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下雪之日为了白东奔西跑,现在我白了。所以告诉需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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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荐:那一天,你高,我低,你黑,我白,你快乐肆意在述说,我无意的在听,你无所顾忌在感叹,我小心翼翼在回复。曾几何时,我们走在去江边的路上,你声称自己有诸多情人和很多感情,表示一直有联系,并且人家要求你的地点只能写自己的家乡。江畔节能灯下,荡漾的江水无方向,旋转着,凌乱着,起伏者,跃动着,流动着。一片叶子随意沉浮,无序无章,凌乱美中又让人捉摸不定其艺术价值。谁说感情像人生。谁又说自己被时间和某些东西遗弃。人活一辈子,入土为安,最终是要沉下去的。某一天,我随意提出,你的微微为什么用风车。不知道你当时处于什么心情,你说,你和某个人第一次在那里接吻,所以,选择它,当时你无意,我无心,人就是人,话就是话。当时我当做了故事。曾几何时,夏日的汗水,冬日的凉意中,生活慢慢带有了一丝新鲜的趣味。秋去冬来,头发也已经长成长发。现在记起来了,荡然无存的是我对你故事选择性的忘记,记忆犹新的是那股湿漉漉的幸福感。时间是抹布,回忆是玻璃窗上的涂鸦,由淡而终,涂鸦被慢慢抹去,玻璃窗恢复透亮。有时会回想,努力记得一些人和发生过的事。然而一切的记忆都是那么模糊不清,无数跳动的人脸我都无法将其仔细描绘。但现在再次想起你的故事,总是闻到一股异样,总会让自己莫名奇妙感伤!那一天,你高,我低,你黑,我白,你快乐肆意在述说,我无意的在听,你无所顾忌在感叹,我小心翼翼在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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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浪者本来是钟小北的酒吧,名字是我起的。  我说,每个人都在流浪,有的人发现得早,有的人发现的晚。  钟小北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含情带水,捏我的脸:“矫情。”  他手指骨节柔缓,修长白皙,冰冰凉,险些让我害上恋手癖。  酒吧现任老板任七是个特招人的小伙子。  哈尔滨夏日苦热,他常松松垮垮系一条低腰迷彩裤,露出漂亮的人鱼线和规规整整六块腹肌,两臂扛着一条过肩龙的纹身,下巴上胡茬发青,眼睛倒仿佛懒得睁,睫毛长长的垂着。每当两手慵懒地插在裤子口袋里,红绿交错音乐嘈杂的人群中呼喝穿行,身后往往跟着两个小弟,身影所至,浓妆艳抹各类姑娘为之侧目。  南岗酒吧本就不多,像样的一只手就数的过,我最喜欢流浪者。  任七问我为什么,我就笑着问他:“你说呢?”我穿着条黑色吊带连衣裙,头发刚做过离子,垂在胸前,一丝不乱,“猜到我就告诉你。”  这会儿清晨六点多钟,人散得差不多,颇有点杯盘狼藉的样子。红的、绿的、蓝的,各色的灯光闪得晃眼,我眯了眼睛,歪着头瞧任七的表情。  他手里是一杯蓝色的鸡尾酒,微微沾了嘴唇,笑:“知道我还问你?”  我一手捏过他的杯子,晃了晃,抿了一口,也笑:“为了你呗。”又凑近他耳边,“就喜欢看你的样子。”  任七触电似的往后退,被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腰带,瞪大了一双细长的眼:“白月,这可开不得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我心里暗笑,声音嗲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七哥,我可在你这耗了一宿了,酒也喝了一缸,你怎么补偿我?”  任七紧张四顾:“你……你先松手。”  强子和小松正扯着脖子往这边瞧,任七一回头,吓成两只缩头龟。  “你怕什么?”我冷笑,“不松。”  “松手!”任七眉头已经皱起来。  “你这酒不错。”我一口尽了杯中酒,回头喊,“强子,续杯!”  强子两步窜过来把酒满上,目不斜视,又窜到别处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  “训练有素啊,”我瞄一眼强子的背影,哈哈笑起来,又放柔了声音道,“七哥想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呗,都听你的。”  “白月,你知道,训练有素也是小北训的。你再这样,朋友而没得做了。”  “道貌岸然。”手指沿着腹肌向上滑,停在青色的胡茬上,眨眼睛,“没关系,做不了朋友做情人,做不得情人做****呗。”  “白月,我对你不薄啊。”他蹙眉,眯着眼,“你不能这么害我。”  “任七,你对我不薄,我对你薄吗?”我用尽所有温柔盯着他的眼睛,可惜险些笑场,所以只好低下头靠在他肩膀上,“你觉得我待你不好,想要什么补偿呢?”  皮肤的接触一瞬而逝,任七不知退了几步,慌里慌张的样子实在让我忍无可忍,捂着嘴大笑起来。他看妖怪似的看着我,大半天,回头扯过正往吧台取酒的强子:“拿件外套给他!”一溜烟地跑了。  “姐……”强子一脸苦笑:“你这是咋了?北哥怎么不陪你?”  我忽然心里酸酸的,摆摆手,“没事儿,我走了。”  转出了门,天已经放亮,却有些阴沉。强子追出来,拿了件外套给我,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钟小北的。早上的风有点凉,我忍不住发抖。  “谢了。你怎么不拿任七的外套给我?”  “啊……?”强子的嘴张了又张,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真像只吐泡泡的鱼。  我穿上外套,说:“你告诉任七,我今晚上还来。”  我回到寝室时,房里空无一人。周汀甲在床上留了字条:“回家,勿念。”  我大二,修美术,周汀甲是我室友。这姑娘哈市人,相貌奇特,与王宝强神似,深得我爱。她是学中文的,却基本上不通文墨,写个入党申请书都要咬手指甲,平时喜欢唱歌跳舞和自拍,有时间就跑去当群众演员,可爱得不要不要的。  我洗了个澡,一头栽倒在床上,却满脑子都是钟小北,怎么也睡不着。直到九点多钟,空气又热起来,我心里燥热难耐,也顾不得风湿病,把空调开到最大,昏天暗地地睡到了下午三点。中间只觉得空调吹得肩膀疼,又昏昏沉沉醒不来。  醒来时,钟小北躺在我身边。一双桃花眼黑幽幽的,眉头皱得好难看。  这厮怎么跑床上来了?我吓了一跳,张嘴正想骂人,心里却蓦然软了下去,不由得去抚他的额头:“和尚,你皱什么眉嘛。”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手心里揉啊揉,眉头慢慢舒展开:“我看到你就头疼,离得这么近,就疼得受不了了。”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一把抽出手,翻身起来:“你妹!我让你来的?”  “你还敢问我?”他突然脸色一变,按住我肩膀,又压了下去,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你和任七,什么意思?”  我的心跳起来。周汀甲说,薄唇的人薄情。听起来真不错。钟小北就是个花和尚,长着双四处留情的桃花眼,生着副人神共诛的薄情唇!  “怎么了?就是那个意思呗,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没关系?”他眼睛眯得好危险,声音压得低低的,我的心快跳出来了。  “本来就没关系。”我别扭着,推他的肩膀,“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和我没关系,和谁有关系?和赵云峰有关系?”  “嘿,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钟小北黑着一张脸,一米八几的个子胡乱压在我身上,我两只手被他一起制住,一动也不能动。这人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简直让古天乐那一版的杨过附了体,剑眉星目,嘴角坚毅,额头的青筋好性感!我感觉自己真的没救了。  “你笑什么?”他脸更黑了。  “我没笑。”丫的,真失态。你问我笑什么,难道我告诉你这是美色所惑的淫笑?你的情商呢?  “不许笑。”  “哈-哈-哈!我偏笑!”  钟小北低下头狠狠地盯着我,然后坐起身来,穿了鞋摔门走了。临走前,扔下一句话:“白月,你适可而止。”  摔门的声音震耳朵。  “丫的,摔碎了门你要赔的!”  我抱着膝盖沮丧地坐在床上,过午的阳光透过窗子,充斥着整个房间。忽有一阵风起,窗前的毛巾、袜子、风铃都晃动起来,物影幢幢,我这才意识到,钟小北关了空调,开了窗子。我只觉得满地的阳光都被打碎,心里怏怏地难过。  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废了那么大功夫,去任七那折腾了一个晚上,他才过来看我,怎么几句话又把人家气走了?现在怎么办,今晚还去流浪者厮混?  我正和自己怄气,电话响起来,是胜男。我傻傻地看着手机屏幕,发起呆来。这电话怎么接?没法接。  太阳好大,我看着地板上自己黑乎乎的影子,只觉得头疼。  这时候门又开了,我条件反射地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钟小北抱着胳膊挑着眉:“赵云峰?”  “不是。”我低下头,然后就听见一声冷笑。钟小北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心里乱糟糟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来不及穿鞋便追出去。  “和尚!”  钟小北转过身,立在那。走廊里灯光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希望他说一句话,但他什么也不说。  “和尚,地板好凉……”我心里委屈,语气软得吓了自己一跳。  他走过来,仍沉着脸,把我抱进寝室:“你还追出来干什么?”  我坐到床上,也拉着他坐下:“我怕你不回来了。”眼泪不自控地落下来,有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我接着说:“你可以不回来,但是不是现在,不是因为赵云峰。什么时候,你真的想走了,你可以带着内疚走,我绝不拦着你。”  钟小北抬起我的下巴,黑幽幽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那么长的睫毛,那么高的鼻子,真让我心跳。他说:“白月,你什么意思?”  “和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现在不能离开我。你现在离开我,会开心吗?”  他的手向上,落在我的脸上,擦去眼泪,然后用我听到过的最温柔的声音对我说:“白月,不管是什么时候离开你,我都不会开心的。”
  周汀甲说,我上辈子定然是个淫恶剪径的响马,劫了个黄花姑娘,害得她情郎横死,家破人亡。那姑娘死后三魂含冤,七魄带恨,转生做白面书生赵云峰,专门来报复我。我听了之后,心中悚然,总觉得是真的。  只可惜,钟小北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赵云峰是我的梦中情人。我真想让周汀甲把这番话对钟小北说一遍。  我在六岁上认识云峰。那时候穿什么衣裳早已模糊,那张脸却历历在目。  我记得他额头点着一颗红点,唇红齿白,男生女相,顾盼生姿。他身后的布景换了又换,青草地、米奇、海底世界,他只管顶着额头上的那颗红点,手里捧着个大苹果,对着照相机镜头变换各种动作,露出漂亮的笑容。身后排着队等着照相的人,没有一个不夸赞的。  他最后一张照片是拿着一把宝剑拍的,刚刚换了别的孩子上场,他就一剑刺在我的额头上。他说:“来者何人?”  爸爸慌得险些摔了相机,妈妈把我抱到怀里,周围的人黑压压拥了上来,我只觉得胸闷,额头湿湿热热,抬手一抹,红红的。我说:“是血。”然后就咧着嘴笑了。那宝剑剑尖锋利,在我额头上足足划裂了两公分的大口子,缝了四针,落下了一道颇为丑陋的疤痕。  从那以后,云峰每过一次生日,我额头的伤疤便长一岁。我和我的伤疤,都和云峰同一天生日。  云峰后来说,他看见我笑了,就险些哭出来。他问我:“你为什么要笑呢?”  我意外极了。当时场面混乱,连白家父母都没有发现我的表情有异样,云峰却发现了。我心里虚,就掩盖道:“神经病,我都吓傻了,还知道什么?”  8岁,秋天,小学一年级的放学路上,有个讨厌的男孩子一路追着我跑。  他大声地喊:“没爹没妈——头上有疤——”  他的声音像猎枪,我慌得像被追赶的幼鹿,一边跑一边哭。这时云峰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他接过我的书包,拉着我的手,抖着腿站在路中间。我记得那时秋风很大,大大的太阳卡在山坡上,小路两侧齐膝的水稻金黄翻涌,云峰的头发柔软,沾了夕阳的颜色,在秋风里如同怒火,把我的眼泪都烤干了。  我不记得那个坏孩子是谁,不记得他是怎样被云峰打败,我只记得云峰拉着我的手,送我到家门口,他说:“白月,别怕。白叔白婶都疼你,你别怕。你脸上的疤是我的错,你以后嫁不出去,我就娶你,你别怕。”  太阳被山吞下去,天上的星星数不清。  我使劲儿地点头,喉咙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却默默念:我不怕,我不怕。  从那以后,我爱上秋风,爱上夕阳,爱上金黄色的水稻。我喜欢宋词,“枯藤老树昏鸦”里也能读出暖意;我喜欢画画,处女作藏在卧室里,那画稚嫩笨拙,画上日落西山,红发男孩身穿披风,手握宝剑——四个空心字描了花边:神力无穷。  如果周汀甲一语成谶,白月上辈子真是个淫恶剪径的响马,赵云峰前一世果然是被那响马凌辱迫害的姑娘,那么这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就在那个秋风萧瑟稻谷连天的小路上,白月开始还上辈子的情债,这债一还一十三年,还没还完。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胜男问我:“小月,你填哪儿?”  当时是在我的卧室里。八月当头,窗外的老槐树上,知了耐不住暑热,吱吱地叫个不住。几丝凉风携着水绿色的窗帘,拂在胜男身侧,她如绢的长发随风飘了两飘,眉目盈盈,姣好无双。  “我嘛……”我低头闻着她的头发,“男男,你头发好舒服,好香呀!”  男男“咯咯”笑了起来,纤细的手指掩着唇齿:“小月,你这样子好像小淘气!”小淘气是我养的懒猫,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茫然的目光淡淡飘过来,又飘回去,懒洋洋团成一团,不理人了。  “胡说,”我皱了皱鼻子,“我有那么懒?……”懒猫开始打呼了。  “云峰找我商量了,要我和他一起,报B城的艺术院校。”胜男的声音淡淡的,脸上却有莫名的红晕,嘴角的笑异常温柔。我心跳蓦然漏了一拍,脑子里分明是那一晚月淡星稠,银河高挂,云峰温热的手指擦我脸上的眼泪,嘴巴一张一合,穿越时空,传到耳里,只剩下两句话:我娶你,你别怕。  我放开胜男的头发,回身伏在窗台上,看窗外深绿色的树。我希望再有两丝凉风吹过来,偏偏什么也没有,那树的叶子都纹丝不动。“你们已经约好了?”我歪着头问她。  “嗯。”她细长的手指捋着自己的头发,垂着眼,“小月,我们一起吧。我们三个从小到大都一起,打不散的亲兄弟。”  “呦呦呦,”我笑着回手,取过书桌上的镜子递过去,“瞧一瞧,某人都从泼皮破落户变成了默默无语的含羞草了,这是好兄弟的情谊吗?我就不去做那盏神灯了。”胜男抢过镜子,嘟着嘴巴来搔我的痒痒,我嘻嘻哈哈反击回去,闹了大半天,各疯出了一身的汗。  我伏在窗台上,男男靠在我肩膀上,凉风又起了,窗帘不安分地挡住我的脸。  “你到底和我们一起不呀?”男男声音闷闷的。  “不去,誓死不当电灯泡。”我说。  “当不当也当了这么多年了,小月,你不在我身边我根本没法活,想干点坏事儿连个打掩护的都没有。”  我失笑:“你又不是我,以你胜男大小姐的人格魅力,到哪里不是振臂一呼,英雄云集的?更何况,你有云峰……云峰……他在你身边,我放心得很。你好好照顾他……他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欺负我怎么办?”  “他打得过你?”话音刚落,胜男眼里一记飞刀霸气而来,我连连笑道,“开玩笑呢,男男可不是那种彪悍的母大虫。男男弱不禁风,形如弱柳,云峰对你好还来不及呢。”  “这还差不多,算句人话。”  “嘿嘿,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的事儿……连我都瞒着。”中午没有午睡,我有点困了,强打精神。  “哎,就那么个意思,青梅竹马的。上周五同学会,他喝大了,一股酒味,我送他回去,他就表了个态,说想娶我。”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脚崴了,没去成。”我好像也闻到那股子酒气了,似乎还看到他细长的那双眼。我能想到他低下头,睫毛抖动,满天繁星都在他那双眸子里,我摇了摇头,说,“男男,我好像也醉了,头晕。”  “那就喝酒啊,谁怕谁?”  “男男好傻,醉了不是应该睡一会儿吗?”  胜男捏我的脸:“你又没喝酒!走,去我那,我们干两杯。”  “男男,他怎么见人就娶呀?”我低声笑,男男也“咯咯”笑起来:“我也没想到他那么直白,哪有上来就求婚的,才多大。”
  “嘿嘿,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的事儿……连我都瞒着。”中午没有午睡,我有点困了,强打精神。  “哎,就那么个意思,青梅竹马的。上周五同学会,他喝大了,一股酒味,我送他回去,他就表了个态,说想娶我。”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脚崴了,没去成。”我好像也闻到那股子酒气了,似乎还看到他细长的那双眼。我能想到他低下头,睫毛抖动,满天繁星都在他那双眸子里,我摇了摇头,说,“男男,我好像也醉了,头晕。”  “那就喝酒啊,谁怕谁?”  “男男好傻,醉了不是应该睡一会儿吗?”  胜男捏我的脸:“你又没喝酒!走,去我那,我们干两杯。”  “男男,他怎么见人就娶呀?”我低声笑,男男也“咯咯”笑起来:“我也没想到他那么直白,哪有上来就求婚的,才多大。”  胜男就是这样的性格,说喝酒就不能不喝。她跑去找云峰,我要等妈妈从照相馆回来才能过去。  我抽屉里有一只钢笔,德国LAMY的纯黑色,雅致可爱,我用它记日记,用它抄席慕蓉的诗,用它画钢笔素描。我翻出那支笔,握在手里,微凉的触觉,舒服极了。  这钢笔是云峰送的。前一年生日,我厚着脸皮问云峰要来,当时云峰还开玩笑,说:“这可是我心中至宝,你不能轻视它,要当做定情信物珍藏。等到我娶你的时候,它还要陪嫁给我。”  我摇着头叹口气,这些年,云峰的玩笑开得太多了,我听得耳朵磨起了茧,连一个脸红的动作都做不出了。又拿起窗台上那面镜子,撩开额发,细细端详那道淡淡的疤,暗红色,十足像胎记。  我听到门声,知道妈妈回来了,就跑出门去:“妈,我约了男男和云峰,晚点回来!”  “哎,你慢点!”妈妈说,“怎么不把刘海儿放下来!”  我不理会,就跑了出来。  男男的卧室永远是粉红色。  我的眼睛淡淡扫过两个人十指相交的两只手,不敢再看第二眼,就直接坐到床上。那床好软,我更困了。  云峰不太自在地看着我:“白月,你怎么看?”  “看什么?”我眼睛有点睁不开,“我困得要死,男男下了死命令要我来喝酒,我又不能喝——云峰,你不能好好管管她?”  云峰抽回手,两手插回口袋里:“我去买点东西。”  “你去买什么?”男男拉住他的胳膊,大眼睛忽闪忽闪,“咱们一起去呗。”  云峰笑了笑:“买点药,我感觉自己中暑了,你们也别疯,好好的,喝什么酒啊。”  “啊?中暑了?那我去呀,中暑了还出去折腾什么?”男男回过头,“小月,你陪我……算了,你这样子也像是中了署了。你们在家等我。”男男风一样跑出去,水绿色的裙子真漂亮。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屋子里的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云峰搓搓手,在我旁边坐下:“我不是有意把她支出去的。”  “我知道呀,”我笑,“你中暑了?”  “没有,我看你脸色不好,又没精神……”云峰眨眨眼,把话又收了回去。  我心里好像淋了雨,头也越来越晕,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时间过得好慢,我怎么也等不到男男回来的脚步声。云峰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不知搞什么名堂。我实在忍不住,感觉呼吸都不畅,“云峰,”我说,“你好好坐一会不成吗?”  “哦,”他搬过椅子,坐到椅子上,“你怎么了?”  “我对胜男比我的亲姐姐都好,你要好好对她呀。”我说。  “你又没有亲姐姐。”云峰盯着我额头上的疤,“你说什么鬼话。白月……你还记得那只钢笔吧?”  我摇摇头,后悔把额头露出来:“什么?记不清了。”说着站起身来,放下别刘海儿的小发卡,“云峰,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你好好对男男,我把她托付给你了。我把她当做我的亲姐姐了。我好困,先回去了。你和男男说一声。”  云峰拉过我的手:“我送你。”  抬起头,就看见他的眼睛。那细长的一双眼,装着盈盈水波,温柔的一塌糊涂。我笑着推开他的手,“我自己走。”  等我回到家,钢笔还在我的口袋里。我拿镜子端详着自己的额头,就又想起云峰的那双眼睛,不觉得困意大起,一个哈欠,涌出满眼的泪。从抽屉里翻出日记本,写道:到底意难平。
  云峰拉过我的手:“我送你。”  抬起头,就看见他的眼睛。那细长的一双眼,装着盈盈水波,温柔的一塌糊涂。我笑着推开他的手,“我自己走。”  等我回到家,钢笔还在我的口袋里。我拿镜子端详着自己的额头,就又想起云峰的那双眼睛,不觉得困意大起,一个哈欠,涌出满眼的泪。从抽屉里翻出日记本,写道:到底意难平。  男男的药没白买,我果然中暑了,发高烧,晕晕沉沉一天两夜,做了好多梦。我梦见红裙子,运动鞋,石膏和血,有一个幽幽的声音向我哭诉,她说:这个世界上,你什么都不要奢望。清醒的时候就呕吐个不停。妈妈照相馆都关了门,一直守着我,她说我从小经摔耐打,从没这样吓唬过人。  那天清晨我醒过来,妈妈正蜷在我身边。我的床不大,她小半个身子悬空。我想把她往床里面拉一拉,没想刚刚一动,她就醒了。那么红红肿肿的一双眼,很欣慰地笑出来:“比夜里精神多了。”  我注意到她声音有些哑了,然后就不得不注意到她白了一半的头发。爸爸走后,妈妈一个人拉扯我,坚强如铜墙铁壁,但是她衰老得好快。我鼻子一酸,眨眨眼,撒娇说:“妈,我想吃鸡蛋。”  妈妈欢喜地答应了,忙不迭穿了鞋去厨房。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响,我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流。  一个月后,我在车站送走了十指交握的云峰和胜男;过了几天,又在妈妈的担忧和嘱咐里踏上通往哈尔滨的列车,然后认识了钟小北。  那天,我坐在火车靠窗的位置。车窗从下面打开了个两长宽的缝隙。妈妈买了站台票,站在车窗外琐琐碎碎地嘱咐。她一辈子刚强惯了,一双眼里不知不觉存了泪,硬生生憋了回去,说:“你非去哈尔滨我也不拦着你,到那边好好念书,照顾自己。”我感觉她声音有点颤抖,心里酸酸的,就握住她贴在车窗底框上的手:“妈妈,你放心,我不小了,你也照顾好自己。”她的手形状很好看,只是太粗糙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像酝酿着什么情绪,又说:“那么大的地方,你也未必就遇得到……他,”她的表情有点僵硬,“就算遇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姓白,是跟的我的姓,跟他没关系。”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妈妈松开我的手,逃跑似的转身走了。  送站的人并不多,这会儿也散的三三两两几个人影而已。这时节秋风已经渐渐起了,一阵风过,扫起妈妈半长不短的花白头发。我看见妈妈在一片冷清破败的站台里孤孤零零地走着,她一米六的个子,这会却显得又瘦又小,看得我心口紧缩,眼眶发湿。  我大喊一声:“妈——”  她身体僵在那,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心里说不出的愧疚难过。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哈尔滨,是为了补偿童年时就犯下的罪恶吗,或者仅仅是为了逃避云峰和胜男的相爱。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抛下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她青丝白发都为我,我又做了什么呢。  火车缓缓开动了,我的目光追随着妈妈的背影,光移景动,眼前有蓝天白云,远山淡树,金黄稻浪,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她最终没有回头。  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她一定颤抖着转过身,久久凝望我离开的方向,风吹乱她的白发。  我趴在桌子上呜咽起来。  “母女情深啊。”不知是谁不合时宜地开口,我懵懂地抬起头,正撞上对面尚未收回去的轻蔑笑容。那人僧衣僧帽,两手交叠着枕在脑后,薄薄的嘴唇似有若无地向一侧勾起,目光挑衅地从我脸上轻悠悠飘过,落在车窗外的旷野上。  我用手背抿干眼泪,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说谁?”  “凶什么凶?”他半眯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笑着,“你是有妈的人,这么多年,很幸福吧。小僧混的是孤儿院、和尚庙,理解不了,不让说话吗?”
  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她一定颤抖着转过身,久久凝望我离开的方向,风吹乱她的白发。  我趴在桌子上呜咽起来。  “母女情深啊。”不知是谁不合时宜地开口,我懵懂地抬起头,正撞上对面尚未收回去的轻蔑笑容。那人僧衣僧帽,两手交叠着枕在脑后,薄薄的嘴唇似有若无地向一侧勾起,目光挑衅地从我脸上轻悠悠飘过,落在车窗外的旷野上。  我用手背抿干眼泪,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说谁?”  “凶什么凶?”他半眯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笑着,“你是有妈的人,这么多年,很幸福吧。小僧混的是孤儿院、和尚庙,理解不了,不让说话吗?”  听到“孤儿院”三个字,我忽然泄了气,好像怒气打在了棉花上。我解下书包,翻出零食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你们出家人,应该六根清净的。”  “给小僧的?”他身子向前探过来,挑着眉。  这是我才注意到他的眉眼。两条眉仿佛点漆,幽黑硬朗,一双桃花眼十分善睐,倒有几分轻佻。火车变轨,阳光转进车窗,眉骨、鼻梁在脸上微微投影,睫毛抖动,转瞬即逝,不知是冷硬还是柔和。  我点点头,用力地笑了笑:“你吃饼干。”  一个大大的笑容在他脸上舒展开,好像刚才的阳光一样晃眼。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零食口袋里翻翻捡捡,拿出两包泡椒凤爪,愉快地说:“饼干妹妹留着吃,小僧只好这口儿。”  我看到他的两只小虎牙,莫名地亲切,我天生对虎牙有爱,抿了抿嘴:“原来是酒肉和尚。”  他顿了顿,好整以暇地吐了吐骨头:“妹妹好没礼貌。”  我说:“我不对没礼貌的人讲礼貌。”  他晃了晃手里的凤爪:“你只请没礼貌的人吃肉。”顺势放到嘴里,去啃掌上的肉筋。  “可能是因为……零食里有毒?”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哇,小僧好怕啊~~”他的眉毛挑了又眺,撇嘴瞪眼,表情精彩极了。  我看着他夸张的样子,好像有什么压抑了很久的东西在向上翻涌,不由自主地眯了眼向他靠近,低声说:“告诉你个秘密吧——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似乎又挑了挑眉,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而我只觉记忆的闸门带着血、带着拐杖声打开,好在这时,电话响了,是胜男。我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小月小月,你上车了吧?你别太老实了,小心车上有扒手、流氓!你都买了什么吃?带了多少水?行李可放稳了,别从架子上掉下来砸到头!”  我一时语塞,眼前似乎已经看见胜男张牙舞爪的样子。  “喂,你怎么不说话?”  “……姐姐,你也得给我个开口的机会……”  “我给你的礼物你没偷看吧?”  “没有。”  “好,挂了电话再看。”  “嗯嗯,服了你,云峰呢?”  电话那头有碰撞摩擦的响动,接着我听到云峰的声音:“小月。”  只这两个字,我心脏紧缩成一团,舔了舔嘴唇,两手握紧电话:“云峰。”  “小月,车上乱,你照顾好自己。我真有点不放心。”他说。  我的睫毛很轻易地就湿了,使劲儿点头,也忘了他看不看得到。  “小月?”  “嗯,我在。”  “你好好的,我会去哈尔滨看你。”  我好像看见了云峰温柔细长的眼。噙着泪,我使劲儿摇头:“别来别来。”  云峰顿了顿:“真的吗?”  我使劲儿地笑:“别来。要来就带着男男一起来哈尔滨……我也会找个男朋友,带他去看你们。”眼泪却啪嗒啪嗒掉出来,沾湿了脸侧的头发,对面递过来蓝灰色的一方手帕。  男男的声音呼啸而来:“小月小月,他对你比对我都温柔!他整天欺负人!整天出去做兼职,整天勾搭师哥师姐,整天不陪我看电影!”  师哥?我真是拿胜男没办法。破涕为笑就是一秒钟的事。  电话挂断,我翻出胜男给我的礼品盒,轻轻地打开,是一张抓拍的合影。我和男男穿着白色的裙子,走在一大片樱桃林里。盛夏光景,红樱绿叶,乌发明眸。两只纤细的手指捏着一颗红樱桃,送到我的唇边,我满脸的笑。  我还记得那天的事情。那天,是云峰和白月还有情愫的最后一天,云峰脖子上挂着傻瓜相机,拍了一天的照,我却不知还有这一张。第二天,同学会,云峰在漫天的月色里低下微醺的醉眼,用最动听的声音对胜男说:我娶你,好吗。  他对我开了无数次的玩笑,在男男那里作了数。  我多希望自己有资格怨恨,可是,我不配。  我擦擦眼睛,抬起头,和尚正打量我。他声音轻飘飘:“漂亮。”  我愣:“什么?”  “捏樱桃的妹妹,美。”他打了哈欠,趴在桌子上,浓重的鼻音,“睡了。”  我叹了口气,是呀,男男真美。
  事故是在下午三点一刻发生的。  和尚刚刚睡醒,额头还有僧衣印下的纹络,他肤白,那纹络就显得特别红。似乎还有些头晕,右手拇指和食指有节奏地捏着鼻梁。窗帘拉着,外面的阳光斑斑点点渗进来,他的脸有点虚幻。  我忽然兴起,拿出纸和笔,说:“你就这样,别动。”手眼关心,纸上已经落下出几条线。  和尚挑了挑眉,眼睛缓缓地阖上又睁开,莞尔一笑:“荣幸之至。”  眉骨,鼻梁,薄唇,修颈,桃花眼,一笔笔勾勒描摹,不知是第几次抬头端详,正撞上他的身体一僵,一双剑眉皱起,目光警惕地向我身后射过去。我莫明其妙,回头看时,只见几个人进了车厢,清一色的黑西装,左右张望探头探脑,像是在找什么人。  我摸了摸鼻子,糊里糊涂的:“怎么了?”  “把东西收了,”和尚一把团了基本成型的速写,塞到怀里,“到那边空座上去。”  我迷茫地看着他,他似乎有点急:“快点。”  我们的座位在车厢中间偏左,那几个黑西装越走越近。我心里有点忐忑,把桌面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里,准备坐到别的地方去,却又忽然不忍心:“一起走?”  和尚明显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快走。我衣服太显眼。”  “到底怎么了?我东西还在上面呢!”  “来不及了。别和我说话。你不认识我。”  黑西装围过来,总共四个人,为首的眉间有一颗粗壮的黑痣。他皮笑肉不笑地冲和尚欠了欠身:“打扰了。”抬手向后,轻轻动了动手指,便有一个人点点头,一边拨电话一边去守住我身后那侧的车厢门;另外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径直向前,只剩下一个胖子留在他身边。  我从没见过这种架势,心里特别慌,再瞧和尚,早已又换了一副面目。他两臂放松地抱在胸前,缓缓地向后靠去,一脸轻蔑的笑:“看来我是真的碍眼了。”他的眼睛阖上又睁开,回头望向窗外,只那么一瞬,我看到他的眼神里竟有点自嘲的悲凉。  眉间有痣的人只是盯着和尚,并不说话。倒是那个胖子狞笑着张了口,拉着长音儿:“走吧,几位,甭瞧热闹了。前头车厢,座儿多着呢。”  没有人动。  他声音放大,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怎么着,敬酒不吃,等着吃罚酒呢?别他妈指望这个指望那个的,这节车厢没乘警!”  这气氛着实有点压抑。邻座的阿姨脸色惶恐,提了手包就换了位置;和尚身边的大爷至少六十了,正在打盹儿,这会儿被吵醒,抬头瞧了瞧,没弄清状况,就嘟囔:“谁他妈……”  那胖子倏地瞪大了那双三角眼,抻着脖子:“老不死的,你他妈跟谁他妈******呢……?”  “脑残,他没骂你,”和尚回过头来,轻蔑地扫了那胖子一眼,声音慢悠悠的,“明显说了一辈子脏话了,你让他改,他改的过来?”  那个胖子不出声了,眼角瞟向长痣那人。那人瞪他一眼,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摸出皮夹,抽出几张粉红色纸币,仍是皮笑肉不笑地:“大爷,劳驾换个位子吧,您请。”  那大爷上下左右打量半天,没敢接,抱着个破旧的公文包,颤巍巍走了。  胖子望向我。  “我……我有大件的行李……在上面。”我有点结巴。  车厢里响起轻柔的女声报站,火车即将到站,扶余。  拎着行李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和尚。他鼻梁高直,下巴硬朗,薄薄的嘴唇向一侧翘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两个黑西装带着假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他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拎着行李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和尚。他鼻梁高直,下巴硬朗,薄薄的嘴唇向一侧翘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两个黑西装带着假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  他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其实我真的不是善于洞察人心的类型,可那一刻,当他僧帽僧衣僧鞋在斑驳的阳光里被窗帘染成悲凉的浅蓝色,我忽然无比确定,玩世不恭也好,谨小慎微也罢,他和我是一样孤独的人。我原来的紧张和恐惧都消失了,我想帮他,如果他需要。  我在和尚右后方找到空位,和他隔了两排座位。我能看见那两个黑西装貌似恭谨地说着什么话,但看不到和尚,也听不清声音。  车厢音响重复报站:“……车前方即将到扶余车站,正点到达时间为15:19,停车2分钟,请到扶余车站下车的旅客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我低下头,三点一刻。  那边突然争执起来,和尚猛地站起身来,他耳后暴起青筋,似乎很激动。眉间有痣的那个人脸上的假笑也卸了下去,面容阴鸷,两只手按着和尚的肩膀,强令他坐下去,和尚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松树。  我边上两个民工模样的人收拾东西,要在扶余下车。桌子上剩下一瓶啤酒,我拿过来,咽了咽唾沫,说:“这个卖给我成吗?”两个人诧异地眨眨眼,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忽然听到“啊”的一声,一个人扭曲着倒在长椅上,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和尚眨眼间窜到我身边,就要越过去。我眼看着他身后胖子追上来,心里着急,这个蠢和尚,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怎么能脱身?硬生生把手里的瓶装啤酒塞到他怀里,他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拉着我向前跑去。  后面的胖子笨重极了,动作迟钝,只是他身后又来了一个人,正是之前打电话的那位。这人手脚轻快,我特害怕,腿都在发抖,而前面看守车门的黑西装已经冲上来。和尚猛然压低我的头,“砰”地一声砸过去,黑西装脚步不稳啊啊大叫,然后便有半个酒瓶子落在地上,带着淋淋的血。  我见到血,惊悚地抬起头,脑子里嗡嗡地响。身边似乎还有尖叫声,我都听不清。余光一瞥,一只拳头向和尚脑后砸过来,我两只手惊恐地捂着耳朵,“啊啊”地尖叫着,抬腿踹了过去,正踢在偷袭者的膝盖上,他扑通一声趴在地上。  “耳朵被你震聋了。”和尚爽朗一笑,矫捷地拉着我转出车厢。后面的人忽地扑到我皮箱上,我又是一串尖叫,闭着眼睛两只手乱拍乱打,什么东西刺痛手腕,皮箱上沾了血。和尚飞起一脚踹过去,啪的一声,一地破碎的绿色玻璃。守在车门的列车员只是皱了皱眉,竟然什么都没问。  和尚带着我下了车,15:21分,火车开走。  和尚带我搭了另一班火车来哈。  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我的手腕上绑着一块蓝灰色的方帕,有少许的血渗出来。  和尚一路上给我提着行李,安安静静走在我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忽然脱口而出:“你眼睛真好看,比云峰的就差一点。”  和尚眯了眼:“妹妹,是你审美有问题。云峰怎么会比小僧好看?”  我愣了愣:“你认识云峰?”  “妹妹你好呆,小僧理他姓云的是哪个?”哼了一声,拖着行李径直往前去了。  夕阳正斜,和尚的影子细长,僧鞋白袜,格格不入。  我忽然有一种错乱感,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只是手腕上一跳一跳的疼痛不住地提醒我,我确实和这个花和尚一起参与了人生中第一场斗殴。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轻描淡写的开端。  “哎——等等我——”我小步跑上前去。
  和尚带我搭了另一班火车来哈。  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我的手腕上绑着一块蓝灰色的方帕,有少许的血渗出来。  和尚一路上给我提着行李,安安静静走在我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忽然脱口而出:“你眼睛真好看,比云峰的就差一点。”  和尚眯了眼:“妹妹,是你审美有问题。云峰怎么会比小僧好看?”  我愣了愣:“你认识云峰?”  “妹妹你好呆,小僧理他姓云的是哪个?”哼了一声,拖着行李径直往前去了。  夕阳正斜,和尚的影子细长,僧鞋白袜,格格不入。  我忽然有一种错乱感,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只是手腕上一跳一跳的疼痛不住地提醒我,我确实和这个花和尚一起参与了人生中第一场斗殴。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轻描淡写的开端。  “哎——等等我——”我小步跑上前去。  他回过头略等了等,叹了口气:“哎,妹妹,看来今儿晚上你得和小僧走了。”桃花眼眨了眨,手指摸下巴。这样的神情动作裹在这样的僧衣僧帽里,实在有一种直逼眼球的违和感。  “不用了……我去学校。”  “你们学校收摊了。”他笑眯眯地一手揽过我肩膀,努了努嘴,“瞧瞧吧,凉棚条幅都在,半个人没有。没人接,你找得到?”  我缩了缩肩膀,呆了,只见前面偌大的H大迎新条幅随风飘舞,凉棚里半个人影不见,只剩下两盒吃剩的盒饭。  我可怜巴巴地低下头:“和尚,我第一次来,而且路痴。”  他一只大手捏住我的下巴往上抬:“好妹妹,不用怕,这不是还有小僧嘛。”这个姿势有点暧昧,我的鼻梁正对着他略带青色胡茬的下巴,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今儿晚上,小僧带你去逍遥。”  我整个人都凌乱了,为什么有一种被和尚调戏的感觉?  我十分懊恼,厌恶地推他的肩膀:“你是一个出家人!”  他拿开捏在我脸上的手,“诶”了一声,那手指戳我的额头:“我怎么不知道你这里有胎记?”好像发现新大陆。  我已经完全丧失风度了:“我们很熟吗?你怎么会知道我有胎记!你一个出家人!”  他一双桃花眼眨了眨,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也对哦。”  “哦什么哦,你算是什么出家人!”我已经咆哮了。  那厮却云淡风轻靠过来,嘴角坏坏地笑:“小妹妹,出家人不拘小节。”  “鬼是你妹妹!”我懒得和他吵,转身就走。这种人,还是早些分道扬镳的好。走了十几步,挫败地跺脚转身,那厮还站在原地,脚边放着我的行李,一脸无所谓地看手搭凉棚看夕阳,这真是让人咬牙切齿!  直到晚上八点多,我才拖着残躯赶到H大。和尚陪着我到迎新处领了钥匙和贵的出奇的被褥,刚出门,就听见身后的几个师姐叽叽喳喳:哇,和尚啊,活的!  我吐了吐舌头:“分明是花和尚,”  和尚反没听见一般,大包小包全扛在身上,一路健步向前。我伸手去拎他手里的行李箱,他头也不回地一声呵斥:“都快到了,你抢功?”  这厮脑回路绝对有问题。  钥匙根本没用上,寝室门窗大敞着。九月夜里本来就比较凉一些,此时窜堂风嗖嗖直响,我进门就打了个寒战。和尚大包小包的堆在桌子上,低下头对我做鬼脸:“妹妹,你这洞府还真是阴气重啊。”说着就把僧衣外袍脱下来,裹在我身上。一双桃花眼对着我乱闪。  你这妖精才住洞府!我腹诽。瞪了他半天,泄了气,莫明其妙道:“我第一次穿这种衣服。”  “像个小尼姑。”桃花眼又在眨。  我瞪眼睛:“你才像尼姑!你全家都像尼姑!”  和尚摸摸光头,挑眉毛:“尼姑可没这么大的脾气。”挽起袖子,抱起被褥帮我铺床。  我又是一阵泄气。这和尚除嘴巴坏点,也没什么可挑的。摇摇手腕,还有点疼,手腕上蓝灰色的手帕外是干掉的些微血迹,终究是不好意思:“和尚,我自己来吧。”  他没回头:“你手上伤着呢,傻不傻。”  我走上前,推他:“我自己可以的。”  风吹过,天蓝色的长窗帘几乎飞到天花板上。和尚抓住我的手,眼睛黑幽幽的:“别添乱。”  一定是九月的风太凉,否则我的心跳怎么会漏了一拍。  门被踢开,一个穿着睡衣的姑娘飘进来,又飘出去。  我连忙推开和尚的手往后退,和尚耸耸肩,嘴唇一勾:“她还会回来的。”双臂抬高,两手抖了抖,床单慢悠悠落到床上,门果然又开了。  一只脑袋探进来,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打量了半天,对我说:“你住这里的?”  我连忙堆了笑:“你好,我叫白月,艺术学院的。”  她这才推门进了房间,笑出了半边酒窝,伸出右手:“我是周汀甲,中文系,以后就是室友了,多多关照。”  我手还没抬起来,和尚抢先一步握住周汀甲的手,笑得文明有礼不可方物:“真的要多多关照,这可不是客气话,小月手上有伤,近两个星期都未必痊愈,全靠美女多照顾了。”  周汀甲瞧了瞧和尚又瞧了瞧我,暧昧地笑了笑:“好说、好说。”  “姑娘真是好心肠。哇,手也好漂亮……”  “师傅怎么称呼?”  “小僧戒色……”  我转过头看窗外,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幻灭了。
  月色如水。  寝室门口一对对情侣依依惜别,我与和尚站在中间,显得特别突兀。  “你今晚去哪里住?”我问。  和尚双手合十,一本正经:“阿弥陀佛。小僧身无分文,公园长椅就很不错……”  我瞪大眼睛:“啊?”  和尚倾身靠近,桃花眼眨呀眨,手指滑过我耳侧长发,:“怎么,你还信啦?真是傻得……可爱。”  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这哪是一个和尚的样子?往后退两步,不自在地道:“你能不能好好的。我是担心你,火车上那几个什么人啊,怎么想都……”  和尚的脸色像结了冰。这样的表情只有一瞬,紧接着就换上轻蔑的冷笑:“都怎么样?一群脑残!”  “怎么想都让人不放心。”我认真道:“连乘警都听他们摆布,你觉得这正常吗?”  和尚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们不横行霸道才不正常。”  我认命地一手拍在头上:“你能不能别这么淡定?到底是惹了什么人啊?”  “这么担心我?我们,没那么熟吧。”  我愣了愣。他的声音很疏离。嘴唇上翘,眼神却冷漠,我说不清他是不是在笑。  也对,我们并不熟,他的一切我都不了解。他整个人千般表情万般变,我完全看不懂。一阵风吹过来,树上几片黄叶转着圈落下,天真是凉了,我有点冷。  我勉强笑了笑:“毕竟相识一场,你又帮我拎行李……”  “在火车上,为什么帮我?”他直视我的眼睛,有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我气息一滞,不自觉地向后退,我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几个姑娘喝醉了酒,踉踉跄跄互相搀扶,说着醉话,从我们身边晃过去,不知哪个撞我的手臂,拉动伤口,我“嘶”地一声缩起肩膀。  和尚两手护住我,眼神刀子一样射过去:“这帮醉鬼。”这副神情冷到入骨,脸廓线条都冷硬起来,又低下头看我的手。  我不由笑道:“没事儿,不疼。”  和尚放下手臂,咳了两声,说:“那好,我走了,忙完这段来看你。”  我犹豫一下,拉住他的衣角:“等一下。”  “恩?”和尚挑眉,“怎么,妹妹舍不得小僧?”又是一副油腔滑调。  我深呼一口气,垂着眼:“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帮你?我应该和你说过,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你别逞强,你行李都丢在火车上,手里没钱了吧,我这里……”  下巴上升起冰凉的触觉。和尚抬起我的头,我看见他睫毛抖动,在眼窝处留下一羽朦胧的清影。他的嘴角泛起笑,然后笑意渗到鼻翼、眉眼,整张脸无比柔和,食指放在唇间:“嘘——”他的手真白,修长美好。  我缓了缓神,舔嘴唇,真觉得自己像个妈:“你听我说——我这里有些钱,分你一半……”  他说:“白月,我要追你。”  事情就是这样的:在我觉得他激起我慈母关怀的时候,他说他想追我。  我当然很吃惊,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和尚笑得狡猾,捏我的脸:“傻瓜!忙过这段来看你。”  他一路小跑的离开了。我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产生了幻觉。  我愣愣地看着他越跑越远,身影被一连串的路灯拉长又缩短,最后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然后回到寝室,趴在床上发呆。  “哇,你火啦白月!”周汀甲拎着两件滴水的湿衣服,风风火火踢开门,“水房里都在说你呢!”  我两眼无神地抬起头:“说我?”  “可不是嘛!”她一边挂衣服一边兴奋地说,“都在说,我们这届新生有人才,是个小尼姑,交了个和尚男朋友,在楼底下你侬我侬依依不舍的!还不是你们两个?”  我猛地坐起来,只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谁是尼姑?”  周汀甲瞪着眼:“不是尼姑你穿成这样?”  我低头看着和尚裹在我身上的外袍,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整个人都不好了。
  哈尔滨的秋天来得十分猛烈。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满地的金黄。哈尔滨的落叶极生猛彪悍,一有风过,枯叶便争先恐后砸下来,漫天飞舞,落在脸上像被扇了耳光。有时会下雨,连连绵绵下上一夜,从窗口往外望,满天黑压压的乌云,一丝停雨的迹象也没有。每当这时,我和周汀甲总要长长地舒一口气。周汀甲慵懒地骑着被子,春光乍泄,伸着她圆圆的小胳膊,心满意足地说:“看来今天不用跑了。”我就堆了满脸的笑:“是呀是呀。这种天气最适合抱被子。”然而,往往天公不作美,一场场淫雨总是好死不死在早操时间停上半个小时四十分钟,我们便要怨声载道地揉着眼睛去五号楼门前集合,站队,长跑,然后再被浇成落汤鸡,到食堂排队喝粥吃包子,回到寝室换衣服,背着书包撑伞去上课。  校园里的秋雨图是很美的。我最爱坐在图书馆偌大的落地窗前,临摹点什么,往往是石膏像。偶尔转过头,便有碧云天、黄叶地入眼,还有三三两两的人,五颜六色的伞,林荫道上青春如火的奔跑追逐。偶尔走了神,笔下蹙着眉毛的大卫就长了一双细长的眼睛,这时候,旁边看漫画的周汀甲就捂着嘴笑起来,低声对我说:“你把大卫画得像个女人!”我挠着头陪她笑,嘴里却说:“这双眼睛比大卫好看。”没有人知道,那是赵云峰的眼睛。云峰的眼睛在青梅竹马的年代里,就习惯性落入笨拙的纸笔之间,如今已中毒入骨,像摆脱不去的毒瘾。  我在这样的日子里过得静谧又寂寞。云峰胜男打得火热,QQ空间也设成了情侣档;那个自称戒色的和尚销声匿迹。我有时会想,这世界真的很奇怪。我身在哈尔滨,不在那条金稻飘香的放学路上,也不再昏昏欲睡嘈杂无趣的车厢里。如果没有我头上的疤,也许云峰只是我做过的梦;如果没有手上的疤,也许和尚像幻觉更多一些。  我对周汀甲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脸埋在泡面的热气里,氤氲的样子也像是幻觉,只是眼线晕在眼角,显出几分真实。  “小月,你有点神经了吧?”她一边吃面,一边露出担心的表情。  “你才神经!”我笑着白她一眼。  她飞刀眼报复我,我再飞刀眼还回去,生活就是这么弱智地无聊着。  墙上的大卫对我笑,我看着那双细长的眼,心里就下起蒙蒙的雨。  “阿甲。”  阿甲傻乎乎抬起头,嘴角有辣条留下的油渍。  一方纸巾递过去:“如果有人不争、不抢,永远成人之美,她会有好报吗?”  “谁呀?”阿甲翻白眼,把碗端起来:“喝汤不喝?”  “不喝,擦擦嘴。”我笑着说。  阿甲接过纸巾:“也不一定。孔融让梨你听过吧?孔融就有好报,虽说名声好,但是死得惨啊。”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是什么理论呀。然后就自言自语,起码,孔融不作恶梦吧,他心安理得。
  有一个星期天,我经不住周汀甲的怂恿,逃了一节思修课,陪她去服装城看“全世界最漂亮的小毛呢”。从服装城出来,淫雨纷纷,落叶湿柔,我们两个同撑一把伞,迎着凉飕飕的小风,去买“全世界最好吃的大麻花”。  周汀甲总这么可爱,她喜欢的东西都是“全世界最……”的,好像上过吉尼斯排名一样。每次我嘲笑她,她便翻着眼睛白我,说我是“全世界最讨厌的人”。可是,她每天拉着“全世界最讨厌的人”东奔西跑。  服装城的人真多,“最好吃的大麻花”窗口前高高低低排了一队雨伞。我和周汀甲挤在中间,小凉风嗖嗖的,冻得有些鼻塞。风太大,雨花乱飞,我们俩把下巴搁在对方湿漉漉的肩膀上,好像两只交颈的落水旱鸭子,耳朵里能听到彼此牙齿打颤的声音。  她带着撒娇的鼻音:“小月,我好冷,想回家。”  我未及反应,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一米八几的样子,低低地带着一只鸭舌帽,脑后露出来的头发极短,走路的样子像极了那只戒色和尚。他一只手揽着一个姑娘的腰。姑娘短发齐耳,染成火红的颜色,身材瘦削高挑。  “小月……小月月……”周汀甲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听我说话了没?”  我把下巴从她肩膀上抬起来,疑惑地说:“我好像看到和尚了。”  “哪里哪里?”她四下张望,没寻见,又望着我。人流汹涌,这时我也找不见他了。  “你一定是看错了。”她搓着手,“再这样下去姐姐我会感冒的,走,回家回家。”  我还没缓过神来:“什么?回家?”  “回家回家,冻死了。”  “哦。”  她拉着我往回走,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脚底下重重地,低头看,才知道鞋子沾了泥。  那天回去,周汀甲鼻塞流涕、腰酸背痛、四肢无力,在被子里窝了大半天也不见好。我拿体温计给她测了测,竟然39度多,吓了我一跳,她却兴奋地瞪大了眼睛:“我靠,牛逼呀!”  我弱弱地看着她脸上不知是兴奋还是病态的红晕:“阿甲,我们去医务室吧……”  “人才呀!”她脸更红了,“我怎么没想到?真是烧糊涂了!这样我就可以开病假条了!”  ……………………  周汀甲头上敷着毛巾,让我把纸巾团成均匀的小圆柱体,用来堵鼻孔。她说自己鼻息过烫,以至于嘴唇有灼热感,这让她恐慌。因为她整张脸上唯有双唇火热性感,让她引以为傲,如果被烫伤了,真是比杀了她还让她难过。  “那老妖婆根本就是更年期!”  “就是,就是。”我附和,“阿甲别说话,嗓子哑了,喝水喝水,乖。”  一口水咽下去:“她会看什么病?那么大岁数,头发烫的鸡冠子似的,手指甲通红!”  “就是,就是,”我安抚,“你别乱动,再试试体温。”  “见到男生就笑的跟朵老菊花似的!恶不恶心!对我凶巴巴的!”  “就是,就是,”我按下她的胳膊,“咱骂人归骂人,不带生气的啊。”  “打针的时候像个瞎子!她一准嫁了二婚头,给人当后妈的!心肠那么歹毒!”  我给她换块毛巾:“对对对,阿甲最聪明,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再骂。”  “我们班长不是东西!他和那老妖婆准是一对儿!奸夫****!”  这已经彻底烧糊涂了。阿甲和我说过他那班长,颜值爆表,阿甲一见钟情。一首情诗递上去,转身就被扔到垃圾桶里,阿甲从此和他结下梁子。  我按按太阳穴:“对对对,奸夫****,奸夫****。来来,抬胳膊,我瞧瞧体温计。”  “呵呵……”身后有人轻声笑。我吓了一跳,忙回头,一个人白衬衫牛仔裤,一身清爽地走进来:“早知道阿甲有这么好脾气的人照顾着,我就不用担心了。”
  原来是阿甲的哥哥。  “公司有点事,”那人安抚地瞧了阿甲一眼,对我眉目清朗恭谨温良地笑了笑:“多谢你给我家里来电话,这丫头从小就怕感冒,这两天把你折磨够呛吧?”  “哪里哪里,”我们艺院的男生都行止怪异,没有这么斯文客气的,我有点不习惯,说话都别扭起来,“原来是大哥,您太客气了。”  他接着道歉:“打你的电话,没人接,我担心阿甲,就直接上来了,失礼了。”  我尽量大方得体地笑了笑:“怎么会,您太客气了,阿甲的哥哥和我的哥哥一样,您别这么客气……”  他一定看出我的局促,不以为意地一笑:“不是客气,初次见面,想给阿甲的朋友留个好印象。”  “哥——”阿甲又闹腾起来,“我要死了——”  他俯下身子摸摸阿甲的头,宠溺地笑了笑,又接过我手里的体温计去看。  “三十七度六。”我说。  他皱皱眉:“还是发烧,我得送她去医院。”  我很担心,扶阿甲起来:“阿甲,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跟大哥走吧。”  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很高兴认识你。”  我接下名片,就见他蹲下身子去给阿甲穿鞋。这两天阿甲生病,我也没心思打理房间,整个屋子乱成一团。他脚边有两团用过的卫生纸,还有两只口服液的空瓶子。阿甲迷迷糊糊坐在床上,孩子气地嘟着嘴,两只脚晃来晃去,他就轻轻拍了拍阿甲的脚。  我忽然明白阿甲为什么那么会撒娇了。眼圈有点发热。连忙把阿甲的东西收在一起,又装好了这两天的病例和药,和她哥哥一起,一左一右搀着阿甲出门去。  “走了,”他滑下车窗,斯文亲切地笑,“等丫头病好了,去家里玩。”  “好啊,有机会的,快去吧你们。”  车开走了。  雨后初晴,地面还湿漉漉的,明亮的水洼里浸着大大小小深浅颜色的叶子。我的心情愉快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悦诚科技技术总监周汀文。我看着那张名片发呆,眼前仿佛还有周汀文单腿跪在地上,给阿甲穿鞋的影子。  “看啥呢?”  不知什么人窜过来,我条件反射地把名片背到身后,吃惊道:“你哪位?”  眼前的人皮肤黝黑,一身的金属亮片,配合着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链子闪闪发光,乍看过去,很有一种眩晕的即视感。  他手指不逊地蹭蹭鼻子:“阿甲的朋友。”  我可没听阿甲说她有这么一位暴发户一样的朋友。  我挑着眉打量他,他也从上到下打量我。我不喜欢他不可一世的样子,于是客气冷淡地说:“不好意思,阿甲病了,去医院了。”转身要走,却猛然被他一只手臂搭住肩膀,只觉他整个胸膛冒失失靠上来,说起话来咬牙切齿:“刚才那个是她男朋友?”  他脖子上的金链子几乎贴到我的脸,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不禁毛骨悚然。  “手拿下去!”我使劲儿推开他:“和你很熟吗?”  “靠!不就有个破车吗?小爷也有车!”他又抓住我手腕,“他们颠哪儿去了?”  我只想脱身:“去医院了,你放开我。”  谁知道他手上发力:“去医院干嘛?”  这暴发户手上力道真大,我疼得只想喊人抓流氓:“你放手,疼,你放手!”  一道阴影投在脸上,手腕上生起冰凉的触感。一双手插在我们两人中间,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把暴发户的爪子掰开。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柔缓,我沿着手臂向上看,蓝天白云,一颗光头,惊喜道:“和尚!”  一个月不见,他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光头上笼了青青一层发茬,换下了僧衣,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看上去特别精神。我只感觉多巴胺排山倒海地涌上来,一连几天照顾病人的沉闷无趣一哄而散,天都晴了。  和尚半点不体会我的重逢之喜,凶巴巴看着我,“梆梆”敲我的头:“他是谁?”  我捂着头跳脚:“我哪知道?你这混蛋!”这死和尚,亏我惦记他,头上一准起了大包!  和尚侧过脸去,目露凶光,恶狠狠逼近暴发户:“谁的人都敢碰?嗯?”  暴发户用鼻子“哼”了一声:“小白脸儿。”  和尚危险地眯起眼睛,右手捉住暴发户的前襟,竟然一下子把他拎了起来,双脚离地足有二十公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暴发户不住地甩着胳膊腿儿,偏偏用不上力,咬牙切齿表情精彩。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两手不住地揉眼睛,总觉得眼前的事儿不太真实。等我反应过来,急忙去拉和尚的胳膊:“和尚和尚,你快把他放下来,可能有误会。”这暴发户没准真是阿甲的朋友。  和尚眼睛瞪得大大的:“还能有什么误会?不就是耍流氓?”又忽然眯起眼睛,转过脸盯着我:“你们什么关系?”  我看着他的眼睛就心脏狂跳,也不知为什么:“不……不……不是,你……你误会了,把他放下,都是同学。”  “我误会什么了?你结巴什么?”  暴发户被拎得脸都红了,额头上蹦出青筋,喘着说:“就是……同学。”  和尚冷着脸把人放下,甩甩手:“你们还挺有默契。”  暴发户插着腰,粗剌剌地笑着:“行呀老弟,麒麟臂呀。”又转过脸对我:“靠,你管管,你家这位,脾气太爆了。”  我在旁边尴尬地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和尚的脸更冷了:“是不是的,你和他解释什么?”  我晕乎乎地:“我……我没和他解释。”  “对对对,”暴发户接着说:“和我解释不着,我心里只有阿甲,妹子,你别想多了。”  “我想多什么?”我头更晕了。  和尚的脸结成冰,瞪了我大半天,又去瞪那只暴发户:“还不走?”  暴发户眼珠转了转,飞快地说:“阿甲回来就说我找他。”转身跑了。  我看到他健步如飞,裤腿上甩了好些泥点子,心里轻松下来。  “还看呢?这么恋恋不舍?”和尚脸上的冰也化了一半,抱着肩膀抖着腿,斜着眼看我。  “胡说八道。”我瞪他一眼,又说:“你低头。”  “干嘛?”和尚狐疑。  “你头上好像有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是吗?”和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没有呀。”  “别动!”我大声叫,脸色严肃,“是绿虫子,碾死了多恶心!”  和尚半信不信地低下头,我找准机会,狠狠敲一个爆栗,这真是大快人心、报仇雪恨,转身就往寝室跑,边跑边喊:“谁让你上来就打我头!”和尚明显有所防备,我刚跑到玻璃门前,就被和尚捉住胳膊拖了回去,他咬牙切齿地笑:“我就知道你不老实!”  我大仇已报,心情甚好,微仰着头对他笑:“你胡说,从小到大,人人都夸我最老实。”  他看着我,眼神慢慢变得温柔起来:“你那么老实,那你说一说,这么久了,想没想小僧?”  我的心又跳起来,他睫毛那么长,随着眼波抖动,好像能搔到我的心底,痒痒的:“你……你说什么呢。”我抿抿嘴唇,“我要回去了。”  和尚的手抓得更紧,眼神更温柔:“小月,一个月不见,刚见面,你就要走吗?”  “不是……”我不敢看他,就低头看脚下的落叶。落叶湿润、金黄,浸在清亮亮的水洼里,水洼里有两条人影。水洼里的人影动了动,和尚抬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在我手腕上轻轻抚过,冰凉颤栗,问:“还疼吗?”  我摇头。  一阵风从林荫路上吹起来,恰到好处轻轻掀起他运动服外套下摆,显出腰腿间很好看的轮廓。  “都结疤了。”他嘟囔着说。声音传进耳朵里,很舒服,我感觉这一阵清风来得实在是不能更惬意。  “我们……去足球场走走吧。”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笑容从嘴角泛开,慢慢透出狡黠的意味儿,忽闪忽闪眨着眼:“舍不得小僧了?”  我脸颊发热,心跳混乱,真恨不得照着他那双轻佻无状的桃花眼打上两拳,狠狠握着拳头,咬牙道:“戒色和尚,你也算是个出家人!”  和尚全然不惧,双手合十,眉眼间都是勾魂摄魄的笑意:“阿弥陀佛,好妹妹,小僧还俗了。”
  足球场的草坪还带着水珠,湿漉漉的。和尚席地坐下去,又示意让我坐。  我摇摇头:“又湿又冷,坐那边台阶上不好吗?”  和尚放平一只长腿,斜觑着我,嘴角有很狡猾的笑:“怕凉,坐这儿啊,和我还客气。”  我望天,掏掏耳朵,有人说话了吗?我什么也没听见。  电话响了,《可惜不是你》的高潮部分,云峰的专属铃声。  白色的云蓝色的天,不知谁放了一只风筝,越飞越高。  我颤着手接电话。  和尚不屑的瞥了我一眼:“谁呀?瞧你那没出息样。”别过脸去。我也转过身,走出十几步,才说:“云峰。”牙齿有点颤抖。  他淡淡地叹了口气:“小月。”他嗓子好像有点沙哑:“我想你了。”  我咳嗽一声:“我也很想你们。”我好像看见云峰一张一合的嘴唇,很柔软可爱的样子。  “小月,你好吗?”  “我很好。”  “我本来很不好,现在听到你的声音,就很好很好。”  我不说话了。我的眼泪已经涌进眼睛里,如果不仰着头,就会落下来。我知道只要我张口,他就会发现我声音异样。  “你都不问为什么?”  风筝线断了,使劲儿窜了窜,就坠下来。  我使劲儿摇头,咬紧了嘴唇。忽然被人从身后转过肩膀,撞到一个宽敞的胸口上,我惊讶地抬头,瞪大眼睛,眼泪木然地滚下来。  “脑残,你摇断了头,人家也看不见。”和尚阴着脸。  “谁呀?”云峰问,“你和朋友在一起?”  我看着和尚:“恩。”  “不方便吗?”  我深呼吸:“怎么会。”  “……”他似乎笑了,却又叹气:“她和你亲姐姐一样呀,对不对?”  “对啊,亲姐姐。”我使劲儿微笑。肩膀被和尚的手捏的好疼。  “我们这边,天气特别暖,”他说,“银杏儿叶子落得满天满地,金黄色,你看见准喜欢。”  我点头。  “等你过来,我带你去爬山。这边的山很不错,漂亮,比故宫都好看。”  我点头。  “你怕冷,多穿点。”  “好。”我说。  “我今天很快活,”云峰说,“明天还打给你,好吗?”  “好呀,”我说,“我好想你们。”  电话挂断。  “云峰是谁?”和尚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你有亲姐姐?”  我肚子叫起来,就诚实的眨眼睛:“和尚,肚子好饿。”  和尚眯着眼睛打量我,眼神好陌生,仿佛那天火车上初见,充满敌意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有点害怕。  “没事。”他说。脸色忽明忽暗的,看不清,使劲儿在我的头上敲了两个爆栗,把我疼得咬牙切齿,才露出轻薄无状的笑,柔着眼波,耳边轻声说:“好妹妹,吃肉去。”  我笑了,这样的表情真让我感到亲切。  和尚的手真白。  自助餐厅里流淌着优雅和缓的钢琴曲,美国Devotion的《myprayer》。  灯光昏暗,和尚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小小的一扇阴影,阴影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时隐时现。我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将各式各样的肉片平整地铺在烤锅里,竟然觉得很享受。他的手指指节柔缓,白皙修长,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只银白色尾戒,灯光下隐隐泛着光。  我啜一口手边的红酒,静静地坐着,看着和尚和整个餐厅融为一体。我从来没来过这样昂贵的餐厅,从我走进来开始,便有一种被排斥的感觉。可我现在很享受,对面的男孩儿太养眼了。  “看够了吗?”和尚端起酒杯,缓缓向后,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到柔软的椅背上。他的笑意从嘴角泛起,慢慢渗入眼眸,竟有了点戏谑的味道。  我有点无所适从,不好意思地撩了撩头发,点了点头。  “我太受伤了。”和尚酒水沾唇,便侧着头,“我这么没有吸引力?”  我笑起来:“和尚最帅了。”夹了点肉在他的餐盘里,“不开玩笑,你这段日子忙什么呢?”  “谁和你开玩笑?”和尚身体前倾,“我和云峰比,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低下头不看他。我不想提云峰。  “他是你什么人?”和尚起身,坐到我身边,手臂搭到我的肩膀上。  我眼睛有点热,偏过头来看他:“和尚。”  “恩?”他的眼睛注视着我的,很近,很温柔。  “刚才我有点冷,正后悔没有穿一件外套,”我认真地说,“你就坐到我身边,离我……这么近,”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从来没有哪个男生离我这么近——我就不冷了。”  他挑眉:“云峰也没有?”  我气息一滞:“小时候不算。”  和尚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我听着呢,你说。”  我叹一口气:“你看,你就是这样。你愿意听我说话——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你大多数时候很又像个浮浪子弟——可是,你愿意关心我在想什么,需要什么,而且让我很开心。你是我来哈之后最重要的朋友。”  “恩,”和尚点点头,“我只对你才像个浮浪子弟。”  我叹气:“骗人。”  和尚笑作一团,把外套脱给我:“那云峰呢?”  我又啜了一口红酒:“我喜欢云峰,我喜欢他好多年。”红酒咽下去,到胃里还是凉凉的,我却觉得心里火辣,眼泪都烧了出来。  和尚拿纸巾擦我的眼泪,手指冰凉,偶尔蹭到脸颊。  我说:“我自己来。”  和尚不理我的话,只管抬着我的下巴拭泪。可眼泪莫明其妙地流个不停,怎样也止不住。  和尚捧着我的脸:“别哭了,和我说说吧,我想知道。”  我使劲儿地点头。可我哽哽咽咽,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感觉胸口憋闷到抽搐,一只手紧紧攥了拳,抵在上面。和尚皱着眉,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我真想见见这个云峰,暴打他一顿,他有什么本事让你哭成这样?”  我索性靠在和尚的胸口上,狠狠地哭了一场。他的手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头发,让我心安,后来就抱住了我的背。  不知哭了多久,我终于抬起头,胸中浊气尽出,清亮无比,只是眼睛有一种肿胀感。  和尚的眼神似乎有点疏离,他把手指覆在我的眼上,轻声说:“哭巴精,不哭了?”  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吧。眼皮上冰冰凉凉的,好舒服。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哭了。抱歉啊。”  和尚的手指拿下来,已经换上一副游戏人间轻薄无状的神情,闪着桃花眼:“别,是我该谢谢你。听人家说,女孩子哭的时候,最容易让人趁虚而入。你这不是给我机会呢吗。”一边说话,一边靠近,嘴巴几乎挨上我的额头,说,“我喜欢你……的胎记。”  我的心跳使劲儿地加速了一番,向后退了退,笑着说:“和尚,正经点。”  他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地响起:“我很正经呀,你不喜欢?”  我只觉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猛地起身,转到对面的位置坐下:“我好饿!看,肉都糊了!”  和尚优雅地翘起二郎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钢琴曲变奏,《秋日的私语》,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服务生,换餐纸。”  灯光掩映,他的手真白。
  那天晚上微醺而归。  脸颊火热,夜风凉爽,内热相激的滋味并不舒服,有一种要生病的预感。和尚送我到寝室门口,说:“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我头晕晕的,忽然想起他对阿甲的自我介绍,笑得弯了腰:“你叫……戒色!你们和尚庙边上有座尼姑庵,你跑去调戏小尼姑,被人罚叫戒色,对不对?”  和尚的表情可真精彩呀,特别可爱,我抬起胳膊,使劲儿捏他的脸。  “对呀,”他拿下我的两只手,按在一起,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我调戏的那个小尼姑!”  “你才是尼姑!”我踩他的脚。不知道为什么,脚下的青砖有弹性,我才刚发力,它已经弹得我站不稳,一头载倒在和尚的胸口上。  和尚的手凉凉的,按在我的肩膀上:“这么靠着舒服吗?”  我昏沉沉地:“你的心脏不要跳,震耳朵。”  他闷声笑起来,胸口震得更厉害。我懊恼地抬头,只看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就按上去:“你故意的是不是?”  这时候他低下头来。  那么大的眼睛,好像占了半张脸的样子。眼睛里只映着两个嘟着嘴巴的我。  “我叫钟小北。叫一声听听。”他说话时嘴唇上下翕动,偶尔露出两颗虎牙,又藏起来。  “叫一声听听。”他又说,嘴角上翘,淡淡的笑容。  我看着他的眼睛,也翘着嘴角:“钟小北。”  他摸着我的脸:“叫一声小北,叫我‘小——北——’”  风吹起来,我们站得多近呀,我的头发飘到了他的肩膀上。我的心微颤,跟着着他的口型:“小——北——”  “真乖。”他笑得露出了小虎牙,一双眼睛好像浸了水,亮晶晶的真好看。我开心极了。  他舔舔上唇,露出狡猾的笑容,又说:“你叫一声北哥哥。”  “我不要。”我笑得比他更狡猾,“你占我便宜!”  和尚夸张地瞪眼睛:“哇,被发现了!”  我捂着嘴大笑:“我很聪明的!”  和尚静静站在那,等着我笑完,扶着我的肩膀,很认真的表情:“小月,你听我说几句话。”  我抬起头,又是一阵风吹过来。他抿了抿嘴唇,接着说:“你说过,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很同意。我想,照顾你。你愿意吗?”  我的头发又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睫毛长而翘,眼睛大而温柔。  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肩上的手指似乎有了温度。  “可是,”我低下头,“我的头好晕呀。和尚,我喝醉了。”  一辆红色跑车在身边停下来,射出刺眼的白光。高挑的姑娘走出来,风情万种地和车内人道晚安,送出醉人的飞吻。  和尚揉揉我的头发:“上楼吧,好好休息。”  他目送我上楼。玻璃门处回头,他在向我挥手。刚开了寝室门,电话打进来:“小月,你到窗前来。”  我打开窗,窗帘就被风卷起来。月亮特别大,和尚站在月光里,像是个玉塑的璧人。  “我看见你了。”我说。  我听到他的笑声:“怎么样,是不是有了点依依不舍的感觉?”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说:“我没有。”  “小月,我能看见你,你别说谎。”他顿了顿,“我对你来说不一样的,对不对?”  当然对,可是,我心里有一个结。所以我不回答。  “我等你的。我会照顾你。”他说。  我看见他在楼下仰着头望我,手机在耳侧发出淡淡的蓝光。月光再大再白也好,没有明亮到让我看清他的五官的地步,可是,我确信自己看得见他的眼睛。那双眼时而轻薄无状,时而疏离冰冷,时而锋锐凌厉,时而……柔情似水,让人陷落,就像现在这样。  “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咬着嘴唇,“和尚,可是,我还有一个该忘的人忘不掉。”  “我会帮你忘了他。”他说,“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明天晚上,我要参加一个宴会。刚回来,人生地不熟,可以陪我吗?”  “宴会?”我疑惑。  “做我的女伴。”  “什么宴会?别抬举我了,我可没参加过。我见过的最大世面是爆米花KTV的大包。”  和尚笑:“我只要你。明天来接你,下午三点,乖乖等我。”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我只要你”或者“乖乖等我”,所以,尽管知道第二天的电影赏析课要三点开始,我还是说:“好。”  他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一盏盏路灯下明了又暗,在转角的地方,消失不见。
  下午三点二十分,钟小北的车在果戈里大街璧人时尚门前停下来。电话铃响,是云峰。  我犹豫一下,说了句“抱歉”,接起来:“云峰,怎么了?”  云峰嗓子哑了:“没什么事。小月,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尴尬地笑两声:“哈哈,你怎么像小时候一样?一生病就特软弱。嗓子哑了,感冒了?”  钟小北似笑非笑地盯着我,他的目光带着戏谑的味道,让我全身不自在。  云峰的声音又响起来:“我记得初二那年,有一次发烧,你请假陪我一整天。”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都快不记得了。”我低头躲避钟小北的目光,心被云峰沙哑的声音说的软软的,极没出息,“病了就好好吃药,胜男呢?”  云峰笑了笑:“她去选秀了。”  “那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们课余生活真丰富。”  “很丰富,就只少一个人,所以才总生病啊。”他说。  少一个人……是我吗?有一种情绪重重地往下沉,像期待,又像愧疚的前奏。我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在那里。  “原来声音这么难听啊。”钟小北幽幽地说。他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耳朵几乎贴在手机上,我回头时只撞见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吓了我一跳!我还没发作,他又把一只胳膊盘上我的腰。  “干嘛呀你!”条件反射地缩着身体,怒目而视。  “安全带。”和尚桃花眼眨呀眨,轻快地说,“骑士都会抱公主上马,绅士都为淑女解安全带。”手腕发力,灵活地一上一下耸动,安全带乖乖地打开,“傻瓜,受宠若惊了?瞧你呆的。”  我气结:“我讲电话呢!你不是骑士绅士,你是和尚!”  “一、我知道你讲电话呢,而且,”和尚指着手机,“那个谁,声音真刺耳;二、我曾经是个和尚,为了你,还俗了。而且,”他的脸色夸张地楚楚可怜起来,声音简直像个怨妇,“昨晚上,你还说过,我对你来说和别人不一样的,你忘了?”  “小月,怎么了?你有事?”电话的另一端响起来。  我摇摇头,换一只手拿手机:“恩。”  “小月,你交男朋友了吧。”  钟小北夸张地做口型:“真——刺——耳——”我能看到他的小虎牙,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不知怎么就想笑了。  所以我带着笑:“目前还没有,快了吧。”  没有听到回音。  “云峰?”我问,“在吗?”  钟小北开始秀他的手表。白皙的手指急促地点在表盘上,一下接着一下,好像在叫着劲儿。  “……恩,在的。刚才同学叫我有事。”云峰说。  “哦,”我推钟小北的手指,“云峰,我这也还有点事儿,朋友在等我,先不说了。”  “好,改天给你电话。”他说。  通话结束。钟小北似笑非笑翘着嘴角:“真温柔,”拧钥匙,“下车!”  璧人时尚造型设计室。  从化妆室出来的时候,我简直已经不认识自己。  镜子里的人穿着雪白低胸蓬蓬裙,裙裾前短后长,浅粉色的高跟鞋上镶着小而亮的水钻,衬得双腿修长身量匀称。浪漫的卷发披洒在肩,额头上一只五坠的水晶配饰遮住额头暗淡的伤疤,与颈间的天鹅吊坠相映生辉。  贵宾室的门开了,钟小北讲着电话走进来。我从镜子里看到他,高高的个子,一身利落的西装,连纽扣都无比精致,整个人透着成熟可靠的气质。看惯了校园里运动服的蓬勃朝气,这样的西装革履让我感到另一种心跳频率。  讲电话的声音停下来。镜子里的钟小北看着镜子里的我。  我红着脸转身,抿着唇,端详钟小北的神色。钟小北眼睛亮晶晶,似乎有几分惊艳的感觉。我看见他摆了摆手,旁边的设计师便点头微笑地出去了。  “过来。”他说。  我抿着嘴笑,不动。  钟小北挑挑眉:“山不就我来,我便就山去,”几步跨到我身边,一双桃花眼含情带水,鼻息匀面,“真美。”  “别开玩笑……”我慌张地后退两步,碰到低矮的玻璃方几,水杯里的水溢出来。  “别慌”,他笑笑,又靠近,“我没开玩笑,你会抢尽所有女人的风头。”  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搅得我的心跳也紊乱起来:“你离我太近了。”  “这不怪我,”他拉过我的手,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挣脱。我的手经过设计师的精心打理,小指上有一枚简单精致的铂金尾戒。指甲打了乳粉的底色,点缀着淡红色的小心形。他小心地握着我的手,目光在上面流连:“钻石和财宝不可以抱怨世人的追逐,因为他们,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我微微懂他的意思,脸更热了:“你别胡说……”  “你脸红了。”他笑,把我的手放到唇畔。  我终于抽出那只手,握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仿佛抽回来的不是我的手指,而是我的心似的。“我没有。”我强作镇定地说,躲闪着他走到窗前,推开万家灯火,满天繁星,支吾着,“今天夜色真好哈。”  钟小北跟上来,站在我身后,两只手臂按在窗沿上,把我锁在窗前。我感觉到他胸口上的温热,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声音传到耳中:“再美的夜色也比不过你。”  耳边低语,万种柔情,不外如是。我叹气,似乎真的逃不掉了。  一颗流星落下去,耀眼的光辉。  我小心地转过身,正视钟小北的眼睛。他的双眼和我想的一样,像浸了水一样深情和温柔,全不见平日里戏谑凉薄的模样。  “谢谢你。”我说。  钟小北眨了眨眼:“什么?”  “谢谢,和尚。”我轻轻靠在他的胸口上,“今晚对我很重要。我从来只知道自己是有罪的、多余的,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还可以配得上‘怀璧其罪’这样的字眼。”  “别胡说,对我而言,你是最珍贵的。”他的手轻轻拍在我的背上,很舒服。这真是一个惬意的拥抱,我闭上双眼,静静地享受。  半晌,和尚突然笑起来:“我就知道自己人格魅力爆表,是个小姑娘都会投怀送抱的。”  满心的柔软灰飞烟灭,我无力地翻着白眼推开他:“你有病吧?!”  他桃花眼眨了又眨,带着狡黠的笑:“如果我刚才……你靠过来的时候,亲了你一下,会挨耳光吗?”  我愣了愣,崩溃道:“你有病吧!!!”  钟小北竖起一根手指,发现新大陆似的:“你犹豫了!你不确定!”  我使劲儿摇头:“你有完没完?”  钟小北盯了我好一会儿,终于说:“好吧,去宴会,要迟到了。你等我一下。”然后转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拎了一件黑色长款风衣。  “穿上吧,出发。”  “恩,”我点头,把风衣穿在身上。伸手到身后去摸腰带,却只摸到一端。钟小北凑上来,帮我把腰带穿好,递到手中,睫毛低低的垂着:“我似乎真的错过了一次机会啊。”  我不知为什么,不敢看他的脸,岔开话题:“我书包呢?”  钟小北指了指身边的座椅:“喏,那里。”  打开拉链,最里层,“银子和证件都在,”我笑了笑,把来时的衣物整理好,“出发。”  “你没有钱包吗?”钟小北侧目。  我得意地笑着说:“有条理的姑娘,书包搞定一切。”
  我怎么也没想到,钟小北的宴会场地竟然是在松花江畔的曼哈顿酒店。大会议厅宽敞奢华,金碧辉煌,服务生在圆桌之间来往穿梭,细声慢语,行止彬彬,把红酒缓缓斟入高脚杯。  我的手紧紧挽在钟小北的臂弯上,额头的水晶配饰有冰凉的触感,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钟小北倒是从容不迫,不时拍拍我的手:“别怕,像平常一样就很好。”他的手比额头的水晶配饰还凉。  我腹诽:会很好才怪,早知这么大的场面就不来了。  偶尔有人起身敬酒寒暄,钟小北礼仪周全,酒杯低出两指,口念“多多关照”,我也免不了陪两杯酒,然后得几句称赞,一路低着头,咬牙不说话。我陪着钟小北左右逢源,不由得感慨,这孩子真是有百般脸孔。我敢打赌,他的恭敬里有百分之八十的伪装。  绕着几张圆桌走了一圈,在中央趋前的一张大圆桌边儿上坐定了,我深呼吸:“今天谁是主角呀?”  钟小北大眼睛一眨,耳畔低声:“你就是我的主角。”  这人惯会胡说八道,我的心还是漏跳半拍。舔嘴唇:“说真的呢!”  钟小北挑挑眉,翘起二郎腿,一只小腿悠悠闲闲的摇晃,两手抱在胸前,一脸不屑:“北方传媒。谢氏北方传媒有个合作项目,明天竞标。今儿就是个没什么用的招待晚宴,把几家科技公司拢在一起,主要是显摆显摆老谢家的财大气粗。”  “北方传媒和科技公司?”我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好合作的?”  “说是什么互联网影视娱乐项目,”钟小北酒杯沾唇,“你看我像懂行的样子?”  “那你来干什么?”  “打酱油,”他的笑由嘴角渗到眼眸,“主要是想看看你穿低胸晚礼服是什么样子。”  酒劲儿涌上来,红晕上脸,我眯着眼怒视钟小北:“你想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可惜,”钟小北一副欠揍的嘴脸,“也不怎么样,你是A吧?最多是B。别眯眼,本来就脸大眼小。”  你才脸大眼小!你全家都脸大眼小!我在桌子底下狠狠踩钟小北的脚背,今天的高跟鞋整整10厘米,钟小北欠揍的风流脸立即狰狞起来。一个穿黑色黑色鱼尾裙的姑娘款步走来,纤纤玉手搭在钟小北的肩上,声音清冷:“小北。”  钟小北回头,眼睛发亮,狰狞的面孔行云流水般化为云飞雪落的一笑:“宜殊,你也来了?”  鱼尾裙短发利落,浅红色,颈间一条无坠铂金项链低调奢华,她淡淡一笑:“头发又长了点,”又打量我,“这就是白月?”  我点点头,微笑:“你好。”然后看见钟小北的手按在鱼尾裙的手上,尾戒隐隐发光,似乎有些刺眼。  钟小北站起身,扶着椅子让鱼尾裙坐下,小孩子领功请赏似的:“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鱼尾裙斜觑着我,露出个莫名的笑容:“你眼光一向不错。”拿起钟小北的杯子,说:“小月,我是宜殊,钟小北的死党,我敬你。”一饮而尽。  我本已经喝了两杯,空着腹,已经有点不舒服,只好硬挺着饮尽杯中酒,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  钟小北凑近,扶着我的椅背:“这么勉强干什么?她是个酒罐子,你理她?逞能。”  我腹诽:你不早说。  宜殊说:“任七来了,后边坐着呢,叫他过来?”  钟小北歪头想了想:“我过去找他。”  “我陪你。”宜殊也站起来,钟小北示意我等他,就让宜殊挽着手臂,向后去了。  ————————————————————————————————————————  ————————————————————————————————————————  中央大街古老的方块路被高跟和红裙肆意占领,街道两边俄罗斯风情商铺里珠玉商品琳琅满目。松花江畔江风凉爽惬意,站在曼哈顿酒店8层的落地窗前,仍觉江风拂面,舒适无比。  有人拍我的肩膀,怎么会有别人,自然是钟小北。  我微笑着回过头,口里念:“和尚。”却愣住了。  对面的人一身合体的西装,鼻子上卡着一副眼镜,比上一次见面显得更斯文了几分。他嘴角含着温润如玉的笑,手里的高脚杯稳稳地持着,红酒在走廊黄晕灯色里泛着淡淡的光。他碰碰我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疑问的语气:“白月?”  我意外道:“阿甲……的哥哥,你怎么在这?”  “阿甲哥哥?我什么时候要用阿甲来冠名的?明天竞标,我过来走个过场。”他低声笑,“叫我汀文好了。刚才看着像你,没敢认,你怎么在这?”  “汀文哥,”我尴尬地笑了笑,“我是和——哦,不是,是小北……钟先生带我来的。”  “钟先生?”周汀文神色有点迷茫,“倒是没有听说。你少喝点酒,脸都红了。”  “我喝点酒就脸红,所以过来吹吹风,”我手背贴着脸,“脸特别热。阿甲怎么样?”  “我来之前,刚把她送回去。这孩子从小娇惯坏了,平常要你多费心关照。”他提过我的杯子,把酒折到自己的杯子里又还给我,“别喝酒了。”  我点头。窗口的风猛然变大,头发吹到脸上,周汀文很自然地就势帮我理顺:“你这样很漂亮。”  我很不好意思,果然是人靠衣装,今天一连两个人这样直白地称赞我的容貌。试探性地看他的眼睛:他眼睛不大,薄薄的单眼皮,此时正含微笑,全然是谦谦君子得体大方的样子。我的拘束局促反而显得很小家子气。  “小月。”有人喊我。  此时必定是钟小北无疑了。我回过头,难怪风变大了,原来餐厅的门开着。厅内灯光明白如昼,射在脚下的藕荷色绒毯上,硬生生将走廊黄晕的色调撕破。钟小北逆着光站在那,一手扶着门,似乎醉了,看不清神色。  “和尚……小北。”我急忙过去,“你喝多了?”  钟小北大幅度地扯了扯领带,特别燥热的模样,扯住我的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无聊了?”也不等我回答,又对着周汀文,“周总也在,我们小月打扰您了?”  “原来是谢总。”周汀文缓步走过来,微微举杯,“谢总客气了,我就是出来透透风,没想到遇见小月。”  谢总?我饶有兴致地看着钟小北。钟小北的目光缩了缩,又重重地压过来:“小月?”他挑着眉,似笑非笑地,“我倒不知道两位这么熟。小月,说好了当我的女伴,半路溜出来,”重重的鼻音,“嗯?”  真是一个反客为主的好手。  我想笑,可是手被捏得生疼,“轻点!”我说,手暗暗发力,拧在他的胳膊上,“我有点热,出来透透风。汀文哥是阿甲的哥哥,我们之前见过的。”  “透透风?你不怕着凉?”钟小北咬着牙。手上的痛感更强了,我使劲儿想把手抽出来,钟小北却下了死力气,把我的手攥的更紧。  “疼!”我忍不住嚷道。这人今天是下定决心要醉一场了。  “谢总,您把小月弄疼了。”周汀文客气地提醒。  钟小北水汪汪一双眼噙满了灿烂笑容:“我们闹着玩呢,周总要旁观?”  周汀文笑了笑:“那我先进去了。今日盛情,还烦请谢总代悦诚向大谢先生传达谢意。”错身而过时停下来,轻声说:“今晚不能再喝酒了,知道吗?”看着我点头,气定神闲地走进餐厅。  钟小北关上门,直接把我按在门上,黑幽幽的眼睛盯着我:“叫我。”  “叫什么?”我皱着眉:“和尚,手断了,快松开。”手真的很疼,钟小北的力气太大了。  “我不是和尚!叫我!”此时靠近才发现,他双目赤红。  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装醉的人也一样。所以我软下口气:“好好,你先松手,我就叫你。我的手要折了。”  钟小北目光似乎柔和了些,并没有放开我的手,只是握着的力度小了些:“很疼?”  我点点头:“特别疼,从来没这么疼过。你力气太大了。”  他握着我的手,慢慢地抬起来,送到眼前,皱着眉头说:“红了,”孩子气地在上面呵气,“还疼吗?”  黄晕的灯光下,他的睫毛长而浓密,薄薄的唇在我的手背上翕动。他鼻子上带着汗珠,神情上也带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其实还很痛,但我说:“不疼了。”又问:“和尚,我知道你没喝醉。”  “别叫我和尚。”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别人就是‘汀文哥’,我就是‘和尚’。”  我失笑:“你不会是为这个别扭吧?”回握住他的手,“听人家说,有一种东西叫‘反作用力’,你的手指疼不疼?”  钟小北的目光从手上移开,落到我的眼里,很委屈的语调:“你在岔开话题。”  我笑:“岔开话题的不是我。”  他又凶起来:“他碰你的头发。”  我接着笑:“是你开了门,风太大,吹乱了我的头发。”  “叫我。”他接着凶。  我毫不畏惧,我知道他是一只纸老虎,索性一针戳破:“叫什么?叫你谢总?”  钟小北本来就略显僵硬的身体更僵硬了几分,眼睛里闪过几分惊慌的神色,又变得疏远起来:“对,我是谢总,我姓谢,不姓钟,怎么样?”他已经松开我的手,并且向后退了两步。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他也是用这样疏远的眼神对着我。这样的眼神我最熟悉不过,曾几何时,用得比他更炉火纯青。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有这样的表情,就像刺猬竖起背刺,狸猫亮出利爪。  我向前走了两步,仍拉住他的手:“和尚,你忘了?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感觉自己的情绪有点激动,但我尽量地平静和温柔,“不管你姓谢也好,姓钟也好,你都是我的和尚。”  我深深地望着钟小北的眼睛,目睹他神情的变化。疏离的冷色慢慢地化掉,有一瞬间的狼狈,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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