钱。等我们三男一女兴高采烈地背着行李书包刚上柏油路,文化就提议干脆一块先把小凤送到县城再说,也顺便看看我们的状元一中是什么样的。我和文兵当时也正处在扬扬得意的兴头上,就一口气把小凤送到了亳州,又在很神圣的状元一中校园里玩了半天。到吃中午饭时,小凤非要请我们,说这么远的路,我们来送她怪不容易的。
在学校外边一个小饭馆里,小凤花了十二块钱,按照干部下乡检查工作的规格,要了四个菜一个汤。文化非要喝酒,小凤又花了九毛六分钱买了一瓶白酒。我们几个一边吃一边喝酒,说着话就扯到了那场通宵电影,其他片子都没多说,就说《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说得小凤的脸通红。文兵酒量大,一瓶酒他喝了一半还跟没事似的,文化见酒脸就红,最后喝成了紫茄子,好像刚锤过的牛蛋发了炎。我喝得也不少,说话时舌头老顶着腮帮子。
吃完饭小凤要回状元一中,我们三人也要坐票车回双沟高中去报到。站那儿说话等票车时,一辆火车过站时拉了一声长笛,文化非要去看火车。那时候,我们都没见过真火车,亳州也是刚通火车,一般火车还不停,倒是过路的火车很多。于是小凤也不回学校了,就跟着我们去看火车。一路上文化醉得东倒西歪,活像狗被打断了后腿。我们当时所在的位置离那个破烂的火车站太远,也是贪图近路,过了赵王河上的赵王桥,再过一条土沟就是铁路。我们在土沟这边等了半天,也没有过一列火车,后来远远传来一声火车鸣笛声,文化有点兴奋异常,一下子冲过土沟,扑倒在铁轨边,还回头对我们大喊大叫:“现在我就是春妹爱上的那个许荣树呀!”
接着,文化就模仿许荣树侧着脸把耳朵贴在铁轨上听火车,我和文兵还笑话他。小凤没喝几盅酒,比较清醒,有点害怕,大喊狗腿子快回来。正喊着,一列火车就过来了,我和文兵赶忙大喊文化,可是文化趴在铁轨上就是不起来。我和文兵刚蹿过土沟,火车就从眼前过去了。文化还趴在那儿,等我们跑过去一看,文化的头没有了,脖根那儿一摊稀烂的血污。我和文兵还傻乎乎地顺着铁轨找了十几步远,也没找到文化的头。
美人计·大美人
张心得这个人真不简单,不像张杰出老给大家放一些看了几百遍的老片。也可能因为张心得是从县文化馆下来的,拿片子方便些。反正自从张心得给我们放电影以来,还真叫我们看了许多好电影,其中有一些是我们早就听说过但没有看过的,还有一些我们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的,这一类的大都是外国电影,比如《神秘的黄玫瑰》《佐罗》《大篷车》《美人计》《摩登时代》《卡萨布兰卡》《魂断蓝桥》等等。那时候,这些外国电影有的我们还欣赏不了,但有的我们非常喜欢,比如《神秘的黄玫瑰》《佐罗》等,都是我们看了还想再看的电影。当时《少林寺》《武林志》《南拳王》之类的武打片还没出来,也没有“武打片”这一说法,我们就把《神秘的黄玫瑰》和《佐罗》这种片子称为“外国的武术片”。
当时我们都是处在好斗和骚动的年龄,对“外国的武术片”极其着迷,比看我们非常喜欢的《铁道游击队》还上瘾。尤其那些骑着骏马飞奔、在大钟楼上飞上飞下、枪法百发百中的外国好汉,简直让我们这群鸟孩子崇拜得五体投地。比如《神秘的黄玫瑰》中那个好汉的潇洒动作:在敌手的枪口下,他总是不慌不忙地从一盘新鲜的向日葵上抠出一粒葵花子,很浪漫地扔进嘴里,然后在一眨眼间掏出枪把敌手击毙,这才心不在焉地吐出瓜子皮。这个动作简直要了我们的小命,我们整天模仿,恨不得那个好汉就是自己在外国的干爹。当然我们对佐罗也是很佩服的,只是他那舞动长鞭上下翻飞的动作不好模仿,有一次小蹦爬上一丈多高的麦秸垛,模仿佐罗往下飞,差一点儿被摔成柿饼子,趴在地上鼻口哗哗地淌血,两三个小时都没动地方。
但是武功高强的小攮子西娃他们那帮年轻猴,反而对这类片子不大感兴趣,他们更喜欢看的是那些有漂亮女人搂抱亲嘴的爱情故事片。不管在多远的村庄放这样的片子,也不管看了多少遍,他们那一帮人肯定都会去看。好在那时候农村的生活有了一些改善,像西娃他们那帮年轻猴,差不多都是二十郎当岁正该讨媳妇的年龄,人人都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晚上出去看电影,不管远近,他们都骑着自行车,一行二十多人,一路上风驰电掣,铃声震耳欲聋。这一景观在我们那方圆十几里甚是闻名,只要是个活人,都知道我们李庄有一支看电影的飞虎队。
关于这支飞虎队,有很多故事可以慢慢讲,现在我先讲讲其中一个成员少帅李广的故事。李广的小名叫鸡屎,面黄肌瘦,个头儿又小,儿时大家都是鸡屎鸡屎叫他也不觉得难听,可是一上学就不行了,老师总不能叫他李鸡屎吧。语文老师攒足劲头给他起了好几个学名他都不同意,好在他爹歪嘴子李德昌早先唱过几天大鼓书,在脑袋里扒拉半天才给他找出个李广,还自鸣得意地告诉大家李广是古代的一位少帅。于是,从此以后大家都是叫他少帅李广,不再叫他鸡屎了。
李广一开始并没有自行车,西娃他们都很有个性,骑自行车从来就不带人的,平时他们看电影,都是骑自行车前边跑,李广在后边满头大汗地飞奔着追他们。这是很伤自尊心的事儿,李广给他爹闹过几回,最后一次坐在河塘边给他爹闹,二十出头的人了,两手握住两个细溜溜的脚脖子,哭得泪雨滂沱。河塘边一溜大人小孩在那儿钓鱼,差一点儿都把蛋子笑炸了。他爹歪嘴子李德昌一生气,钓鱼竿一扔,脱下破鞋子劈头盖脸一顿臭揍,打得李广在河塘边学老鳖爬。然后,他爹回到家就把老母猪带一窝小猪赶到王桥集上卖了,回来就给李广推了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有了自行车,李广简直一步登天,比中了状元还神气,每次去看电影,谁也没他骑得快,就像箭头一样,嗖的一声就把后边的人撇开一里半路。这辆自行车还给李广带来了一次桃花运。有一次看完电影,李广就用那辆“永久”牌自行车驮回来一个花不溜秋的大姑娘,高兴得他爹嘴都不歪了。也不问问那姑娘的情况,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觉得是个天大的便宜,天一明就跑到王桥集买来红纸鞭炮,还没到吃中午饭呢,就把李广的婚姻大事办完了。也就是月把时间吧,李广用自行车驮回来的那个大姑娘。自己骑着自行车去赶集,结果一去不回头,找几个月都没找到。伤心的李广一年四季都坐在他家屋后的那棵老枣树下,两手握住两个细溜溜的脚脖子,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鼻子都快拧掉了,还一边哭一边嘟哝:“我的人啊,你到哪里去了?我的自行车呀,你到哪里去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们这帮鸟孩子都非常羡慕飞虎队,想一想,骑着自行车看电影多来劲呀!但是,就我们这年龄这德行,别说让父母给你买一辆自行车了,就家里有自行车,他们也得把气门芯拔了,哪里肯让你骑着满地儿卖光儿。没办法,我们要是跟着西娃他们去哪庄看电影,都是像当年李广一样,跑得满头大汗的跟在后边。有时候,西娃他们要是准备在电影场里做什么事儿需要我们掩护,他们才会驮我们一阵子。当然,飞虎队的自行车后座也不是好坐的,他们骑得飞快不说,还专朝坑洼不平的路面上走,能蹾得你五脏六腑直冒青烟,而且拐弯时又急又陡,有时候一个急拐弯,二十多辆自行车后座上能摔下来十几个,总之,一路上不把你摔下来几次他们是不甘心的。
我体验过被摔下来的滋味,终生都不会忘记。因为我的武术老师和西娃他舅是同门师兄弟,凭这点关系,每次我都是坐西娃的自行车,但是西娃对我照摔不误。正骑得飞一样,突然一个急拐弯,那我从自行车后座上掉下来是啥滋味?和死差不多。飞虎队成员基本上都是这么缺德。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威名,到了电影场以后,他们都是把自行车在银幕背面排成一字长蛇阵,锁都不锁,就带着我们往人群里挤。自行车放在那儿非常安全,外庄的人一看那阵势,就知道是李庄的飞虎队,哪里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们这帮鸟孩子和西娃他们一块看电影,往往是很辛苦的。因为看电影时,他们老往姑娘多的地方挤,当他们来了劲头儿想“扎馒头”或者想“摘桃子”时,我们就要为他们制造一场混乱。这里解释一下“扎馒头”和“摘桃子”,也就是我们那儿看电影时的一个坏习惯,年轻猴要是在姑娘背后起了坏心眼,就制造混乱,趁机用那个硬东西扎人家的屁股,这叫“扎馒头”;要是在姑娘前边制造混乱,趁机摸人家的胸脯,就叫“摘桃子”。这种事情在电影场里不稀奇,不管男女,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有时候电影场里一拥挤一骚动,坐在放映机旁边的大队干部就拿着麦克风在大喇叭里喊:“挤什么挤?是想‘扎馒头’还是想‘摘桃子’?那几个不要脸的年轻猴是哪庄的?”
那时候,我们这帮鸟孩子还不知道“扎馒头”和“摘桃子”的趣味,只知道我们的任务是比较艰巨的,因为西娃有两个花朵似的妹妹也爱看电影,加上飞虎队那帮人个个都是护三邻的好狗,所以,每一次看电影时西娃都是交给我们两项任务,一个是要保证他们有机会对外庄的姑娘“扎馒头”、“摘桃子”,一个是要保护我们李庄的姑娘不被外庄的坏人“扎馒头”、“摘桃子”。因此,我们这帮鸟孩子比较忙,有时候还得分成两拨,一拨到场外往里边扔砖头,一拨挤到我们李庄的姑娘周围,保护她们。
下边举一个在白庄看电影时“扎馒头”的例子。
白庄离我们李庄至多三里路,在我们庄东边。平常我们去赶古城集,都要路过白庄。一说到白庄看电影,西娃他们是最来劲头的。因为白庄有一个叫灵芝的大闺女,不是一般的漂亮,还是个高中生,差七分没考上大学,方圆几十里都是有名的。最吸引人的还不是她的漂亮,更重要的是她到二十三岁了还没对象,这是很让许多适龄的年轻猴心猿意马的。所以到白庄去看电影,就等于去白庄招亲,至少也等于有机会扎灵芝的馒头。
那天听说白庄有电影,飞虎队的人还没等太阳偏西就召集在一起嘀咕,西娃还特意让文启骑着他的自行车去白庄侦察了一番。文启能骑上自行车,高兴得好像终于戴上孝帽子,我们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人影,一泡尿刚尿半泡,文启就回来了。果然真有电影,而且还有一部外国电影。当时我们跟着飞虎队的人高兴半天。等天一落黑,飞虎队的人个个都打扮得像公子少爷一样,带着我们就出发了。走到半路,西娃停下来给我们布置任务:“你们几个给我听着,今晚上每人给我朝电影场里扔仨砖头,回来我大大的有赏!”
那天西娃打扮得很有特色,脚上的白球鞋不用说了,下身是橘黄色的绸料灯笼裤,上身是那件在乡政府打篮球时发的天蓝色短袖运动衫,胸前印着四个白字“勇夺第一”,背后是大大的“13”号,也不知在哪儿找的一条四指宽二尺长的红布,像打领带似的紧紧地扎在脖子上,煞是威风,很是古怪。
那晚的电影是在白庄村当街放的,地方不大宽敞,来看电影的人很多,人群拥挤得比较瓷实。因为准备得比较充分,一进电影场,我们毫不费劲地就站在了灵芝身后。和灵芝在一起的还有她妹妹绿茵,长得也很漂亮。那一刻我在西娃旁边站着,贼溜溜的眼睛老往绿茵她姐俩脸上瞅。她们姐俩坐在一条板凳上,每人两条大辫子,在背后晃来晃去的,让人眼花缭乱。出人意料的是,电影开始半天了,也不见西娃给我们使眼色下命令,反而笑眯眯地看着电影,时不时还故意给我们说几句俏皮话,逗得周围的观众一阵接一阵地大笑,引得灵芝和她妹妹绿茵老是回头笑眯眯地看他。
文启的情报比较准确,那天在白庄真放了一部外国电影,不是我们早就听说的《神秘的黄玫瑰》或者《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而是《美人计》,虽然我们连听说都没听说过这部电影名字,但彼时彼境,大家还是认为这个片名真是好得很呀!多少年后,我才知道这是著名的电影大师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杰作。不过,当时我们都没吃过奶酪面包什么的,仅凭那点还没完全发育好的大脑,哪里看得懂这么精妙的电影,就连那些外国人名都记不住。但也觉得这部电影还是很好看的,那个男主角动不动就和那个万分美丽的金发女人亲嘴,他们在银幕上坐着飞机,我们在下边一眨眼,他们就从迈阿密来到巴西了,跑到大海边的小楼里,一边打电话一边亲嘴,多好的事儿呀!西娃一看到亲嘴的镜头,就说外国女人个头真高,咱们中国男人要和她亲嘴,非得搬条板凳垫脚不行。后来我们又觉得另一个外国男人比傻兔子墙根还傻,看见自己的老婆和人家亲嘴,他不但不揍人家,还向人家说对不起,多不可思议呀。
第二部电影《张铁匠的罗曼史》放了一半时,西娃才突然告诉我们不要再扔砖头了。我们几个也早已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大家都看到西娃和灵芝搭上话了,虽然说的都是与正看的电影有关,但一个说上句一个接下旬,让人觉得很火热。到电影散场时,西娃还很有礼节地邀请灵芝,等我们李庄有电影时一定去看。
说来说去,那晚在白庄看电影,西娃他们没扎成灵芝的馒头。这显然不是一个看电影时“扎馒头”的好例子。后来我们才明白,西娃在放长线钓大鱼。过了没两天,西娃借着在电影场和灵芝拉的热乎劲儿还没凉下来,就提着四色礼品去请柴铁嘴到灵芝家提亲。柴铁嘴在我们那儿以保媒拉纤成功率极高而闻名,但这一次他又失败了,灰溜溜地把四色礼品提到西娃家。西娃觉得很没面子,当着全村人的面发誓:“我靠,我就不信这个邪!不把灵芝娶到我家大床上,我就一头碰死在咱庄四娃家的牛蛋上!”四娃是小蹦他叔,个头不大,还有点驼背,但他家喂了一头种牛,方圆几里的人家都是牵着母牛到他家配种。
西娃也是个二性头,第二天早早吃了饭,提着四色礼品单枪匹马地踏上了求亲的征途。结果很难堪,人家灵芝把四色礼品给他扔老远,灵芝的两个兄弟还拿着三股铁叉一口气把西娃赶到我们村东头。
没想到,西娃很有恒心,天天到白庄去,看见灵芝下地干活,就凑上去说话,灵芝的两个兄弟跟他打了十几架也不起作用。后来发展到西娃成了灵芝家的义务工,每天天一亮就去,地里有活地里干,家里有活家里干,灵芝家里吃饭他就看着,有时候自己拿碗到锅里盛。到天黑就回来,一路上小曲儿还唱个没完,碰到熟人,就说到老丈人家干活去了。一直干了两年多,我都上了一年高中了,西娃的好事儿还没个影儿。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灵芝家终于顶不住了,虽然软沓沓的没有个痛快话,但是灵芝开始到西娃家走动了,还帮西娃家收过一季豆子。白天里看上去灵芝真不应该生在乡下,一般农村闺女模样可能很周正,但大多是粗手大脚,灵芝的那一双小手又白又细,好得简直就不是人手。灵芝那身材,按照我们村的说法,属于那种一步两颤、三步四闪的好骨架。三步四闪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一步两颤是大家都知道的。
说到底,这么个大美人,西娃是没福享受的。到后秋里,白庄以北二里远的小耿庄回来一个当兵的,小名叫帅孩,在部队刚提干,回来探家,有点炫耀的意思,到白庄看他的老同学灵芝,一看就把灵芝看跑了。人家神不知鬼不觉,到乡政府开了介绍信,第二天就把灵芝带到部队结婚去了。后来我们都见过帅孩,不仅不帅,而且个头不高,属于那种人没蛋大、蛋没花椒大的小矬子。
两三年的劳动,马上就要出成果了,突然闯来一个外人把桃子摘走了,英雄盖世的小攮子西娃哪里能咽下这口恶气?就是西娃肯把这颗恶果咬牙嚼嚼一伸脖子咽了,我们李庄的千把号人的面子还往哪里搁?当天自发的几百人提着家伙就闯到了灵芝家,片刻工夫把灵芝家砸个稀巴烂,弄得影响很不好。最后,附近好几个村的头面人物出来说和,令人意想不到的局面就出现了:灵芝的父母同意把绿茵嫁给西娃,而绿茵居然还答应了。
更可笑的是,灵芝嫁给大军官帅孩以后,日子过得也不太和谐,因为他们好几年了还没生孩子,不知谁的毛病,据说经常打架,有时候灵芝从部队回娘家一住就是小半年。那时候西娃都三个小孩了,站在自家大门口,逗弄着孩子,一看见人就笑眯眯地说:“我靠,什么破枪,一点准头都没有,还当兵的呢!”要是绿茵碰巧在旁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一张死面饼子准准地贴在西娃脸上。
顺便说明一下,我们那儿把掴耳光称作贴死面饼子。
电影周·虎口脱险
我们乡下人的娱乐方法是城里人琢磨不透的,所以,我们乡下人的愉快也是城里人体会不到的。我们李庄百年不遇放一场通宵电影,我们村的大人小孩兴奋得要死。但是,刘天庙每年都要连放七天电影,也没见他们那庄的人有什么异常表现,个个都是摆出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态。我们李庄的人都很纳闷儿,难道他们刘天庙的人和我们李庄的人吃的东西不一样,我们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难道他们都是吃牛粪来维持生命?
这里讲讲刘天庙。
刘天庙是个村庄,在我们李庄东南角,距离不过三里半路,平常他们庄的老母鸡下蛋,站在我们村东头的大路上,就能听到“咯哒咯哒咯咯哒”的鸡叫声。刘天庙村庄不大,人口也不多,说句不中听的话,傍黑拎条渔网,到刘天庙村头一站,哗啦一网下去,准把他们收拾个干干净净。就这么个小庄,居然还有几分鬼气,不是街不是集的,也没有什么寺庙,但他们每年都要弄一次庙会,而且一搞就是七天,真搞不清他们有什么值得这么庆贺的。从腊月初八开始,到腊月十五完会,又放电影又唱大戏,好像他们刘天庙出了个真龙天子,动静很大,弄得亳州以南几十里的人都来赶庙会。
这里边有个缘故。
刘天庙东头有一棵大柳树,很粗很高,十个高腿长胳膊的年轻猴可着吃奶的力气都搂不过来。就这么一棵癞柳树,神奇得不得了,而且历史悠久,盘根错节,如果非要探究它的历史根源,那非得逼疯几十个历史学家。但刘天庙的大人小孩对此都了如指掌。按照他们的说法,那一年腊月初八,观音菩萨去西天佛祖那儿赴宴,喝得酩酊大醉,路过刘天庙上空时,手里净水瓶中的柳枝摇落一片叶子,恰好落在刘天庙村东头,那片柳树叶落地生根,见风就长,七天之后就长成这么一棵巍巍然大柳树。
这就是刘天庙的庙会一搞七天的由头。
如果一个人的最高智商有一尺,你要有一寸半的智商,就知道这是个迷信玩意儿。但是,智商在一寸半以下的人比比皆是。别说庙会那七天了,就是平常,几十里路以外的哪个人有个小怪病,就会跋山涉水不辞辛苦,来到刘天庙村东头的这棵大柳树下,又是烧香又是磕头,还套准备几丈大红布给神树披袍子,还要供上一个熟猪头,两只烧鸡,一篮子水果,这才能从树身上抠下指甲大的一块树皮拿回家熬神药。要是赶上逢庙会那七天,你要想去那棵柳树下烧香磕头,供熟猪头烧鸡什么的,那你得提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到刘天庙去排队挂号。因此,说是初八开始正式庙会,其实一到十一月,刘天庙那庄就开始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到腊月十五庙会结束那天,光那棵老柳树上挂的大红布就得用卡车拉,烧鸡猪头水果什么的就不说了。那些红布真好,它把刘天庙的人和别的村庄的人区别开来:人人一身红,红褂子,红裤子,红帽子,红鞋子,不管大人小孩,男女老幼,往人群里一站,你一看就知道是刘天庙的人。
当然,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我们这帮鸟孩子不感兴趣,我们高兴的是能一连看七天电影,而且刘天庙的庙会上放的大都是新片子,一听名字就叫人耳鸣三十分钟。如果说不让谁过这个年,那是可以商量的,但要是不让他到刘天庙看电影,他准会毫不犹豫地拿把火点你家房子去。
但是,刘天庙的电影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与其说刘天庙的大人小孩是被他们那庄每年一次的庙会惯坏的,还不如说是被那棵老柳树蒙坏的,好像他们都是半仙之体,刀枪不入,无论对哪庄的人都是斜着眼珠子,一开口就卖洋腔。公平地说,刘天庙的人这副鸟样子也是有情可原的,因为一逢庙会,杂七杂八的什么人都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磨刀的,耍棒的,耍魔术玩杂技的,推销麦种卖假药的,全来了,就是平时到城里都看不见的行当、买不着的玩意儿,等刘天庙的庙会一开始,准能看得到买得着。每年在这么复杂的环境中熏陶七天,日积月累,把刘天庙熏成了一个江湖,大人孩娃一开口就是满嘴江湖黑话,切口对不上,他还不饶你。
我们李庄在方圆十几个庄里也是响当当的,到哪庄看电影人家都是端茶搬板凳地客气,你刘天庙不就是有一棵烂鸡巴柳树吗?我们李庄的人每年去逛个鸟庙会,还要忍受你们刘天庙的那帮蚂蚱苍蝇们的种种盘问和刁难,岂不是没了王法,还讲不讲理了!这口恶气在我们李庄人的心里憋了很久了,在小攮子西娃他们那一帮人之前,我们庄的几个愣头青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收拾刘天庙,可是到了西娃这拨好汉手里还没个结果,真是急死人了。这时候,我们这帮鸟孩子都快变成年轻猴了,常言说少年心事当拿云,终于轮到我们扛大梁的时候了。
本来我们李庄的人到刘天庙看电影逛庙会的故事很多,但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也没多大意思,值得一提的是我最后一次到刘天庙看电影逛庙会。
那时候我和文兵都上高三了,属于考大学的最后冲刺阶段,虽然学习很紧,但我们一有空就跑到区文化宫里看电影。恰好那一年学校放假早,进了腊月刚一个星期就放假了。第二天,也就是腊月初八,一大早,我和文兵就扛着被子挎着书包急着往家赶。那年雪下得特别大,虽然雪已经停了,但路上积雪厚得吓死人,票车上不了路,没办法,我们两个只好徒步行军,还一边走一边唱: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累不累,看看英雄董存瑞!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居然唱了十几里路,后来烦了,剩下的二十多里路唱的全是:我们在冰天雪地里,猛烈追击逃跑的敌人。这是一部外国电影里的插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部电影名叫《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战役》,是我和文兵在文化宫看的,票价一毛五。
我和文兵回到家太阳刚落地,家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都到刘天庙逛庙会听大戏去了。锅里连个凉馍也没有,我和文兵一生气,把他家的十四个鸡蛋、我家半包红糖往锅里一倒,一人弄了一碗红糖荷包蛋。正吃得滋润呢,文启和小蹦他们十几个就找来了,一个个穿戴得好像要去相亲一样,进门就叫嚷着攻打刘天庙。我一看,小蹦和小拐两个人虽然新衣新帽的,可是一个腮帮子肿多高,一个眼圈乌青,不消说,肯定上午在刘天庙卖光儿时被人打了。我故意问:“上午你们打刘天庙的人了?”小蹦气愤填膺地说:“鸟毛,是人家打我们了!你们两个都回来了,得给我们出口气去!”
文兵一听打架,就有几分不大乐意,说要看电影他就去,要是专为打架他就不去了。后来几个人说今天是刘天庙第一天庙会,放三部电影,海报贴的满庄都是,一部是《知音》,一部是《骆驼祥子》,一部是外国电影《虎口脱险》,都是宽银幕的。文兵早就想看《虎口脱险》了,一听有《虎口脱险》,别说去打架,就是到刘天庙下滚油锅,他也不会皱半下眉头的。不过,他要求大家,最好不要打架,就是打也得看完电影再打。
由于社会发展,世界风云变幻无常,我们这帮人也变动很大。这里需要介绍一下,我和文兵上高中一走,我们这一帮的中坚力量损失很大,歪头世界狗胆包天,和古城集一伙偷车贼勾搭上了,专门负责给人家放风,去年后秋里偷汽车被抓捕,人家差一点儿没把他的歪头从右肩打到左肩上去,现已经送到七里桥和张杰出做伴去了。不过文启和小拐还有点本事,又发展了一批新成员,比如野骡子小坡,缺把瓢秋生,伪保长玉震,厚肚皮排房,蒋委员长小彪等等,都比我们小三四岁,按照前段文坛上的说法,都是属于新生代,原先都是在我们屁股后边狂追几里路我们都不要的货,如今都成了和我们平起平坐的人物。当然,他们这帮新生代对文兵和我还是比较尊重的,因为在今年暑假里我们淝河乡举行武术友谊赛时,我获得了刀棍和套路拳术两项亚军,文兵把对手的嘴打得缝了五针,获得了散打冠军。所以,我们这帮人走向刘天庙时,我和文兵走在最前边。
通往刘天庙的大小路都被前人踩出来了,路两边的雪耸出多高,走在路上就好像走在沟里似的。大老远地就听到锣鼓喧天,人欢马叫,天才傍黑,整个刘天庙就灯火通明。刘天庙的电影场也很有特点,村东头有七八亩地,用红砖垒了一圈院墙,留个门口,平常一放电影,门口还有两个把门的,又不卖票,纯粹是个摆设。在庙会这七天放电影,门口有四个把门的,也不卖票,主要弄那么个阵势,震慑来看电影的外庄人里边的个把坏人。我们一群人进去时,那四个把门的还斜着眼珠子多看我们好几眼。
电影场里早已人山人海,大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猴。我们这帮人都是看电影的老手,两个波浪一拥挤,就到了场中间。这回看到了放映机,片子已经挂好,刘天庙年轻猴的领头人刘国强在放映机那儿,正拿着麦克风讲话。我们又一拥挤,搞了一片地方刚坐下来,刘国强就开始用黑话骂我们,我们谁也不吭气,但心里拿定了主意,如果他还继续说黑话,等看完电影,我们会请他吃砖头的。
说几句刘国强。这个人和我们李庄的西娃是同龄人,拳脚功夫甚是了得,他师父是太和县著名的民间武术家施怀忠。刘国强是施老的关门弟子,外号叫鹅掌,江湖人称“草上飞”,据说他一纵身能蹿上房顶,不过谁也没见过。每年刘天庙逢庙会,不管在哪儿都可以看到鹅掌的身影。鹅掌不仅是刘天庙的头面人物,在亳州以南也很有名声,所以刘天庙一逢庙会,鹅掌就成了压千斤的秤砣,一会儿在戏台上讲几句话,一会儿在电影场里讲几句话,有时候还在把势场里和外地的艺人过几句江湖话。总之,有鹅掌在,就没有敢滋事的人。暑假里我们淝河乡举行武术友谊赛,鹅掌就坐在主席台上当评委,文兵的奖章和奖杯都是他给颁发的。最后我们参加比赛的许多运动员请他露几手让大家开开眼,他随手拿出一块红砖,用手指头钻了三个窟窿眼,让我们佩服得当场就想死。
鹅掌几句黑话还真镇住了场面,电影场里安静下来,开始放电影。
宽银幕电影真是好看,画面大,看起来就像身临其境。那时候我们要是看一场宽银幕的电影,能炫耀好几天。那天的电影《知音》和《骆驼祥子》看得很过瘾,好多鸟孩子都大喊大叫地学虎妞的那一句:“祥子,我有了,是你的!”场里笑声不断,“祥子,我有了,是你的”这句话此起彼伏。接着是外国电影《虎口脱险》,外国人真能搞笑,差点儿把大家的舌头都笑掉了。我们这一群里边的秋生和小彪,笑得鼻涕眼泪流个没完,捏着大把的鼻涕四处乱抹。
可是,《虎口脱险》放了一半时,放映机里边的两个灯泡坏了,一个是管声音的,一个是管画面的,张心得弄了半天都没弄好,只好让人蹚着大雪到淝河去取新的。淝河离刘天庙有二三十里路,眼下积雪那么厚,根本不能开车,就是骑骡子去也得两个半小时。等得大家都非常扫兴,难免口出怨言。我们这帮人平时说话就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很不中听,这时候正在兴头上被败了兴,哪里还能说出来一句好听的。恰巧旁边有几个刘天庙的年轻猴,顿时接上茬口,三句话不搭边儿,这阵势就立了起来。
双方还没动手,鹅掌就过来了,一看是我们,就冷笑不已,很不屑一顾地哼了一鼻子:“就你们几个?哼!回家叫你们师父去吧!”
小蹦和小坡都是不知深浅的货,马上竖着大拇指牛烘烘地说:“你不就是鹅掌吗?听说你一纵身能蹿上房顶,今儿你蹿一个我们看看!”
鹅掌一听,顿时恼得摔头找不到硬地,手一挥,声若铜钟地喊了一嗓子:“都给我闪开!”
人们顿时闪出一大片场地。
我和文兵当时也都傻眼了,站在那儿半天不敢吭声。就在这时候,我们李庄的西娃钻了过来。西娃那时已经娶过绿茵,都有一个小孩了,这种场合一般很少掺和了。他和鹅掌比较熟悉,两个人几句黑话一过,即将发生的群殴改成了“单挑”。本来按规矩开始先由几个次品过过手脚,再由头将过招,可是那天鹅掌省略了这个步骤,胸脯一拍,说:“别耽误大家看电影,你们找个最厉害的,我来跟他玩两手,完了大家还看电影呢!”
我们这一帮都是相互看,很没信心。西娃一年多和人家没动过手脚了,这时候老看我和文兵。我和文兵两个人都是蹚了几十里的雪路,累得腿肚子还没转过筋儿来,这时候哪敢打架。文兵虽然得过全乡的散打冠军,论说这一架该他打的,但在关键时刻他很憷头,老是把我往前推。
我正往后退呢,鹅掌就不耐烦了,一下子就抓住我的手脖子,往他怀里一带,说:“就是你啦!夏天在淝河比武,看你拳脚还算利落,今天赢了我,明天我提着四色礼品去你家里磕头拜师!”
刘天庙的人顿时哄堂大笑。
西娃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说:“别推来推去的了!学了五六年武了,就见你老打群架,还没见你‘单挑’过呢!”
我一看躲不过去了,也就作好挨一顿的准备,心想,三拳两脚一试探我不是对手,按规矩我就往地上一躺,他鹅掌如果再敢打我,那就坏了规矩,接着就是一场群殴。
这边我正想着,那边鹅掌叫了一声,拉了一个张飞大骗马的门户。鹅掌一声大叫是有讲究的,在武术中这叫狮子吼,可以震慑对手。我一听他这声吼,心里反而放开了几分,因为他的声音虽然响亮,但尾音发颤,说明他底气不足。按照我那八十岁的老师父的说法,这样的拳手头三招一过,一个哑屁就可以吹倒。
果不其然,我和鹅掌一搭手就觉得他不过如此,两手翻来覆去花招飞快,就是击打对手时慢了点。我胆量顿时胀起来,脑袋一热,上边一招何仙姑摇金扇子,下边一招野鸡弹窝,一脚踢中鹅掌的裆部。我也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劲儿,就见鹅掌飞出几尺远,坐在地上捂住裤裆直“哎哟”。
名镇武林的刘国强,外号鹅掌,江湖人称“草上飞”,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踢倒了,在场的人都不敢吭声。小蹦笑得直扇鼻子,大声吆气地说:“就这,还他娘的草上飞呢,我一脚踢你飞上天!”
这个半吊子嘴上说着话,没想到他真的上前踢了鹅掌一脚。这下子可坏了规矩,刘天庙的人哪里肯依,嗷的一声大叫,大打出手,一场群殴直打得怪叫声此起彼伏。人们争相逃命,把电影场红砖垒的院墙挤倒几处大口子。
最后,这场群殴打到庄外,实在难分胜负。后来头破血流的鹅掌和被打掉一颗门牙的西娃叫板,说什么明天晚上去你们李庄,滚水泼老鼠,孩娃不留。西娃叫他自备棺材,来一个放倒一个,来两个放倒一双。
第二天,我们李庄的大人小孩没一个敢去刘天庙逛庙会听大戏的。刚吃过午饭,我们的大队治安主任茅根草就敲钟召集全村人,开始研究布一个口袋阵,把刘天庙的人全部生擒活拿。钩叉拐棒流星锤都拿出来了,光兔子枪就十几杆,还弄出几面镗锣,分别让玉震和排房他们几个新生代提着,看着动静就敲镗锣。一时弄得即使不像《地道战》,也像《平原枪声》一样。
结果等到吃了晚饭之后,刘天庙的鹅掌才领着一队人往这边走,打着灯笼手电筒不说,还举着一溜火把,真他娘想得出。刚走到我们村东头,还没等他们叫嚷呢,我们这边几个拿兔子枪的就耐不住了,咣咣咣就是两三枪,他们那边也咣咣咣放了三枪。我们这边一恼火,咣咣咣咣咣咣一连放六枪。他们那边至多有五杆兔子枪,要不然,他们会连放九枪的。一看火力不济,他们顿时半天不说话。等得我们这边快睡着了,他们那边才有一个鸟孩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俺刘天庙的人不是来和你们李庄打群架的,我们谁都不找,就找你们李庄的小蹦!江湖上有规矩,咱们得按规矩来!”
我们这边一愣神,就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开始说一些瓦解斗志的话。
一看有人松懈,小蹦他爹胖三娃不免有点害怕,赶紧对茅根草说:“算了吧,别闹出人命了,咱庄去几个人给人家说和说和。”茅根草气得一摔烟把子,说:“你家小蹦惹的事,这么冷的天,全庄的老少爷们在这儿给你家挡着,你还在这儿说丧气话!还说和说和,说和个屁!要说你自己去说吧!”
小蹦他爹胖三娃是个有名的三竹竿捅不透气的实诚货,被茅根草几句话说得一赌气,大步流星地向那边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喊:“别开枪,千万别开枪!我是李庄小蹦他爹,来给你们赔礼道歉啊,你们千万别开枪呀!”
我们这边的人一看,一下子都傻眼了,还没等醒过神呢,就听那边一阵子鬼哭狼嚎。我们这边赶紧举着刀枪棍棒敲着镗锣冲了过去。还没等我们跑到地方,刘天庙的人早已落荒而逃。小蹦他爹胖三娃像个血葫芦一样躺在那儿,哭得哇哇叫,大家赶紧架起来就往淝河医院送。到医院都半夜了,一检查,右腿被打断三截,好像一条三截棍在床边耷拉着。
第二天我们纷纷揣上小攮子,拿上铁叉兔子枪,正准备去攻打刘天庙,就看见三四辆警车在积雪多厚的公路上往我们李庄开来。我们这帮在腊八晚上参加过刘天庙战役的好汉,一见警车,顿时跑得无影无踪,一直到过年才敢回家。后来这件事也是不了了之。不过,刘天庙那庄的七天庙会,由于这番风波,被镇政府强制性取消了,本来七天的电影黄金周,毛也看不上了。
少林寺·比武招亲
我们看到《少林寺》时,这部电影在大城市里都快放烂了。
我们无比渴望看到《少林寺》,也是有原因的。
真是奇怪得很,那时候,绝大多数人家还整天吃杂面饼子抹酱豆辣椒,要想吃顿蒜泥拌鸡蛋,那得家里来了贵客。就这样的状况,还几乎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学武术,卖豆子卖鸡蛋,备上四色礼品,到处拜锤匠,学棍棒。无论到哪庄,还都有个武场子。一时间,门派林立,大小锤匠遍地都是。等到后来《武林志》《武当》《南拳王》等一批武打片在我们那儿一放映,我们那儿的习武之风立马达到鼎盛时期。这些片子把我们看武打电影的胃口一下子吊起老高,又听说还有一部更厉害的《少林寺》,而且还是在这些片子之前就有了的,但我们就是都看不到,你说我们有多着急!每一次看电影,我们都急不可待地问张心得,下次能不能放《少林寺》呀?有的大队干部把胸脯都拍红了,对张心得说:“给我们大队放场《少林寺》吧,我们多出一百块钱,一百不行我们掏二百!”但是张心得每次都说“争取争取”,因为亳州电影公司就有一份拷贝,光城里三家电影院就争得打破头。
更笑话的是,那一段时间里,哪哪庄要放《少林寺》的谣言满天飞,没有一次不让人上当的。我们李庄的电影迷都快被这种谣言坑傻了。即使三岁大的小孩,傍晚那会儿一张嘴就说,哪哪庄今天放《少林寺》啦!我们这帮电影迷一听见,马上就回家推上自行车,立即出发。更过分的是,有的谣言制造者还会被自己的谣言迷惑住,见我们像回事似的出发了,他居然按捺不住自己,急急忙忙地跟在我们后边跑。
下边举个很典型的例子。
前边我说过一个人,就是我们李庄那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复员军人李忠厚,生产队时他是队长,包产到户以后,时代不再需要他的瞎话,选村民小组长大家都没投他的票,虽然弄得他有点神经病,但也没有改掉他说瞎话的业余爱好。关于《少林寺》的谣言流行那会儿,他没有一天不传播这个谣言的。
有一天,我们这帮人正在村头的河塘边钓鱼,突然看见李忠厚骑着自行车从村西头的公路上一溜烟地回来了,那时候他已经小六十的人了,能把自行车骑那么快,真让人感到好酷。还没到河塘边呢,李忠厚就一个飞身下了自行车,被自行车的惯性拖得磕磕绊绊的,差一点儿摔个狗抢屎,人还没站定,就把眼珠子瞪得直放光,伸着脖子朝我们吼:“你们几个还在这儿钓鱼呢,今下午淝河文化站放《少林寺》啦!”
我们都哧哧地笑,大家再傻也不会相信一个神经病的话呀。李忠厚一看我们没相信,急得都快哭了:“你们还不信我的话!我上午给玉环送鸡蛋,看见海报贴得满大街都是!要不是下午我家的老母猪要下小猪,我根本就不回来,说啥我也要看完《少林寺》再说!”
玉环是他大闺女,年前嫁给淝河街上一个炸油条的,前几天回娘家,肚子多大,快赶上她娘家那头快要生的老母猪了。
我们一听这话,哪还有心思钓鱼,就是能钓上来一条活龙也坐不住了,立马回家推出自行车。我们在村头集合时,李忠厚正在水井旁边洗刷自行车,一看我们这阵势,自行车也不洗了,推上自行车就过来了。小彪问他:“你家的老母猪不是马上要下崽了吗?”他说:“就是下个麒麟我也不稀罕,啥也没有看《少林寺》当紧!”说完,飞身上车,发疯一样往大路上飞去。
这里需要简单介绍一下我的情况。
当时我刚刚高中毕业,文兵和小凤都考上大学了,文兵考上的是西安交通大学,小凤考上的是天津南开大学,我差七分没考上。没接到录取通知书之前,文兵还整天和我们一块蹭耳朵,一接到录取通知书,顿时没有人影了,弄得我还以为他提前半个月就去西安等着开学呢。
虽然刚开始那两天我还有点心情郁闷,觉得丢人,但两场电影一看,哪里还能想起什么大学的事儿。再加上曾在刘天庙一招野鸡弹窝踢倒了草上飞鹅掌,我的名声很大,提着四色礼品到我家拜师学艺的挤破头,要不是我父亲坚决阻拦,我都有第三代徒孙了。一开始我父亲很支持我练武术,因为我没考上大学,他就开始竭力反对我练武术,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趁着气头拿一把菜刀,把我在院子里吊的三十个沙袋砍烂光光的,拐棒竿子三截棍拿锯拉断烧了锅,匕首单刀九节鞭拿给铁匠回了炉,打了一把铁锹一把抓钩,往我面前咣当一扔,说:“不好好上学,你就好好地给我在家戳牛腚眼子吧!”我们那儿把赶牛犁地称作戳牛腚眼子,比较形象,也很有些侮辱的意味。但这些挡不住我名声在外,外庄的年轻猴见了我没有不点头哈腰的,我们李庄这帮年轻猴自然把我当猴头了,一有点什么动静,轰的一声全到我家来,特别是到哪庄看电影,我要是不去,他们就都不去了。
接着说我们去淝河看《少林寺》的事儿。
那时候从我们那儿到淝河还没铺柏油路,都是沙石路,高低不平,我们都把那条路称为癞蛤蟆路,在上边骑自行车,比土路还难受。但我们高兴,心想这次终于能看《少林寺》了,李忠厚要是说瞎话,他都小六十的人了,还会跟着我们白跑这二十多里癞蛤蟆路?而且一路上谁也没他骑得快,好几次把我们这帮小二十的年轻猴撇多远,好像是个领队的。
到了淝河街头了,李忠厚还在兴头上,速度不减丝毫,差一点儿没钻到一辆大卡车下边。进了街道,我们就开始东张西望,结果连半张海报都没看到,街上的人也很平静,哪里像要放《少林寺》的局面呀!都这时候了,我们二十多个人居然没一个起疑心的,愣是跟在李忠厚后边,傻乎乎地往文化站去。到地方一看,差一点儿没把我们气得背过气去:文化站大门上锁,门口一个爆米花的老头子,刚摇好一锅儿,正拿着铁管套住锅把,然后猛一脚蹬在铁管上,就听“轰”的一声,几乎把我们的耳朵震掉了。
娘的,我们这帮人连鱼都不钓了,骑自行车跑了二十多里癞蛤蟆路,屁眼儿磨得直淌黄油,难道就是为了来听这一声爆破声?就是我愿意,文启和小拐也愿意,新生代的排房和玉震他们会愿意吗?玉震立刻就对李忠厚叫唤起来了:“我靠你娘!小时候你叫我们看《战斗英雄白跑路》,现在你还叫我们看《战斗英雄白跑路》!老老实实,掏出二十块钱请我们喝啤酒,别等我一个扫堂腿过去,把门牙磕掉再掏钱就来不及了!”
那时候,啤酒在我们那儿刚刚时兴,喝啤酒是很时髦的事儿。李忠厚这才醒过神来,吓得两手扶着自行车打哆嗦,两嘴角直吐啤酒沫,和美国鬼子拼刺刀的劲头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一个劲儿地说:“我看你们都推着自行车跑那么快,我还以为真有《少林寺》呢!”
正闹着,文化站大门旁的偏门开了,出来的是张心得,背着个大行李,一手提着一只膝盖高的黄皮箱,好像要出远门似的。我们一看见张心得,活像抓住了一根救命草,几个人咣咣当当推着自行车,迎头就问:“张心得,不是说今下午在文化站放《少林寺》吗?”
张心得一愣,接着笑了,说:“我今天就调回城里了,还放什么电影呀!”
我们一群人顿时如丧考妣,都傻在那儿,不是因为没看上《少林寺》,而是觉得张心得走了,那谁还给我们放电影,没人给我们放电影,天不就塌了吗?
张心得好像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勾着头,背着行李,皮箱好像很沉,他拖着,一步一步地朝停票车的地方去。那时候,路过淝河的票车不多,停车的地方离文化站差不多有一里路。我那时虽然还是个野毛驴性子,但那会儿看着张心得那副费劲的样子,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一冲动,就冒傻气,我推上自行车对张心得说:“把皮箱放后座上,我给你送过去。”张心得也没说什么,就把皮箱放在我自行车后座上,文启他们一帮人在后边跟着,吵吵嚷嚷的,居然还都会说几句热情的人话,那阵势好像我们跑二十多里路就是专门来送张心得的。弄得张心得很感动,临上车时还给我们一一握手,说他回到城里还是放电影,如果我们去看电影,他可以不要我们买票。
往回走时,我们也没再看见李忠厚,想必早躲到他大肚子闺女家里去了。当时那心情谁还顾得上他,一路上都垂头丧气的,觉得张心得都走了,这辈子算是看不上《少林寺》了。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这话一点儿不假。张心得走后没几天,我们就毫不费劲地看上了让人备受煎熬的《少林寺》。说起来未免有点荒唐,但没有这桩荒唐事儿,我们这辈子恐怕等到胡子白也不一定能看上《少林寺》。
话扯远了,但不扯远这弯儿还绕不过来。
我们李庄西北角五里以外,有个村庄耿竹园,耿竹园有个老锤匠,业内人称铁头僧,熟人都叫他耿聋子。耿聋子不是一般的人物,据说在襁褓中时就跟着他爹闯江湖,学了十八般武艺,单掌断石板,喉头顶枪尖。等长大以后,打过黑铁,卖过假药,收了数不清的徒子徒孙,结交了无数的英雄好汉。等我们生下来,长到能赶集卖盐上店打油时,都见过耿聋子,只是与传说中的不一样了。耿聋子逢南集赶南集,逢北集赶北集,在街边铺一块旧床单,上边倒扣两个瓷碗,两个碗之间放三个琉璃珠子,他在床单后边站着,手里一面镗锣,咣咣敲一阵子,可着嗓子吼喊:“都来看,都来看,琉璃珠子变鸡蛋!都来瞅,都来瞅,鸡蛋里钻出狮子狗!”
耿聋子的戏法真是炉火纯青,而且鬼脸不断变化,尽是噱头,也不乏幽默,逗得看客笑声阵阵。你这边笑声一起,他那边戏法打住,拿起一只黄不啦叽的布袋,摸出几粒药丸,开始兜售,嘴里还念念有词:“血脉好似一长江,一处不到一处伤,寒处就生病,血热就成疮。”还有什么“咳是咳,嗽是嗽,有声无痰为咳,有声有痰才叫咳嗽。白痰轻,黑痰重,吐了黄痰就要命”。一口气说完一大套,这才开始卖药:“这是我家祖传六代的秘方,用七七四十九味草药配成,里边没有牛黄狗宝,也没有珍珠人参,净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俗话说得好,偏方能治大病,草药气死名医。我这药不贵,一毛钱两丸,病重的两丸准好,病轻的一丸就得。”
那时候我们那儿还是生产队,大家都还没经过改革开放之春风的洗礼,脑袋瓜儿都不太利落,哪能经得耿聋子的如簧之舌,片刻工夫就把一布袋药丸卖个精光。耿聋子比较公平,不让大家白花钱,临了还让他那一对孪生闺女耍几套刀枪棍棒,白送给大家观赏。
我们李庄的人把孪生胞叫做“一对胖胖”,男孩叫一对男胖胖,女孩叫一对女胖胖。耿聋子的那一对女胖胖,大的叫大苗,小的叫小苗,抡起刀枪棍棒耍将起来,那真如疾风吹来花浪滚,雨住风消荷花开。我们小时候虽然很着迷耿聋子的戏法,但更迷恋大苗小苗的矫健身手,真希望能一下子把那一对女胖胖全娶到自己家里,天天耍拳脚给自己观赏。尤其是文启,有一段时间里吃饭睡觉都是大苗小苗不离口,气得他爹三天两头打他,还嘲笑他:“也不拉泡稀屎照照你的人样子,还整天想人家大苗小苗,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就是给你娶到家里,你收拾得了?吵起架来,人家三拳两脚,不把脸给你揍成花狗腚才怪呢!”花狗腚文启的爱情梦想不仅就这样被他爹掐死在襁褓中,而且还落下这么一个外号。文启生下来时右腮帮上一块红记,本来大家都是叫他记脸,没想到这时候他爹又给他换了个外号。现在我们几个一提这事,文启还气急败坏,说要是现在他爹再敢这样给他说话,他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爹的鼻子揍平。
后来我们这帮鸟孩子变成了年轻猴,还经常能看到大苗小苗在街上卖菜,一个掌秤,一个收钱,动作煞是利索。只是我们很少再见到耿聋子了,不过像耿聋子这样有名的锤匠,无论有个什么事儿,在社会上都流传得很快。
现在耿聋子种了十几亩菜,每天除了料理菜园子就是练他那祖传的武功,徒子徒孙遍布亳州以南,每年农历七月十六他生日这天,来给他拜寿的徒子徒孙和江湖朋友,还有周边远村近邻的业内人士,有一百桌都打不住,有的还开着小车子。寿宴结束后,还要在耿竹园南地那片打麦场里演练武艺,切磋拳法。要是哪个徒弟能被留下过夜,耿聋子就会在夜深人静时分传授他三记绝招。因此,他的众多徒子徒孙和江湖朋友无不想着法子讨他欢喜,以多得他几招真传。
这样一来,就把《少林寺》弄出来了。耿聋子的一个名叫罗城的徒弟,是区税务所的,偏爱武术,一心想学耿聋子家传套路“武松脱拷拳”中的一式绝招“贴身锁喉手”,几年都没得手,这一年他不知道找的什么路子,居然把我们那一带人朝思暮想的武打片《少林寺》弄到了耿竹园。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能把《少林寺》弄来放一场,真是给铁头僧耿聋子争了个天大的脸面。
上午刚得到消息,文启和小拐他们十几个就来我家找我,高兴得三四个人的褂子都扣错了扣眼。当时我正拿着刀剁青草喂牛,一听说耿竹园要放《少林寺》,右手一偏,把左手大拇指上的肉剁掉一小疙瘩,我居然没觉得疼。文启还叫小拐回家拿龙骨,给我刮点粉末把手包上,我哪里顾得上这些,就是把整个左手都剁掉了,我也得赶紧穿衣服去耿竹园看《少林寺》呀。
正要出门,一个外庄的年轻猴骑着自行车,咣当一下子停在我家门口,满头大汗的,挎个书包,一抖手,掏出一张大红请帖,朝我们一抱拳,把请帖往我面前一递:“没错,就是你!刘天庙上好手脚!今儿我师爷过生日,派我来请你捧场,劳你大驾给我师爷个面子!”说完,自行车一掉头,咣咣当当骑上飞似的走了。
我早就听说,耿聋子每年过生日,都要通知周围几个村里的武把势,一般都是派人去说一声就算礼节到了,但凡是撂倒过角儿的主儿,都会递上一张大红请帖。不消说,是因为我踢倒草上飞鹅掌这个角儿,才有了这张大红请帖。
我们这帮人都学了五六年武术,业内规矩多少也知道一些,人家来了大红请帖,我们这边就得准备礼物。文启他们几个高兴得不得了,因为有了这张帖子,不仅大家很有面子,而且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大吃一顿。当时各自回家,一阵子疯跑,每人抓住自家一只老公鸡,十多人提着十几只惊叫不断的老公鸡,浩浩荡荡地开往耿竹园。
耿竹园已经人山人海了,到了耿聋子家,人更多,我们十几个人拎着十几只大公鸡,挤了半天才到了柜上,把帖子一递,十几只老公鸡一交,没想到那个嘴唇比猪嘴还厚的大司仪,居然没把我们当成插枣的大蒸馍,一百多张桌子,他竟敢把我们几个安排到一张靠边的桌子上,弄得我们几个顿时豪气下降八分,眼瞅着大门两边那副“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滚蛟龙”的对联,哪里敢说半句风凉话。
等到吉时,大司仪高喊拜寿,耿聋子穿戴得衣帽堂皇的,由大苗和小苗左右架着胳膊,坐在堂屋当门的藤椅上,抱着拳笑眯眯地朝人群打着拱,一边甚是得意地摇晃着他那颗光芒万丈的肥大脑袋。耿聋子这颗脑袋好生了得,有一回串武场时,碰上了茬口,人家露了一手单掌断砖的手艺,他马上拿来两块红砖,给自己一式双风贯耳,两块红砖在两耳边顿时碎如粉末。虽然后来两个耳朵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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