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波：闭上眼睛看自己，还是那个孩子在北京靠近西三环的南沙沟寓所里，年逾古稀的作家金波喜欢临窗静坐。初夏的斜阳，将橙色的光芒涂抹在文竹的叶片上，老人的思绪又沉浸在他仿佛刚刚开始的童年里。正像太阳在地平线上升起和降落时，都呈现给世界同样鲜嫩的颜色一样，人生的童年和暮年也有着相似的心理感觉。在长达50年的儿童文学创作生涯中，金波出版了70多部诗歌、歌词、童话、散文、评论作品集，许多名篇佳作被收入中小学语文和音乐课本，并因其成就辉煌而获得国际安徒生奖提名，成为中国文学界“最接近安徒生的人”。而他的每一首儿童诗、每一篇童话和散文的诞生，都是他不朽的金色童年的一次再生。生生不息，文字有灵。有童心的生命没有老朽，有诗意的人生没有冬天。正像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睁开眼睛看自己，已进入了老年；闭上眼睛看自己，还是那个孩子。从孩子变老人，从老人回到童年……为孩子们写作是非常快乐的事情，不会有黄昏的伤感和灰色的心态。”(诗《老人和孩子》)金波的客厅被各种各样精美的儿童读物所占满，其中他自己的作品就可以装上一箩筐。这位“把心交给孩子的人”，把书当作寄寓他一生追求的圣物。他递给我几本新近出版的书――《推开窗子看见你》、《幼儿的启蒙文学》、《能歌善舞的文字》，这些作品里有一个快乐的童心未泯的老头儿，在向我们讲述他那漫长的70岁童年的一个个新发现……1母亲用一首首儿歌为我哺乳金波赞同别林斯基的看法:“诗人是生就的，不是造就的。”但是，生就的诗人也需要造就的工夫，诗人的天性就像种子，得遇肥沃的土壤、温暖的阳光、适当的水分才好发芽、成长。古老的北京是充满韵律的城市，它不仅哺育了戏剧家关汉卿、梅兰芳，也培养了学者王国维、作家老舍，更有意思地是许多文人墨客一到这里，便萌生了诗情，朱自清有散文《荷塘月色》，冰心有诗歌《春水》、《繁星》。同样，文化古都养育了诗人金波，他出生在丰台区长辛店，自幼在妈妈的怀抱里受到儿歌的熏陶:“有钱的腊八腊八嘴，没钱的腊八腊八腿。”――这种“孺子歌”、“小儿语”，用异常生动、形象的语言，描写生活百态，表达爱恨情仇，一咏而镌刻心底，没齿不忘。“小孩儿，小孩儿，上井台儿，摔了个跟头捡了个钱儿。又打醋，又买盐儿，又娶媳妇，又过年儿。”――他解释说:“你看，这首《小孩儿小孩儿》的童谣，只有区区35个字，可是它说出了多么丰富的生活内容，又通过幻想和夸张，说出了一枚铜钱的多少种用途？一派童趣，宛若天成。”“秋风起，天气变，一根针，一根线，急得俺娘一头汗。‘娘哎娘，这么忙？’‘我给我儿缝衣裳。娘受累，不要紧，等儿长大多孝顺。’”――金波的怀里，好像揣个童谣的万花筒，随时随地都可以变换出新奇的花朵给你看。他认为，儿歌是我们民族具有乐感的启蒙文学读物，大有传承的必要。“我的母亲用一首首美妙的儿歌为我哺乳，为我做了印象最深的文学启蒙。有些一辈子都要恪守的大道理，也许就是儿童时代从一首儿歌中第一次感知的。”去年，作家出版社与新浪少儿频道举办小学生“我最喜欢的儿歌和儿歌作家”评选活动，网友投票评选出20名作家及作品。其中，金波先生的《读书乐》颇得好评:“一本书，两扇门，里头藏着小小人。小小人，故事多，讲了一个又一个。又好看，又好听，多读好书变聪明。爸爸妈妈也来看，还请我当小先生。”大作家不回避“小儿语”，是因为他具有强烈的责任感。金波主张“将儿歌当诗写”，在承认儿歌的实用性的同时，也强调其文学性。力求把儿歌提升到诗的品位上，将儿歌所具有的文学特质发挥到极致，是为了让广大幼儿能够吮吸到最纯正的文学营养。2相声演员为歌词《在老师身边》“平反”一首好诗未必是好歌词，一篇好歌词却堪比好诗。金波在中国儿童文学界是惟一既写诗又填词的名作家。他早在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时，就创作了当时尽人皆知的歌词《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1958年)。此外，还有一代又一代人所熟悉的词作《在老师身边》(1963年创作，黄准作曲，被编入音乐教材)、《啊，樱花》(1978年)、《海鸥》(1980年)、《小鸟小鸟》(1983年)等。一本《金波诗词歌曲集》收录了他数百篇作品。许多读者都是通过一首首歌，认识了一个叫作“金波”的作家。擅长写抒情诗的作家金波，写起歌词来自然是笔酣墨浓，情感的分量大到让某些人所不能接受。一个专为孩子们写诗作词的人，怎么会得罪大人呢？因为那是一个非常的时期、特殊的年代。“文革”中，他的歌词代表作之一《在老师身边》遭到了批判，被禁止演唱。报纸发表文章指责它毒害青少年，罪名是用软绵绵的资产阶级情调来腐蚀学生。由于这首歌深受校园师生们的喜爱，被一些学校当作“毕业歌”来演唱，这就更加招致那些思想封闭、观念刻板的“极左派”的诋毁。“你们看，这首歌不谈学习，不谈工作，不谈阶级斗争。三段歌词中，竟然出现了七个‘老师’这样的词，却没有出现过一个‘党’字。这显然是没有把共产党放在眼里。这不是反动是什么？”《在老师身边》是这样写的:自从踏进学校的门槛，我们就生活在老师的身边，从一个爱哭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有知识的少年。虽然离开了妈妈的怀抱，红领巾却抱着我们的双肩这一点一滴的进步，花费了老师多少的心血。记得有多少晴朗的白天，我们和老师漫步在校园，我们谈生活、谈理想，也谈那美好的明天。还有多少寂静的夜晚，老师的身影还印在窗前，她为我们一点点进步，竟会兴奋得忘记了睡眠。将来会有那么一天，我们要走得很远很远，告别了亲爱的老师，告别了我们熟悉的校园。带着老师深切的期望，去把少年时代的理想实现，到那时候我们的思念，还会飞到老师的身边。――金波自己也好纳闷，这些专门利用政治来整人，专门搞人身攻击、搞大批判的人，是怎么想到要拿《在老师身边》开刀的，难道他们自己都没有老师，也没当过学生吗？“亏他们想得出，居然在整首歌中，一个一个地寻找‘老师’这两个字。看到这两个字他们就那么不高兴。这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自从踏进学校的门槛，我们就生活在老师的身边……”――歌声留下的童年记忆，让许多已经迈入大学校园的青年备感亲切。一次，一位从云南初来北京拜访金波的朋友，拿着写有地址的纸条却找不到他的住处，就询问两位大学生，他们问“谁是金波？”“就是写《在老师身边》的词作者金波呀！”于是，两位大学生自愿带路，帮助问路人找到金波的家。有趣的是，在“文革”过后，是谁最先站出来说歌曲《在老师身边》是一首好歌，并为它平反、恢复名誉的呢？――是相声演员。“粉碎‘四人帮’后，两位相声演员在舞台上说相声时，说到了歌曲《在老师身边》，还引用了其中的一些词，好像还唱了几句……这是第一次公开宣告了歌曲的解禁。”从此，这首表达师生情谊如母子般深厚的校园歌曲，在过了将近20年后又开始传唱。一首歌和一个人一样，也有它的成长期和成熟期，也要经历欢乐和悲伤。1980年，歌曲《在老师身边》被文化部评为全国少儿文艺一等奖。 3雨天，我和一只白色鸟相遇在文学界，人们总愿意说“诗人金波”。金波创作的主体是诗歌，其诗有金属的成色和光泽以及耐久性。他和他的作品长久以来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被评论家束沛德称为:“我国儿童诗坛的一位富有独创性的诗人”；被翻译家屠岸(代表译作《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评为:“为儿童而写，所以单纯，但绝不单薄”；被词作家乔羽赞为:“泉水一般清亮、鸟语一般婉转”(指其诗词)；被编辑家崔道怡誉为:“纸上的彩虹”。读其诗，宜在夜深人静之时，一盏青灯之下，如同与作者同在林间散步，但见泉水清冽，花树婆娑，云影徘徊，鸟鸣幽幽，不知不觉便陶醉其中，流连忘返。就其总体艺术风格来说，他堪称现代儿童诗坛的王维，深谙“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之妙，颇具“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闲适之趣，不仅是“诗中有画”，而且“诗中有乐”(具有歌唱性和音乐美)。总觉得他的诗集就是一幢辋川别墅(陕西蓝田县境，王维住所)，极尽大自然的端庄、恬静、幽雅、深沉之美。作为百年百部中国儿童文学经典书系中的一部――《推开窗子看见你》(2006年)，编辑得很有特色，它按照年代顺序，将作者金波从1955年至2004年长达半个世纪的诗作一一呈现给读者。读之，仿佛在浏览诗人用一支灵动的诗笔写下的人生日记，亲切而真挚，委婉而缠绵，是对逝去流年的追忆，也是对未来世界的期盼。其中的《浪花》可人，《白帆》明丽，《回声》悠远，《鸟巢》温馨，怀想《我的雪人》，思念《挂钥匙的孩子》，揣摩《在校外，我遇见了老师》，细品《像鱼那样沉默》，你绝不会因厚厚的400多页诗卷而感到沉重，反倒会觉得它轻盈而又空灵。谁会不被感动呢，当你看到这样的诗句:“为铭记无言的爱，鱼在水中沉默。”金波说:“‘诗人最大天赋是爱’。诗是情感的营养品。它可以使少年儿童从小成为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也让他们通过对纯正的艺术趣味的获得，而从感情上接近美好的事物。如果一个人在艺术欣赏方面粗俗低下，又怎么能成为一个具有高尚情操的人呢？而优秀的诗歌作品中，就具有优美的意境和高尚的情调。诗歌是一种从心灵抵达心灵的艺术。好的儿童诗诗人都具有一种超强的复制和再现能力，能够将他们记忆中储存的童年生活挖掘出来，并且用鲜活的形象和语言加以表达。换句话说，儿童诗人都能够从成年回到童年，一点儿不觉牵强，反倒符合其独具的气质和天性。”诗歌《带雨的花》，就是金波走在回返童年的路上所拾到的一束花。那是他和母亲的一段真实的往事，那时他在过暑假，听到外面小朋友的招呼，就按捺不住跑出去玩:“忽然，下起了雨，雨点儿又急又大，打在脸颊上，又疼，又麻。人们都在跑，这时，我才想起了家，想起了妈妈。望着雨天，我想起了妈妈最喜欢带雨的花。我在雨中，采着野花，采了一把，又一把。我多么高兴，因为我能送给妈妈一束带雨的鲜花！”孩子与诗心重叠，童年与诗意相伴。除了从自己的童年寻找创作儿童诗的灵感以外，还有一个获取诗情的重要的途径，那就是向当今的儿童学习，了解他们的生活，同时感受他们的感受，思考他们的思考。正是一幅孩子随便涂抹的画，给了诗人启发，金波写成了一首很有感染力的诗。在那幅画中，孩子将太阳画成了绿色，而不是红色或黄色。这引起了诗人的好奇，便问:“为什么要画成绿色呢？”孩子回答:“因为夏天太热，太阳要是变成绿色的，人们就会凉快了！”于是，我们在《绿色的太阳》这首诗中读到了警句:“再画一个绿色的太阳，为了让夏天凉爽。”其实，无论是回到童年，还是向儿童学习，都不如作家自己“变成”一个敏感而充满幻想的儿童来得爽快，这样所得到的创作激情更加直截了当。而诗歌《雨天，我和一只白色鸟相遇》，就是诗人金波在黄山参加笔会时的一段奇遇。“那是一个夏天，清晨，刚刚下过小雨，安徽歙县古老的石子路有些湿滑。我去散步，想呼吸点新鲜空气，没想到会在小路上，遇到一只长着白羽毛的小鸟。在那一瞬间，我和小鸟都止住不动。它看我，我看它；它不飞，我不走。那印象实在太强烈、太深刻了，让我终生难忘。”诗歌用的是白描的手法:“细雨描绘着叶绿花红，一切都在倾听着宁静。一只白色鸟像一缕光亮，飞落在青石板路上。……对视。一分钟。对语。静默无声。相互没有惧怕，只有倾心，一瞬间，就像交谈了一生。” 4中国首位用十四行诗创作儿童诗的诗人人世间，有多少美丽的事物在相互寻找？生活中，有多少邂逅的机遇正悄然来到？对于《我们去看海――金波儿童十四行诗》一书的出版，文学界给予高度评价。屠岸以“十四行诗找到了儿童诗诗人金波”为题，撰写了评论文章，称:“我孤陋寡闻，还没有读到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儿童十四行诗。如果真的没有，那么，金波的创作在十四行诗史上又是一次世界范围的突破。”“十四行诗”是一个文学术语，也被翻译成“商籁体”，即有着严整韵律的十四行抒情诗，可称之为西方的格律诗。它起源于13世纪意大利西西里诗派宫廷诗人，这些诗人则是受了普罗旺斯行吟诗人的爱情诗的影响。在14世纪诗人彼特拉克的作品(《歌集》献给爱人劳拉，共317首相互衔接的诗)中臻于成熟。在欧洲，除了意大利“彼特拉克体”十四行诗以外，还有英国“莎士比亚体”十四行诗。后来，这种诗歌形式被西班牙、葡萄牙、法国、波兰等国家所移植，较适合爱情题材。上世纪中国新文化运动后的诗人，如冯至、徐志摩等都尝试过这种诗歌体裁。而儿童诗诗人的十四行诗创作，自金波始，他通过写作新颖的儿童十四行诗，提升了中国儿童诗的艺术品位和审美规格，可谓善莫大焉，功莫大焉。在金波的儿童十四行诗中，这首《粗瓷碗》很值得欣赏和玩味:“刚刚进入长身体的年龄却又赶上闹饥荒的年代老是睁着一双贪婪的眼睛望着一碗稀粥半碟菜妈妈把那碗稀粥端起又轻轻地轻轻地放下碗面对儿子，她无法下筷子稀粥里映照着她一双泪眼这一天，我又放学回家看见桌子上碗筷已经摆好我发现我的饭碗变得很大妈妈的饭碗却变得很小至今我仍把那个粗瓷碗珍藏因为碗里盛着一个爱的海洋――凡是经历过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的人，都会被这首“咏史”诗的沉郁风格和写实笔法所震撼，而诗的主题却是“母爱的伟大”，很适合少年儿童吟诵。而金波为孩子们写诗，总是在注重“儿童本位”的同时，也重视“孩子身边的大人”，因此他的儿童诗打破了年龄的界限，并获得大量成年读者的青睐。一首好的儿童诗与成人诗没有本质的区别，就像一个神童的智商与成人相比绝不逊色。金波的儿童十四行诗，为他赢得了全国“五个一工程(一本好书)奖、全国优秀少儿读物一等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等桂冠。他的获奖感言感动了每一个人:“诗是发自内心的歌唱。我希望，无论是写诗还是不写诗的朋友，我们大家的心中都充满诗意。诗意不仅让文学变得感人而深刻，也让生活变得多情而美丽。今天，我们拥有了一个诗的节日。明天，诗可以比节日更持久。”5让中国儿童文学与语文教学挽手同行近年来，金波在创作之余，将大部分精力用于参与编写和审核中小学语文教材，一读就是百万字、千万字的文本。在他和其他作家、学者、教授们的一再呼吁和倡导下，我国中小学语文课本越来越多地编入儿童文学作品，许多为孩子们所喜爱的诗歌、散文、童话等成为课堂教学的内容。金波特别提到最近由刘锡庆主编、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阅读配餐――新课程标准义务教育语文补充教材》，认为它不仅集纳了古今中外的文学名家名篇，而且将《三字经》、《千字文》以及楹联、成语、歇后语等囊括其间，很适合少年儿童阅读。在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中，他着力推崇诗教:“诗是文学的灵魂。我们是一个有着三亿八千万少年儿童的国家，又是一个有着数千年诗教传统的文明古国。学会欣赏诗，它的重要性不仅仅局限于知识的积累，而是对人内在的生命的熏陶和教育。它是一种人文教育，着眼于素质的自我完善和人生价值的自我提升。诗歌能培养一个人良好的气质。正如朱光潜所说:‘要养成纯正的文学趣味，我们最好从读诗入手。诗比别类文学较严谨，较纯粹，较精微。如果对诗没有兴趣，对于小说、戏剧、散文等等的佳妙处，也终不免有些隔膜。’”金波有一种担忧，那就是许多中小学语文教师不读儿童文学作品。“语文老师不熟悉儿童文学作家和作品，怎么向孩子们推荐呢？没有了老师的引导，孩子们的阅读势必盲从，看到书市热卖什么自己就买什么，看见人家热读什么自己就读什么。在目前国外引进儿童文学版本与我国输出儿童文学版本的比例为几百比一的情况下，孩子们的母语意识和汉语修养又怎么能够提高？而高等院校缺少儿童文学系也是一个事实，除了北京师范大学、上海师范大学、浙江师范大学等，大多数大学都缺少儿童文学专业，这就使得儿童文学的专业创作人员稀缺。全国儿童诗诗作者(长期坚持创作)不过十多人。”金波认为:“读古诗，读现代诗，是亲近母语、培养对母语的感情的最好方式。汉语的优美，通过诗歌的语言、韵律和意境，深深地触动我们的心灵。我们不该忽略诗歌的这种特殊的教化功能。因此，儿童文学和语文教学两者要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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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水浒剧组事件牵出黄河湿地保护糊涂账
　　黄河湿地保护的一笔糊涂账
　　因为有《无极》剧组污染香格里拉、《神雕侠侣》剧组破坏九寨沟和新《三国演义》污染水库等事件在先，“新《水浒传》剧组破坏黄河湿地”的消息一传出来，几天内给《水浒传》剧组招来的批评和质疑不断。
　　1月7日，河南省林业厅法规处和郑州市法制局监督处做出结论，认为“新《水浒传》摄制剧组擅自进入黄河湿地保护区拍摄，拒不接受执法人员的调查，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列》和《郑州黄河湿地自然保护区管理办法》”。第二天剧组离开湿地并发表了公开道歉。
　　记者◎陆晴
　　在郑州市金水河与城东路的交界处，每天早上8点到9点这一个小时，在河边晨练的队伍里有一个老年舞蹈队，伴随他们的是一遍一遍循环播放的改编之后有豫剧味儿的《好汉歌》。就在几天前，从这里沿107国道往北二十几公里的黄河边，新版的好汉故事正在上演。
　　河南与《水浒传》是有渊源的。《水浒传》的故事以东京汴梁(河南开封)为起点，虽然故事的发展都在山东，但结局仍在东京汴梁，而施耐庵写《水浒传》时用的不少方言俚语经考证正是宋朝时的开封话。
　　新版《水浒传》总策划人金波曾说，他们拍《水浒传》正是为了还原历史真相，“《水浒传》在河南，《水浒传》中的人物大部分是河南人，一些主要的人物事件也都发生在河南”。总制片人段文喜也曾表示，新拍《水浒传》对弘扬河南传统文化和推动河南的文化产业发展将起到积极的推进作用。剧组将沿着郑开大道构建一条70公里长的水浒主题影视城“黄金通道”，再现大部分水浒历史的主要场景，如皇宫相府、山寨民宅、衙门监牢、寺院宗庙、街市店铺、酒楼客栈、湖泊苇荡、水泊梁山等。在河南拍摄新版《水浒传》，就是“打造河南的文化名片”，就是实现“中原文化在崛起中繁荣”，这是河南省领导和剧组达成的共识。
　　剧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本刊记者，新《水浒传》有三个摄制组在河南几个地方进行拍摄，主要是在焦作影视基地，这次来郑州只是一个拍摄小组过来取外景，原本打算拍到一月中旬就到浙江去，提前撤走之后就继续在河南其他地方补拍了。
　　这支拍摄小组选择了郑州黄河湿地自然保护区范围内一块由黄河富景生态园代管的地方，属于保护区核心区，原本看似只是一个一拍即合的商业行为。黄河湿地保护区管理中心介入后，湿地保护过程中涉及多个部门的一笔扯不清的糊涂账浮出水面。
　　“好汉”来过黄河湿地
　　京水村60岁的村民郭大爷叼着烟卷，站在事发现场不远的洗沙工地的沙包上，向本刊记者比画着他看到的情景，一脸见多识广的表情。在他脚下，从黄河里引过来的水正从一根水管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流到沙土里。管子那头，深入到百米外黄河湿地核心区的河道里。工地实际上就是一个巨大的沙土堆，从富景生态园门口就能远远地望见。可是要到跟前，先要从生态园门口往西经过一段5分多钟车程的颠簸的路，黄土被运沙的大车轧出了很深很硬的车辙，再向北走一段100多米车辆无法通行的黄沙路，一路走下来，黑色的鞋都成了黄河的颜色。
　　这里工人不多，郭大爷每天一大早来工地上班，一干就是一整天，他说沙子每立方米能卖到七八块钱。站在沙土堆上，就能看到东北方向一公里处剧组的人马，可是郭大爷没有去凑过热闹。“没啥意思，都是假的。”郭大爷表示对此并不稀罕，去年他见过一个剧组来拍过几个月，“我都见过，跟你们想的不一样，过来就穿着古人的衣服，拍完脱下来堆一地。拍武打场面就拿车吊起来，拍死人就往地下一倒，拍打仗的话一群人叫唤着左右挥过来挥过去，马也跟着乱跑。而且好多找来的都是村民，那些人一看就是农民。”
　　顺着郭大爷眼神的方向，是湿地深处的一片红柳林，也是许多媒体报道引用的照片中被剧组破坏的那块湿地。
　　隆冬季节，黄河湿地这里气温不算低，但却是满眼的寂静萧瑟，成片干枯的芦苇呈现出奇异的浅黄和浅红色，往北一点的河道里偶尔飞过几只黑色的、白色的鸟，落在河道中间的浅滩上。当地老乡说，每天一早一晚的时候鸟儿会多些，很多都会飞过河堤上岸来觅食。眼前这份静谧和萧瑟的奇妙结合也曾深深打动了剧组的人，有人后来对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说，“找了很久都从没有找到过这么好的一块地方”。湿地中央这种没有一点人为痕迹的原生态美景，恰恰满足了剧组的拍摄需要。
　　大片芦苇中间有一条像是被拖拉机压出来的小路，一直通向湿地核心区深处，本刊记者沿路寻找剧组留下的痕迹，本以为在拍摄地点才能见到的生活垃圾却“意外”地散落在沿途各处，烟盒、拖鞋、酒瓶、暖壶把手、旧报纸，能数得出来的就有十几样，而且看起来都很脏很旧，被丢弃了很久的样子。
　　实际上，剧组走的是另一条不同道路――从富景生态园里直接穿过进入生态园外围湿地。在生态园正门口放羊的老冯告诉本刊，每天剧组车队来的时候，他都赶快把羊群赶到马路对面的田坳里。“你们现在进去应该没有什么垃圾了，他们剧组后来专门过来清理过一次。”老冯说。
　　剧组集中活动的地带是容易辨认的，比如在一块明显和别处不同的平地上，有几块搭帐篷用的蓝色塑料布，能装20多盒盒饭的白色泡沫箱插在树杈上，路边有几块用灰旧的布包裹的塑料泡沫用来仿造大石块，还有几棵红柳树上一人高处马匹啃食树皮的痕迹，随手丢掉的饭盒显然也是捡不过来了。除此之外，更明显的是野生茅草和芦苇的倒塌，断断续续地这里一片那里一片。
　　郑州市黄河湿地管理中心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本刊，由于剧组在此拍摄并没有经过管理中心审批，也没有任何手续，只是同富景生态园有一纸协议，起先管理中心并不知情，拍了七八天他们才发现。到现场执法时，剧组表示“你们去找生态园好了”，并不配合，双方发生了冲突，于是工作人员叫来警察并联系了媒体，最终迫使剧组停止拍摄撤出湿地。
　　湿地管理中心认为，剧组拍摄对湿地造成了五个方面的破坏：一是对原生态荻花肆意践踏，二是大型机械擅自进入湿地保护区，三是机械和人的噪声把候鸟驱赶走，四是对野生红柳啃噬严重，五是大量人员的践踏使湿地土质变硬，明年恢复不了原状。
　　国家林业局湿地保护管理中心一位专家向本刊表示，所谓“破坏”的定义要看事发地所处的位置和所涉及面积，如果确实影响了鸟类栖息，就可以算是一种破坏。而管理中心那位工作人员也向本刊解释说，保护区按照自然生态条件、生物群落特征、重点保护对象，划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三个功能区域，核心区只占整个保护区很少的面积。新《水浒传》剧组拍摄地点就处于核心区，有河道、浅滩和水鸟的地方。根据保护区管理办法，从去年8月起，“在核心区内，除因科学研究需要必须进入核心区从事科学研究观测、调查活动外，禁止开展任何其他活动”。
　　遗憾的是，本刊记者在剧组所在的核心区还是看到了一大片耕地，被砍伐的树木，还有河道上远远的一艘小渔船划到岸边，两个村民一个手持左桨一个手持右桨。而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向本刊记者表示对此并不知情，“保护区太大太分散，我们人手又少，太难了”。
　　湿地保护的一笔糊涂账
　　黄河在穿越崇山峻岭后，流进河南郑州，一下子变得舒缓起来，在中下游以郑州桃花峪为分界线，冲击出广阔无垠的下游大平原，形成大规模的黄河冲积扇。郑州黄河湿地自然保护区就位于冲积扇的脊轴，形成一个西起巩义市东到中牟县东边的全长158公里的保护带，紧邻郑州市区。
　　目前国际上公认的湿地定义来自《湿地公约》，即湿地是指不问其为天然或人工、长久或暂时性的沼泽地、泥炭地或水域地带，静止或流动、淡水、半咸水、咸水体，包括低潮时水深不超过6米的水域。湿地包括多种类型，珊瑚礁、滩涂、红树林、湖泊、河流、河口、沼泽、水库、池塘、水稻田等都属于湿地。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其表面常年或经常覆盖着水或充满了水，是介于陆地和水体之间的过渡带。
　　郑州这块湿地属于河流湿地，正处在我国三大鸟类迁徙通道中线通道上的中心位置，每年秋冬季节都有大量鸟类在此停歇越冬。据保护区管理中心一位工作人员介绍，比如国家一类保护动物大鸨，全国仅有千余只，在郑州黄河湿地曾一次性发现了98只。因为这样的特殊性，2004年11月河南省政府批复成立了郑州黄河湿地省级自然保护区。国家林业局湿地保护管理中心那位专家告诉本刊，正因为该湿地位于鸟类迁徙通道之一，一直在申请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在郑州黄河湿地158公里长的保护带两岸，是15个乡镇79个行政村，湿地在抵御洪水、调节径流、控制污染、调节气候、美化环境等方面，为当地的小环境做了贡献。虽然保护区管理中心设立了5个分管保护站，这么大的一块面积和大量人口还是给保护区的管理工作带来了极大的操作性难度。“保护区本身太分散，出口又太多，管理起来难度太大了。再加上我们人手也不够，比如我们站，一共就25个人，都派出去了也不够，肯定有看不到的地方。”那位工作人员表示了极大的无奈，“而且保护区是2004年才成立的，可是农民都是世代居住的，很多地是人家早就占了的，这中间就有很多历史遗留问题。”
　　自然保护区只是出于保护自然环境和资源，在地理上划定的一个概念，“没有实际的土地所有权、使用权和管理权”，在那位工作人员看来这是保护区管理中心在管理工作中的最主要问题，“在很多地方我们想树个宣传牌都不行”。
　　由于黄河湿地自然保护区的特殊性，在整个保护区范围内行使权力的包括国土局、农业局、水利局、河务局、林业局和旅游局在内的多个行政部门，属于林业局的保护区管理中心在很多时候都有会“使不上劲”的感觉。“比如有破坏保护区环境的事情，在前期我们插不上手，往往是出了问题之后我们再去做补救的工作，可这就是我们的职责。”那位工作人员对本刊说。管理中心主任王恒瑞对本刊记者的解释是：“人多地少，这就是国情。全国所有的湿地保护中心都有这个问题！”
　　要弄清楚湿地保护区、新《水浒传》剧组和富景生态园三者的关系，还要引入第四个力量――政府。
　　台资企业富景生态园位于郑州市惠济区花园口镇，在郑州市东北部，跨越了黄河南北两岸11公里，土地归惠济区政府所有，同时也在黄河湿地保护区管理中心的保护范围内。2003年秋天，台湾富景集团连氏企业来到这里，依托黄河资源投资开发生态旅游和生态园，承包了万亩土地，与惠济区政府签订了50年的承包协议，并承担周边黄河湿地的委托管理工作。生态园一位工作人员向本刊介绍，生态园里可以观光、采摘，实际上主要面对的是郑州市民。“这纯粹是赔本买卖，每年往里搭钱根本没得赚。”他说。
　　虽然这次新《水浒传》剧组的取景是在富景生态园边缘的40亩荒地上，实际上，生态园内部也有一个影视拍摄基地，通过邀请影视剧组过来取景拍摄，多少能为生态园“赚些吆喝”。比如这次与新《水浒传》剧组的合作方式是，由富景生态园无偿提供拍摄场地，包括每天剧组的日常餐饮供给，同时生态园保证剧组的拍摄工作不被打扰，这样拍摄完成后片子最后的“鸣谢单位”中将出现富景生态园的名字。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才有了剧组被保护区工作人员制止时的理直气壮。
　　新《水浒传》的总监曾对媒体表示：“剧组一直都是跟生态园联系的，生态园则负责与当地相关部分协调。当时我们看景时，没有人说这里是湿地，我眼前是一片已经干涸了的芦苇荡，一片开阔地，像沙漠，适合拍摄两军打仗。真正的湿地不可能让剧组拍摄的。”富景生态园负责人也觉得有些委屈：“这次生态园邀请剧组进入的区域只有约6亩地大小，受损的更是其中的局部，目前被马匹啃食的树木有5棵，受损草地也得到清理，所幸造成的损害不大。其实很多媒体没有到现场来，只要来到现场看一看就知道，情况绝对没有有些媒体渲染得那么严重，因为损害事件刚露出苗头就及时控制住了，这是我们最庆幸的事情。”
　　郑州黄河湿地保护区50万亩的土地基本上以一种天然的状态分布在各个市县区，其中一些条件比较好的区段，被开发成了公园、生态园和旅游区，这些生态园大都售票营业，由于其封闭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利于湿地保护，至少其所在的湿地区域不能随意出入，生态园管理者对自己区域内的湿地也会进行有效的规划管理。对此，保护区管理中心那位工作人员并不否认。
　　富景生态园一个年轻的员工告诉本刊记者，他是去年才到生态园上班的新员工，直到这次的事件发生，他才第一次知道有“湿地保护区管理中心”这么个机构。
　　新《水浒传》剧组撤出湿地后发表了公开道歉，并向生态园支付了购买树苗的费用，愿以梁山一百零八名好汉的名义在黄河滩区栽植108棵树，命名为“好汉林”。富景生态园也正式发表了“关于新《水浒传》剧组在富景生态园内黄河湿地拍摄的情况说明”，承认“自身法规观念不强，学习不够，竟不知道在由我们代管的生态园内湿地里面搞活动需要向政府部门申请报批”，因此在向公众真诚道歉的同时，也“向由此造成巨大声誉损失的新《水浒传》剧组致歉”。
　　郑州黄河湿地自然保护区管理中心那位工作人员向本刊表示，此事的解决办法一是罚款，二是恢复，新《水浒传》剧组是主要责任人，富景生态园可能要负连带责任。而惠济区林业局局长表示：“栽树也不能在湿地核心区栽，对树林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命名的，他们不具备对树林命名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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