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偏偏昨晚去玩到现在都还没回家

罗瞎子(第四部)
罗瞎子(第四部)
  我原以为我豁出脸来不要,也就没什么了!我和免宝哥两个人的事,我愿意他愿意,就算我狗卵肏狗匹,肏死也不亏,关谁的事了?
  可错的总是我。
  这次又是我大错特错了!
  等我从河里爬出来,立即就来了几个民兵,把我送到了青天市青天县拘留所。
  而且还是用索子捆了我像牵牛一样往拘留所牵的。
  走到半路,天突然下起了好大的雨,我对他们说:"县拘留所我知道在哪里,找瞎哥时把青天市都找遍了,我知道有一条近路,可以少淋些雨的……"但牵我的人不干,他们就是要押着我绕着青天市的大街走。
  我见他们这样,犟劲也就上来了。我这人就是这样,貌似温柔,骨子里却强犟得很。什么事一旦强到豁出来了的份上,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们要想出我的丑也就让他们出去!于是倒是昂头挺胸的,他们要我往哪条大街走,我就往哪条大街走。他们不要我走的大街,我也犟犟地领着往前面走!不就是多让几十几百几千个人看吗,不就是淋雨淋得更久一点吗?他们不怕淋雨,我怕什么!
  最后转得他们那几个人受不了了,便问:"近路在哪?"我懒得理,只顾在前面走。
  押我的人便说:"这才是人不要脸,鬼拿他都没办法。我们以为出他的丑了,他倒好,还像是光荣得很,还越游越来劲了!这种人干脆也像罗瞎子一样,枪毙算了!"另一个人便说:"枪毙?那倒算了,毙了他也不能再搞第二次土改分他的胜利果实了,到底粉碎'四人帮'了。再说了,就算让分,他家也是卵毛没得一根。枪毙免宝那狗日的啰,还分得出一些东西。那狗日的还没粉碎'四人帮'就晓得赚钱,现在又当了几年支书,总东搞西搞的搞了不少吧?世上没有不爱钱的官。更没有当官不得好处的。要不,副支书下这么大的狠心要抓可可干什么?还不是抓了可可再整免宝那狗日的!真要枪毙了免宝,分他的胜利果实,保证当得几个几十个可可——"我一听,急了。便说:"哥,叔吔,你们说话可要讲良心。免宝哥是那样的人吗?你们看这次搞联产计酬包产到户,他可是冒着风险为大家办你们最想办的事啊!他自己抽到一份好勾,都让给了别人——"他们没等我说完,就强迫我说:"他让给别人又没让给我!你硬是厚脸皮,出这么大的丑了还免宝哥免宝哥的,也不怕我们听了肉麻——我看你们两真的要毙一个,要不然,伤风败俗的,把我们小河边村人的丑都丢尽了!还亏你们两个都是有婆娘的人,我要是你,宁愿去强奸牛婆,也不会搞屁眼啊!晓得么,平埠头一个人搞牛婆都判刑五年,你们俩搞屁眼还不真要杀头呀——"我一听,倒真猛然间头皮一紧:呀!是的呢!就在前一年,青天市中级法院还判了一个鸡奸犯的死刑,我们国家对我们这种人是判得很严的呢,真要是把我判个十年八年,那——我不敢想了,浑身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到了拘留所,才更感到问题严重了!
  首先,所有的看守,没有一个瞧得起我这样的罪犯的。
  "什么?来了个鸡奸犯?哼——"那时候还没有犯罪嫌疑人之说,一进去,就是罪犯!更何况在他们的眼里,鸡奸不用说就是罪犯,而且是最不耻人谈的罪犯!就连那些罪犯们,也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在他们眼里,原来犯罪分子也是有等级的。他们把乱伦犯——比如强奸血亲如母亲、女儿、姐妹、侄女之类的罪犯当做最下等的罪犯,第二下等的就要数鸡奸犯了!而他们最尊敬的罪犯呢?倒是政治犯。比如那些组织反革命组织要打倒谁谁谁的,在罪犯的眼里,倒是至高无上的。所以,当我被推进去摔倒在地时,没等我爬起来,看守还没走呢,就有罪犯跟上来就把我腰部狠狠踢了一脚,霎那间我便痛胀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挣扎着想跟他们论理:"你们干吗踢我?——"没等我把一句话问完,他们便哈哈大笑着说:"干吗踢你?你还敢问老子?丢了老子这些罪犯的脸,什么牛婆狗婆不好搞?还去搞屁股!老子踢还是轻的呢,逗恼了老子,老子们今晚上搞死你——"那踢我的这一说,所有同监的罪犯便都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等我爬起来,便一个个轮流着看猴把戏似的围着我看起来!他们扁着嘴,斜着眼,露十二分瞧不起的样子。且看且议:"怪不得呢!生这么副害得死人的样子,看哪个背时的被他勾上床了啊!可怎么偏勾男人呢?你要哪个女人死哪个女人不愿意啊,怎么偏要做那种脏事呢?没出息的东西,一定是个骚猪郎和野狗子生的崽,不然哪里会出这种蠢子——"我听了,真是揑着鼻子出不得气,争也争不得,辩也辩不得。
  睡到半夜,更让我没法容忍的事发生了!那个踢我腰子的牢霸竟赤条条猛一下扑到我身上,就要强行奸我!我刚腾出手要推开他,没料竟有两个罪犯同时抓住了我的手,按在地上不让我动,原来他们早商量好了的!我奋力挣扎几下,无奈根本摔不开他们!我急了,便说:"放开我!既然你们知道鸡奸是要犯法的,在牢房里,还敢无法无天?"谁知他们根本不理睬我,有一个竟说:"你识相点,一个臭婊子,还想装什么正经!给哪个搞不是搞?还想得罪老子们?听话,以后没人敢欺侮你;不听,也没有人可以帮你!不信你问问,看他们哪个睡着了?都醒着呢,弄得不好还想看看味道呢!跟你说,你不来,我们已经憋得难受得紧了,你来了,正好可以解了老子们的渴!"我见另外的罪犯果然在那儿翻身,便知道靠他们是靠不着的了,一边拚命挣扎,一边只好拚命喊起救命来!
  喊了好久,也没见有看守来。一直等到一个罪犯从我背上满足地下来,另一个又要上去时候,值班看守才慢慢地走来了,只听他冷冷地说:"喊什么喊什么呀?一个鸡奸犯,还喊什么救命?迟早是要毙了的,死十个当不得五双!怎么了?他们要杀你?——"我听了,挣扎着喊:"快救我,他们要轮奸我——"看守这才像是睡醒了:"你说什么?他们不想要命了?——"说着便呼啦啦打开牢房门,可那几个罪犯早把裤子拉上了。
  那牢霸便说:"李干部啊,你怎么会听这个该死的鸡奸犯的话呢?他一来,便想利用姿色勾引我。搞得我睡不着,要揍他两拳解解恨,他便大喊救命——"我一听他那样诬諂我,便说:"不是的!他血口喷人——"那牢霸便吼:"什么?老子还诬諂你?李干部,不信你问大家——"那两个帮着牢霸做我的罪犯便赶紧帮着他说:"就是,就是这个骚屁眼逗骚,我们都看见的——不信,你现在看,他的裤子还没穿上呢!"那个十分瞧不起我的看守伸头一看,我果然还被扒光裤子缩在那儿,便恨恨地冷笑着说:"我真还没见这么不要脸的!看我不铐死你!——"说着,便去拿来了铁铐,把我双手反在后面,铐在了牢房的窗格上!
  幸亏我个子高,一双脚能踮在地上,要不,那一晚岂不真要铐死我啊!
  见我被那样铐在了窗格上,那三个死流氓好不得意,说:"怎么样?这下你占光了吧?鸡奸犯还故做贞节状,这要比被我们搞味道差远了吧——"我咬着牙不做声!我不愿做声,也不敢做声。我感到了一辈子没受过的羞辱——竟被牢霸这样当着众人强奸!而且,竟没法申冤!现在眼见得魔鬼得势,而看守又不问青红皀白,只凭心理上极端瞧不起我们这样的人而被当做另类铐在窗格上!我再要做声跟他们争辩,他们要是再动起兽性来强行做我,我想我就是再喊救命,那李干部也是决对不会肯再来看看的了!
  便咬着牙微闭着眼再不做声。
  第二天晚上他们又故伎重演,我可是做好准备的了!我准备他们再这样做我,我就跟他们拚命!昨晚那样被他们做了,又被那样反铐一夜,羞辱加折磨,我是把什么都想透了!看来这一次我反正是死定了!以看守们对我的态度,我也相信了我"迟早是要被毙了"的话,与其这样被牢霸们侮辱而后被枪毙,还不如跟他们拚了!这一次我是再也不会自杀的了!我已经自杀了两回——那次吃绵絮一回,昨夜又是一回!昨夜我被反铐着实在受不了了,又想着被那样当众强奸,我决心自杀算了!便拿头拚命地撞墙!可一是那样反铐着头用不起力,二呢,看着那个牢霸那样奸了我以后还在我面前鼾声大作,我突然好不服气!难道我吃尽了苦头,忍受了各种磨难强挣着活在世上,就是留了一条贱命等着到牢房里来受了牢霸的侮辱再自杀的?不!我不服!越是这样,我越是更该活下去!至少,我是要拚他两个再死!真的,我想好了,再要死,我也要抓一个人垫底!
  我好后悔我昨夜晚没想到他们这样对我,毫无准备间,竟蒙受了这样的差辱,让我死到阴间,也无面见我的瞎哥!甚至无面将来见我的免宝哥!为了不让免宝哥做我,我曾是那样狠心地踢他,那样张狂地报复他,可没料到,一进牢房,竟是这样的被几个流氓当众强行做了,我是死难瞑目啊!所以,这一夜,我根本不睡,一黑便靠在墙角,拿眼狠狠盯着他们。当他们正又淫笑着想上来做我时,我猛地扑上去,一把就揪紧了那牢霸下面的冤大头,一任他是如何地拿我拳脚相加,我就是死不放手!终于,那牢霸再也受不了了,喊爹叫妈地求起我来:"我的爹,我的祖宗!我再也不敢了!只求你放了我这一回,我一生一世服了你!你要搞我我让你搞,你要肏我我让你肏!就是将来你我都放出去了,你要肏我婆娘我也由你!只求你莫揑死我!我家就我一条根,我这个鸡巴还没生崽的啊!我求你了——"我见他这样,才放了他,一脚把他踢死猪一样踢到一边,冷笑着对另外两个罪犯说:"你们呢?哪个还不怕死?上来呀!看老子不揑死你!——"他们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打一个拱手说:"狗日的看你不出,还被我们逼成才了?好了哥们,往后你在这里就不用担心了,有我们哥们,没人敢欺侮你——"我听了,心里骂一声:"老子肏你祖宗——"脸上故意冷冷地笑着,大大咧咧地冲他脸上吐一口痰,一下倒在我那一格床上,便假做呼呼大睡起来!
  其实,我是一夜也没闭眼!
  我哪里睡得着啊!莫说还要担心他们报复我,就是他们再不动我的心思,我一颗心又怎么可以安睡得下啊,生活啊,你为什么独独对我是这样的不公呢?——我想不通啊!
  我好怕啊!
  就算过了今夜,明天呢?
  明天又会是什么样的事在等着我啊——
  没料第二天我一睁开眼,拘留所的决定让我大吃一惊:说我无罪,要释放我!
  我惊呆了!
  然后拔退就要跑!
  那个姓李的看守却一把拖住了我:"哎!还有一份证词等着你签呢!——" "什……么证词?"
"看看就知道了!"就在李看守把所谓的证词递给我时,我忽然听到了外面免宝哥的咆哮:"老子怕你个屌!你央央告老子强奸你男人,老子就是强奸了你能怎样?老子一个GCD员,大队支部书记,祖宗十八代贫下中农,大不了开除老子出党,再大不了判我个三年五年,还能枪毙了我啊!你怕你男人被枪毙,你怕你生下儿子没人养,就这样来告老子呀?老子有本钱,老子不怕——"我像是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是免宝哥要来救我!他要用他的命换我!
  这是很明白的事:只要他承认是他强奸了我,那我就是受害的一方。刑法只会判他强奸罪,而决不会把被强奸的人判刑。而且他的话里,明显地告诉我:是央央已经告了他!而且还暗示我他的条件比我好,不会枪毙他。更其重要的是,他要我听明白了,央央就要生儿子了,我一定要争取出去,好抚养自己那么想要的儿子——可我,能在那份证明是他强奸了我的证书上签字吗?那一笔签下去,他就是罪犯我就是受害者啊!要是半年前,我也许会恨恨地签下去的,因为那时我一直还没从被他在瞎哥坟上做了我的恨里走出来,尽管他也曾做了那么多对我好帮着我的事,我却从来没想过要领他的情。可现在,我可是心甘情愿的了呀!自从那次我跟我那死女人谈话彻底失败而自愿地跟着免宝哥下了河以后,我就是心甘情愿的跟他做的啊!怎么可以在这种生死攸关时刻,就诬他强奸了我呢?万一法不容人,真拿他免宝哥像罗瞎子一样枪毙了呢?更要是也打了他七枪呢?那岂不是我害死了免宝哥?背负着这样的罪孽,我还能活在世上吗?既然到那时还是要死,不如就这样跟着免宝哥一起死,起码也留下了良心上的清白!
  但一想起拘留所里可怕的两个晚上,我真不敢想像我还能熬得过几天!何况我知道我的条件真是不如免宝哥,在那种解放思想还刚起步的岁月,我这个刚摘帽的小黑五类分子是不是会被从严打击,真的把我枪毙了!?我真要是就这样被枪毙了,我那可怜的罗罗弟又怎么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还有我那即将出生的儿子,岂不是还没出生就背上了一个永远无法摘脱的帽子?
  还有,我瞎哥的希望呢?他可是拿命换了我的命啊!——于是,我拿着那份证词,双手索索地颤抖着,剧烈的心灵搏杀加两夜来所受的磨难,使我再也支撑不下去,猛地,我一头裁在了地上——这一次我没有昏死,我心里还很明白,只是浑身再也动弹不得!我能清清楚楚地听李看守和他们说:"这个人,是太怕那个霸王支书了!哎,人生得漂亮也可怜,在外面被霸王支书强奸,送到拘留所还被那几个牢霸们轮奸,昨晚他喊救命我还不信,嗨,也委屈了他——这样吧,既然那个霸王支书自己跳着脚都在那里承认了,还一副了不得的样子,等他哪天挨枪毙时还有这样的威风,就算他是个真霸王了——"说着,就过来拿了我的手,要往那证词上打手模!
  我拚命挣扎着——其实我的手一丝也没动;我嘶声大喊着,其实我的声一点也没有出——就那样被李看守拿着我的手打了手模!
  只听见外面一间审讯室里免宝还在大声的嘶叫着:"是我强奸了怎么样?就是老子强奸了他怎么样?——"李看守一边用劲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一边冲那边狠狠地说:"喊得好,看我不整死你——"说着,几乎是扶着我挟着我把我送出了拘留所的大门。
  我那个丑女人早等在门外,只听她说:"哼!看以后你还肏不肏我!要命的时候,还是要靠你这丑婆娘吧?——"我简直没听她得意地还说些什么,只嘶声地冲拘留所的大门喊:"免宝哥!不是的!不是的啊——"
  我不知是怎么走回小河边村的。
  刚一进村,免宝哥的婆娘五花嫂就一头磕在我面前:"可可呀,你可要讲良心呀!一个巴掌打不响,也不是一回两回呀,你不能说是免宝强奸了你呀!那可是要挨枪毙的呀!你那丑婆娘亲口跟我说,她都看到你好几回才叫我和她一起去抓你们的呀!那回我还是不信的呀,哪晓得真还是那样的呀!我没料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的啊!是有人要整死我免宝争他的位子啊!我那免宝也是性子太直得罪多了人啊!所以你婆娘告了他后,公安局来查时,大家都说是看见我免宝在搞你啊,我那死免宝偏还认了账啊!我晓得,他是为救你啊!可可呀,他救你你可也要救他呀——我也到公安局去问过了,只要你认一个你是愿意的,那就不会判他的大刑呀——"我一把扶起五花嫂,二话没说,也没再往家走,转身就奔青天市。
  我那丑女人在后面喊:"你这个杀千刀的可可!老娘救了你出来,你还要往哪跑呀?跟你说,他强奸你是铁案,谁也踢不开!我告了状,你打了手模,他也认了账,想赖也赖不脱!你要去,也只能陪着他!告诉你,我怀的是双胞胎,一男一女,我到医院查过了!再等半个月就生——你要是敢去,我这就把他们擂死在我肚子里——"说着,就真的嘣嘣嘣地左右开弓,在她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上擂起来!
  我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我站住,她就停手。
  我想朝青天市走,她就又擂!
  儿子啊!女儿呀,看来,我是要做天下最没良心的人了!
  我只想:再过半个月我那一对龙凤胎儿女就会生下来!生下来我就背了儿女到公安局去为免宝哥承担我的责任。我知道,两个人通奸,确实是不判刑的!
  于是,我跟着那女人回来到了瞎哥和我父母的坟山!
  那一晚,那丑女人又是拿着我那玩意掐了又拧,拧了又掐。边掐边骂:"你这个死卵!我就是要掐死你!一到我面前就死了呀!告诉你,死了也是我央央的!谁也夺不去!跟你说可可,有了这一回,看你还敢不敢偷男人!看你还敢不敢害男人!你再敢偷,我再去告!哼!你晓得么?开始为告免宝,他们还说'你个丑女人还敢告支书?'我听了,才不服那口气!我不是为救你,只为就是要你!要你养着我,要你肏我——你是我的,看谁敢不给我!所以我想啊想,想到了救我奶奶的那个小救星。我晓得,邓小平翻案了,他那种人肯定受重用。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现在当青天市市委书记了,官升三级了呢!幸好他还记得我奶奶,还问我奶奶现在怎么样了!还记得他给了一个宝像给我奶奶哩!我就哭着告诉他,我奶奶上吊死了!就是为那个宝像!哼!他反正也不会晓得是我告的状!一听,好难受的样子!于是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就告诉他,我的男人被村支书土霸王强奸了!他听了大怒:说天下还有这样的事?立即便写了条子,要我到公安局去告——哼!我才不信我赢不了他免宝!搞死他一个,看还有谁敢要你这拿屁股给人肏的臭男人——"黑暗中,我看见我那死女人两眼都在放光,仿佛是一只黑暗中的母狼!我猛地想到,要是"四人帮"不倒,只怕她会成为第二个江青!我像是第一次认识躺在我身边这个这样折磨着我的丑女人,她不就是一个读了小学的一个农村女人嘛,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一副刁钻的心眼和本领!
  想起她已给了我吃不尽的那份苦头,想起免宝哥在拘留所里将受尽的种种折磨,我再一次起了要杀死她的念头!
  但,我咬着牙忍住了!
  为我的儿女!
  更为我要救免宝哥!
  第二天天没亮,就听到外面有嘤嘤的哭泣声,我知道,那是五花嫂。
  我赶紧悄悄地打开门。
  五花嫂抽泣着说:"可可,我不怪你,我都看见了。就让我求央央吧——"我扶起五花嫂轻声说:"嫂,你求她没用的。她是猫崽尾巴,你越耍她会越硬。她说了,她再过半个月就要生了。只等……"五花嫂说:"半个月哪,只怕免宝那短命鬼等不起啊!听说那种地方,一天也是很难挨的——"我一把拉了五花嫂的手说:"你莫说了,我都知道啊!我这就陪你去!,这就陪你去啊——"我话没说完,只见那丑女人一翻身就从床上爬起来,扑上来一把就揪住五花嫂的头发,又哭又嚷:"你这该死的老女人呀!自己的男人都管不到,害得他来强奸我男人呀!现在把你的男人害苦了,又天不亮想来偷我的好男人呀!看我不拔了你毛一把呀,看我不撕烂你一个匹呀——"五花嫂论放泼哪是我那丑女人的对手,只见她早被搞得四肢无力,只一个劲地喊着:"可可呀!可可呀!你可不能没良心呀——"我真是被那个丑女人气死了,便一把把那丑女人拖开,谁知她就势往地上一滚,又嘣嘣嘣地擂起我那一对双胞胎儿女来!
  我气得大吼:"丑女人!你也再这样,我一刀捅死你——"谁知就在这时,只见那女人突然便自己停了手!紧接着,她便大喊大叫起来:"哎呀!痛死我了!胀死我了!天哪!痛死我了啊——"啊!天!是她那样地擂打我的儿女,要早产了!
  这一下我慌了手脚!面对这种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那丑女人早痛得先是在地上打滚,接着,她爬到了我面前,一口咬住我的大腿,就像疯狗咬着了猎物一样,狠狠地撕咬着嚎:"都是你害了我啊!现在我要死了啊,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啊!我真不该告免宝救你这该死的男人出来啊!看着你婆娘就要死,你还见死不救我呀!还拿眼看着这么个老女人,想肏她是吧?想肏前面还是肏后面呀——"此刻我顾不得再计较她嚎些什么,只是她的话倒提醒了我,于是赶紧说:"五花嫂!你——你是过来人,好多人都请你接过生的呀,我求你不要跟我屋里丑女人一般见识,快设法救救她啊——"五花嫂见我那女人痛成那样,也像是从没见过!也许是双胞胎日子没到,生产会更加痛苦?也许是她心里从来都只有仇恨,更加剧了她分娩的痛苦?也许——但事到临头,五花嫂也不再计较我那丑女人对她刚才的撕打,竟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捋两把被撕乱的头发说:"蠢女人,快躺着别动!那样滚死你儿女不说,你也真会死掉的!告诉你,女人要养崽,哪有不痛的?我们都是痛过来的!莫装成那样!憋住气,咬紧牙,用力往下蹭!——可可,快帮你婆娘把裤子脱了,把她的一双脚掰开!快呀!崽都让你肏出来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我真没想到平时是那般柔弱的五花嫂,面临这突然的事态,突然间竟也变得粗野和男子汉起来,此刻见我还呆在那儿,便又大声对我说,"还像头蠢牛一样呆站着干什么?——赶快去烧开水,把那剪刀也丢在火里烧烧,要剪脐带的——"五花嫂说着,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力气,居然一个人就把我那丑女人拖上了床,而且三把两把就脱下了我那丑女人的衣裤,全不像刚才被欺侮的那副可怜像,大声命令:"死女人,把脚叭开,还夹什么夹?还怕我看你那臭麻匹啊?"我那丑女人这下听话了,只见她乖乖地躺在那儿,一切按五花嫂说的做起来!
  这时我心里是又是好怕又是好担心!我真的怕我那一对儿女已被我那该死的丑女人先擂死了再要生下来,所以就让那丑女人那么痛苦!更怕我那儿女本来没死的,偏偏那丑女人先痛死了所以也就憋死在她肚子里了!急得我一边烧水一边不停地跑到房里来看动静!就在我急得浑身的汗黃豆般大小地往下淌时,突然一声尖厉的哭声,吓得我浑身打抖、几乎跌在灶旮旯里!紧接着,那尖厉的哭声就一声连一声地大哭起来,把一方天都哭翻了!
  我赶紧爬起来,冲起房里,五花嫂早双手抱住了一团红勿勿的小肉团,说:"可可,你做老子了!是一个女!"我听了,双手不断地搓着衣襟,口中连连说:"啊,啊,没事吧?"正问着呢,只听我那丑女人说:"快啊!我又生下一个来了啊——"她这一喊,把我们都吓坏了!我那个儿子竟一声不响地生下来了!
  天!该不会是个死孩子吧?
  我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就抱起了那个血乎乎的小肉团!
  就在我抱起他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我儿子那双酷似我的大眼睛!儿子也居然就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我!天啊!他没死!他是活的!他不光一声没哭,还能瞪一双大大的还没开血光的眼睛看着我——他多灾多难的父亲!儿子!儿子!你也吃苦了啊!你还没出生就跟着你爸吃了那么多苦啊!只为这一点,爸爸我就该为你吃一辈子苦头呀!
  这时五花嫂对我说:"还呆着干什么啊!快去打水来让我洗孩子剪脐带啊!"谁知我那该死的丑女人这时却说:"快!快去杀鸡!杀两只,莫舍不得!跟你说,我一天起码要吃两只鸡!我才不管你有不有!不是还有那间旧房子吗?你弟弟罗罗反正也不会回来了,留在那给你偷男人啊——"我把做父亲的短晢的喜欢一下全噎在喉管里,做不出声来!
  我心里知道,今后的苦难,会更加深重了……
  那一天,我累得骨头都散了架。倒不是人累,是心累!一下子多了两个活生生的小肉团,那时日子还不像现在这么好,怀在肚子里就缺营养;加之经常没成人就挨打受气,自然发育得很不好。又因为他们是双胞胎,还是早产儿啊,所以,生下来就更像是一对小仔猫。这更让我为他们的小生命紧张得时时揪着心。
  加之我那宝贝女儿一生下来就爱哭敢哭!而且一哭就是惊天动地,把山里的野鸡都会惊飞!常哭得我心惊胆颤!因为我毕竟是第一次做父亲,而且又是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等来换来的,所以怎么不怕他们出事?所以女儿每哭一次,我就心惊一次!赶紧去抱她,又从没抱过刚出生的婴儿,抱个几斤的孩子就像抱一个大石头似的吃力,又怎么能不累?
  特别是我那儿子,他偏又整天难得哭一声!他不哭,更让我担心!生怕他只是生下来骗我高兴一下,又不经意间死去!要知道,我是在那种情况下为了传宗接代看世界才娶的那丑女人!只为娶了个那样又厉害又粗痞的丑女人,这才更是平白地吃了那么多说不得的苦头。也正因此,我才变得像是有些重男轻女。何况我那儿子一生下来就那样定定地瞪一双大大亮亮的眼睛看我,像是早就认识我。还知道不哭不吵地体谅着我,整天地不哭不啼!怎么不让我更为他担心和爱怜?
  我那女人像是生孩子生累了,催着我杀了两只已长成一斤半左右的母鸡,一只园蒸了,一只按她的意思放干辣椒炒了。五花嫂说不能炒,只能用清汤烹,不然孩子吃了奶会火气大长疖子。可那女人不准,说我克扣她,为我可家生了龙凤胎还不让她吃一点她想吃的东西——我怕她吵着伤身子,只好由了她!
  她吃完了,连汤都喝得不剩一口。
  然后,呼呼地睡着了!
  幸亏五花嫂自打接下我的一对儿女来,就一刻也没离开过。还打起飞脚从她家拿来了她生养小孩时用过的小衣小帽小裹被,把我的儿女包裹好。还细心地用一块小黑布,在开水里煮了,裹在二指头上,伸进我儿女的口里,帮我儿女把口绞干净。我那对小儿女居然什么都不挑,刚生下来就晓得吧叽吧叽地把那绞嘴的水往肚里呑!我看着,生怕那不卫生。可五花嫂却高兴得很,说:"可可啊,你有福啊!你这儿女不挑口啊,将来给他泡屎他们都会吃啊,贱啊,好养呢——"我听了,心里又喜又酸。
  五花嫂见我眼泪含含的样子,知道我在为儿女们几分欢喜几分忧。远的不说,就我那婆娘那付吃像睡像,她看了都几次摇头。天黑了,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走出好远,她又转回来,站在门外把我喊出去,故意先大声说:"可可,我刚才忘了,你明天要上街捡副中药回来给央央洗啊,要不,她会得产后风的。还有,还要捡副甘草药,拿回来给你的小儿小女吃,好消了一身的毒气——"说着,她又跪下了!悄悄求我,"可可,你顺便去公安局救你免宝哥啊,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家离不得免宝啊——"我赶紧把五花嫂扶起,说:"放心!你不说,我也要借捡药去救免宝哥的了,我知道生了小孩要捡中药的——"这时,我那丑女人又在屋里骂了:"可可你个麻匹夹的,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说——"接着,就听到我那女儿尖利的哭声,"你再这样,我就掐死你的儿女——"吓得我赶紧跑进了屋:"央央!五花嫂是告诉我怎么为你捡药嘛,你怎么能掐孩子?"那死女人说:"老娘的事,老娘还不知道?还要她教?"我硬是气得说不出话!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好丑呢?五花嫂今天才救了你帮了你啊!
  可我没敢说,我只是在心里叹口气,抱起我那挨了掐正尖声大哭的女儿……
  想困了,才发现床那么窄,便跑着去从老屋拆下几块床板,把我那张床加宽了几尺。我怕我那呼呼鼾睡的女人翻腾时压着我那对儿女,便用胳肢窝一手挟一个地把他们轻轻挟着,点一盏小油灯,一夜都不敢合眼!我就那样定定地左边看看儿右边看看女。看着看着,我才看出了我那女儿竟像我的小妹螺螺!小妹很小的时候,也是廋廋的像只小猫。也是很爱哭,也是一哭就惊天动地,也是眼睛大大嘴巴小小,可爱得像个小天使。而儿子呢,其实更像我的小弟罗罗。想起小弟和小妹,我由不得不断地一时亲亲儿子一时亲亲女儿。亲着亲着我,我那眼泪早把我儿女们的小脸打湿!
  我突然想,我应该把我的小妹接回父母的身边,不能再让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那棵大樟树下!妹妹才是一家死得最惨的,比我父亲,甚至比我瞎哥死得还惨,怎么还能让她一个人那样孤独呢!
  对!等我把眼前这些棘手的事处理好,选个好日子,就去接我的小妹!
  或者,等我罗罗放假回来更好?
  这时,只听我那丑女人忽然长长地喘口气,竟浑身抽搐起来!
  我不知她要干什么,赶紧先护着我一双儿女!
  突然,那丑女人干嚎起来:"我要杀了你们!我除了样子比你们丑,哪点比你们差了?就是我这麻匹,也不比你们哪个差!养崽一胎养俩个,还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可你们就是谁也看不上我,可可你挨千刀的不肏我,满世界的人也睢不起我!告诉你们,我央央除了样子丑,样样都比你们狗日的强!我也是落在邓小平手里,若是在毛主席手下,我不夺了你们的权才怪——"原来是那丑女人在说梦话!
  我看着她骂一阵又磨一阵牙的样子,觉得她好可怕!
  没料,她突然间便又一抽一抽地梦哭起来:"我苦呀——我脸丑麻匹不丑啊,就那么不把我做女人了么?就比那死瞎子和免宝都比不得了么?你要是去肏一个美女人也算了,你可是去肏男人呀!这让我怎么想得通呀——"这梦哭虽然断断续续,但却一句句全让我听清楚了!
  她的哭让我的心猛地一紧,我突然觉得她是那么可怜!她确实是一个狠心的女人,可谁把她弄得这样狠心了呢?都说人之初性本善,怎么会把她变得如此恶了呢?我想她要是不生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个家庭,她也不会如此的骄狂那样的任性吧!是两代支书的家宠了她,是贫下中农的根娇了她,更是那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扭曲了她!是那样的时代和环境才养成了她那样根深蒂固的优越感!偏偏她又是那样地逼死了她的老支书奶奶和支书父亲,自毁了让她的个性无限张狂的家!这便把她一下子从天堂跌落进地狱,变得一无所有!而她偏偏又生就那样一副极丑的面孔,更加上她那样一个被扭曲得任你九天仙女也会变成母夜叉的个性,她就只能是一个千人恼万人嫌的女人了!我想,如果她不是一个那样凶狠那样粗痞总把人逼得无路可走的女人,而是一个有几分温柔有几分让人同情的女人,我也不至于是那样的一见她就心生厌恶地永远挺不起吧?
  听了她刚在的梦哭,再这样一想,我突然感到她其实也有些跟我一样,跟瞎哥一样,是一个时代的牺牲品,也许,真还不是她的错?
  再左右看看我的一对儿女,我忽然有几分感谢她!无论怎么说,是她给我生了一双儿女,甚至,她还把我送回了我永不再回的小妹和远在北京的罗罗!想到这里,我由不得伸出一只手,第一次主动的抚摸了她那张丑陋无比的脸,想为她擦去梦哭时淌下的泪水!
  她从来只是干嚎着吓人的,我还从未看见过她的泪水。
  我一擦,她猛地便惊醒了!张一双惊恐不解的眼睛,说:"你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便说:"哼!想害我是吗?我晓得,刚养了崽,那是千万肏不得的——肏了我要得月痨死的!你一辈子没摸过我,这时候摸我干什么?"天!我刚萌生的一点爱怜又被她的话压回了心底!便说:"你怎么总把我往坏处想啊!我哪里想过那种事?再说了,我也是懂科学的呢,怎么会在这种时刻想那种事啊?"我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赶紧洗刷自己。
  谁知她一下子更恨了,便说:"啊,你在我面前想了那种事很丑是吧?想搞我这丑女人丢你的脸是吧?——"我做不得声。
  在她面前,我是怎么说都讨不到好的。
  幸好这时我的女儿哭了,一哭就惊天动地!听她这样哭了一天半夜,我已经习惯了,我甚至有些感谢我女儿这时候哭,她一哭,儿子也睁开了眼,把小嘴朝一边歪着一吸一吮。她们提醒了我已经是个父亲,她们告诉我不要再那么恨那个丑女人!再怎么说,她也给了我一对儿女!为了我儿女,我也要对那丑女人好一些!她们还告诉我,她们饿了,要吃了!
  这时的丑女是还没有奶的。不过,我想让她抱了儿女吸她的奶子,那样会让她早发奶,也让我的儿女好亲亲她们的母亲!
  这我在书上看到过。
  五花嫂也告诉过我。
  可那丑女人不让。她说:"我还没有奶,吵我什么?我还没睡够哩,就吵死吵魂呀!这个丑女子,长大又不是个好麻匹,跟我一样又凶又恶,又是个没人要的女人哩——"我听那丑女人这样骂我刚刚出生的女儿,真不知怎么说她。怕她要把我的女儿继续骂下去,便赶紧跳下床,去拿那块黑布,并拿来了开水和糖。我从五花嫂给我儿女绞嘴巴得到了启示,那样可以让我饿急的儿女止止饥渴!因为我想我是不敢用别的办法喂我的儿女的!我还想到,明天给我那丑女人蒸鸡时,我要多放点水,蒸点好汤出来,用那汤当奶,喂我的儿女……
  天刚亮,五花嫂就来了。
  还拿来一只已经杀好剖好连肠子都搓得干干净净的农家人认为最补的乌皮母鸡。
  我很感动,我不认为这只是为求我去救免宝哥,而是她有这样一颗仁慈的心。
  这心让我好羞愧。
  单为五花嫂这颗金子般善良的心,我也要下死决心救出免宝!
  不然,我还算什么男人!
  于是我对我那丑婆娘说:"哎呀,央央,你看五花嫂,这么早就把鸡杀来了啊。有她在这儿招呼你和儿女,我就可以放心的去为你捡中草药了——"我那丑女人嘴巴一扁说:"这我可担当不起啊!我不想吃她那鸡,要吃也是吃我男人的。嫁汉吃饭,养崽吃鸡,谁拿来我也只领我麻匹的情。我要不是给他生一对双胞胎,我会有鸡吃?想死!不过,你五花就是想拿鸡来买我的好,也买不着。你男人那事已成铁案了,市委书记亲自要杀的人,别人也救不了,除非要他书记刘小东改口!可他会改口吗?他那样出生入死出来的人,死个把人他不会当一回事。何况他是铁面包公,杀个流氓小菜一碟!他不改口,公安局敢改?我还不知道你昨晚在外面又是在求我男人去为你男人抵罪?去了也没用,不信你让我男人去,弄不好两个人都毙了!——"啊?!——她的话把五花嫂和我都震住了!
  我不是怕死,而是怕她说的话!要是市委书记刘小东真是这样一个人,那免宝哥岂不是死定了?
  五花嫂早被她的话吓得软软地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我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可可,那——你就莫去了,弄得不好,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啊——"说完,她就拿眼睛盯定我那一双儿女!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怕我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那一双儿女也会不久人世!
  我的心猛地一沉,感到五脏六腑都在阵阵发抖!
  但越是这样,我倒越是要赶紧去了!两人通奸,总比他鸡奸我的罪轻!我也知道,我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哪怕是只坐几年牢,我的儿女就真会生命不保!但——我能因此就让免宝哥只有死路一条吗?
  不——我扑上去,一把搂起我一双儿女,紧紧地贴在我的双颊!接着,我又把她们并排抱在我胸前,紧紧地盯着我的两个儿女,想把他们的每一根汗毛都记下来!没料我那一生下地就没哭的儿子,此刻居然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我的手一抖,差点让我的儿子掉在地上!儿子,我的儿子!难道,你知道你这是要和你的爸生离死别了么?儿子啊,你可要等你爸回来!你的命可要贱一些,就是吃草喝尿,你也要活着等你的爸,好么?我的儿子啊——说到这里,我禁不住嘤嘤地哭出声来!
  五花嫂再也禁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上,竟是只见她泪水哗哗,却没有半点声音地浑身抽搐着!
  猛地,我一头磕在她面前,说:"嫂子,莫哭!我会去舍命救免宝哥的!我不会让他像瞎哥一样的挨枪毙!我只是拜托你了,无论我此一去生生死死,你都要把我这一对儿女养活了!只要他们不死就行,廋点胖点没关系!我还有两个弟弟,他们以后会报答你的!只是现在不要告诉罗罗。他现在正在念书,可不能拖累他荒废了学业!嫂,你答应我好么?!——五花嫂见我这样说,也一头磕在我面前,流着泪拚命地点头!
  我决然地把一双儿女交到五花嫂手里,抺一把眼泪,拔腿跑下了坟山……
  没料到我跑到公安局,话还没说完,接待我的人就说:"神经病!你还说什么和他是通奸?告诉我,他是不是通过什么渠道威协了你?——"我一听赶紧说:"没没!没有!是我自己自愿的!我们真是两人愿意的——"那个公安歪着脑壳看我半天……厉声说:"快滚!真是疯了!我可以告诉你,他真是个死罪!你还想来做伪证么?我们公安局已根据市委刘书记的指示认真取过证了!有你老婆的揭发信,有全体在场村民的证言,有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出具的证词,铁证了!你要是想做伪证,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罪行,相反,他还要罪加一等!你呢,也要定一个伪证罪——嗨!跟一个神经病说这么多干什么?走吧,你也可怜,我也就不铐你了——"说着,把我连推带掇地轰出来了!
  我走到大街上,像一个被掐了头的苍蝇,竟不知到哪儿去!有时,甚至好长时间不知道我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到街上来!
一辆车在我的后面死命的叫喇叭,我心里还在想,是谁这么不要命呢?
  结果那司杨停了车,跑到我面前:"狗日的!不要命了是吧?想死也不要让我来撞呀!有种的,等下趟车来了,往车上碰——"我才知道那台车催的是我!
  我赶紧跳到路边。
  我完全陷入了几年前寻找瞎哥的那种无望里!
  正在我走投无路时,突然有个人喊我:"是可可吗?"我一惊,是谁?
  我看着他。
  他笑着说:"认不出来了?我正要找你哩!知道么?你的那篇《瞎哥和月亮》获奖了!省里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一次创作评奖,居然把你的处女作评上了!说是一部很好的伤痕文学的代表作,正要我通知你去领奖呢——"我听了,像是不懂!
  我的心没在那上面!
  倒是把这个喊我的人认出来了!他就是省里下放来再也没走,为了一个山妹子而在我们市安了家的李东旭老师!是他让我发表了我人生的第一篇处女作《瞎哥和月亮》!
  他见我这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现在没问题了么?听说你被抓进了拘留所?还是为了和瞎哥一样的问题?"他这一问,我像是突然间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在偌大的青天市,我总算找到一个我认识的人了!他现在是市文化馆的馆长,在青天市,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了!我也就只认识他这么一个人。紧紧张张提心吊胆间,竟连他也给忘了!免宝哥现在看来只有一个人可以断他的生死,那就是市委书记刘小东。我想过直接去找他,可门卫根本就不让我进去!门卫问我找谁?我说,找市委书记刘小东。他便要我的介绍信,我哪里拿得出?他又问我找书记什么事?可我能对他说什么事吗?于是门卫便把我做贼防了!说再要不走,就打电话给公安局了!现在我说起公安局都是怕的,哪敢再呆在那儿?
  便呆呆地转到现在!
  现在总算碰上了一个可算是认得的街上人,而且是一个省里下放来的作家,青天市文化馆的馆长。或许,他能帮我见到刘小东书记?
  想到这里,我一双脚不由想跪下去!
  李东旭老师大概看到了我这个动作,便赶紧说:"可可!有什么话到我家跟我好好说——"说着,拉了我就跟他走!
  便到了青天市文化馆李老师的家。
  这里地处青天市最高峰,合抱大的古树把几间平房全罩在树阴里。奇怪这么高的山顶居然还有一张绿绿的池塘,里面像还蓄的是活水。因为周围没见有水来,却有流水叮咚往远处流淌的声音。
  这水是从哪儿来的呢?
  李老师告诉我以前这是一座古庙宇的所在地。果然还有一残破的石拱门,门的两旁石柱上,刻有一副对联:净地何须扫,空门不用关。
  还真没有大门。
  这真是一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那一刻我忽然想:要是现在还有和尚庙,我真的想做和尚算了!
  李老师的家就在这里面。
  不等李老师叫他夫人出来给我倒茶,我便很不争气的哭着把我和免宝哥所有的事,好的丑的见得人见不得人的,一古脑儿全说出来了!这种时候我已顾不得面子了,顾了面子就救不了免宝哥啊!
  李老师像是并没有瞧不起我。也许因为他早就知道过我和瞎哥的事了,既然在瞎哥的事上他没有瞧不起我,现在的事也就不存在再瞧不起了!
  都是一样的异类爱恋和性行为啊!
  而且听得很认真。
  一直到我把什么都说完,他才叹一口气说:"哎,怎么这种事都全摊在你一个人身上了呢?这个免宝,也算是个多情种啊!真要这样死了,倒真又是个冤魂!你那个老婆也真是,简直叫人不敢相信!看来,也只有求请刘书记重新签字了!这样吧,正好他今天要来就繁荣青天市新时期的文艺创作问题听我的意见,你就在我家里呆着,看我能不能创造个让他听听你倾诉的机会!免宝的生死存亡,也就看你今天和刘书记谈得怎么样了!因为现在还谈不上依法治国,权大于法还并不奇怪啊!何况我们国家的法律,对鸡奸犯一向是从严判处的——"正说着呢,门外一朗朗的声音在问:"李大作家,我没迟到吧——"李老师一听,立即把我推进门内,轻声说:"你做好准备,不要怕!就像刚才跟我谈一样的去说!我叫你出来你就出来,刘书记也还是很讲道理的——"说着,李书记已经进来了!
  我看得出,李老师叫我不要怕,他其实自己也很紧张,因为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变了!
  我伏在门缝里看到了那个掌管着免宝哥生死的刘小东书记。他是个典型的北方大汉,方面大耳,高高大大。说话声音很洪亮,像是敲钟,有种共鸣。开口卷舌音很多,儿话音也很多,很重,很好听。他像是和李老师关系很好,很随便,见面没等李老师让坐,他早在刚才李老师坐的主人的位置上坐好了。一坐下去,就喊:"我的小嫂夫人呀,还拿上次你老家那种瑶王茶给我喝啊!那茶好,地道,喝了晚上好睡觉。你要是舍得,我还要再拿点走,行么?"李老师赶紧说:"行!只要你喜欢喝,全拿走都行。我喝着就不像你说的那么好。"李老师说着,他那比他小很多的夫人出来了!一见刘书记就说:"刘书记啊,哪里是茶好啊,还不是刘书记会说话,怕不讨我的好来家没饭吃哩——你呀,把老嫂子也像李老头养我这样养起来不就三餐有热饭吃了?一家人都拿钱,要那么钱干什么哟!"刘书记便哈哈大笑:"还是你说得轻巧!好像我一家都是为钱忙啊!跟你说,我和我老伴都是被夺去了好年华的人呀,还都想趁这大好形势再为老百姓干点事哩!可是难哪,现在阻力还大得很呀,老李你看,别的不说吧,就那么个宝像,蹲在那大街中间,居然没人敢说把它给炸了!想把那条中心大街拉直都不行!我那天刚提了个头,就有人要告我的状!我家里那位正好是宣传部长,抓意识形态的。她在家跟我吵,老刘你不要这么想,这根本就不行!再解放思想,也不能领这个先!没听说么?别的地方还有毛主席逝世时吊唁大厅的花圈还烧不下来的哩!蹲在那就让它蹲在那!街不直什么关系?人正不怕街道歪!她倒不是受什么极左影响,她是被极左搞怕了,心有余悸啊!她越是这样说,越让我想把那宝像炸了!这种思想压得人不敢大刀阔斧的谈改革啊——"李老师听了,深有同感地说:"是呀!中国已把他给神化了啊!说到那宝像啊,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李老师没说完,刘小东书记却接口说:"你是想起了那个挨七枪的罗瞎子吗?"李老师说:"是啊!你也想到了他?"刘小东书记说:"是哩!我近些日子常想到他!他一个瞎子,居然在那种年代就敢干出那种惊天动地的事来,现在改革开放了,居然不能搬开堵在路中央的那个大石头!他要是活到现在,只怕敢于动手去炸了它!——"我突然生了豹子胆,一下冲出了房间:"刘书记,有这样的人!他敢炸!他早说过要炸那石像了!"刘小东书记大概没想到李老师屋里突然会冒出一个这样说话的我来!不由拿眼睛定定地盯我好久,然后看定了李老师!
  李老师也像是一下懵住了,竟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刘书记的话。
  我豁出来了,倒不怕了!便说:"刘书记,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批了条子要抓的王免宝!他是个好人,早就要炸了那石像的好人!他真不是鸡奸犯,案子里说被他强奸的那个人就是我,他没强奸我!真的!都是我自愿的——"刘小东书记眼睛越瞪越大,一直定定地看着我。突然他问:"你——就是那个叫央央的女人的丈夫?"我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我,便连连点头:"是!我是!我知道是她到你那儿告了王免宝的状,我知道是她求你签了字要公安局抓他!可是刘书记,他真的没有强迫我,都是我愿意的!你不该让公安局的抓他,更不能让法院枪毙他啊!罗瞎子挨枪毙是为了我,免宝哥这次又是为了我!都是我命苦,他们都是为了同情我,爱我,才被我给害了!刘书记,真是我愿意的。你就按通奸来判我的罪吧,说是我勾引他也行——"这时李老师赶紧说:"刘书记,他太激动了,可能一时说不清楚。他就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位青天市的才子可可。他以罗瞎子为题材写的中篇小说《瞎哥和月亮》在省刋《潇湘潮》发表后,已经获新时期省文学艺术创作奖一等奖了!今天,就是我通知他来准备到省里领奖的。这可是我们青天市几千年来第一个土生土长的作家的第一部中篇获奖小说,是我们青天市文学艺术事业的一件大喜事啊!这样吧刘书记,他既然牵涉到一个这样的案子里了,你就只当看我的面子,让他认真的把前因后果都说给你听听吧——"刘小东书记竟突然说:"可可,你先回答我,你这样一个可以堪称当代潘安的人,怎么会娶了那样一个丑女为妻?昨天我听她们村的一个村干部说了,简直是她害死了她一家,把奶奶父亲和哥哥都害死了,这种人,你是怎么想到要娶她为妻的呢?——"我听刘书记不光没赶我走,还这样问起了我和那丑女人的事,禁不住一阵心酸,还没说呢,喉咙先瘪了!看着李老师一个劲地朝我使眼色鼓励我快说,刘书记也燃起一支烟做出耐心听下去的样子,于是我喝一口李老师夫人递上来的茶,索性从罗瞎子开头,把我所有的故事,都从头到尾说给了刘书记!比说给李老师听说得更详细。说到我的父亲用两根绳子才吊死自己的事情;说到我的瞎哥为了为我的小妹报仇而炸死了那条色狼吴主任,而后再去涂瞎了宝像的眼睛最后挨了七枪的事情;说到免宝哥是如何样拿了炸弹守着我让我把瞎哥背在背上的事情;说到我的母亲为了让我家有后代看世界而逼着我娶丑女最后被丑女气死了的事情;说到我如何被丑女逼得冷透了一颗心而终于接受了免宝哥的事情,我都几次瘪着喉淌着泪再也说不下去!每到这时,李老师就代我说。而更多的时候则是,我哭着说不下去,李老师也没代我说,刘书记也不催我,就那样认真地看着李老师拿上来的载着《瞎哥与月亮》的《潇湘潮》,细细地读那部我写的中篇……
  我说完了。
  好久,刘书记和李老师都没有做声!
  突然,李老师那位小夫人放声大哭:"天下竟有这样的奇冤啊!可千万不要毙了免宝啊!就算他不要脸,就算这可可也不要脸,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看瞎哥、可可、还有那先黑后红的免宝,都是被别人逼成这样的呀!只要他们今后改了这种事,我看他们还是大好人呢——"我瞪一双眼睛紧张地看着刘书记,李老师也是那样紧张兮兮地盯着刘小东书记。
  又过了好久,我都看到刘书记好像把那部《瞎哥和月亮》又看了一遍,才见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就难怪了!这样吧李大作家,你让可可安心到省里去领奖,来往的路费你们文化馆给他报了……可可呀,看了你的作品,真还是才子的作品呀,很感人也很有文采,省里评奖是有道理的!往后更要好好地向李老师学习,争取拿出更多的好作品来回报社会!至于免宝的事,我再和公检法方面的专家研究处理。不过有一条你可以放心,决不会枪毙他——"我一听,訇地一声,跪下了!
  刘书记再没说话,走了!
  李老师说:"快!可可你快起来!我也不留你吃饭了,快回去告诉免宝婆娘,不要再把她给急死了!——"我一听,爬起来就往回跑!
  跑好远还听见李东旭老师追着喊:"做好准备,后天跟我到省里去领奖——"
  10)_等我跑回家,天已黑了!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站在我门口,是五花嫂!
  她把颈脖都伸长了!
  我真的好感动。按说是免宝和我对不起她,可她竟是如此地为她那在外偷情的男人担心揪心,真是天下少有的好女人啊!
  我几乎是扑上去,一把搂了五花嫂,说:"嫂!不要紧了!我见到刘小东书记了!我跟他把什么都说清楚了!他已经答应过我了,说免宝哥决不会挨枪毙了——"五花嫂放声大哭起来:"天啊!好在我还没去死啊——"这时一个声音传出来:"好啊!免宝不死了啊,你又可以想着肏他了啊!哼!你做梦!你麻匹样子还能见到刘书记?不过也好,把五花这个蠢妇人哄得不死也好,我家到哪儿去请这么个长工啊?你就给老娘好好地端屎端尿倒马桶吧——"听到她的声音,我才想起还没给那丑女人捡中药呢!这一急,我的冷汗就出来了!赶紧对五花嫂说:"糟了!我忘了捡药了!"五花嫂说:"莫急成那样,明天再去捡也是一样的。只是,你说的不是骗我高兴吧?"我说:"不!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骗你——我现在就去!"说着打起飞脚要跑!
  那女人却大声阿斥:"可可!你要到哪里去?"我说:"我——捡的药忘记拿了!我这就去拿!"
"你给我回来!想骗老娘?你心里只有那个野男人,哪里有你婆娘!告诉你,你心里没有我,莫怪我心里没有儿女!我就只当你死了!——"我说:"我真是忘了!我这就去拿还不行吗?"
"不行!你就是再去捡回来,老娘也不吃!回来,给老娘打开水洗麻匹——你不回来?我掐死你儿子——"果然,我那生下来不哭,今早我要分手他却大哭的儿子便尖声大哭起来!
  我赶紧跑回来,说:"央央,我喊你娘好吗?不要这样对我们的儿子好吗?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生出来的呀!是你怀他,是你昨天为他们痛苦呀!要是我对他们不好,也还说得过去。我是男人,我不爱你,就只那样了一下,我不信你。可是,这是你的儿女呀!总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呀——"那丑女人一听,立即就说:"好呀!原来你怀疑我生的是野崽啊!那你告诉我,是我跟哪个野男人生的?总不会是跟免宝吧?啊,我明白了,这儿子这么像你,你还不信我,你该不会怀疑这是你罗罗的儿子吧?因为你跟罗罗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那好呀,我就抱了这儿子到北京找你罗罗去,我就说这是我跟他生的儿子,他要是不认,我就死在学校门口,让国家法办他,开除他——"我一听,吓得一把搂住她,封住她的嘴,说:"我求你了!求你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是想劝你啊,哪里真不信?他们都是我的亲骨血,你看,儿子的眼睛嘴巴鼻子都跟我一模一样,天底下哪里再去找这么像我的儿子啊!还有女儿,她是活像了我的小妹螺螺啊!你等于一下子送给我儿女,还送给我小妹和罗罗啊!央央!我谢谢你,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保证一辈子再不做对不起你的事,行吗?我这就去给你捡药——"那丑女人说:"哈哈!这下说是捡药,不说是去拿药了吧?"我说:"这不是一样吗?反正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一样!这是我套出来的,不是你实招出来的——" "我不是怕你生气吗?"
"怕我生气就不会去救免宝那条骚狗!"我还想说,但我决定不说了,便转身要走!
  谁知她硬是不让:"回来!我说过不吃就不吃!快打水——不然——"她举起巴掌,就要打我的儿女!
  我只好说:"好!打水!打水——"我把水打来了。却真不好意思给她洗。我感到太难堪,太做作。
  五花嫂见了,接过我的盆子要为她洗。
  她却只一下,便把满盆热水泼到了五花嫂身上:"我要你洗什么?我男人还没死呢。就是死了,我也不会要一个女人给我洗麻匹!你以为我跟你那死免宝一样,是个放着婆娘不要,却去搞同类的怪男人啊!"她一个粑粑封在五花嫂嘴上,也封在我嘴上!怕她再发作打我刚出生的儿女,只好赶紧再去打一盆水来,一咬牙,帮她洗起下身来……
  我自然没去参加省里的文学掰奖大会。
  我甚至压根儿就把那事给忘了!
  我甚至不敢离开我的儿女一步,我唯恐我一离开,哪一点没顺到那丑女人的意,她便会下手打我的儿女,甚至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那时一中的一个女教师为了恨自己的男人,把自己已经十几岁的两个儿子都杀了,还吃了他们的肉,说儿子是她生出来的,就是要吃了他们再死!眼下这死女人恨我也是恨到了极点,谁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啊!
  所以,我简直整日整夜地拿眼睛盯着我的儿女,不敢离开我的家!
  幸好五花嫂每天天一亮就赶到我家,帮我整日不离地照看着我的儿女。
  这样,我白天就可躲在柴旯旮里睡一会,不然,我不累成神经病呀!
  我简直是太感谢我的五花嫂了!
  五花嫂和免宝哥已有了两个儿女。大的是女儿,已经结婚了。连那个女婿是哪儿的人都不知道。那小子到我们村做木匠,能喝酒能赚钱还能唱一口让人听不懂的歌。免宝很喜欢他,常把他邀到家中喝酒聊天,讲一些外面世界如何赚钱如何先富起来的故事。
  忽然有一天,那小子和免宝的女儿都不见了!
  五花嫂急得又是哭又是骂免宝,说是他把一条色狼引进了家。免宝却不急,说:"女儿总是人家的人,跟谁走不是走?这样好,还省了陪嫁。"还拿出一张写了字的纸,说是女儿留下的话,要五花嫂留着。说女儿留下了信,说要赚了大钱再回来接父母去享福。
  是这样,不识字的五花嫂才不哭了!
  免宝自己却搂着我大哭了一顿,说哪天碰上了那野卵子肏的要捶死他!
  他们的儿子呢,却一定要去当兵!所以,才十七岁,就由免宝的战友把他带到部队去了!临走,我也去送过他。免宝哥什么都不嘱咐,只告诉儿子,千万不要让哪个首长叫去陪他睡觉。记住老子这句话就行了!
  只有我明白,他是在担心什么!
  现在,五花嫂等于是一个人在家。当农民,只几个月忙。忙完,也就是在家打麻将赌小钱。这里离城不远也不近,城里的赌呀嫖呀这里也可以看到,只是要小钱。也没几个派出所的到这样的地方来抓赌抓娼。抓了也罚不出钱,大不了喝几海碗米烧酒,我们自己称为小河边矛台酒。
  河里水多得很,淡水酒家家都有,喝胀肚子喝不醉人。哪些警察没事了,也可以来喝饱了再回去!
  所以,五花嫂有的是时间帮我。
  但并不等于她非要帮我,而是她真的太善良。
  善良得我觉得自己好丑恶。我无以为报,只是想叫她娘!
  那天也是天快黑了。
  西边一缕晚霞却好红。红得就像是涂了满天的胭脂。坐在我家门外,一手抱我一个儿女的五花嫂突然喊:"可可!你快来!你的儿子会笑了!"我听了,赶紧再往灶里添一把柴,跑了出来!果然,我那儿子居然把小脸笑成了花,在那红红的晚霞里,显得格外漂亮和可爱。我由不得把他抱在怀里,一个劲地亲起来!
  尤没料到的是,我那女儿竟拿一又眼睛期待地看着我,见我好长时间还没去抱她亲她,她竟哇地一声,便大哭开了!
  我一见,由不得哈哈大笑起来!把眼泪都笑出来了!赶紧抱起我的女儿说:"女儿啊!这么小就这样争风吃醋啊?爸爸更爱你呢!爱你会哭!女儿会哭好!会哭就会惹爸爱!当然,也不要老是哭。不过,就算你三百六十天哭,也比只会大闹好啊!当然了,要是像你弟弟一样爱笑更好,那日子再苦也会被你们笑甜啊是么——"五花嫂就笑我:"你呀可可,莫把儿女想得那么高,他们还是才一个月的小孩呢。不过这么小的人,笑起来倒不像个小孩,倒像是个大孩子似的,真让人爱怜呢?"我听了,由不得再一次亲着我的儿子和女儿!
  五花嫂看着我对我的儿女这样,坐在那儿由衷的笑。
  她多日没这么笑过了!
  我更是多年没这么笑过了!
  我慢慢地把眼落在了五花嫂的头发上。
  她那头发竟不知不觉间花白了!
  就在免宝哥被抓进牢房的这些日子里白了!
  她以前还没有白头发的呀!
  我真的猜不出有多少是为免宝哥白的,有多少是为我的一双儿女白的。
  但无论为谁而白,都是因我而白的啊!
  我真的好对不起她!
  我突然有一股好强烈的愿望,想为五花嫂梳梳她那一切皆因我而白的头发。
  我情不自禁地说:"嫂,你抱着我的儿女,我来帮你梳梳头好嘛?我娘活着的时候,总是我帮她梳头的。"五花嫂眼里霎那便热泪盈眶!
  我便跑回家,拿来了那把掉了七个齿的梳子。
  这把梳子自我娘死后,我一直洗好保存在我那个墙洞里。我家那个丑女人还搜出过一次,要扔掉:"我当是个什么宝贝,还用油纸包了藏私崽一样藏着,一把破梳子还掉七个齿——"说着要扔!
  我赶紧抢过来,擦了又擦。然后当着她的面,再放到那个墙洞里。
  她知道是把破梳子了,倒也再没去打扰它!
  照例打来一碗井水,照例先把五花嫂的头发打湿,照例千梳万梳地把五花嫂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然后,打一个发髻,于是五花嫂便像母亲一样,有了几分美丽!
  五花嫂一直在流着泪。
  我突然再也禁不住,说:"五花嫂,你要不嫌弃,往后我就叫你娘吧!?"五花嫂哭出声来:"可可,我哪里敢嫌你啊!我要是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儿,我睡到半夜都打哈哈啊——"我哭了。说:"娘,我不是个好儿!我甚至不是个好人啊!苍天在上,你可是白天晚上都看着我的呀,我其实从来都是想做好人的啊!可怎么就是费尽千辛万苦硬是做不成呢?我想做瞎哥的好兄弟;我想做我父母的好儿子;我想做我弟弟妹妹的好兄长,甚至好父亲;我甚至也想过做央央的好男人的呀!可我,怎么偏就是像个灾星呢?沾上谁谁都倒霉啊!瞎哥被我害了,免宝哥也被我害了,还有央央,其实也是被我害了啊!我要是不动那一份恻隐之心,央央要是嫁一个真心接受她的男人,她也许不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罢?可我,偏偏自己都做不起人,还想着好像能够去救别人!总拿心去救,拿身子去救,真是好没自知之明啊!这才先是害了瞎哥,后又害了免宝哥!娘,你不要恨我好吗?我昨天又去找过刘书记了,他说,他已经跟有关专家门研究过了,这是免宝哥和我都有病,可能过几天就会放他出来了——"五花嫂突然叹一口气说:"可可,我也是想不透你们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呢?要说你是被央央逼的,那免宝那短命死的哩?我可是从来就对他逆来顺受说一不二的呀!我晓得他,别看他嘴上不说,心里太要强,白天晚上都要强啊!总想要打败别人,连婆娘也不放过!我哩,也实在是年纪大了,不想和他争高下了,也就由着他和你鬼混去!我说我不知道,其实我是早就知道了,他是那样护着你我就知道了!但我总想由着他,我觉得他这样比跟女人鬼混好。做女人要生儿要育女,弄不好还要逼着他和我离了婚娶她!那我好好一个家不是被那女人给毁了?是你那婆娘一再拖着我,我才到河边去出了你们的丑!更没想到后果会是这样严重!我晓得免宝他对你的痴心,才要为你去担罪过!我也晓得你其实不想害他,才这样地为他东奔西走——"我没料到五花嫂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更是羞愧得要死!我便说:"娘!过去的事都莫说了!往后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了——"五花嫂却说:"可可啊,你还是叫我嫂吧。要不然,我叫我娘,那你叫免宝叫什么呢?再说了,免宝那是条偷惯了嘴的馋猫,改不了的。以前我知道也是他在緾你,往后他还会緾你的啊!"我咬着嘴唇说:"娘,我叫你娘,我就会叫免宝哥叫爹!他一出来,我第一声就叫他干爹!我要把他叫得再不能在我面前有非份之想!我也要叫得我自己只把自己做你们的儿!相信我,娘,我说话是会做到的!你看,前面就是我瞎哥的坟,还有我的父母亲,我当着他们的面起誓:我要是再和免——啊干爹有那事,我就遭雷打火烧——"五花嫂赶紧说:"不!快莫说那不吉利的话,你看,你的儿女还少,你倒是要想着为他们做好爹啊!他们还是花苞苞,还经不起风吹雨打的,你可要时时想着把他们拉扯大啊——"我听了,再一次把儿女抱在胸前,一次又一次的亲着他们。
  那最后一抹晚霞红红地涂在我儿女的脸上,我第一次觉得,晚霞真好……
  那以后,我每天都要帮五花嫂梳一次头发。
  我梳头的时候,心非常宁静。
  宁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儿女轻得犹如一缕游丝的呼吸。
  这种时候也是五花嫂最宁静的时刻。她这时候真像我儿子和女儿的亲奶奶,微闭着双眼,对着我的儿女哼着没有歌词的儿歌。这儿歌离我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隔了一个世界!
  母亲把它早带走了。
  但现在,却是这般实在明晰地哼唱在我耳边,流淌在我儿女的梦里。
  我宁静在这儿歌里,幸福在这哼唱中。
  不想醒来。
  自打那天傍晚我叫出了第一声娘,我就总是很自觉很自然地叫起了五花嫂娘。她呢,也慢慢地很自然地认了。说实话,那时我家很穷,因为我家从来就没有哪怕是稍稍富有过。我这个家从来就是灾难没断啊!尽管这时候在中国大地上已提倡和推介万元户了,但我那时直觉得万元户是个天文数字,人怎么可以有一万块钱呢?卖一只鸡能得二十元钱,已经是很大一笔收入了!买成盐可以吃一年了呢!
  要不是我干娘简直是蔸着她的家底帮着我,莫说我儿女的奶粉和砂糖,单是我那女人每天两只鸡的要求,我就根本没法满足!大家可不要以为她是说着玩儿,她是真要!而且自那天发现我在蒸鸡时放了太多的水,耍了个克扣鸡汤给儿女的阴谋,她便硬是当着我的面,把奶挤到墙上,就是不给饿得正歪着嘴巴找奶吃的儿女!还说:"哼!想克扣我的鸡汤,那就让他们吃鸡汤去!"如此,我敢不满足她吗?
  可我家只养了二十只鸡,还信守偌言地还给了五保七奶奶四只大鸡,算是买仔鸡的本钱。其他的,早就全被我那丑妇人逼着十天便杀完了!幸好村里的好些乡亲,见我一次生下了双胞胎,也提了二三十鸡来表示祝贺。七奶奶呢,也把那四只鸡又提回来给了我。但也经不得那样的杀和吃啊!何况人家来了礼,总是要还情的。要留她们吃饭,自然也要杀了鸡待她们。我那丑女人还点了数,监督着只准杀小的和廋的。杀了的,也还是要如数补满的。说拿来是给她吃的,不是待客的,少一只都不行!
  她经济头脑强着哩!
  干娘看得出我心里不舒服,便拖了我的衣襟,说:"小儿小女,吃什么都没有吃娘的奶补呢!"说着,就悄悄地把买鸡的钱塞到我的手里。
  她说:"我这钱,也是为了给儿女的。现在,女儿嫁走了,儿子当兵了,他们暂时用不着,就用在我的孙儿孙女身上吧。有他们,我老了有指望!"说得我心里暖暖地想哭。
  那一天我又在给干娘梳着头的时候,干娘突然说:"可儿,孙儿孙女都满四十了,可以抱着出去走走了!也该给他们取个名字了哩。村里的爷爷奶奶问起,总得告诉个名吧?"我也正想着这个事呢!其实我心里早想好了,就是还没拿出来!为了记着我的小妹和远在天边的弟弟,我想把我的女儿叫小螺。儿子叫小罗。可螺、罗在我们这里是完全同音的,那叫起来就分不清。正因为还没想出好名字来,所以还没有取。这时见干娘提起,便说:"娘,那依你看,把你的孙儿孙女取什么好哩?"干娘说,孙女的还没想好,孙儿吗,就叫他小可吧!我觉得这名挺好的。好听,又可心。因为他太像你了!有他呀,你就总不会老。等你有干娘这么老了,小可又正是你现在这个样了。让世界看着你总年轻,那有多美气哟!"说实话,我倒是万没想到一个没有一点文化的人,心中原来也有很诗意很浪漫的想法!既然螺罗难分,这也确实是个好名字!
  而且,有女儿叫小螺也就够了!她的名既同了罗也有了螺,岂不是一叫,弟弟妹妹都出来了?
  其实我还有个大弟叫斗斗呢,只是他那样一走,就再没音讯。家里出了天大的事情,也再没见他出现过,倒真是慢慢把他不那么放在心上了!
  哎,这个斗斗啊!
  于是说:"干娘!你取得真是好!就把儿子叫小可吧!那女儿就叫小螺。既是罗罗弟的罗,又是小螺妹的螺,好么?"谁知我干娘说:"呀!那我娘两想的一样啊!我还怕提起你的小螺妹你不高兴哩,真这样,那我这做奶奶的可要先叫了啊!嗨,小可崽呀,小螺儿呀,你们听到了吗?我的小可崽有个小鸡鸡,我的小螺儿有个小蚌壳,这都是奶奶的宝呢!将来呀,要靠你们给我们可家争气哩!听到了吗——"我听了,乐得哈哈大笑:"干娘哟,好在他们听不懂啊,不然,不骂你老不正经呀!"干娘听了,骂我:"这叫什么老不正经,天经地义哩!是么,我的崽?"说着,就笑瞇了一双老眼!
  谁知我们娘崽正尽享着这天伦之乐哩,那该死的丑女人竟突然间插到我们中间,扁着她那刀子嘴说:"哟,这小夫老妻地多甜蜜呀!只怕梁山泊与祝英台也没有这么骚情吧?"说着,竟一泡口水就唾到我娘的脸上,"老骚货!怪不得你男人不要你,要肏我男人,原来你是放他出来骚我男人然后你好跟着骚啊——"她这一席话这一泡臭口水,直噎得我娘几乎要死过去!
  这次我不知哪来的那份勇气,想都没想,狠狠地伸出手,"叭"地狠狠一掌,那丑女人的脸上霎那间便现出了红红的五个指印!那女人正要骂我,我又是更狠的一掌,"叭"!随着这清清脆脆的一掌,那丑女人立即满脸便是鼻血!没等她还要张嘴,第三掌更狠的巴掌早又煸到了她那张又丑又不可一世的脸上!当我还要接着煸下去——我煸得太过瘾太满足了,我想我会一直煸下去——那丑女人居然一不吭地跑进屋去了!
  哈哈哈哈!————我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我为这三掌煸出了我多年窝在心里的饿气而发狂地笑着!
  我从来也没赢过这该死的丑女人!
  今天我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总算做了一次男子汉!
  煸完了那三巴掌,也哈哈地笑出了我多年的饿气,天便又黑了!
  天黑了,我便也怕了!
  我知道,那女人不会善罢干休。
  我最怕的是她拿我的儿女报复,她做得出来!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是太理解她了。
  如果说我和免宝哥像那些专家们判定的,是得了病,性变态病,那她就是得了更为可怕的极左病。这种病对社会的危害就更大了!大得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一代两代可以根除的。只要那种思想还有人在宣传,在继承,她们的病就不会好!得了这种病的人,你再想去同情她,理解她,她也不会领你的情!她会说,我好好的,要你同情什么理解什么?我是这么正宗的伟大思想的传人,还会要你们来理解来同情?呸!除非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
  对这种人,站在旁边从理论上理解她同情她还是可以的。但在现实中,在她的身边,是永远会让你的好心变成驴肝肺的!她最大的本领就是能让好心变成驴肝肺!而比这更大的本领呢?就是永远不铙过任何人,包括她的奶奶父亲和哥哥!
  别人不知道,我是太知道了!
  所以,我曾经想费尽心机变着角度来认识她理解她,但我实在是没这个本领!
  没想,她怕巴掌!狠狠的巴掌!当时免宝曾用巴掌让她老实过,今天我又用巴掌赢了她!
  但,免宝并没真赢她,我知道,我也真赢不了她!
  因为她狠得下心来!
  她那种人的最大本领,就是狠得下心来!
  要不,那么多一同出生入死闹革命的老一辈革命家,就不会是那样种种的凄凄惨惨戚戚的结局了!
  我一夜都不敢合眼!
  我得提防着她对我儿女的伤害!
  特别是我儿子!
  那一夜,我把我的儿女都移到了我一个胳肢窝里,放在床的外边。我用我的身子隔着丑女人和儿女!我把奶粉冲好挟在我的另一个胳肢窝里,我不可能再指望她能给儿女喂奶。这我已经有经验了,只要她一不满意,她就是要把奶挤到墙上的!这样挟着奶粉,就不会冷,只要儿女一饿,就可以立即放进他们的嘴里。要不,等他们饿了再去冲,他们——特别是我那小螺女,会立即哭得惊天动地的。
  何况,那丑女人要是借我冲奶粉的时候,伤了我的儿女怎么办?
  甚好我的儿女真的很贱,只要有给他们吃的,倒是奶呀,汤呀,奶粉呀,茶水呀,都不论,有吃就行!而且,我已经学会了把饭菜都嚼碎了用嘴含着像母燕哺崽一样嘬着嘴慢慢喂到儿女口中去!这样他们都吃得很好,不呛着,也易消化。也许有人说这样不卫生,但我们农村都这么喂。何况,我也没办法再卫生。我要想卫生了,儿女们就要饿着呛着了!而且我想,我这样或许能让儿女更易消化和吸收吧?因为那上面有我的唾液呀!
  果然,那女人醒过来了,开始狠狠地朝墙上挤奶!因为她吃得太好,奶水便很多。照说我的儿女应该是很幸福的,有的女人吃得再好也不发奶。可她,有奶偏就是不给儿女吃,但胀着又很难受。所以,她便总是把奶挤到墙上,或者,葇坑里。
  我心里很恨,但我不做声。装做根本没看见。
  谁知就在我想装做没看见偏过头时,她突然便转过身来,一把便准准地揪住了我的命根子,死命地用头撞起我的胸部和肋部来!
  我霎那便痛得倒抽冷气!
  更难受的是被揪住命根子的那份胀,简直让我无法忍受!
  还有更要命的啊,我最担心那样会撞死我的儿女呀!可以说,只要我的儿女哪怕挨着一头,他们的小命就会归天!
  幸亏我早做好了准备的,把我的儿女全放在床的另一边!于是,我顾不得有可能被她捏死,赶紧拚尽全力往床的那一边一滚,连那女人和我便都滚到了床下!再回身把我的两个儿女一拖,他们便都趟到了床的中央!
  这样,我就松了口气,可以腾出全力来对付那个死女人了!
  想起我曾经被她这样揪过一次,想求她松手是不可能的。直接对抗着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也不行!唯一的是,不怕整死她!于是,我强忍住下身命根子的胀痛,一伸手,便狠狠地掐住了她的喉管,也是死不松手!她是两只手狠狠地揪住我的命根子,我是两只手狠狠地掐她的喉管!我是只要忍着痛,她却是又要忍痛又要憋着气!尽管她先下手,我又要顾了儿女已让她揪得我几乎死去!但毕竟不会一下就死!而她憋气,是憋不了多久的,于是,只见她终于头往旁边一偏,松了手!
  她轰然倒在地上!
  我也轰然倒在地上!
  我知道,她没死!因为人不可能等死完了再松手!
  再说,就是她死了,我也不怕!我甚至真想再扑上去把她掐死!
  因为我有了干娘,她会养大我的儿女!
  何况我还有小弟呢!他不会不要我可家这两条根的!
  等了一会,她果然醒过来了。醒过来便恶狠狠地说:"怎么?你不掐死我?"我冷笑,不做声。
  我知道,这才是最好的语言。
  她又说:"我可是一定要下决心弄死你的!还有你的儿女!"我还是冷笑,不做声。
  她又说:"你不信我会下得了手?"我还是冷笑,不开口!
  她倒是沉不住了,大骂:"你死了?做不得声了?"我还是冷笑,不做声!
  她爬起来,想扑向我的儿女!
  我早飞起一脚,把她踢得像是在飞一样地摔出好远!
  她头磕在那张免宝用石头做成的桌角上,立时,鲜血淋淋!
  她再也威风不得了!
  我再不管她,抱起我一双儿女,回到了我的老屋!
  她要是死了,我尝命;她要是没死,我也是再不会让她接近我和我的儿女的了!
  我下死了决心!
  我大不了真的一死……
  因为决心已经下定,倒轻松了许多。当我喂好了儿女的奶粉,把门关紧撑好,一头倒下去,倒睡了个多日没睡的好觉。
  我是被急急的敲门声惊醒的。
  打开门,是满脸不祥之色的干娘!
  她劈面就问我:"你把那死女人杀了?"我头一懵:那女人真死了?!
  我没回答我干娘,也顾不得我的儿女了,拔腿就往坟山跑!
  干娘在后面呼呼哧哧地跟着。
  推开门一看,石桌旁一滩大血,那个死女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哪去了?
  是她气不过,去跳河自杀了?
  还是她痛不过,自己到医院疗伤去了?
  或者,她流血过多,又挣扎着想去求生,此刻正死在半路上?
  这样想着,就对干娘说:"娘,你快去照看着小可小螺,我有要紧事!娘啊,无论出了什么事,你可都要帮我养着我的一双儿女啊!——"说完,就火急火燎地四处按我的想法寻找起来!
  可是,卫生院没有。半路也没见死尸!
  来来回回地找两路,也没见人在一旁议论什么!
  当然,是不是跳河了一下子还不可能知道。因为要是淹死,一时半刻地不可能浮出来。春三厦四秋半天,眼下正是早春,要等三天才能浮出来呢!
  我家住在坟山,离村子很远,一般一点响动也没人知道。现在又已经联产计酬了,各人自扫门前雪,更是没功夫管人家的事。
  所以,竟还没有人过问我家发生的如此大事!
  天快黑时……我禁不住又回到我坟山前那个家。
  干娘竟又把一双儿女抱上山来了!
  此刻,干娘的脸色异常的宁静。只见她一边喂我儿女的奶,一边说:"坐下来,跟娘好好说说。杀了,也就杀了,这是迟早的事。那个丑女人,死十次百次也不为过了!"我说:"我没杀她。"干娘看我一眼,盯着石桌旁那滩大血说:"没杀她,那是怎么回事啊?"我便把昨晚那女人怎么样要起我的歹心,想置我于死地,被我掐得如何样憋不住气倒在地上,却又没死。又想如何样下儿女的毒手,被我飞起一脚,踢得她摔出好远,头撞在石桌上血流如注的事全部说给了我的干娘!
  干娘听得很仔细。
  等好久,她慢慢抬起头,慢慢说:"儿啊,晓得么?是娘杀了她!"我如雷贯耳:"什么?是你杀了她?"干娘说:"我早就想杀她了!她害苦了我的免宝,她磨苦了我的干儿,她侮辱了我一颗父母心,她唾脏了我一张干净脸,这种女人,早就该杀了!所以,当我昨晚受辱后正要上山杀她时,竟听到了我的孙儿孙女在村子里你的老屋哭,我想这应该有大事了,就悄悄上山,把她杀死了!我杀她的时候,她正躺在石桌边喊救命呢!哈哈,不费吹灰之力我就把她杀死了啊!杀了她我犹不解恨,还掐着她的喉管叫她再駡我!可惜,那个死女人再也骂不出声啰!"说着,竟亲着我的儿女,开心地笑着说,"孙崽啊,孙女哟,我把你那该死的娘杀啰!为这世界除害啰!你们的爸再不会受那钝刀子割肉的苦啰——"我猛地明白,干娘并没杀那丑女人,是她怕我杀了那死女人挨枪毙,要替我顶罪!于是我大叫大喊:"不!不是你杀了她!我也没杀她!是她自己撞在石桌上流血过多死掉了!"干娘听了,更其宁静地说:"儿啊,说得轻巧啊!你没杀她?你平时那么恨她,公安局验起尸来,又是血口子,又是掐着她的脖子让她窒死,你还没杀她啊?不过,娘知道,儿倒是真没杀她,因为真是娘杀了她!上了法庭你可要讲真话,就按刚才说的说!娘杀了她娘知道,能为你除了这个害娘高兴,是娘也坚决想杀了她,所以才杀了她!娘自己甘愿做的事,死到阴槽地府娘不悔!"我说:"娘!我不要人顶罪!只要你把我带着儿女就行——"干娘说:"我把你带着儿女?我能带好你的儿女?我瞎字不识一个,大字墨墨黑,小字认不得,年纪又一大把了,我还能帮你带好儿女吗?只有你活着带啊!何况,你不是说还有大事要干吗?就这么甘愿去顶那该死的臭女人的命了?再说了,真是我杀死了那丑女人,这事你不好顶的。弄不好两个人都要遭罪啊!我儿,你就莫蠢了——"娘的话说得我真有点不知高低真假了!她一个没文化的老娘,真能有这么好的心态来说这么个天大的假话吗?虽然我真心地喊了她干娘,她就真愿这样为我顶罪吗?难道,真是她恨透了那丑女人昨天对她的侮辱,又见她已经将死,好杀,一气之下,便真杀了她?
  我真不敢想也不敢信啊!
  便说:"娘!儿再问你一句,你可不能骗儿。你——真杀了她?"我干娘说:"儿啊,你怎么不信你娘呢?"
"那——你把她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干娘被我问住了!但她很快便说:"不,娘不告诉你!娘说过了,娘挑不起你要我养 你儿女的重担,你也不要想问出她在什么地方来好说是你杀的!那死女人在什么地方,就等公安局的来查吧。到时候,他们说在河里就在河里;他们说在山里就在山里。反正在哪里都是我杀的,我已不怕他们查了——"说完,再不回我的话,竟安安心心地逗我的儿女去了!
  我看着我干娘那样,实在没法断定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好打一支火把,疯了一样跑出去,四处寻找起那该死的女人的尸体来!
  可是,满山遍野都找遍了,硬是没有!
  那坟山离河很远的,我干娘还真有本领把那么高大的女尸背到河边抛尸河中?
  不可能吧?
  因为一路都没有拖过的痕迹啊!
  但也难说啊,人到非常的时候,是没法估量她的能量的。看她接生时几把就把我那女人拖上床的样子,背着她抛尸河中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我急得竟大喊大叫起来:"天啊!该死的丑女人啊,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天哪!究竟是不是我干娘杀了那丑女人呀?
  谁能告诉我啊!——瞎哥啊瞎哥,你就躺在我身边,你天天看着我,你可要告诉我呀……
  写在后面
  非常感谢阳光网站阳光地带的读者对拙作《罗瞎子》的厚爱,要不是你们如此的热情,我这部传记体长篇小说《罗瞎子》这一阵还不会写出来!
  这是真的。
  我的瞎哥活在我心里已很多年。
  可以说,正是为了我瞎哥对我的重托,我才有勇气活到今天并成为小说家、剧作家、电视艺术家。要不然,我所经历的种种非常人所经受得了的磨难,早让我自杀了,或者杀人了!
  因此,我在我将要老去时,下决心写出了中篇小说《罗瞎子》(即第一部)!
  为什么只写中篇小说?
  一,因为瞎哥跟我相处的时间不长,他虽然对我好得让我铭心刻骨,但毕竟时间短,了解他并不很多,构成一部长篇很难。他的事之所以震撼人心,一是他把我引上了这条路;二是因为他干了两件让人惊心动魄的大事:炸死了为非作歹的吴主任;涂瞎了宝像的眼睛,最终挨了七枪!
  而这些,是不便展开来写的。
  二,只是想投石问路,看中国读者和国情的承受力到底有多强!
  所以,《罗瞎子》第一部应该说是一部很完整的中篇,这也就是读者为什么总觉得第一部更好的原因。
  而现在,因为读者的厚爱和热望(点击率和留言可以看出),我已经决定把我的一生都献给我的读者了,写的是我——可可的传记。做为长篇传记,又是借着读者对《罗瞎子》的高度热情接着《罗瞎子》写下来了,这本来就比我从一开始就决定写一部长篇难多了,真所勉为其难呀。如果早知道读者会这么喜欢,我不会这样开头!
  但既然这样开了头,读者也是这样的热爱着、眷恋着罗瞎子,加之我对我瞎哥刻骨铭心的爱,也不想我的瞎哥这么快从我的思念和读者的喜爱中消逝!所以,长篇传记用的还是《罗瞎子》。
  但是,一些热心的读者已几次提出了书题的问题,所以,今天在这里我倒是很想真诚地向我的读者征求一下意见,到我的长篇传记上卷(也就是十部完成汇编成一部长篇)出版时,到底是用《罗瞎子》好?还是《可可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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