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石传说任务叉叉叉叉机巴日死人,哪样的才算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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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上草(马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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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4:55:06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
  河水泛滥时期形成的南沟子河,顺着地势,蜿蜒向东流。
  河沟南面的垃圾场,是三仙观遗址。传说鼎盛时期,那道观里游僧、住僧多得互不相识,庙宇大得要骑快马关庙门。满眼松柏常青,斗拱飞檐,三清大殿,琉璃盖顶,彩绘辉煌;围墙上骑着绿色琉璃瓦,溢彩滴翠。大殿供奉张天师,有三清圣像。庙产千顷,那地垄特别长,骡马一天只耕作一个来回,早晨下地插上耠子干活,中午干到地那头喂牲口,到晚上才能打个来回。灾年为贫苦百姓舍粥,一向禁绝邪恶,引人向善。
  所以颓败,是里边的僧道不守清规,骄奢淫逸。太阳未落关庙门,天黑他们越墙走,拿庙产做赌注嫖资。评书演员更把中原流传的故事:“搭小桥为母行孝,杀淫僧替父报仇”无梗添叶,说发生在这里。小桥,搭在南沟子河上,淫僧,出自这座三仙观。
  河沟北面这个小村叫寺头湾儿。因为村南有三仙观,北为上风口,得名寺头;村子与三仙观隔着弯弯的河沟,又给加个湾字,寺头湾儿便流传下来。
  四清运动时期,有两个青年人经人介绍处对象,男青年叫信含仲,女青年叫靳葆芜。伟大领袖毛主席号令: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初中毕业虽然算秀才,但必须回村种地撸锄杆,他们各回各村,成了有文化的新一代农民。
  那时候,信含仲生得浓眉大眼,小牛犊子似的壮实。个头不是出众的高,干庄稼活却是好手。从上初中起,家里自留地的活就全是他的,大麦两秋还跟爹妈下地忙秋。自小在地里摔打,到真正参加劳动时便是轻车熟路。尤其麦收时节拔麦子,没人是他的对手。
  那会儿不兴小垄密植,讲究“苗稀秀大穗”。平垅播种,“土碰土二尺五”,小麦行距在二尺五左右,小满后,夏至前,黄澄澄一片麦海,麦子全都齐腰高。农谚说:“男人愁的拔麦子,女人愁的坐月子。”黄色笑话说农村有四大累活:“打堤、脱坯、拔麦子、cao bi。”
  麦秋的清晨凉爽,露水挂在麦叶上,麦芒也不怎么剌人,拔麦子出点汗,身上似乎松缓。可是太阳一升起来,这种凉爽就不见了,空气变得越来越炙热,令人难耐。麦芒经太阳一烤,都变成梅花针,硬得刺人,不停地在胳膊上扫,一会儿就红肿胀痛,细看,都是剌出的一道道小口子,汗水一浸,格外杀疼。麦芒扫着脸,又刺又痒,不小心扫进眼里,马上就红,打了眼,一个麦秋都好不了。麦秸上的灰土飞起,直往眼睛、鼻子、嘴里钻,吐一口唾沫,都是黑的。火辣辣的太阳在头上晒着,汗刷刷地往外淌,流进眼睛,流过麦芒扫过的脸,说不出的难受。衣服湿了干,干了湿,脊背上涌出层层叠叠的汗碱。半天下来,麦秸把手勒得通红,火烧火燎。不会使劲的手心打了血泡,钻心地疼。人受罪不说,赶上熟大了的麦子,掉头、掉粒影响产量。于是,起五更拔麦子成了首选,世代流传。
  拔麦子不单是力气活,还要讲究技巧。腰、臂、腕用力要协调,哈下腰,左脚前,右脚后,左手在前面一揽,从上面把麦子搂到裆下,右手在下面与之合力拔起,左脚的重心同时移向右脚,随手中的麦子连根拔起,顺势迅速向前甩出泥土,并抬脚迈步,拔到两三把,直起腰放在打捆的要上。前边人负责打要(放好打捆的麦子),后面人负责拾要(打捆)。到太阳钻嘴儿的时候,麦海夷为平地,大小均匀的麦个子全都撂倒在地上。
  因为村子小,四清工作队没专门派队长,由公社总队队长兼任。为指挥“三夏”战役(夏收、夏种、夏管),他只眯了一个小觉,天不亮就跟着人们下了地。检查质量,月黑天看不见,他拿着手电筒在地皮上照,看谁拔得干净,谁落的麦穗多。
  星光淡去,东方出现白里泛红的晓霞,他看清了,两个小白褂一起一伏,像远处海面上两片白帆一样,把大伙远远甩在后面。尘土飞扬中,人们都灰头土脸,泥猴一样。那俩人却像天外来客,小白褂上土星儿没有,透出来干净利落。穿小白褂拔麦子已经少见,还要不粘土,那是传说啊。他跑过去看那活儿,地下几乎不落一个麦穗,小麦个子捆得瓷瓷实实,匀匀溜溜,全离那么远,活干得像上过秤,量过线一样。他一打听,是信含仲和他父亲老打头的。他叫来公社广播员,深入开掘写报道,大力宣传。
  通过访贫问苦的开掘,四清工作队长知道了老打头的十三岁没了爹娘,当小半伙,干一年挣3吊钱,还让他哥哥拿去耍钱输了。他立志单干,留心各样庄稼活,十八岁当上打头的。拔麦子一绝,传说小白褂不粘土,人能跑到那溜烟儿前头去。儿子含仲一颗红心,扎根农村干革命,还搜集俗语农谚,立志三十岁时写成百万字鸿篇巨着《农村俗谚初探》。他看完材料就一拍桌子,脱口叫道:“这家伙了不得呀,农村藏龙卧虎。这孩子必须重点培养,起码是公社书记的材料……”
  好马配好鞍,好心人把炕上地下全行,过日子一把好手的邻村姑娘靳葆芜介绍给他,俩人谈恋爱。但葆芜家境寒苦,初中没念完,上学时还尽耽误课,今儿个家里让干农活,明儿个妈让给瞧孩子。
  “隔河如隔山”,“隔山不远隔河远”,是交通落后年代的俗话,说的是跋涉之苦。葆芜的父亲年轻时家境不好,娶的葆芜妈,娘家自然远些,二十里外,还隔着一条到雨季就泛滥成灾的河。葆芜在家排行老大,按说是大姐,可是家里八个孩子,父母没有能力给她女孩的待遇,严格地说,很早就把她当成了奴隶和工具。家里地里活不必说,过河接姥姥伺候妈妈做月子也是她的事。她的第三个弟弟出生时,她还不满七岁。正是雨季,那条负心河涨水河发,河水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她去接姥姥,小船成了鸡蛋壳,被浪头打得一会儿歪,一会儿进水。坐船人吓得不时惊叫,小葆芜更是觉得每一个浪头都会把她埋葬,沉下去就再不能浮起。她没有勇气面对汹涌的波涛,合着眼心里在默念:干了,完了,这回甭指望上来了。艄公使出全身解数,人们战战兢兢。船到对岸的时候,她吓破了胆,下船就跑,连环顾一下周围的勇气都没有。十多里地不知怎么过的,一身白毛汗,进门趴在姥姥怀里,哇哇痛哭,再也不敢回来。怎奈模范妈妈又给她生了四个弟弟,接姥姥的重任没有因为她的胆战心惊旁落。
  半伙小子,吃死老子,穿死老子。家里一堆男孩子,衣服,上身就脏;鞋子,穿穿就坏。每隔两年就生一个孩子的娘,怎能驾驭这繁重家务?当老师的爹不够挑费,吃上顿,没下顿,土炕半张席,孩子一个个小脸蜡渣黄,窘迫得五脊六瘦。十二岁那年她还在上小学,娘正打袼褙,孩子哭个没完。
  打袼褙要先在平木板上抹好糨糊,然后将破烂布头(铺陈)往上一层一层地粘,粘够层数,晒干揭下来,袼褙才算打好。娘刚干第一道工序,两手糨糊,等洗完手奶孩子,孩子已经从土炕掉到地下。她默默接过娘的糨糊,开始裱糊袼褙。这一年,她还学会了打麻绳,因为这是纳鞋底的主料。从那时开始,娘就一个劲儿教导她:“俺像你这么大,都该找主嫁人了,拿不起针线,一辈子受憋。”她家紧巴,乡邻也不富裕,只能把穿到不能再穿的破衣烂衫扔给他们,让这娘儿俩撕铺陈,打袼褙做鞋。
  袼褙从木板上揭下来,比量着鞋样剪鞋帮、鞋底子。做鞋帮省手,一层袼褙,沿上口条,手指带个顶针,不用锥子扎,直接穿针引线。开始娘让给闺女做,一来二去,闺女手熟了,这活还归母亲,女儿纳底子。这活是先把袼褙剪成和鞋底形状大小一样,然后把毛边用白布条包边,再把几块鞋底重叠起来,用麻绳密密地纳在一起,形成铁板一块,走万里路脚不疼,踢倒山不走样。
  卖力气男人的脚吃重,鞋大,用好铺陈打袼褙,层数也多,给男人纳鞋底称为抱大底子。她用一个木制的等腰三角形的夹板把没有缝过的鞋底夹住,再用自己的双腿把夹板夹住,然后用锥子扎穿又硬又厚的鞋底,再把穿着麻绳的大针给引过来。麻绳要勒得特别紧,针脚要排列有序,受力均匀,看着美观,穿着舒服。这需要细心、耐心,胳膊和手都得有劲。那年秋后,弟弟们傻跑一天,睡觉蹬腿踹被子,母亲挨个去掖,夜特别静,除了鼾声就是绳穿过鞋底吃楞吃楞的声响,为不打搅熟睡的父子,她把煤油灯端到外屋锅台,一直干到灯干油尽公鸡唱。
  男孩子费鞋费脚,到她初中毕业那年,有的弟弟鞋漏脚趾,有的时候不得不光脚上学。娘儿俩起五更爬半夜做活,可是物料贫乏,少布无线。母亲又穷急生疯,告诉乡亲谁拿材料,白给谁做鞋,以工赚料。铺陈、好麻换新鞋,活又细致,人们自然乐意。为了一双双新鞋,娘儿俩飞针走线,忙乎得“燕儿不下蛋儿”,落个“寸百针”“扎遍村”的绰号——每寸鞋底要纳一百针,给全村的人纳。
  这娘儿俩愿意以此为业,但生产队的制度是除了雨雪天,必须下地。雨雪天要推碾子上磨,拆洗被褥。春天做酱,秋天腌咸菜,自留地要打理,她们每天都像被追赶。她见缝插针,把针线笸箩搬到地里,抓打中歇工夫做针线活。队里严令:打中歇的工夫不许回家,不许给自家割草找菜,不许做针线活。只许喝水、解手、看书学习读报纸。她和母亲又把私活装进书包,上边盖本书当幌子。打中歇儿的时候,打开书本做活,书上的字看也不看。法不责众,妇女都这么干,时间长了,队长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把打歇儿变成打麻绳。纳鞋底儿的麻绳是用“拨浪锤”打成的,“拨浪锤”是用牛的前腿小骨头做的,在骨头中间钻个眼,再用一根带倒枝儿的竹棍儿(或铁钉)插在眼里,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打麻绳的物件。打麻绳的时候先把麻线缠几圈在“拨浪锤”上,再挂到竹棍儿上用手朝一个方向转动“拨浪锤”,“拨浪锤”飞快地转动,把麻线拧上劲了。麻线拧到一定长度,再缠到“拨浪锤”上,随续麻继续转动“拨浪锤”,一条单股的麻纰便打成了,再用“拨浪锤”把两条单股的麻纰拧到一块儿,一条结实的麻绳才算打好。在家里打,好麻(黄麻)吊在房梁上,坐炕上就办了,可葆芜的麻绳儿全到地里打。
  牛前腿骨做的“拨浪锤”显大,她弄个小驴腿骨的,与好麻一起装进书包。一说打歇儿,她喊声解手去啦,便钻进青纱帐。几棵高粱秆或几棵棒子秸一捆,她给做成三脚架,好麻上面一吊,劈把叶子垫在屁股下,顶茬续麻,抻一根续一根,轻盈灵巧,干净敏捷,麻经像长了眼一样反应迅速。 “拨浪锤”随着她指令娴熟地转动,在蝈蝈蚱蜢的喝彩声中,每天都有炫目精彩。
  早晨中午打钟上班前,抓紧时间打袼褙;晚上吃完粥,上炕,照鞋样剪出鞋帮鞋底。精力都放在鞋上,生产队活越干越差劲。大秋掰棒子的时候,都是先砍倒棒子秧,一铺一铺地掰,葆芜不顾质量,干活跑糙,竟然落下半铺没掰。以粮为纲,那是政治问题。四清工作队不依不饶。
  未来的公社书记,怎能要这么个媳妇?满脑子私心杂念,将来轻则扯后腿,重则给革命事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工作队长越想越严重,他要试图阻止这门亲事,找到含仲父亲,得到回答是:“那孩子忤窝子调儿,知道什么?您说什么是什么,跟您掉腰子,耍花招,您就给他几个耳刮子。”
  吃到这颗定心丸,他给做思想工作。年轻人,要队长还是要对象?可是,什么公社书记,小伙子根本没那奢望,要写百万言巨着不过是戏言。他想的是娶个媳妇,踏踏实实过庄稼日子。而且,男多女少,小穷庄没人爱来,摊上这个人已经念弥陀佛。不让搞这个对象,他头忽地大了许多,盘腿坐在炕上,嘴唇干哆嗦说不出话。只是抓旱烟卷大炮,一根接一根,抽得满屋子烟气腾腾。他不明白,我招谁惹谁了,搞对象怎啦?干嘛就这么难为我?
  谈不拢,工作做不通,第二天晚上,工作队长叫来了本村书记、队长、妇联主任。到后半夜,烟抽得呛人,大家困得哈哧流星。完不成政治任务,妇联主任干脆说瞎话:“你是一个童蛋子儿,二异子(两性人),就知道抽烟,嘴都抽木了还抽。她是石女,罗汉体,妇女有的她没有,女人能给你的,她给不了你,不能延续香火,传宗接代,不打鸣不下蛋你要她干嘛?俺知道学校里你有心上人,那闺女叫胡凤莲,咱不能背叛人家,你深更半夜送人回家咋回事?你让人家怎么做人?传出去不好听啊。”
  鸡叫了,天亮了,他昏昏沉沉,知道不答应下来,消停不了。拿过工作队长的纸笔,艰难写下了《再别康桥》的开始语:“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对象吹了,葆芜心里熬糟。她没哭没闹,没有莫名其妙地去想象,趁天黑直接走进寺头湾儿村,把一双亲手做好的男人千层底大鞋,扔进含仲家的小院,似乎鞋帮鞋底每个针眼都纳着恨字。
  出村回家的小蚰蜒道上,她也没觉得窄,没觉得黑,没觉得坑坑洼洼。只有波澜一直在胸中激荡:你不要我,非得嫁到你们村去,二癞子我都嫁,过日子过出样儿来:小两口,五间房,玻璃窗,木板床,油炸馒头蘸白糖。到时候,姑奶奶过天堂日子,你你你王八蛋还在地狱!后悔,把你肠子悔青了,哭瞎你眼,看你是要队长,要书记,要公社书记,还是要我——能过日子的好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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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5:10:56
  四&&十
  又到了酷暑时节,谁也没算,过了几年。秋穆已经退休,他不愿在家赋闲,主动来鼻程葆集团帮忙。小禾碍于对集团的裙带关系,主动请辞调到了外县。含仲命大,他和桥面板同时落水,但冰河水减缓了桥面板倒下的力量,经过急救后,没落一点后遗症。妮妮爹窝囊老实一辈子,满堂儿女,一句临终遗言没留下,因公殉职。小五伯在完成任务后也因年老,步妮妮爹后尘而去。葆芜、秋程、袄齉一代人都略显老迈。
  寺头湾儿村内家家户户吃自来水,房顶太阳能,做饭洗澡新能源,再没人烧柴燎灶。村南高速路畅通,三仙观立交出入口建成,出入口下,南沟子河大桥雕廊画柱,两端新修的柏油路,桥宽路畅,汽车来往如梭。
  蔬菜配送打破了各种瓶颈,这头连菜地,那端接市场。人们说,完全是打造了袄齉,她成了种菜女劳模。送货人员、采购人员一律统一着装,个个和蔼亲切。总经理给袄齉取了个大号——李奇葩,名片就是这么印的,为的是显出公司的正规化,庄重而大气。妮妮爹突然离去,耽搁了葆芜的承诺,早日取回公爹遗骨,在故乡入坟地。眼下淡漠了些失亲之痛,她又联系上凤莲,说老头长子不在,大事由次子代劳,一定捡回骨尸,葬入信家坟茔。为此,她包下了村南的“爽风斋”农家饭店的宴会厅,请了秋穆、含仲、秋程和信家三老四少。灵车要午后才能到达,葬礼安排在下午举行,但这叫大事,中午必须聚餐,没到中午,宴会厅便挤得风雨不透,孩子找娘,奶奶拉孙女。
  这里处在立交出口的路边。路上车流如织,但饭店环境清新,瓜秧豆蔓长廊掩映,碧绿盎然。路边公园里杨柳阡陌,鸟鸣虫跳。丛丛簇簇的小花分外质朴,人工栽植的的绿化带——黄杨齐刷刷,月季开五色,碗口粗的梧桐树肩并肩,浓荫里夹带幽香。这天正值暴雨后,蛙鸣连天,如鼓如角,如风如潮。藕塘里鱼戏莲叶间,蒲草荷花茂。暑热难耐,大厅里宾客云集,人声嘈杂。凤莲来电话说堵车,可能要误时,但这事的规矩上老祖宗只留下一个字,等。葆芜他们几个又到相对安静的后院雅间,顺便计议重修三仙观和药王庙。
  新来的服务员不知道他们的来由,照例给上了修行素斋:刚下架的豇豆煮熟,拌好,又摘几条黄瓜,洗净后拍碎,佐以酱油、醋、盐、味精、蒜泥、辣椒和香油,上了两大盘。然后递给每人一瓶冰镇啤酒。含仲已经练就喝酒不醉的真功。特色雅间棚下,正是用武之地。头顶绿色瓜藤,水珠从花叶间滴落,不时掉在脖子上,还颗颗溅入杯中,他觉得是桑拿天里平添的清爽,人生的享受。
  葆芜父亲是小学教师,说他家祖先沾有三仙观灵光,顽固地认为那三仙观属文化瑰宝,必须重修。临终前几个月还给女儿写了一联遗训:吾女重修三仙观,乃翁不需纸化钱。加之景区需要,重修三仙观和药王庙,像担子一样压上葆芜肩头。为此她还偷偷卜卦,上网查前程。看到网上这样解释她名字的含义:兄弟姐妹分离孤独,不如意,烦闷,浮沉不定。为了慷慨,施惠招怨,劳而无功,其他好运者不多,应多守正信善行。她暗自埋怨父亲:“教一辈子书,就给你闺女起这么个倒霉名字啊?但她的人生,已经走近一个坎坷的甲子轮回,倍觉某种东西的重要,须臾不可离开。
  卜秋穆完全出于景区考虑,重修三仙观,自命为发起人。他听说葆芜上网查询结果不理想,也上网到深夜,终于查出了标榜自己的牵强评价:
  天地人和,大事大业,繁荣昌隆。(吉)
  人格:(旱苗逢雨)万物更新,调顺发达,恢弘泽世,繁荣富贵。(吉)
  地格:(春日牡丹)才艺多能,智谋奇略,忍柔当事,鸣奏大功。(吉)
  总格:(福寿)福寿圆满,富贵荣誉,涵养雅量,德高望重。(吉)
  外格:(五行之数)五行俱权,循环相生,圆通畅达,福祉无穷。(吉)
  他说:“重修三仙观,非他这五个吉字莫属。”雅间坐定后,含仲喝啤酒,他借刚刚过去的这场雨,摇头晃脑地唱《刘巧儿》“小桥”一段。
  葆芜根本没心思听他吟唱,她心烦意躁。正这时灵车到了。两辆汽车,黑色大漆灵柩在小货车上闪闪发亮。凤莲儿子作为正丧种,子不离父,着重孝。见人都到齐了,他才从棺材旁下来,给众人磕丧头。
  随行的卧车门开,走下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凤莲,后面跟定时装打扮的俄罗斯女郎,是她儿媳。两个天花枝招展的俄罗斯血统小姑娘,是她的孙女。凤莲要儿子、媳妇与葆芜相认,坚持要他们按礼数下跪。她说:“老嫂比母,小叔子是儿。”秋程见两个年轻人不便,劝说:“点到为止,以言代行。”
  葆芜赶紧止住小叔子,说:“对,行啦,认识就好啦。我们小的时候,家家一间屋子半间炕,这边自个儿子,那个就是小叔子,婆婆儿媳妇喂奶不分,婆婆的吃空了,就对儿媳说:‘先给你小叔子吃两口去。’”
  秋程见葆芜嘴上又没了把门的,说得仲程和闪闪直难为情,捂住她嘴劝道:“别说啦,都看你那。”
  “看我怕什么?美学老师说,女人最美的时候,就是把乳头放在婴儿嘴里,美,不许说啊?”
  凤莲没听这些,她让儿媳叫过两个小姑娘,给大妈见礼。小姑娘不知什么叫大妈?讨论起来,大个儿的给出结论:大妈就是比妈妈大的妈妈。秋程见混血小孩儿可爱,双手揽过她俩,道:“你们说的不一定准,记住啊,老师告诉你们,大妈不是比妈妈大的妈妈,但她的丈夫一定是妈妈丈夫的哥哥。”
  小姑娘反应很快,一拍手,明白了,她们又提议道:“到家了,给爷爷唱安魂曲吧。”本地没有这习俗,葆芜、秋程都不知如何应答。含仲听得真切,道:“按咱这儿的唱,都听我的。”
  都说咱老百姓,是那原上草
  芳草连天才有春意浓
  都说咱老百姓,是那无边的海
  大浪淘沙托起巨轮行
  天大的英雄也来自咱老百姓
  树高千尺也要扎根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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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5:10:39
  三十九
  鼻程葆集团运作起来,寺头湾儿上上下下,整个都像打了鸡血。自来水工程那边,井架高耸,钻机欢唱,没日没夜淘出地底的泥浆,沙浆。经过秋穆父子多方奔走,渣土垫路基达成协议,卡车司机们再不用深夜里偷偷摸摸地干活,来来往往,酣畅淋漓。葆芜负责的景区开进10几台挖掘机和推土铲,气势堪比当年平地造地学大寨,只是要造的不是地,是水上娱乐中心。随着项目开工,奔忙的小卧车你来我往,协调沟通,成为头版头条的流行语。饭馆、酒店,雨后春笋般开张,个个亮出看家绝活,生怕放走每一位客人。
  那一晚,人都散去了。秋程睡不下,许多往事一齐涌上来,在眼前转。他披了件皮衣走到院子里。含仲也在院里。月亮在当空,冷冷的,谁都不说话。但内心都想像这月光一般,一股脑儿从天而泻,管它是泼到人身上还是洒到地上,还是溅到一角飞檐上。岁月磨去火热,但抹不掉那银色的光华!含仲尴尬起来,脸涨得通红,秋程理了理厚厚皮衣,转身站到他身旁,双臂舒展,似抱非抱地伸着,可又忙乱地错开了眼睛,没头没脑地说道:“这大月亮地儿真跟下雪似的。”含仲不知如何作答,抬脚噔噔踹院里枣树。秋程觉得好笑,过来拍他肩膀,道:“它给我做伴你还吃醋啊?”
  “没,没有,我锻炼锻炼。”
  “锻炼完再走,扔下我去大队是吧?”
  “不,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嘿!自个儿上哪儿不知道……”秋程哏哏笑了,含仲红着脸,低下头,嗫嚅道:“听说你在那边,那边习惯,我走了,不,不道德。留下,真怕你……害怕你说我老不是东西。”
  “怕什么?色大胆小!进屋洗洗,像先头一样,圆房。”
  他们一起过了春节,吃过破五饺子便要开工,一大摊子事又将潮水般涌来。天快亮了,含仲按照以前形成的习惯,抽烟考虑问题,刚摸到烟盒,秋程从身后把手伸了过来,按住他道:“别抽了,烟盒上都画着骷髅。”
  这一按,含仲突然读懂一句话:小说散文要闲下来瞧,男人女人,温柔乡里见分晓。他自愧起来,多少年来没把那快乐带给人家,此时此刻,怎可再冲撞她?他顺从地放掉到手的烟,哄着秋程说:“其实也不想抽,早就不想就这苦辣味儿谋划什么啦。真该培养接班人啦!”这是秋程盼他他说出的话,尽管觉得他是违心说出来的,还是感到满足、惬意、欣慰。继续撒娇道:“我才不信呢,不想那些你肠子痒痒。”
  “真的,从打你回来我就想,什么都扔了,退下来,给你这女强人当全职贤内助。一门心思,没完没了的,没死赖活地挨着你。”
  她微笑了,“我何尝不想啊,炕上陪着你,出被窝给你做好吃的。真的,我什么饭都会做,中餐、西餐都会。不光会做饭,我还会捯饬人,天天都想把你捯饬成戏台上那罗成、吕布似的。”
  “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行啦,挑水的回头,过景(井)啦。”
  “不,没老,现在让咱锄地、割麦子、打场、赶牛拉犁,哪样都落不了后头。”
  “这倒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没这活喽!”
  “可现在活多干净啊,昨天我经过鸟市,一对小白鹦鹉,真漂亮,就围着那笼子飞飞落落,好羡慕啊。”
  “买回来!花多少钱都要。”含仲表决心一样坚决果断。
  “咱没工夫侍弄它,我是说二月二那天。”秋程说的是他们的婚事。按“正不娶腊不定”老论儿,正月不宜娶亲。腊月没忙过来,复婚大典定在农历二月二。这事正式操办了,名正言顺,也是众望所归,村里人说含仲不再是歪巴裂,病好了,奇迹很快就会发生,俩人儿明年要老来得子。
  到了这岁数,秋程不要大红大紫,花花绿绿。不浓妆艳抹,也不素面朝天,她想略施薄妆,使自己清爽宜人。千万不可把一张脸画得妖怪似的,京剧脸谱那么夸张。她说:“那白鹦鹉真爱人儿,就让影楼那样给咱装扮,拍婚纱照。到那天早上,你也一身白西服,到影楼接新娘。”
  日子很快到了二月二,天气晴好,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片云彩。鼻程葆集团一切顺风顺水:秋穆、小禾父子奔走呼号,高速部门基本同意在三仙观设出口。袄齉联系好几个大批发市场,在省外也设了分部。塑料自来水管拉进村,只等水塔建成,开沟铺管——通水。龙抬头日,秋含复婚仪式在奠基好的蔬菜配送中心大楼下举行。为进一步扩大影响,妮妮按秋穆授意,把评剧大奖赛争取到这里举行。嘉宾席上,高速指挥部在最显眼位置。秋穆、小禾父子指示导演,多给他们镜头。组委会照顾到含仲提议,把花派《牧羊圈》列为重要剧目。其核心唱段“赵锦堂跪席棚”前十名必唱。秋程真的前程似锦了。
  快到庆典的时候,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大三仙、苇锥子一行人突然冒了出来,站在人群里就骂:“下大雨癞蛤蟆叫,你欢哪家子欢!”葆芜见昔日对手找上门,心里说:我看你们今儿个怎尿出一丈二尺尿去。她盛装大步,器宇轩昂地挡住他们去路,道:“咱还有点儿人心没有?人家为你们服务,造福于民,兢兢业业大半辈子,结个婚,你们还横拦竖拆啊?气势汹汹闯民宅,我打个电话就报警。”
  “谁不让他结婚啦?这边两口子亲亲密密,卿卿我我,我们那儿还旧社会,一腔血泪仇哪。”葆芜听得可笑,但没笑,反而压低声音,嘲讽道,“哪儿来的旧社会,一腔血泪仇啊?”
  “赶明儿这边大马路亮堂堂,小车一开,云游四海,我们那门口儿还他妈养王八坑哪!一头天堂,一头十八层地狱,有人管不?”
  “你们自来水喝上了,擦胭脂抹粉儿,一个个小脸儿都跟小田喜儿似的,我们,一嘴黄牙板子,张嘴冒臭气,丫头找不着主儿,小子没媳妇儿。”
  “这事儿归小五伯管。”
  “是,我们商量好啦,门楼以外,接水走道随便安排,碍事我们拆墙。几家子老人也都想过来啦:我们还活几清早,别让后辈儿孙骂,不喝自来水,祖祖辈辈没好身子骨儿。五伯说忙的脚朝前,今儿、明儿、后儿的,我们找谁去?就这儿,今儿人齐,头头脑脑全在!”
  “要这么说你们消消气,刚才排演这小品说,不急不躁养肺,粗茶淡饭养胃,煦暖阳光晒背,谁也不一棍子把你打进万恶旧社会。”
  “那你倒让五伯撒白灰去呀?”
  葆芜有心说,你们早干嘛去了,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话没出口,抬眼见小五伯一行人慌慌张张地赶过来,一个个面色如土,泪流不止,谁都说不出一句话。她赶紧迎了上去,急切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啦,快说!”
  原来,含秋大喜日子,妮妮爹特别兴奋,一早上就打扮好了。他戴好大皮帽,穿好新大衣,裹上红袖标,手拿小红旗,胸前挂上指挥哨,特意照照镜子,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来,指挥好渣土车过光屁股桥,不能给人家添乱。但第一辆车刚过,第二辆车来到桥中间的时候,超载的汽车突然打了天秤,驾驶楼朝天,车尾冲地,不容人反应过来车就到了桥下。南沟子河秃尾巴桥崩塌了,桥面、渣土车严严实实地压住了落水的他。人们乱作一团,没头苍蝇般瞎撞。
  当时含仲刚把秋程接回来,报信人不愿惊动他,支支吾吾说桥上出事了。含仲没想那般严重,为不打扰秋程、葆芜,他没漏声色,借口方便一下,抓辆车来到事故现场。分开众人,见到大卡车在桥下,冰河中冒出血花。立刻紧张得没了呼吸一样,缓一口气,他两眼冒火,气势汹汹,撕心裂肺地吼道:“快叫救护车,打电话报警……”话音未落,又一块桥面板坠落,他也掉进河里,压在了这块桥面板下面。
  医院里,葆芜哭得背过了气,儿女们哄她说父亲没事,只是受了重伤。但她心里明白:再见他时,除非在另一个世界,如何哭号,都不过是伤兽的哀鸣。这伤口已经不可愈合,是她把他推出去给含仲打下手,不然,怎有如此惨剧发生,她对不起他,八辈子对不起他!
  急救中心抢救室外,秋程白婚纱裹在皮大衣里,她埋下头,身不住抽搐,她要他永远留在身边,她下定决心:植物人也要唤醒他!她的心渗出血,没有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但充满了随时爆发的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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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5:10:15
  三十八
  秋程可有钱了。把含仲老屋装饰一新,先进家用电器吗,什么贵买什么,开春就在老枣树北边盖楼。庄里人不理解,那么有钱,到这穷庄受什么罪?她像祥林嫂一样,逮谁跟谁讲她的“情节病”,说那边就是暗无天日的磨道,蒙上眼,拉套去吧,不知哪会儿被抽打,被宰割。只有这里才是驳船的港湾,吃什么不吃什么心里都踏实,不但脚落地,心里都落地了。女儿病明确诊断,没有器质性病变,多为功能性的问题,有浅表性胃炎,但不严重。那边,应当有青春期,水土不服等作用。
  葆芜娘儿几个忙事业,妮妮爹留守看家,小五伯素来伸腰懒得动,和他命运一样,含仲让出老房子给秋程母女,除去和这娘儿俩一起用餐,就是留守大队。他照戏词儿称三个人是老军。这一晚,气温骤降,老天没命似的冷。几位按含仲布置,同时潜入三仙观遗址西边的村民垃圾场。这里,不知谁倾倒建筑渣土,这几天,一到深夜,就大车大车地倒,已经覆盖到农田。他们来,就是要侦查个究竟,看谁这么大胆子,敢如此无法无天。蓦地,静寂中传来纷杂的轰鸣声,带着杀气,他们不等汽车停稳,马上包围起来,含仲拿出秋程打黑市买来的高压手电,强光瞬时刺得司机睁不开眼。他大吼一声:“快下来,公安局的,我这就是警棍!”
  小司机没见过这阵势,下车来点头哈腰,伸手摸出香烟,道:“抽一支,大家都是朋友,行个方便,我们和这寺头弯儿大队是关系户。”
  “关系户?好,先跟我回村里,喝二两,吃了饭再走。”含仲提着黑市警棍,知道这玩意儿吓唬一下对方可以,不能真用,用就犯法了。他只是比划,威胁对方。黑暗中小司机揣摩这三位年龄装束,以为是执勤的老片警,又解释说,“真的,我们头的爹是这村大拿,信含仲,你们熟悉的。”
  “太熟悉啦,烧成灰骨头渣子都熟悉,不过我没儿子。”
  “有的,有的,仲程队长说的,错不了。我们都传说他有俩爹,您没准儿是那个爹,不太好承认。”
  “你他妈混蛋,睁眼瞅瞅,他俩爹都在这儿呢 。”妮妮爹大声骂起人,还要抓小司机脖领儿。又一阵马达轰响,几辆满载渣土的大货车同时开过来,一时间,挺大一片垃圾场变得拥挤不堪。人多势众,小司机见来了同伙,反倒怀疑起含仲他们,认为这几个老家伙要敲诈,又说:“要这样,你们就都是叔叔,知道仲程队长师傅家谁当家吗?”
  “这他妈别扯蛋。跟他师傅我们是把兄弟,小程子拜师就是我给他师娘送的礼。”含仲这一说他们三个都笑了。因为他不止一次聊过这事。
  小司机一下子蒙了,知道撞在人家枪口上,他愣愣地一声不吭了。含仲知道仲程在外面私自做了这个主,不加制止,是犯法的大事,一时间也没了计策。他让妮妮爹一一记下车号,对司机们说:“回去告诉小程子,不许再来啦,这事听候处理,让他明天回村找我。”
  没等仲程回村,含仲就找到葆芜。葆芜一听,拍着大腿乐:“要不说你是他爹,俩傻子,一对不通亮。找他们领导,甭偷偷摸摸的,都拉村里去,我还当媒婆子,你回去组织村里,这头事我办。还又犯法,又没法跟众人交代,有那么多罗罗纲吗?”
  但这确实有。建筑部门渣土,有专门指定消纳场地,仲程不过为小团体的成本私自做的手脚。不是减料是偷工,明显违规。领导知道后,绝不轻饶。但葆芜觉得这是不可或缺的良机。为了儿子的饭碗,她没敢惊动建筑公司,以探访秋程为名,回村约了含仲、秋穆、小禾,从长计议此事。
  秋程和含仲当年土门土框已经天翻地覆,东屋卧房里,烧柴的土炕换上了席梦思软床,床头柜、梳妆台熠熠放光,流溢着油漆的气息。大屏幕彩电,中美两地计时的石英钟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土地上铺红地毯,进门前要换拖鞋。没了锅头灶脑,堂屋该做客厅。面积不大,可是标准。西式沙发围着中间大长茶几,开会,侃大山二者皆宜。因为事关重大,葆芜特意带上爱女妮妮,秋程女儿不在,她放下大主持人的身价,当起义务服务员。
  秋程以为,这事有钱就办,打算给建筑公司一点补助,名正言顺地买渣土垫路基。因为做惯事业,她想在国内发展,打算拿这段路小试牛刀。妮妮自幼视秋程姨如娘,她给几位倒完水,说道:“给钱,一分都不出,不当冤大头,有钱花在刀刃上。不行我就找主编,给他来一期,看他渣土毁田怎收场?”这一说,秋程做工程便定了下来。葆芜也是事业型女强人,秋程做工程,她请缨做景区。两大难题有了下落,机会难得,含仲便要摆酒。小禾说:“慢,我这儿还有事呢,蔬菜配送中心牌子挂了,谁担纲啊?”
  “有屁股不愁挨打,修好庙还找不着念经和尚?我这儿有现成人选。”葆芜坐在中间,抬起右手横打鼻梁。含仲想去拿酒,一下转回身,不解道:“让你们那‘二两线’推销大白菜,用不起,不敢,不敢。”
  “你丫髻山娘娘,照远不照近,你喝谁的酒,那酒怎么来的?袄齉啊!他倒弄菜起家。”小禾听到这儿,立刻灵光附体,他站起身,道:“这顿酒,算我的,全上车,海鲜大酒楼三层雅间,寺头湾儿这集团诞生啦!”
  秋穆、葆芜对他的思路心领神会。含仲却不放心秋程,心想:虽说“穷光棍,富寡妇”,可这工程是无底洞,点儿背有多少赔多少。可这场合,又不便直言,脑袋转俩弯儿,他学起侯宝林的《卖布头》,道:“掌柜的,看本儿,别让啦,再让就赔啦!”
  “赔掉脑袋我认头!”秋程财大气粗,一拍妮妮,道:“闺女,我坐你车,走,给你哥哥接袄齉。”
  雅间里,一会儿工夫,集团大小事落停。可是挂哪家牌子呢?小禾没准备。葆芜又站了起来,道:“叫别的名工商局没法注册,重名的太多,他们也不请我,我是起名老祖宗,咱就叫鼻程葆集团,保险不重名!”当袄齉的面,人们想乐不好乐,这名字把齉鼻儿摆在了头一位,就是说别瞧不起小人物啊!小禾不这样想,当即作了肯定,道:“这就是咱的金字牌匾,绝啦!鼻,乃鼻祖,开创先河之意,程为前程,葆是永葆青春,我们的事业开创先河,前程似锦,永葆青春。”
  对于内侄小禾,秋程一直关注有加。在国外听说孩子当了乡长,她就半宿没合眼,为这孩子担心。那边流传说:这儿的干部是“村村都有丈母娘,跟大公猪一样,到处撒子(糜烂的男女关系)”。现在看,比他父亲还有才华。可其他方面怎样呢,她要再考察一下,于是提议道:“你是这儿的土地老儿,这么大事,讲几句再开席吧。”
  “是,对,姑姑不说,我也要讲,首先说我太感动了,我要由衷地给大家下跪,作揖磕头。你们各公司老总都是我长辈,你们在干什么呀?在打拼,在豁出命去打拼,在给我们这一代造福,给下一代造福!我不长跪,对不起你们!
  “爸爸批评我学生腔,我尽量克服,但今天我必须引用秦朝丞相李斯的一段话:‘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其实这话真不难理解,放在葆芜阿姨嘴里,就是那攒鸡毛凑掸子。但咱不能忘了毛主席的话:‘谁说鸡毛不能上天’?我们就是要盯准宏伟蓝图,从现在做起,从一点一滴做起,从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做起,从我们能够做的事情做起,咬定青山不放松,一步一个脚印,坚持不懈,持之以恒,抓住不放,一抓到底,务求实效,把经济区建设的宏伟蓝图变为现实。把全立交的高速出口要下来,鸡毛凑的掸子一定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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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5:09:43
  三十七
  “再上等骡马也上不了高速路,没交通流量,什么都白搭。”小禾的话,沉重地压在含仲心头,他没了喝酒的瘾头儿,没了唱戏的雅兴。成功了,可以说一夜之间,天堂降临:自来水,热水澡,仙境景园,高速公路,给人无限的遐想空间。三仙观旁的老官道荒芜了多年,从村东北的石屑路经这条路到村南规划高速,登京上城最近,最便捷。可这谈何容易?没土打不起墙来呀!南沟子河的秃尾巴桥又窄又悬,还有一段泥潭路,村北西北10多个村的人宁愿绕远也不经过这儿。如果修通,2000米长,6米宽,二六一十二,1200平米,村内街道,连起来也有2000米,硬化4米宽,二四得八800平方米,共合2000平方米。公路造价是按平方米计算的,不上等级,这些路也要几十万。还有修桥,自来水管道,规划沙盘的各项投资,他起了鸡皮疙瘩,叹道,哎哟妈耶,这家伙大鼻子爹老鼻子啦!
  他揪着公鸡尾巴起炕,穿好了棉袄、棉鞋,戴上帽子、手套,打被窝里把小五伯和妮妮爹找到队部。小五伯在他复任的时候就提出修路,妮妮爹是葆芜提出让他使唤的。更要紧的是在家族纷争的村里,俩人都代表一支子人,有些磕磕碰碰,也没那么多人死乞白赖揪住不放。他给俩人喝了一点酒,同时宣讲党委决定。俩人对这美丽图画也津津乐道。他给俩人派活儿,村外官道,按最近直线距离,照八米宽撒白灰,谁问,就说政府规划。村内,照六米宽划。小五伯已经找人签过字,知道一部分人瞒心昧血、打架闹事挤街占道,工作有难度,直接问含仲怎么办,遇着这类户,撒还是不撒?
  “你跟他吵架有瘾?不撒。”
  “苇锥子、大三仙他们,批房基地时都占了那块风水宝地,这些户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修路划线进行不下去啊!”
  “你没学毛选?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
  “灵活机动,到那儿人脑子不打出狗脑子来!”
  “我是说让你先从别处下手,到时候人家自来水,太阳能,他们甘心用压水机呀?自个就得让步!”
  “这么个灵活机动?可是今天头一天,你去一会儿,甭干活儿,帮着解释一下。”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我解释有你们说话好使啊?我的任务是攒劲喝酒!”
  “攒劲喝酒?”二人不解。含仲又告诉他们,时下办事,遇上坎儿就得喝,而且得喝得从哪儿进去,打哪儿出来。蔬菜大棚发钢架的时候,县里的苟副主任光天化日下就扣了一卡车,连喝三顿才答应帮忙查一查。最后还是袄齉的五粮液爆破成功。俩人理解,窗外已经大亮。冬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脸上,仨人出门,含仲习惯哼起《淮河营》唱词:“此时间不可闹笑话……左手拉住妮妮爹,右手再把五伯拉,三人同在鬼门关上爬……”
  “你爬哪儿去呀?”仨人一回头,葆芜一身正装,还围上了一条女孩儿们艳羡的红围脖儿。看得出来,是打城里公司来。她紧紧抓住含仲肩头,含仲马上寒暄道:“真漂亮啊,又有大生意,签大单?”
  “大单是你的!秋程回国,人家都去接机你装傻?”
  “秋穆爷儿俩昨晚走的,只说今天有事,没说这个呀?”
  “走吧,人家说不定都到机场啦。”
  “我去,不好吧?”含仲一时有些犹疑。
  “你把那俩字儿调过来,不是不好,是好不,好意思不去吗?莫说夫妻一场,就是朋友重逢,你去不?”
  “这……”
  “这,你就混蛋啦,女人你不懂,她现在什么心情?最想看到的就是你!”
  “那,去,去吧!”
  “咱不但要去,还得去的气派,不能让娘家人那头儿压下去,妮妮我让她开好车,小程也开车,我借的是大奔。妮妮爹、五伯,你俩别干旁的,先把她老屋收拾干净,炕头儿烧热热的!我今儿夜里得陪她。多少年的话,今儿得说痛快。”
  葆芜从秋程的电话中得知:她的女儿得的不知什么病,那边大医院不能确诊,尽给激素类药物。秋程联系到舅妈的爱徒,现时国内知名老中医。建议她带女儿回来,中西医结合,做彻底诊治。秋程爱女心切,毅然回归。葆芜深知含仲为人的幼稚与假清高,算定他不去接机,特地赶来,拉他前往。
  小车风驰电掣般来到机场,葆芜满面春风,信心满满,谈笑中冲秋穆父子炫耀着她的强势,似乎在秋程的心目中,她和含仲比他们重。播音员报过航班飞机着陆后不久,她在人流中捕捉到秋程身影,立刻拉上含仲,叮嘱道:“快跑,过去,张开双臂拥抱。”含仲被死鸡拉活雁地来秋程面前。四目对视,秋程狐疑,貌似在确认中。葆芜也张开了双臂,但她脚下却重重踢了含仲,同时把最佳位置让给了他。
  只见秋程挺拔秀丽,白光金丝眼镜,脸庞光洁白皙,透着棱角分明。一身简约时尚的国外冬装,散发着高档化妆品的幽香。墨黑色的头发,焗染得软软的,不是很长,泛着迷人的色泽;加工过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接出的睫毛长而微翘,直连眼角,鱼尾纹经过整理,眸子清澈却略显疲惫。相形之下,含仲寒酸许多。他俩恰似天仙面对村野之夫的拥抱,但却点到为止恰到好处。含仲真情地嘴角一颤,道:“是你?你好?”
  秋程没有料到刚下飞机,就遇上他,倍觉唐突。在美国,她的确想到许多话要对他说,甚至这些年的遭遇与坎坷。因为她觉得这个男人可信,那肩头,那脊梁像大山一样坚实可靠。可真地投入了他的怀抱,突如其来的怀抱,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咽了几咽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在猎猎寒风中奔涌而下。毕竟两个人太熟悉,她肩头耸动又一次紧紧抱住含仲,痛哭失声。含仲泪水也开了闸,他终于爆发出来,发疯般抱紧秋程,当着众人,趴在她耳根安慰道:“不哭,我接你回家,回家咱痛痛快快地哭。”葆芜在旁,她的眼泪比当事人还多,带着颤音抚慰道:“你的老屋原样,他总去收拾,跟你在家时一样。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和秋穆小禾家人见面后,秋程和含仲上了葆芜的大奔。她回味那句话,“他总去收拾,跟你在家时一样”,心想,那时他也很少收拾呀!那时我夜晚的生活就是留门、等门。其实那门完全可以从外面反锁,回来时用钥匙打开,不必等着开门,但那等待是牵挂、关心、是情感的表示。他外面总有事,夜猫子一样不回来。大雨滂沱,雷鸣电闪,墙倒屋塌。他在外面忙抢险,忙排水,道路泥泞,人们出不了村,他组织垫道修路。冬夜漫漫,狂风怒号,屋里不时发出恐怖的声响,他在队部忙公务:宅基地紧张,八家子腚后跟,不给不答应。街坊吵架,婆媳矛盾,小的要上学,老的要赡养……她一个人与这老枣树为伴。她不期望它新叶新芽,开花结果。不嫌它枯枝烂实满地,也不怕它一树蜇人的洋剌子,枝干攀爬的大长虫。她不愿有毒的农药伤害它们,也不忍心去修剪,任它的虫蛇之友横行,任它的枝叶遮挡窗口。她望着天上的月光,窗外疏影横斜。她看地面的白雪,映射一屋子的白光。
  她打量着他,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是苍老还是燃烧。她记起了为了枣树的争吵:队里做车轴,讲究枣木的,含仲要放树做贡献,她拼死拼活不许放。队里耕地做犁底,含仲要砍主干分出的大树杈,她说:枣树就是我,我就是枣树,要镩树先镩我胳膊。她恋老屋,更恋她的老枣树。
  葆芜驾车前行,见两人还在眼泪汪汪,顺手放起挑好的录音,改变气氛。车里马上响起老艺术家张寿臣的单口相声《巧嘴媒婆》,老先生正在惟妙惟肖地模仿:“给你把栗子给你把枣儿啊,明年添个大胖小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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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
  农历十一月底,正是腊八前,人们说天冷,是小鬼剌耳朵的日子。这一晚,气温骤降,窗外一片白雪,几棵枯蒿野草在寒风中战栗。含仲心里朦胧空幻,本想和凤莲的事已落停,没有纷纷扰扰,谁想偏就出差劈。了解了凤莲的身体状况,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他有了准谱,做出抉择:凤莲的命运多舛,无论怎样,娶!但是,今天接到凤莲来信。大致说,我远赴他乡寻子,鉴于我的病体,我俩今生已难成婚配,来世不迟,请你尽快寻觅芳草,千万别告葆芜。他的心脏无以遏制地澎湃,一下近似一下的强烈,几乎就要跳出胸腔。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又祭起免费的小酒。
  桌子刚放好,还没拿酒,外边砸门,车灯雪亮。开了门,秋穆引来一个高挑汉子。干部模样,稍显儒雅。开会时见过,是秋穆的公子乡长卜小禾。身后还跟着几个大男孩儿,也似曾相识,是乡里的干事。
  小禾握住他的手,道:“叔叔晚上好,风雪送我来打搅,您忙一天了,够累吧。”在含仲眼里,小乡长不是他印象中的嘴巴没毛办事不牢。他朴实和气,从容稳重,即使是激情满满的演说,也不挥拳疾吼。更没听说对村级干部吹胡子瞪眼、拍桌子吓猫。谁也不说卜乡长是顶头上司,撤掉村干部,鼻子一哼就办了,比吃棵小葱都容易,太岁头上动土,这么顶撞他,那还得了?含仲给他的评价是办事得力,工作卖力,领导鼓励,下属得利。在万亩蔬菜基地秋穆要含仲辅佐,胡传魁给刁德一当家?俩人哈哈大笑。
  风雪夜,正愁没有酒友,他一扫愁肠,满面春风,让座后便要去搬酒。小禾连忙制止了他,道:“不是明天有要紧事,也不这么晚来搅您,还是我先说吧。”
  “公事?宣旨吧。”含仲略一迟疑,挠了一下脖子。小禾便站起身,娓娓道来:“根据国家部署安排,我们启动农村饮水安全工程,按照水质、水量、用水方便程度等指标衡量,咱这里饮水远未达标。我老爸力主从咱村开始,乡党委政府也同意。”含仲一听,又要加活儿,心说:蔬菜基地叉叉巴巴,路也没顾上修,葆芜也走了,我乱得过来吗?小禾没说完,他就绷起脸,直撅撅道:“我不同意。我们那时候车道沟里凫小鱼,出门舀瓢水做饭吃,也没见血压高、癌症、糖尿病。”
  秋穆与含仲无话不谈,见他这样,心中愠怒油然而升,忽地站到他面前,道:“你那是混蛋黄历,你有什么权利不同意?先看看这个。”说着,顺手把宣传材料摊在桌子上。含仲很少见这老虎发威,心中打怵,低头阅读起来……我们现在饮用水含氟过高,极易引起氟中毒,主要表现为氟斑牙和氟骨症。氟斑牙:牙齿畸形、软化、牙釉质失去光泽、变黄;氟骨症:骨骼变厚变软、骨质疏松、容易骨折。氟中毒晚期往往有慢性咳嗽、腰背及下肢疼痛、骨质硬化、肌腱、韧带钙化和关节囊肥厚、骨质增生、关节变形等。另外,机体代谢过程中所需要的某些酵素系统会被破坏,导致多器官病变……
  秋穆怕他不服,又加一句:“不同意,说得轻巧,你负得了这责任吗,没想想缺德不缺德?”含仲见秋穆如此激动,意识到轻率,自知理亏,憋红脸,赔笑解嘲:“行,明天宣传,落实,咱先喝酒好不?”
  “哎呀,叔,酒字咱免谈。改水工程技术人员已经住到乡里,这事迫在眉睫。据他们勘测结果,我们这里的饮水井都要重打,井深须在170米以上,方可达标。他们初步估算,咱村这口井,日出水量可达280方左右,属水量最大的一口。出水后,寺头湾儿村家家接通自来水,户户安太阳能用于洗澡。打井的钱我们争取到贷款,后续工程款都要自筹,群众工作还要耐心细致,把好事做得锦上添花,您还喝酒吗?”
  “喝酒,我跳井喝水!哪儿找钱去呀?”含钟没了一分矜持,男人酒桌上的无限的遐想一扫而光,大眼瞪小眼,如坐针毡。
  “那是你故步自封,我刚参观学习回来,人家跟你们差不多的一个小村,也没有收入,可硬是投资2万元建造了健身场和儿童乐园,配有N多种大型健身器具、儿童玩具,还有娃娃游泳池;投资4万元购买水泵及建造300平米的太阳能男女浴室。后天咱俩就去取经。”秋穆继续火上浇油。
  “有来钱的道儿,咱明儿就去。”含仲十分迫切。
  “没到明儿个哪,先说今儿吧。”小禾说着,冲两个大男孩一挥手,“搬军事沙盘。”
  “还要打仗?”含仲疑惑
  “对,新农村建设的大仗!”秋穆一拍含仲肩头。
  “激动什么?新农村建设不就城市化吗?”含仲以为很轻松,又要去拿酒。小禾拦住了他,道:“这观点不对,农村就是农村,城市就是城市。城乡关系是优势互补,鱼水相依。现在一味讲城市化,已经造成了‘种金豆子不如种房子,拆迁补偿就发财’的错误理念,导致了‘四桌文明,酒桌,球桌,麻将桌,按摩桌’。都这样干还吃谁去?没了乡村,没了水,鱼儿何存?我去参观一个养殖场,鸡猪混养,鸡吃剩猪食,猪吃鸡屎还互有来往呢。最简单地讲生产消费关系,也是乡村养城市,城市给乡村提供市场,提供更高级的服务,科技教育等。哪儿能没有乡村全是城市呢?”
  小禾的观点没有阐述透彻,两个年轻人把沙盘搭进了屋。含仲打开大灯,寺头湾儿立体微缩景观呈现在队部中央。最南端,一条高速公路。高速路北,是本村辖区。东边,南沟子河顺三仙观东的老窑沟引进当年未平彻底的红眼窝、鲇鱼嘴,两大深潭,一带连二湖,景明水秀,宛若无暇美玉,酷似九寨沟。让人联想到:月光下,湖面上波光粼粼,和风吹拂,情人温柔相拥。水岸亭榭边,大面积健身场,三仙观古色古香。景观区旁,蔬菜配送中心大楼,宽阔乡间柏油路直达高速。乡间路旁,南沟子河两岸立体绿化,垂柳依依,鸟语花香。万亩蔬菜大棚,连栋温室,使人垂涎果红菜碧,滴甘淌蜜,通肝肺,沁心脾。乡间路出村向北延伸,汇入路网。含仲看罢脱口而出:“好一幅远景规划图。”
  “错!”小禾摊开双手,将含仲推到座椅上:“这不是远景,也不是规划。它叫‘急重图’。急,形势逼人,任务紧急,迫在眉睫。重,任务繁重,事关重大。核心是紧急重大!”
  “明年春暖花开,我们立刻动手,今天咱喝酒。”含仲感觉倍受鼓舞,一拳捶在桌子上,不是沙盘里胶粘的牢靠,一准震落不少。他忙细打量,秋穆一掌重重落下:“你那叫晚三春啦,立即动手施工,一切赶在高速路出图前。”
  “冻天冻地呀。”
  “高速路设计图还管你冻天冻地?这地方重要,交通流量够,设出口,否则,免谈。”
  “是呀,叔,没有这个出口,咱一切被动,有了出口,不单寺头湾儿,全乡都是金山银山花果园。公路通,百业兴。”几个男人相视,黑眸中火焰在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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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5:09:04
  三十五
  秋穆去了乡里找儿子,葆芜送完他到儿子家。含仲茕茕一人静静地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他若有所思,略显焦虑,压抑不住的忧郁涌上心头。老屋里没人住,妈妈论儿说:房屋不能闲置,非得有人居住,借着人气,人丁兴旺。反之,荒芜凋敝,会迅速破败。随着父亲的离世和秋程远赴他乡,那小院已难见绿树荫然,杂花灿烂,甚至几乎整天看不见人影。不是门可罗雀,而是鸟雀和黄鼠狼们的王道乐土。
  葆芜给他捎来喜信儿,秋穆不解其意,他心有灵犀。猜想说的就是凤莲。当年她和葆芜公爹闹出笑话,祖孙三代历史便不胫而走,家喻户晓。凤莲小名冬艾。爹死娘嫁人,把她送给姓胡的无后山东人做女儿,以趸蛐蛐儿卖为生。没她时,人家没孩子,她去了,像带子观音,那娘一下开了怀,接连生四个小子。人家是一窝一块,她没有血缘关系,初中没上就到生产队干活。挣的工分养活不了自己,更没有钱装束打扮,有人提亲,就嫁了那军人。
  可是,当他见到凤莲时,马上改变了印象,第一感觉是,她是我的,怎被你们尝了鲜?旋即觉得置身在梦里,五光十色,淡紫青黄说不清,多年来一直在寻寻觅觅懵懵懂懂,倏地清晰起来。在路上,在车站,他都在为她叹息。
  又是月华如水,他忘记刚刚下桌,又开门拿酒,口中自言自语:难道真爱都是这般姗姗来迟?人逢喜事,酒喝得欢畅,头脑也越喝越清醒,他自然想到三个女人:葆芜那时候,怪年轻不懂事,应该在四清工作队撤离后,糊里糊涂结婚,嘁哧咔嚓生俩孩子,再做道理。对于秋程,完全是自私,对不起人家,以后要找机会赔罪。这凤莲最为心仪,但肚子扎针如何完成?他加倍喝酒,大口吃菜。不一会儿,美酒佳肴告诉他:任何美好的东西,都必须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得来,不会轻易从天而降。若一旦降临,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敢于在脸上充满胜利的欢笑,大胆拥抱圣洁的光辉。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也不知什么时候钻的被窝。清晨,几声鸟叫高天传来,含仲揉揉眼睛,凝神窗外。天晴了,太阳把灿烂的光线投射入屋。他想凤莲可能还在睡着,如在一起,一定要像对待秋程一样,再把被子轻轻给她盖好。不对呀,传来的是乌鸦叫,什么意思,凶兆吗?俗语说:前叫生,后叫死,村南贺喜,村北勾魂。他想到袄齉姐姐,当年小桃木人儿,不禁感慨万千。
  袄齉姐姐快出嫁的年龄,个子比常人矮三分之一,酷似呆小症患者。可是去年见面,人家长发披肩,面似银盆,个头儿比一般老爷们还高。没一个人相信她是小桃木人儿。
  带着乌鸦送来的喜悦,他洗脸照镜子。他傻傻发笑,长发没有修剪,胡子拉碴,衣着随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啊,独来独往成性,怎迎风莲同来居住?他去了发廊,洗剪染,平生第一次亲点发型,直到午后,方才满意。
  他开着葆芜的四轮,颠簸在家门口崎岖的土路上。房前屋后,杂乱不堪。门漆剥落,偏厦倒塌,树木萧瑟。背阴的地方,残雪蒙尘,整个院落寂然无声。他回忆儿时老妈在世,满院的菜蔬生机盎然,老爸靠庄稼把式的耐心整得羊咩咩,猪哼哼,鲜鸡蛋常年不断。心下不禁黯然。但他立刻想到了凤莲,他相信她,荒凉和寂寞即将一去不复返!
  葆芜把他和凤莲叫到一个屋里,郑重言明是相亲。往事如梦,但对他俩却不是过眼烟云。送至火车站那一夜,彼此都留下溢于言表的好感,只是无法道破而已。现在重逢,欢乐与别离的痛苦,无常的滋味与庆幸交织在一起,凤莲扭过脸去泪流满面。含仲默念:充满悲哀的生灵啊!他努力自制着,强作轻轻的笑语。
  葆芜不知两人心愉多年。讲究当面锣,对面鼓,凡事讲在当面。她说:“你们俩我都知根知底。就是想把俩老骡子拴一棚里,往后,谁也别怪谁。”在农村,骡子暗示不育,即无性能力。含仲想到肚皮打针的隐喻,以为是把自己病态告诉对方。然而她不知上苍又赐予自己智慧果,已经春风化雨般雄起。可是他没有直接反驳的词汇,转个圈子道:“骡子,什么骡子?”
  “我说你们俩骡子!”葆芜哑谜打得几近明白,含仲仍旧以为在说自己,他突然来了灵感,道:“儿骡子(雄性)也会淘气。”
  葆芜越听越拧巴干脆道破机关:“你的毛病我对她拍了胸脯,错了管换,不用瞒了。她呢,子宫摘除,都这年纪了,那事呢,你们……”含仲不知内情,随“啊?”字轻声出口,头也摇晃起来。凤莲素来敏感,忙道:“先有到这儿吧,我也得跟我儿子商量商量,毕竟这是大事”
  “再商量火化车就该接你们来了,婚姻事,自己做主。”葆芜想趁热打铁。
  “那我尽快,甩了货底儿,就去找我儿子。”凤莲红着脸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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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5:08:49
  三十四
  去乡里,只有一条路,虽非崎岖蜿蜒,但坑坑洼洼,坐在小车里,一不留神,就可能因颠簸磕脑袋。葆芜凭技术的娴熟和对路况的熟悉,竟然没有使喝许多酒的秋穆感觉到路难行,更没给五粮液帮忙,摇晃得他酒后无德。
  这个乡的情况,秋穆了如指掌,儿子当这里乡长,他更倍加关注。万亩蔬菜基地占乡里四分之一的产值,建成后带动相关产业,至少占三分之一的分量,可谓举足轻重。孩子的急,大人的忧。含仲反映情况,他已经坐不住了。幸好葆芜不期而至,把他拉到乡里。他一丝不苟,和儿子小禾长谈到深夜,反复研究目下情况,修正含仲的方案。直到床上没有回答,响起孩子儿时般的甜美鼾声,他才住口。听儿子讲:蔬菜基地初战告捷,信心倍增。成功的喜悦,鼓舞着他改变别人,也改变自己。他平静了许多。可也不知是猪肝、五粮液的作用,还是含仲之托的压力,他丝毫没有睡意,总觉得还有诸多未尽之处。怕打扰孩子,他不敢在床上来回折饼,轻轻来到外间,浏览报纸。出于男性本能,很快钻进一篇有关成熟女人的文章。
  “她没有靓丽的青春,但她有抱大底子之功,奠定了千层底蕴之美。现虽然已到中年末尾,而且仍缺乏成熟气质,可美酒绝非陈酿一类,清新同样宜人。老酒随岁月久远香气袭人,沉醉天下。可老气横秋,一味绵长,何来勃发?没有暴露的装束,没有性感的表达,没有独树一帜,怎让人眼前一亮,又怎样营造出迷人的气氛,让世界浓妆艳抹,令春天百花烂漫,清秋高爽宜人?岁月的风雨沧桑,固然打造心灵平静,隐忍宽容。但我觉得,她那小女孩般放肆张扬,迷人的无所顾忌,纯真火辣,激情烂漫,更像一株清香四溢的老梅,像一湾清澈得游鱼可数,却看不到底的湖水,她充满智慧,充满灵性,用自己独特的气质和思想洗涤另类心灵。她要高跟鞋,要二两线,要小汽车,她功德圆满,我们没有理由……”
  怎么这多逻辑错误?都是些什么观点,谁写的?啊,铅字印的是信含仲,竟是自己县里的小报,自己主管的呀!怎么只管签字批复,却未仔细阅读呢?他轻轻点烟,轻轻摇头
  葆芜的确有些疲惫,但凤莲归来令她思绪纷纭,准确说有些打破了她的宁静。开车回城,她又不由得心潮澎湃起来。想着凤莲和公爹的事,又比对着自己的事,觉得年轻还是好,尽管显得幼稚荒诞,但毕竟浓重地勾画了一笔。她甚至以为,凤莲对这个家是有大功,有大恩大德的。当年不是她与公爹一起出走,公爹不死在红卫兵乱棍之下也要被压抑得寻短见。自己也不会因公爹离去而青云直上,极有可能踩着那颗雷而一落千丈,不可能有今日的业兴家旺。更何况女人养活了小子就是家族的功臣,她还陪伴、照料公爹,与其相依为命,葬其入土……妮妮的想法有问题,小程和闪闪不能受这影响。她把车直接开到小程家,招呼来妮妮,专门给仨孩子讲这个问题,要他们认下这个奶奶,并尊重她。
  由于已经和妮妮沟通过,她极端不满,并电话告知了弟弟弟妹。对妈妈到来,都失去往日的尊崇。但葆芜一向都是压倒孩子们的,她先搬出美学老师的话,文不对题地拽文:“情字有时真会把人弄得颠颠倒倒的,原是一个聪明俊杰的人物,一旦真碰上了自己喜欢的,立马就变成了傻子!我们是通情达理之辈,一定不要庸人自扰。”
  “庸人自扰?那得怪邓丽君,她当年就应该教会爷爷,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不要采。”妮妮轻轻给妈捶背,道出抵触情绪。
  “那你们是大米不要谷秕子?”
  “谷秕子二百五才要。”
  “可是你们不懂,专家考证是莠稗生稻,稻米好吃,它的祖先就是谷莠子和稗草,拔苗挠秧都得除掉。什么野花野草,数典忘祖。”
  儿女们见妈妈动了怒,立刻软了下来。妮妮哄道:“这奶奶我们认,人家有独立的经济,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思维开阔,心态平和,利索干练。命运那么坎坷,疾病缠身,还是不消极不自卑,还那么乐观、自信分刚强。”
  闪闪也说:“男人年轻的时候都会迷恋美貌,先人造成的后果,我们理当承担。”
  “就是呀,气我。告诉你们,说好了,过几天,她就和你们含仲爹结婚,事情是我一手操办的。”
  还有这事?明显辈分不和呀!闪闪站了起来,为难地问婆婆:“以后过日子,怎么分大小啊?葆芜拉她坐下,一拍大腿,道:“这还用你们着急,妈早给你们想前头了。”
  “明摆着,这没法叫嘛。是称奶奶还是叫妈?”
  “我告诉你们,这么办,在咱家见面,她是奶奶,喊她奶奶。以后在你们含仲爹家,她是你们娘的辈分,叫她妈。”
  “你们仨在一起,我怎么叫呢?”
  “这你们犯什么晕,想叫啥叫啥,双桥好走独木难行不知道。见机而行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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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5:07:56
  三十三
  说到这儿,凤莲突然要求回家,说时间到了。葆芜从命,挤进斗室,凤莲立刻关紧门,取出注射器,兑药打针。在外这么多年,她染上了毒瘾?葆芜警觉,不转眼盯住她。只见凤莲扯开衣服,用酒精棉球在自己肚皮上消毒。好一阵,才颤抖着欲扎又止,不敢进针。葆芜劈手夺了过来,道:“你怎么能沾这个?难怪你儿子不要你,走,戒毒所。”
  “哎呀,什么呀,这是胰岛素,治身体指标三高——糖尿病。”
  葆芜的手一下微微发颤。她忽然感觉,眼前这女人,虽然年事不高,但岁月已经把她推入风烛残年。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她和公爹便是注脚。假如在供销点他们洁身自好,把握自己,她和那军人走到今天,不敢说儿女绕膝,起码有个好身板啊。哪像今天,“三高”指标缠身,体力不支还要强努,每天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公爹四世同堂,响当当的老太爷。何至于五十岁还登高爬树,客死他乡,落个外鬼。她又记起了丈夫的哲学:“人生一支箭,离弦就划抛物线,后悔唤不回,死不管换。”
  她强出笑脸,对凤莲说:“胰岛素,我给你打。”
  “不是自个儿肉不疼,还是我自己慢慢蹭吧。”
  “哎呀,没事,我们医家说:‘前面是井,后面是饼’,就是讲肚皮软和,扎上没危险,后背虽硬,不可轻易动针,风险在背后。”伴随这解释,葆芜手起针落,凤莲没有明显感觉,注射已经完毕。俩人又谈到葆芜,得知办起美学公司,凤莲一定要去,理由是又节食又运动,适合糖尿病人。葆芜又针对她的模糊认识,讲解开来:
  健康饮食管理是糖尿病治疗的基石,是保证健康的关键。机体正常代谢的维持要求糖、蛋白质、脂肪三大营养物质的均衡摄入。每天碳水化和物摄入低于200克,人体的糖代谢就不能维持正常。主食的限制短期内可以使血糖、尿糖暂时下降,但随后由于营养素摄入不足,人体活动的能量只能由身体的脂肪分解而供给,其中的产物为酮体,会引起酮酸中毒症,严重者危及生命。
  听了讲解,凤莲又道:“你是不要我吧?”
  “那你可错啦,我年轻时候就是名医,上过广播电台。”
  “什么名医呀,不就骡马经治结症,大肠一丈二尺,奔跑过猛,叼草太盛……”听这声音,葆芜连忙开门,道:“我家妮儿姑奶奶到了。”
  妮儿姑奶奶是对女儿妮妮的爱称。在她眼里,姑娘哪儿都好,尤其要强。大学毕业后当了记者,后秋穆通过关系,介绍到电视台。创办名牌栏目,是《心桥》主持人,收视率最高。她忙于事业,对象谈不来,郑成了妮儿姑奶奶了。
  她突然到访,母亲自然不解就问:“你怎知我在这儿?”“采访回来,见你的车停这儿,吓我一跳,还说你遇害了哪。”
  “快叫,这是奶奶。”葆芜不顾凤莲尴尬,硬给女儿这样引见。妮妮虽然工作在电视台,可思想并不开放。对于爷爷当年的风流,她似乎也不能原谅。看见这女人,心里鄙夷,表面也带了出来。可又不能不给面子,勉强说一句“奶奶再见”,便已有事为由,退出窄憋憋的小屋。
  同其他母亲一样,葆芜偏爱着女儿。但对她的做法不敢苟同。想到应该把这感慨说与女儿听:同学、婆婆,不就是记号吗?人伦、辈分和种地一样,不过是为了分出垄背距离,便于管理,便于通风透光。一棵谷子,没长垄里,长背上了,狼尾巴似的大谷穗甩出来了,你还把它锄掉吗?俗语说:王八小盖大,萝卜小背大……
  她打量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袖口里不算粗壮的胳膊,已变得好似一根柴棒,禁不住摸了摸,能感觉到衣袖里面的纤细与脆弱。那手掌一片铁青色,好像比原来小了两圈,手背的皮肤上布满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心中默念美学教师朗诵过的诗篇:生命的枝头从不开虚伪的花朵,岁月的年轮从没有扭曲的迎合。你不会掩饰自己,就像大山不掩饰丑陋的顽石,就像沙漠不掩饰裸露的仙人掌。茫茫林海中你昂然而立,柔弱躯体把善良的本能展示,人们同样记住了伟大与真实。
  做服装生意,这里不能有烟火,葆芜的二两线美躯不一会儿便冷得支撑不住,她把她强行接回自己租住的楼宇间,并执意留宿。说按当地习俗,这种关系要款待三天。沐浴更衣之后,她又突发奇想:一个槽头拴俩叫驴玩命咬,骟骡、骒骡子拴一起不踢不咬啊,既然垄背距离只是概念,把她说给含仲,不就等于把霜打的刺槐移植到抗寒傲雪的松柏旁边了吗,春暖花开,何愁不焕发生命的本能?寺头湾儿又多出一圈防护林,杨花柳絮,草木争荣,应当成人之美啊。自己没出来的时候,含仲针线洗涮大都自己管,现在,这女人也怪可怜的。
  但她并没有刀直入,转个弯儿,从服装生意突破,先侃女人对衣着理解:“按常理,我们这岁数女人穿衣服,不该像年轻的女孩那样认流行,讲款式,追暴露。要更讲究质地舒适、做工精细、款式简单大方,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打扮,处处得体,人与衣服浑然一体,风格一致。可我们老师说这事守旧,与当今新潮美学格格不入。穿衣戴帽各有所好,我觉得好,起码你这买卖好做啦。”
  “那当然,啥人啥打扮,干这行,得有算命先生的本事。天生丽质的女人其实并不多,许多靠我们塑造和培养,让人有眼前一亮感觉。浓妆艳抹的跟素面朝天的,毛毛躁躁、风风火火的,跟稳重从容的,矫柔造作、故作姿态的,跟落落大方、自然坦荡的,穿着能一样吗?老远一看,就得知道她照上哪件裤子哪件袄,上摊来,不用几句话,她就上钩。”
  “那你上钩不?”话一出口,葆芜立刻意识到语失,这是当着矬人说短话呀。当年,她就是上了公爹的钩,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她马上扭转道:“我不是说买衣裳,这里有一人,跟你特般配,他的钩你上不?”
  对于凤莲,这一问太出其不意了,她面红耳赤,顷刻语塞,咽好几口唾沫,才憋出几个字“我,没遇上人贩子吧?”
  “不,你遇上了福神、贵人。确实有一个人,就是当年你们出走,和我一起送你上车站那个好人,就是知恩图报,这步你也要往前走的那个人。”
  “这,这,这两码事呀!”凤莲陷入说不清的迷茫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得立刻破门逃走。
  “不是一个马、俩马,我没别的本事,劝寡妇改嫁一门清。我们已经没有靓丽的青春,客气说是中年,掰开嘴瞧瞧,七口都苍啦,说话就老八口,要见阎王爷了,咱也别把这人情债背下辈去呀。”
  “这我真没,没想法。再说我身上也没那物件儿啦。”
  “这就和窑性了,骟骡、骒骡子拴一槽,老驴挠痒痒,你一口,我一口,他也因为给不了人家那样。”
  “那,那也不妥。”
  “什么叫不妥,婚姻事说不尽:老爷们的造化是遇上磨汉子精,老娘儿们的造化是找一个情种,都妥。结连理、拜天地、得孙子吃喜面,咱老树新花别样红。”
  “这都什么理论哪?”胡凤莲苦笑。
  “老祖宗留下的,书本上的理论!《俗语大全》、《女儿经》里都有,不信你就问你妈。”
  凤莲虽然没吐话口,葆芜却觉得有门儿。专程开车回村,打算拉回含仲,促成佳话。可是一见秋穆,她的心又打起鼓来。秋程已经在美离婚,秋穆在,人家谈没谈妹妹和这位前妹夫复婚那?唐突中不好细谈,她只得含骨露肉,亦真亦假。心中好不发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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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5:07:28
  三十二
  “妈——”小嘴铃铛似的清脆呼唤,谁这样叫我?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她要抓紧做生意,觉得是在叫别人,与自己无关。她背紧大包,低下头,牛似的加快了脚步。但华丽盛装的女士已经赶了上来,一把手拉住她。
  “不要纠缠我,报警啦?”
  “不报还逮不着你呢。撂下包袱,看看我,儿媳妇,是认还是不认。”
  是她,葆芜?她甩下包袱,泪若泉涌。双膝跪地,不住地磕头,口中念道:“怕碰上还是碰上了。咱不这样相称,快回家,快回家。”葆芜猫腰将她抱起,道:“这不折我寿吗?快起来!可找到你了,我说在有生之年遇不上了。”
  坚持不那样相称的女人是当年与公爹苟且,怀孕后葆芜和含仲连夜送上火车逃难的胡凤莲。因为与葆芜是小学同学,虽然跟了她公爹,但没有手续,没有婚礼,不过是一时没把握住的瞎混,所以凤莲一直不敢贪大,不敢要婆婆的名分。
  胡凤莲的日子十分窘迫。她千里迢迢奔回故里,可有乡难归,她认为自己人生失败,混得人不人、鬼不鬼,无颜见江东父老。一人在城边租下临建小屋,做多年为计的服装生意。葆芜帮她把服装大包塞进自己小车的后后备箱,俩人来到她的陋室。
  这里也非家徒四壁,破落不堪。但小房低矮,四面透风,堆满倒卖的各色衣服,没有下脚地方,更没一点烟火。显然不是叙旧之所。贵宾莅临,葆芜拉她到城里最具盛名的酒楼,要了单间,重逢的欢乐与别离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她俩相泣而诉。
  葆芜最惦念的是公爹下落,她始终认为,公爹在供销点的小偷小摸小贪污,千方百计讨好自己,要有半拉婆婆之称的大姑子谦让自己,完全是为不起眼的儿子有个完整的家!也是为她,一个农家丫头有个完整的家呀!自己应当尽儿媳妇的孝道,桌上桌下伺候他,让老人家颐养天年。尤其现在,她挺直腰杆,无比自信,随时准备见公爹,甚至为见面后,公公为当年不检点的自责。她想好了安慰的托词,她要交上媳妇的完美答卷,让老人明白,让老人欣喜,这些年,她苦苦支撑,女儿出落得如花似玉,事业有成,儿子俊秀挺拔,已经携妻带子,脱去了稚气。以后她还要力挺这典型的四世同堂之家。然而,向油田表姐打听,人家说,孩子出生后,三口子就去向不明了,向媒体发寻人启事,也都不见回音。在街上偶遇凤莲,可谓天随人愿,拨云见日。
  凤莲告诉她:东北铁路运输发达,但幅原更辽阔,有些地方,根本不通车。下了火车,他们怕红卫兵追来,不敢在车站停留,随人群出了车站,依地址,按地图指引方向走。越走越荒凉,越走越没有人烟,走了大半天,他们人困马乏,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不觉都害怕起来,只是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眼见太阳快落山了,他们听见狗叫,“有狗就有人家!”他们顺着狗叫的方向奔去。转过一片松林,果然发现一个很大的屯落,但不敢进屯。犹疑再三,才以找水喝为名,进了屯子口一户人家。老头儿快七十岁了,看出他俩神情不对,但并没有报告,问请他们去路,便安排他们借宿。还说:“这地方不宽绰,不像你们城里有单间,一夜工夫,将就住吧。”这已经不亚于救命之恩,他们连忙硬塞给人家五元钱,可老人当时就急了,说:“这不磕碜我吗?”怎么给都不要,末了说再给就赶出去你们,俩人只好连连道谢,说以后一定登门报答。当晚他们吃人家的狍子肉,睡在人家有火墙的暖屋里。第二天,老爷子又让儿子用爬犁送他们,爬犁又跑大半天儿,才找到葆芜表姐。
  在表姐家,他们一个勺子打饭,一屋里睡觉。她天天面对着他,他天天入微地照顾孕妇。耳鬓厮磨,他们心里逐渐发生变化。觉得她离不开他,他更需要她。慢慢地他们磨平年龄的的距离,由敬重到佩服,由佩服到羡慕,由羡慕萌生爱意。
  爱是甜蜜的又是烦恼的。她想让他一切按自己的意愿做,在肚里宝宝躁动的时候,她想让他静静地守在身边。听腹中之子的呼吸,感觉他脉搏的跳跃,感觉那生命即将喷涌而至。她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胸前极力使他感觉手掌下的两颗心,都像擂鼓似地激越狂跳,而那节律,正和着他的辛劳。可是,他一点都不懂,让她生气的是,每当她为他做了事,她的心里热呼呼地充满着甜蜜幸福感时,他却蹦出一句: “谢谢你,受苦啦。”让她的心一下冷了许多。他不讲卫生,头发脏了不催不洗。有时倒头便睡,也不知道洗脚。深山雪地,脚最容易冻伤,回来后必须好好护理,烤也不行,太热的水烫也不可,如果真冻坏了,还得用雪慢慢搓热乎后再用水烫。可他,就是不在意。
  令她欣慰的是那句话:“你一个弱女子,天天跟着那些男人老爷们在冰天雪地跑,受得了吗?就不怕落下病根?老了的时候,全找上你。”他欣赏她的大肚子:“哎,肚子都这大啦?你还好吧?又是一条根,啥时生啊?快下来,别折磨你妈啦!”他还给她淘换来一大包鹿胎膏,无奈时日难熬,时间像老牛拉破车,嘎吱嘎吱山响,就是不出步,慢得愁死人。等待,焦灼的等待,伴着难言的烦与痛。
  孩子,是个充满悲哀的生灵,出生不久,运动又一次吃紧,处处是严格的内查外调。当地革委也找表姐夫谈话,倘若遣送回家,破坏军婚,狗男女,无数顶松紧带的帽子,顶顶合适,后果不堪设想。他们要趁黑暗逃走,雨夜,屋顶上沙沙作响,雨味夹杂着山上松涛的排山倒海,捣毁了他们的勇气。他俩立在窗下听雨,屋檐滴水了,均匀而有节奏地落在在台阶上。闷热没有被驱走,估计雨不会太大,他们背好孩子,拾起行囊,天上忽然雷电交加,一道道雪亮的闪电,一阵阵隆隆的雷声,接着是瓢泼的大雨,向山峰、向树林、向他们肆虐。山峰成了替罪的羔羊,突然被几十条闪亮的利剑狂劈。紧接着奔泻的雪白瀑布挂满四野,整个大地都在战颤,残喘。大人经得住,孩子不成啊。他们在焦急恐惧中煎熬。
  过了下半夜,在暴风雨洗礼中,云朵呈现出从来不曾有过的奇景。他们逃进了山林,只给表姐家留下一张纸条,除了溢于言表的感激,便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留下青山不愁柴。为了生计,他们挖药材,采蘑菇,摘木耳。五十得子的他,练出山民的胆量和技巧,爬上几丈高的大松树采松子。但终于有一天,他抛下了嫩妻幼子,自大树上失足落下,气都没缓一口,就匆匆过了奈何桥。她没有哭泣,在向阳背风的山环里,偷偷将他入土。
  听到这儿,葆芜泪眼迷离,摇动胡凤莲肩头,忽然又止住泪水,看着对方眼睛问道:“那个坟地有记号吗?那把骨头我们得弄回来呀,想想,那地场记得不?”
  “走的时候活活鲜鲜,现在骨头都没回来,我怎么面对你们哪?改革开放后我们就给立了碑,每年祭日我都带儿子祭扫。”
  “好,太好了,再到祭日,让他大儿子把骨尸捡回来。咱一起,开车去。”听这话,凤莲忙附和说:“对,叫上我给他养活那冤孽,让他也认祖归宗。”
  “你那儿子怎么叫冤孽呢,那是俺家妮妮小程的二叔。跟妮妮爹是一父二母亲兄弟,是老人次子,甭说人生父母养的,就是小猫小狗,都得给这名分,跟长子一样穿大孝,他在哪儿?”
  “比我还不争气,不到20岁,就让俄罗斯姑娘俘虏,早早养了俩串秧丫头,据说买卖做大,北欧混去啦。”
  这样,多好一家人,应当在一块儿,怎么各奔东西了呢?葆芜又起了疑心,她搁不住话,试探问道:“你拉套的骡子,好六口正当年,咋不给儿女效力呀?”
  “我不能拖累人家。”
  “什么叫拖累人家?”
  凤莲巴不得有人,特别是近人这样打问,一口气又把后来的事和盘托出:改革开放伊始,边贸大发展,她带儿子背大包,买卖衣服,娘儿俩挣了大钱,最想的就是去报答恩人,表姐和收留并用爬犁送他们的人家。可是,买卖特别忙,简直是洋钱没脚脖子,不拿不成。她们只好先挣钱,儿子很快恋上女友,更忙的不知东南西北。到第二个孙女出生的时候,发现自己患上恶性肿瘤,手术切除子宫。连化疗带手术,花去大量积蓄。钱水似的往外流。为了不拖累儿子媳妇,一狠心,她又逃离了家,辗转其他城市。继续背大包,来回奔摊位,干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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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5:06:40
  三十一
  天空幽蓝,含仲完全淡去了对葆芜的幻想成分,他的思绪与周围怕人的寂静形成强烈的反差。他给自己留足了思考的空间,可还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心仿佛似惊起的海,波涛起伏。说有越来越多的人被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景色所吸引,所羁绊,所淹没。难道葆芜不能幸免?果真如此,那会多么严峻。
  葆芜的心像她的爱车驶入了高速公路,只有前方二字。看到南沟子河两岸,做生意的车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她心花怒放,俨然自己就是万马奔腾的排头兵。傍晚时分,大大的,圆圆的落日,依依不舍地告别村庄,告别自由自在的南沟子河,告别这里勤劳朴实的人们!她觉得是那般自在天然,正于无声中孕育喷薄欲出的晓日,万丈光华就在滚滚车流的前面。
  必须和秋穆长谈。含仲打通电话,道:“晚上过来,喝两盅。”
  “求之不得,还是来我这儿吧,派车接你。”
  “你那儿不成,家里外边都窄憋。我这儿一个大院子就咱俩,咱属蚊子的,肉上叮,猪八样,五粮液,咱俩喝他个通宵!”
  “那我过去,可说好了,千万别找你那帮戏友,这些家伙,引经据典,不得要领,还大嚷大唱,吵得我心脏差点没蹦出来。”
  掌灯时分,秋穆小车如约而至。含仲拿出一瓶五粮液,一块煮熟的猪肝和一块猪头脸儿,直接交给司机,说:“你收了车回家踏实喝,明儿早上头上班来接他。”客随主便,秋穆也没反对,嘱咐司机跟家里说一声,随含仲进屋。桌子已经摆好,原装酒没开封,屋里弥漫着熟肉的浓香,很久没闻到这香气了,秋穆馋得孩子似的直流口水。笑道:“好丰盛,不违反纪律吧?”
  “还真违反纪律。都是袄齉送的。”含仲说着揭锅,端上一盘盘热气腾腾,刀工别致的肉菜。可秋穆不敢动筷子,非要含仲说清这晚餐的来龙去脉。
  原来,袄齉发了。由于交通不便,运输力有限,做买卖讲究“百里不贩粗”,寺头湾儿人说“百里不贩葱”。袄齉媳妇是山东人,老家盛产大葱,卖不动。运来满满一大汽车。天寒地冻,几个人在市场一直看到傍晚,也没卖出几捆。大葱历来怕动不怕冻,意思是这葱不怕冻,但不能来回折腾。袄齉急了,冲下班的人流齉着鼻子大喊:“日本产以色列品种的大葱,抗癌又美容啊!”有人停下来问道:“不是骗子吧?”
  “有我这模样的骗子吗?以色列的列字我都说不真,一捆大葱块儿八毛钱,我干嘛不骗大的去?”
  众人大笑,也许是贪图抗癌又美容吧,不大工夫,满汽车大葱被抢购一空。这家伙趁热打铁,连续干了起来,从雇人家汽车到自己买上汽车。大队部不看了,还租下大队库房,让含仲给他当库管。可是含仲恪守清规戒律,坚决不要他的工钱。这家伙就又是酒,又是肉的甜和含仲。为了便宜,他去批发。所以库房酒成箱,猪头下货用大筐盛。秋穆听到这儿,放声大笑,道:“违反纪律就违反吧,咱也沾沾改革的光。”
  在秋穆眼里,含仲是没有花言巧语,只有默默的行动的基层干部。他信赖他,理解他,认为无论何时何地都应给予支持。今晚请他,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没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就直抒胸臆。但含仲还是绕了一个小弯儿,道:“你不让戏迷来,咱俩唱八仙庆寿?”秋穆有备而来,自然听出弦外之声,道:“你说葆芜病未愈,工作压力大?”
  “岂止是她一个,我这儿马上比空城计还惨!戏里唱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还有左右琴童两个,我是从一把手到看大队的,都一人。”
  “如果葆芜情况不严重,先让她带病坚持工作。”
  “她已经带病坚持工作,但不是身体病,是心病,工作也不是村里工作。”秋穆一愣,含仲抱着对事业负责的心态,如实讲述了葆芜的情况。秋穆狠狠呷了一口酒,放下筷子,摊开双手,摇摇头叹道:“老天要下雨,老娘要嫁人呀。”
  “连袄齉这样玩意儿都做买卖发家,谁还种地?”
  “人家鼻子有点儿问题,明儿人有钱治好,比咱俩都强。”
  “墙倒换篱笆,他死都强不了。”含仲说着,又满上酒。酒气催生秋穆的好奇心,刨根问底非要含仲解释清楚,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干嘛?还那么藐视人家袄齉。酒后话密,含仲绘声绘色地讲起有眼公司故事:
  “这小子刚挣俩钱儿不知天高地厚了。找我成立有眼公司。我说没眼的那叫盲人公司,他说,中国都是有眼公司啊。我还纳闷呢,后来一琢磨一问,敢情他把有限公司看成有眼公司了。”
  故事很可笑,秋穆却严肃起来,他给含仲夹了一箸菜,用筷子指指天,又来了感慨,道:“这就是现实,闭关锁国的现实。”
  含仲赶忙让他喝酒,道:“我不跟你讨论这个现实,寺头湾儿的现实是,葆芜这样的精英飞了。袄齉这样的做生意去了。苇锥子、大三仙这样的鸟儿,能不吃蜜蜂屎似的?他们又做买卖,又要种菜,扔笤帚占磨,哪头儿炕热占哪头儿,狗揽八泡屎,泡泡舔不净。”
  “我就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你这酒不能白喝。说吧,要我解决什么?”
  “要你承担父辈的责任,现在的形势是一多半人不种菜,如彭老总所说,锄禾童与姑,万亩蔬菜基地面临夭折。怕动摇军心,我没跟你那当乡长的儿子小禾说。”
  “啊?那你为什么不说”秋穆直脖倒进酒,一跃而起,骂道,“这小兔崽子,我说让他做具体工作,非往火山口蹦跶。”
  “坐下,哈酒。”含仲学着胶东口音,按下秋穆,从桌下抽出记事本,“锦囊在此。”秋穆哪里还有心思喝酒,夺下本子翻看起来,凝神皱眉,生怕漏掉一个字。虽然表述不是十分清晰,但秋穆还是很快理清了四条:
  第一条,党员干部擅离职守,扣除离岗期间报酬,限期到岗,给予党纪处分。第二条,凡领取蔬菜基地建设补助款的,限期完工,限期按季节种植。否则,扣回蔬菜基地建设补助款,土地转为种植户承包。第三条,按要求种植蔬菜户,除享受上级优惠政策外,大队每亩再按成绩优劣,每亩奖励50到100元。第四条,不种菜又以各种理由不转让土地者,上交土地荒芜费每亩600元,同时断电。
  到底是土皇上啊,什么主意都敢出,什么不贴谱的事都敢为。可是不这样又该怎么办呢?秋穆不再喝酒,也思虑起这个土政策的炸锅结果。他感到了含仲的责任感,也感到他的不妥,但不管怎样,只要有这种责任感,事业便可兴旺发达。
  正这时,门开了:“怎么不上我那儿喝去,我的酒有毒,还是我穷,管不起你们?”
  进门的是葆芜。尽管天黑,还是时髦的少妇打扮。她说来为开介绍信,其实已经写好文字,不过让含仲签意见盖章。含仲扔给她钥匙,道:“公章在老地方,自己盖。别有的说,没的道,脑袋压磨盘不嫌重,顶根鸡毛不知轻,拿打镲当曲儿唱。”
  “那好,三件事:一,我那破四轮子拖拉机,村里用就去开,算我捐了。”
  “你捐门槛吧,祥林嫂似的。”
  “信不信由你。二一件,忙不过来,支使妮妮爹。”
  “那就不如花钱雇捣乱的了。”
  “俺就那么不值钱呀?倔骡子拉好套,他得凑乎使。就那么个人 ,烟不出火不进,大半辈子了。三一件,你再归置归置自个儿,过几天我给你领一媳妇来。”
  这才真是西边出太阳了,让秋穆、含仲一下目瞪口呆。葆芜又接茬补充一句:“真的,人家没别的要求,就一个条件,每天晚上照肚皮给打一针。”
  “嗐——你赶紧走吧。”秋穆伸出双手,赶紧去推葆芜,同时盯住含仲,生怕闹出不愉快。葆芜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晃开秋穆,又道,“你考虑好了,抽空我就给你拉来,女方就是我婆婆。”
  含仲没理会这茬儿,直接下了逐客令:“行了,你,回头用你车,把秋穆老兄捎回去,我还有事哪!”
  “我去乡政府,找小禾去。”秋穆拉起葆芜,就坡下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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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4-10-9 15:06:20
  三&&十
  北风凛冽,吹得电线杆子骂街,冻得行人伸不出手。
  因为家里没有别人,往年这个季节,含仲总要住在队部,与袄齉青天大月牙搭伙。晚间没事,俩人喝口小酒,推杯换盏,倒也温馨。但袄齉有家,夜间经常回去,含仲也理解,说,你走吧,我盯着。实际上他走后,含仲自拉自唱,过他的戏瘾,淡去思虑烦扰,忘却繁华喧嚣,让自己的心灵得到慰藉,情绪变的静无波澜。他恋这样的深夜,迷这样的声音。但今年不同以往,袄齉去发财,看大队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含仲只能独守空房。
  这天一早接乡里电话,自报家门,卜秋穆之子卜小禾,来任乡长,张口叫叔叔,道:“哎呀,我真得祝贺您哪,你们这些老前辈,一个我都不敢妄称老同志。真是了不起呀,贵村蔬菜基地建设,得到县长首肯,弄好了,颁发奖金10万!产供销,精加工,一条龙,还要在三仙观遗址建蔬菜水果配送大楼。我初出茅庐,才疏学浅,可全仰仗您这第一级政府的要员啦。县长指示咱必须让老百姓过个干净、祥和的春节,年前来检查。咱们镇那儿是重点,咱可得表现表现,这一炮打响,配送中心建起来,咱就是龙头老大,刀把可就攥在手里啦!”
  虽然过了易于冲动的年龄,放下电话,他还是兴奋地在桌上轻敲锣鼓点,哼起《淮河营》的名段“此时间不可闹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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