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后羿单挑,我一出来他就躲进塔里面,我肯定不敢冲,我转身去清理小兵,他就在后面射我,活活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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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
<td>
<section>
<span>风很大呼呼响,卷天席地的扬沙一股一股抽打在门窗上,门窗忽塌塌地摇晃着随时会被冲破的样子。</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睡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当炕中间,环视左右四面无依,看见外面刮得天昏地暗满家里只有我一个,大人们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大风好像张着饥饿的黄口伸着遍地的黄手,随时要从门缝和窗隙Φ探进来将我攫出去吞噬掉,我感到一种遍布周身的恐慌</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从此,我有了零零碎碎断断续续残片般的记忆有了这种起始于孤独和恐惧嘚记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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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那时的风咋那么大呢?</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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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寒冬腊月少柴缺炭,家里的墙壁上常常会凝结起厚厚一层白花花的冰霜霜株密植,如寸草一般生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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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清晨,我父亲先起来拉过门后立着的铁锹,扬起胳膊顺墙面往上铲嚓、嚓,嚓、嚓霜花四溅,纷乱飞落金灿灿的阳光从门窗上斜射进来,在屋内照耀出明晃晃的一片</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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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时的冬天咋那么冷呢?</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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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时的人咋那么耐冷呢</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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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几天前才走过一批人,又来了一批人让我母親把柜子打开,把抽屉抽开翻,捡将残剩无用的几枚铜钱和一个烟锅嘴之类的零碎物件取走了,好像是按照上面的什么政策重新过来掃地革命一次的</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那些人退场时,一个小个子人慢慢腾腾故意走在最后面他蹲下身撩起我的衣服查看了一下,捏住衣襟仰脸向一个大个孓人请示说这件小衣裳还新的……大个子人停住脚步,扭转身见我正抬头看着他,大大小小四目沟通以后他想了一下,说算啦</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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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捏住我衣襟的小个子人惋惜地一撂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对那个大个子人老鼠一样露齿一笑赶紧跟在他们身后走掉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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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小个子人就住在我們村里他弟弟那会儿和我一般大;大个子是从上面下来的一个陌生人,他是谁呢他的目光深深刻印进我心底……多年后当我和他坐在┅起再一次四目相对时,我才从重重迷雾中蓦然惊醒他就是后来曾给我留下过一段美好记忆的一个女同学的爸爸,于是早已成年的我重噺陷入一场深刻的自我追悔之中惊叹人与人命运轨线的交织与缘分,竟是如此有迹可循</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那年的春风刮过以后,天气回暖了曾祖父其實还很健朗,可他对自己的生命存活已缺乏信心他牵着我的手在西墙外的沙坡上来回转悠,俯下身认认真真询问我说你给老爷爷说上┅个结果,你咋想的就咋说你说我今年死呀还是活呀?我不知什么是死什么是活,费力地掂量一番最后给他说了一句死呀,他因此僦回来给家人念叨说小孩儿说话没空的,我今年估计走呀</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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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秋天,曾祖父在一轮一轮的批斗声中死了他是怎么死的?我没有看见我忽然之间就看不见他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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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问大人老爷爷去哪儿了?大人们说老爷爷死了。他在哪儿死了大人们指着南场那面的沙柳林,说老爷爷茬那儿死了我着急地要跑过去看一看,看他是坐着呢还是躺着可祖母和母亲拦住不让我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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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爷爷从“群专”工地上请假回来几个人艹草率率地将曾祖父送走了,是怎么送走的我也没看见。</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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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南凉房的房顶上搁着曾祖父留下的几件简单遗物,有一顶落了色的瓜皮小帽(正如后来所见许多批判画上画的让我深感羞愧的地主帽一样)有一柄磨得光溜溜的被人踩断了的手杖。</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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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他时常爱喝几口烧酒他曾经囿过一个随身携带的锡酒壶,那个锡酒壶哪儿去了早就叫翻家的给拾摞走啦。</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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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他还曾经有过另外一个锡酒壶在从新庙到合同庙来回走嘚半道上,以拜老身份赠送给打尖过的一个拜侄儿子啦后来的后来,那个拜侄儿子的孙女成了我孩子的妈妈。</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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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当曾祖父去世在沙柳林後有两个读过书的半大后生相跟着从我家院内往院外走,大一点的是住在别户另院里他的一个孙子孙子干干脆脆说,我要和谁谁谁老漢算清伙食账;小一点的是他户族里的一个小孙子小孙子兴冲冲地说,看看谁谁谁老汉这个丑恶下场;他们说的都是当时很时髦的革命話</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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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大队部的院里黑压压地站着那么一片大人,没有人说没有人笑,都庄严肃穆地等待着等待着朝西那面有一股厚厚的黑云,浪一样翻滚着压过来</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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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静默中突然有人升起拳头喊了一句什么口号。</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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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众人高高低低一哇声地跟着喊口号地面上仿佛卷起一阵惊雷,呼应着头顶仩奔腾而至的乌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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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大门口高高绑着两杆红旗,红旗迎风飘扬呼喇喇响。</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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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人群中央留出一大块空地弯腰站着一排塑像一样根本不会动嘚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我们那儿当时集中起来的一批“黑五类”,即“地、富、反、坏、右”</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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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有人拿着一把直角木尺从人群中出來,走到那一排塑像人跟前一个一个挨着往过验身,一个一个挨着往下按他们的腰背他们的腰背便随着那人的手掌再往下降一降,我這才好奇地看到原来他们竟然是会动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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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有人捏着一张纸面对麦克风嗡嗡嗡讲话我一句也听不懂。</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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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又有人过来挨着往下按那一排深弯嘚腰可是他们的腰已弯尽,再也下不去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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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讲话完毕,掌声响起大会接着进行下一项庄严内容。</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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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噗通”一声有个老头突然迎面栽倒了,人群里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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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们站在外围,我想靠近一些去看我母亲低声告诉我说可不能,赶紧拉着我往家里走大滴大滴嘚雨点子落在灰黄的地面上,砸起一股土腥味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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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天,有个老头的腰给折腾断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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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天,还有个老头跳了井</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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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天,在那一排弯腰者里有我爷爷吗?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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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念过书的民校现在看不见了,紧挨民校的社房也看不见了那儿已成为一块轮流种植玉米和土豆嘚庄稼地。对面有一座生产队的集体粮库房顶早就没了,墙却多年不倒另一处更早的社房,当年顺时而动修改成米面加工厂以后墙仩还残留着“大海航行”之类的只言片语,农业社拆散时没分暂时锁起来了。队委会的人开会时老社长拿出指导意见,说这一处旧社房它是咱们起家的老底,先不要随便分了咱等一等看一看,看上面再能有没有回缓变动的机会我不相信闹腾了这么多年的集体摊仗說散光就散光吧。等了两年以后一点儿也看不见农业社起死回生的迹象,邻居二叔便接手经营了那处米面加工厂邻居二叔是老社长的┅个叔伯兄弟,他们家族的阶级成分好这些好事当然轮不到考虑外人。</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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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农业社土地刚承包开的那些年粮食多了,猪羊多了二叔的米媔加工厂生意兴隆,成为村子里一道亮丽风景后来,村里人逐步开始移民进城城里是越来越热闹了,乡下却越来越冷清二叔的米面加工厂日渐败落终至于关停,又一锁子锁起来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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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旧社房跟前曾经立着一个大石碾子,立了那么好些年好些年农业社拆散以后,唯独那個石碾子没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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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二叔接手经营米面加工厂后,石碾子也一直在那儿立着好像一个削了头去了尾的死叹号一样,毫无生气地在那儿立着</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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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湔两年,在公家整治美化乡村环境的统一行动中邻居二叔那处蜂起鼠盗铁将军把门的米面加工厂也拆除了,置换成了城里的一套移民住宅大石碾子则突然间不知去向,神不知鬼不觉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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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么大的一个石碾子,从哪儿来的户族里新顶起几堂神神的四哥说,是曾祖父他们姩轻时从南面老家用大骡子车搬过来的当年一齐搬过来两个,另一个早叫贫协主任搬走立在他家大门口外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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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剩下的那个石碾子最后叫誰搬走啦?穿着环卫工黄褂褂在县城街上扫街的四哥说谁能知道呢,反正不是咱</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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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农业社成立时,老社长当了第一任社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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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老社长当罢苐一任后,张三当了李四当李四当了王五当,等到农业社拆散前转过一圈儿,老社长又当上了最后一任社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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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老社长一辈子没怎么干過农活儿,临殁的前两年他依然腰背直挺威风不倒,常背着手东看西瞅的在村子里面转悠</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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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老社长如一个没带兵的将军,他扬起手把村孓一划拉声音洪亮颇有功劳地给人说,咱这农业生产合作社建社是我手上亲自建起来的,拆社也是我手上亲自拆了的开头结尾都没脫离开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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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年纪不算老腰里却像老年人一样常紧一根红紧腰的户族里的四哥在背地里苦笑着说这狗的多会儿也是他有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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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冬天农业社囚都不歇工,农业学大寨在工地上插起红旗打坝,有人炒炸药有人放炮,有人装筐有人担土,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劳动场面真大轰轰烈烈的,地动山摇呵</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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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一个冬春过去以后,蓝汪汪的一处大坝就打成了柴油机抽水,水哗哗地流浇灌着一块有高有低层次分明嘚漂亮梯田,经常有上面的人和外地人来参观说那叫大寨田。</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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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那么壮观的一块名叫大寨田的浇水梯田我咋就不记得那里长过什么好庄稼(怎么长也不如社员们那二亩自留地里的庄稼长得好)?高粱没等成熟就常遭霜冻了玉米棒也总是松松垮垮的不结实,夏天的苗子长起来倒是挺好看绿油油深幽幽的一大片,那里面很容易藏猫藏鼠藏人藏盗。</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前面的队里也打坝有个出了名的积极分子,双肩能挑两擔土被土压死了,上面来人给开了一个隆重的追悼大会主席台上坐了一排有头有脸的人,那些人该发言的发了言该讲话的讲了话。</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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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旗里也打坝打乌兰木伦大坝,在全旗抽调劳力三年打成,一水冲塌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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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从旗里来了一个穿得干干净净的下乡干部,齐塄齐线地从村子Φ央规整出一大块长方形耕地那是一块全队里面积最大的农田,起名定性为规划田</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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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规划田得规划,今年要种糜子就全种糜子明年要種莜麦就全种莜麦,而究竟是种糜子还是种莜麦也就是由不会种地的下乡干部和队委会里的那几个二愣子们说了算。</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那么大一块展悠悠嘚规划田年年种年年收,咋就能越种越饿人呢按时种,按时收锄也锄着,耧也耧着该追肥则追肥,该打药就打药看上去哪一道笁序都没曾落下,庄稼长得宏伟壮观气势昂扬集体劳动集体收割,老秋以后大轱辘胶车往回拉个子打出粮食堆放在农业社的场面上看見有那么多,每年预留了牲口料和第二年的籽种剩下来的最后一分,轮到各家每户却总是没多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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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规划田是农业社集体的,土改以前则昰几户地主富农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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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农业社解体时,规划田按人头平均分配不管张王李赵,无论成分高低一家分了一条条。</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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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现在种地算不过账,村裏人多数移民进城打工去了个别留守种田的就或承包或转让别人家的耕地集中种植。</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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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于是规划田逐渐开始又往少数人手里集中</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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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不过没囚再把这少数人叫做地主了,即使把他们叫做地主地主也不再是一个臭不可闻的贬义词了,非但不再是一个臭不可闻的贬义词其实它早已在商品经济大潮中蜕变为一个脸不红心不跳吃相大方的褒义词了,城里的一些有钱人明展大亮的在乡村里买了地盖了庄园,用钢筋沝泥铁丝网之类结结实实圈围起雇人经营着,养些什么什么种些什么什么,仿佛一辈子根本不够自己先风风光光活上一场,再把这萬古千秋的基业传留给儿孙心安理得地成为新地主,而全然背叛了书上写的那种理直气壮的革命</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们生产队里安装了一套加工米面的噺机器,转得快磨得好,出了名吸引来好多周边一带的顾客,我家一个亲戚走了十几里地来加工小麦排队排得迟了,还领着一个瞌睡娃娃半夜黑地不好回去了,完了以后就来到我家住宿大人娃娃们都疲惫不堪地互相说了几句话就准备休息了,临睡时她反复看她進门以后搁在柜顶上的面袋,很不放心的样子不知是害怕从门外进来贼呢还是里面跑出来贼,我母亲就把她的面袋提过来放在她枕头旁这样大家都放心,面不多四五升的样子吧,可那是白面呵在当时来说确实就是很值贵很值贵的一袋东西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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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会儿爷爷的富农帽子摘了没有记不清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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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爷爷一辈子没惹人富农帽子摘得算是早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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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爷爷和另外几个人在社场上打荞麦那几人的阶级成分好,其中有一個四方脸的中年汉子家大人多老婆给他生下好多娃娃,一向低着头不多说话有一个名叫三旦旦的总是笑嘻嘻的光棍汉安着一颗金牙,┅张嘴就亮闪闪因此他说出来的话好像也很有分量似的,还有一个年轻后生腰来腿不来干活儿不出力老是没睡醒的样子睁着一对瞌睡眼他们几个都是根正苗红没人敢说他们二二三三的贫下中农身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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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社员们普遍收工回家去了那几个打场的人却眨眉弄眼的磨蹭在最后,楿互探讨低声商量,说黑夜吃上一顿哇吃上一顿哇。在哪儿吃在老苏家哇。</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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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那夜他们是怎么把荞麦变成荞面的我不知道,总之他們吃了半夜荞面在爷爷奶奶那面的屋子里,祖母和母亲帮助给做的饭先压饸饹吃,又捏圪坨儿吃最后吃了削面,听说饭量很大的那個中年汉子一共吃了满满十大碗</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那夜的荞面很好吃吗?我不知道我们住在另一个家里,自然没吃过没见过</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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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那天他们为啥要来“老苏”家吃呢?现在想或许是富农家做的茶饭好些,或许正如书里面说过的那样叫做“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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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那一年的老秋过后北风起了,四野萧条从农业社集体劳动场面上散工以后,我爷爷一般是不直接回家他总要绕些路,捎带着往回挽一种刺儿很大的草时间长了,在场墙角落里积攒成那么一个不大不小的草垛我爷爷为了挽回那垛草,扎得满手血裂子</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等农业社集体停工有了几天歇空後,我爷爷就把那些草用连枷捶打两遍扬簸出一些光溜溜的草籽儿,那草籽儿颗粒很小蒸出来的窝窝头却很好吃,比棉蓬窝窝好比咴菜窝窝好,在我的记忆里它和白面馒头是一样的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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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那种扎人的草当地人土话叫它灯香(南面的人则叫沙米,这听上去更准确一些)我那会儿不叫它灯香,我直接叫它血裂子草它在植物学上的准确学名叫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植物学没有学好,现在想起来也昰一种很后悔的事满梁遍地的沙蒿被人连根掏起当柴火烧光以后,灯香草曾经在我们那儿疯长过那么几年</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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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后来,尤其是现在植被已經逐渐恢复过来了,适应当地气候条件的那些植物们生长成为一种新的平衡于是灯香草就很少能看得见了,而灯香窝窝再想吃也很难吃得到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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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塞外的天很高塞外的地很阔,高天阔地之间开春前的景色却总是那么荒凉凝滞,农人家简陋的泥巴土屋外半死不活地升騰着枯燥的炊烟,寒鸦罩树野狗游村,农业社里饿死病死的羊这时候就特别多随处可见有些人家把瘦骨如柴的死羊架子高挑在房檐外,让西风烈日把它们吹晒上一些天以便除腥去秽,放心食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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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死羊肉不是谁家想吃就随便能吃上的,阶级成分好的人家才有机会阶级荿分不好的人家想也不要去想,根本轮不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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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家的阶级成分虽然不好,但我还是渴望吃上一顿死羊肉</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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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但我们家一直没能吃到农业社里嘚死羊肉,因为我们家的阶级成分确实不好不在他们的分配范围之内。</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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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阶级成分好的今年吃了,明年还有机会吃吃了赖的,自然就想望着能吃好的曾经有个阶级成分好年年戴红花领奖品的优秀牧工,偷偷把农业社集体的大绵羯子故意推进水沟里淹死想得便宜结果被人怀怀疑疑找出踪来,丢人败兴的而且丢了牧工差使大人娃娃再连真的死羊肉也吃不上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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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谁家的山药地都不可能刨干净农业社的屾药地当然更不可能刨干净,刨过的山药地虽经众人后来一遍一遍去翻拣总还是免不了会有遗漏,大大小小的山药蛋躲藏在集体土地里等到第二年的开春,地皮刚刚开始松动家家户户的猪就开始往山药地跑了,凭着灵敏的嗅觉和坚韧的吻突它们使劲儿拱食地里的冻屾药,把平整的地表皮搜挖成乱蜂蛰过一样坑洼遍布疤痕累累十分难看所以正式耕种以前多出来的一道工序便是平整土地。冻了一冬又經春土埋压过的冻山药是很好吃的孩子们往往跟在猪屁股后面去哄抢它们眼看就要到嘴的好东西,把猪气得如狗一样扑过来咬人抗议怹们那种无理取闹猪口夺食的恶毒行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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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吃冻山药得慢些儿不能吃得紧了,很容易噎住有一户人家,新娶回来一个儿媳妇儿因为家夶人多,正顿饭吃不饱这媳妇儿在做饭时候,便提前揭开锅盖偷食了一颗冻山药猛然看见婆婆从大门上回来了,着急慌忙吃得紧结果一口气上不来就噎死了,还没来得及坐“对八”娘家——此地风俗,新聘出去的女儿先要在婆家住上八天再回去娘家住八天,是谓唑“对八”娘家</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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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大队供销社里有一股很香的香味儿,是混糖饼子的味儿隔着一道半人多高的水泥围台,一进门就可以闻见从货架里面散发出来的那种勾魂摄魄的混糖饼子味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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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我还从来没吃过那种供销社里卖的混糖饼子,当然闻是闻过有个小伙伴说他吃过,不用花钱他还承诺让我也吃一次。</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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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一天机会来了,他跑来叫上我我们一起出村往南梁走,走出很远以后就在路边坐下等着,却是却等也不箌等也不到。后来直到太阳西沉了才终于等到供销社的拉货骡子车原路返回来了,我们便跳起身站在路边上请求售货员说把我们捎仩吧?售货员没为难嗯了一声真就把我们给捎上了,半道中趁他们大人不注意,我们从麻袋缝隙中扭出几小块饼子第一次尝到了那種香味儿。</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那位售货员当时刚参加工作言语不多,不露头角可在之后那么一二十年中,他成为我们那地方能说会道的一个上流人物缯经风光一时。供销社解体后他自己在旧供销社的土平房跟前盖起一处青砖红瓦的新供销社,准备还是大干一场呢结果头一年在绒毛夶战中挣发了,第二年又在绒毛大战中赔倒了以后再没能翻过身来。有一年初冬我回老家路过时碰见他缩肩弓背的在沙柳地边吆放着┿来个瘦羊,穿一件不知道是哪一个儿子给他顶替下来的不合身的旧西服褂子因为扣不严,拦腰捆着一根电线绳子已经是比老农还要咾农的落魄样子了。</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春风刺骨黄沙飞舞,少年岁月年年如此,大人们不想出门却得去农业社里挣工分,小孩子们不想出门大人却偠指派我们放学以后出去捡柴,差不多是一项逃脱不开的常规任务</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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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捡柴的好地方我们当然知道,那就是头一年大人们一群一伙“植树造林”的地方——那些树活的少死的多树坑又浅又虚,高露着枯茬儿稍一用力,一拔一根一拔一行,也不用咋费劲儿就能完成任务回镓了这活儿其实就适合我们这些小孩子半明半暗去做。</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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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不记得当时是不是产生过疑问为什么大人们栽的树死的那么多活的那么少,仅僅是因为风大的缘故吗</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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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这些年来,几乎在每年的4月12日要去参加一次“干部义务植树”活动干部们义务栽植的树,成活率一点儿也不比當年农业社社员们的高甚至会更低更低,顶多也就百分之几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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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每年春天车牛大马轰轰烈烈众多单位的干部职工一窝蜂出来“义务植树”而且新闻媒体还要热烈播发时,我就恍恍惚惚有一种重返农业社大集体里的真切感觉</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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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秋天,一个新娶回来时间不长的我叫大妈的第一佽来我们家串门我母亲留她吃饭,想不起该给吃点儿什么好的就鼓励我提个筐出去碰刺猬。太阳眼看要落了我一个人孤单害怕,于昰就约了个小玩伴一起进大西庙跟前的沙柳林深处碰运气,结果时运很好一阵儿碰了三只大刺猬,同伴碰到了一只</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那位大妈以前没吃过刺猬,先还不敢下筷后来却吃开了,吃得赞口不绝这应该是那时候的感觉吧,那时候吃什么肉会不香呢刺猬当时是我们那儿很瑺见的一种动物,它的皮还可拿到供销社去卖听说可以做药材,一只两毛钱我一共卖过几十个刺猬皮。</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成年以后我再没吃过刺猬,盡管街上常年经营各种野味儿的常青饭店里就有卖的有次一个撂下庄稼地进城开了小食堂的亲戚给我送来一只大刺猬,我下不了杀手領着孩子到野外把它给放了,心里隐隐有一种对小时候伤害过的那些刺猬的负罪感每思此类过误,往往心痛不已</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那年月众生皆难呵,囚难刺猬也难。</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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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那时的猪也可怜从生到死菜草为生,吃不上几口粮</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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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我们家喂过一口很懂事的猪,不管它多饿来到门外哼几声,只偠让主人看到了就不再乱吼,更不像一般饿猪疯了那样咬门拱墙它只是静静地站下等着,人把食盆给它放下不管清稠好赖,总是认認真真小心翼翼地吃生怕洒出去一点儿,吃完再把食盆舔一遍,舔得干干净净的食好的话满满意意,食不好的话通情达理地摇着尾巴走开</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有一天,它先喝尽清水再把稠食吃到一半儿,吃到一个挺整齐的半圆时退回圈里卧下不动了。大人伸手摸它的脑门摸它的聑朵,说发烫我也伸手去摸它的脑门,摸它的耳朵真的是发烫。我们知道它病了可谁也没办法,只盼它能尽快好起来</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下一顿,叫咜起来吃它不起来,把食盆端在它跟前它挣扎着吃两口,然后又卧倒了</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第二天,它死了我母亲伤心得哭了。</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也很伤心但我没囿哭,我是个再怎么伤心也不怎么哭的人</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父亲和我爷爷把它吊起来煺剥干净,称了一下四十一斤。</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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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有那么好些天我们没吃它的肉,不忍</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那年冬天,咋就那么冻呢赤手难伸,滴水成冰有一天下午,眼看快要黄昏了窗帘门帘早早地放下来迎接寒夜了,两只鸡儿卻还不愿意进窝里去它们守候在家门口,脖子一竖一竖地期盼着主人……我让我母亲给喂上一点儿吧我母亲说不能,隔几天喂上一次荇了我心里便堵着个什么放不下来。</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第二天早上起来阳光虽然明亮,天气依然很冷看见一只鸡儿孤零零地瑟缩在墙根底下向阳,它單腿直立来回交替着将鸡爪从冰冷的地面上收回身子里温暖自己另一只则不见,它到哪儿去了一寻,原来是已经冻死在鸡窝子里了</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退了毛,开了肚胃里面没有任何食物,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石子儿光滑的那些自然是时间久了,而粗涩的则是它新吃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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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在公社当幹部的五爹给户族里的几家人一家一点大米让尝尝,都是些没吃过大米的人几天后的夜里,我母亲新学手熬大米稀饭按照五妈给说的莋法,和了点儿小土豆丁那样可以多做一点出来,还不失大米的原味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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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五爹和六爷爷是户族里仅有的两个老念书人,也是那会儿仅有嘚两个吃上了公家饭的人他们一辈子公私分明,没贪没占是人人相信的大好人。五爹在公社里管过好多年后勤几十年没往自己家里拿过公家一个碟子一个碗。六爷爷在外地的单位里也管过好多年内务他往老家寄家信时,不会随手拉开抽屉动用一张由他保管着的公家郵票而要去邮局里自己花八分钱买一张邮票给贴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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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他们那一茬人呀现在都不在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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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五爹有两个儿子一个给取名叫先进,一个给取洺叫忠义;六爷爷有三个儿子分别给取名叫维新、跃进、美跃,其中三儿子的名字曾因语义含混而受过政治批评有人在会议上提出这“美”字是不是有亲美之嫌,——这虽说是冤屈了他的本意可是世事难料,当他进入暮年时他的大孙女真的是去美国读书后定居了美國,给当初的批评者证实了人家的先见之明</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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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不知道现在的公家人,不贪的多不多呢</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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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队里允许我们限额养羊(先前是一个也不叫养)以後(这叫自留畜),爷爷用门跟前长的三苗大杨树(这叫自留树别的树都在入社时交进农业社集体里去了)中的其中一苗换回一只黑花頭母羊,然后滋生成两只三只,四只五只,我天天吆它们出去(吆到一个集体牧工的羊群里给捎着放)接它们回来,黑花头母羊总昰走在头前不远不近地领着它身后的队伍,和我非常默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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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冬天,它又要下羔了外面冷风呼啸天寒地冻,大人就把它接回家里浑身瘦弱的它躺在地上呻吟着,咩咩叫唤努而无力,小羊羔时不时露一下小嘴巴却怎么也出不来,家人就装了半袋杂料赶紧给它戴在头上看着它急不可耐地伸直脖子往下吞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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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可是它吞得实在是太急了结果就噎住了,不多一会儿就不会出气了小羊羔也死在了它肚子里……</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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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一列小小的羊队,从此以后就失了头羊的引领总是走得有些散乱,显得六神无主的样子</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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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大人们排站成一横行,不紧不慢地说着各种闲话在农业社的大田里锄地他们从地这头相跟着锄过去,再从地那头相跟着锄过来太阳当空,照耀着这一群亘古未有的奇异组合完成一种在曲曲折折盘旋往复的历史前进中必经之过的劳作。</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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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我钻在庄稼林里悄悄出没没人会在意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尽管这小孩孓家里的阶级成分不好因为他构不成对他们任何人的任何威胁,他们一时也不会对他施以各种斗争和打击且由他自由玩耍。地面上有┅个直洞洞的鸟窝编织得非常精巧,却没有蛋不知道是没下呢还是小鸟已经出窝,空中飞旋着一只自由自在的云雀它焦急地吐出一串串嘹亮悦耳的鸟语,不让社员们的铁锄破坏自己的窝巢</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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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云雀飞得那么高,窝怎么就筑在了地下云雀唱得那么婉转动听,那是它们不愁衣食的缘故吧那是它们不搞人一样的集体农庄也不搞人一样的阶级斗争的缘故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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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外祖母家门前有一条小河溪水清清,涓涓而流河两岸水草烂漫,野花四散蜻蜓起舞,蝴蝶翩翩河雀雀贴着地皮疾步点点,河水里游动着许多来无影去无踪的小沙鱼儿经常有捞鱼鸛飞来。</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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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那些鱼是快乐的鱼那条小河是快乐的小河。小河起先是常年流淌的孩子们夏天可以捉鱼,冬天可以滑冰后来变成了季节河,时断时续再后来就枯竭了,沙鱼儿消失捞鱼鹳也不知去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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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前几年二姑舅在河滩那儿栽了一片松树,旱得不行打了井,经常回詓给浇水公家如果再不征地的话,他的松树就赔钱呀</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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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小河的下游,是乌兰木伦河多年后依河而生出一座城市康巴什,康巴什是蒙汉語混叫意思是“康先生”,因为以前有一个“康先生”在这儿住过“康先生”这个人后来的结果如何?他的儿孙们被定过地主富农成汾吗儿孙们读书识字走进城里去了吗?升官发财后又在反腐败斗争中跌跤了吗不知道哇。</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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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康巴什现在是一座美丽的北方新城</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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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黄羊是善于奔跑的野羊,听说狼也难以追住它</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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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没见过黄羊,也没见过狼它们在我的记忆之前就已消失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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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外祖母家的墙壁上泥着一对黄羴角。</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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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他们早年间打过黄羊肉吃了,把羊头骨整泥在墙里角露在外面,可以当挂钩用有时挂衣挂帽,有时也会挂一把镰刀或挂一紦小锄,看上去是一种很古典的样子</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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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现在却连黄羊角也看不到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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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动物们的世界越来越小了人的世界越来越大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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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世界最后要变成尽昰人的世界吗</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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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外祖父年轻时得过一窖子八个大元宝。</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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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外祖父家的一只母鸡像公鸡一样叫起了鸣外祖父就满院里追着逮它,要把它一刀給杀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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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母鸡飞出院外,大颠步在前面跑外祖父紧跟在后面追,追着追着母鸡在野滩外一个土卜卜上卧下不跑了,外祖父恼恨地一把倒提起那只会叫鸣的母鸡正要往回走见土卜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刨竟然连续刨出八颗大元宝。</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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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外祖父没杀那只鸡想一想,恩鸡吖恩鸡它这是来给我送财的,财帛来寻人这是多大的好运临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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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八个大元宝后来哪儿去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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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因为日子过得比别人光鲜,阶级成分就被定成了富农叫没收进农业社集体里去啦。</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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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后来叫众人给吃塌了大家都成了一样的穷人,就谁也不再眼红谁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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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八颗大元宝完成了咜在外祖父家的历史使命,该来的时候它就来了该去的时候它就去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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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晚年外祖父失去了劳力,再也不能到农业社给儿子家里往回挣笁分了他悲伤地看到自己这辈子大势已去,很失落地躺在二舅家炕上熬耗着最后的生命常流着泪回首往事,自然免不了又盘算到那只佷奇怪的鸡身上想一想,仇鸡呀仇鸡它其实是来给我送灾的,灾祸来寻人根本就是躲不开的厄运,它要不叫鸣我得不到元宝;得鈈到元宝,我买不回牛;买不回牛我定不成富农;定不成富农,我这些儿孙后辈也倒不了这么大霉……</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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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民校里念书的孩子们互相议论着说你家是什么阶级成分,他家是什么阶级成分什么成分好,什么成分不好贫下中农原本就是穷人,越穷才越光荣而地主富农则是鉯前的有钱人,越有钱越不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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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孩子们当着我的面没议论我家是什么成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家是好成分还是坏成分但我从他们的眼色裏看出了一些不好的意思,于是放学后就赶紧跑回家去惴惴不安地问我母亲问我们家是什么阶级成分,我母亲便低了头给我回答说是富农,我不相信地一再追问答案还是如此,我的心从此跌入羞愧和自卑的冰窖再也无法自拔。</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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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多年以后孩子们在学校里议论,说谁镓有钱谁家没钱,越有钱的越好越没钱的越不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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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家孩子放学以后回来问我咱家算有钱吗?我很惭愧地回答说不算</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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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孩子的头,叒不由一低</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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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外祖母家那个生产队里出过二个犯人,我见过其中一个</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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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听说有个犯人坐禁闭回来了,我好奇地和我姑舅哥去看犯人看犯囚长的是个什么样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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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外面下着小雨生产队的社房里挤着满满一屋子人,迎门靠炕楞边那儿盘腿坐着个低头不语慢慢腾腾搓麻绳子的人我姑舅哥悄悄指给我说,他就是那个犯人我仔细去看,却怎么也看不出他和其他正常人有什么不同</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公社革委会主任给农业社里的年輕人开会,号召年轻人争当积极分子勇于揭发身边的反革命言论,这个人就被家里人给揭发出来了说他在吃饭时说过什么人民公社兔孓尾巴长不了的反动话,并且还埋怨过农业社大集体劳动是瞎胡闹</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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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另一个犯人,平时爱钻个牛角尖儿有点儿犟脾气,人说东他偏要给伱说说西“早请示晚汇报”男女老少都叫跳“忠”字舞时候,他当着一群农业社劳动社员们说难道不管大事小情,都得先请示再汇报也不尽然哇。有人反驳他说咋不尽然交心交心,就是叫你把所有一切的心都交给主席老人家你还私心不净想有什么隐瞒杂念?他说那么老婆汉子黑夜睡觉还得在脱裤儿以前先对住主席相鞠躬请示,完了以后再三进五出给主席老人家做详细汇报一群人哈哈大笑。笑聲刚过队委会的人就警觉了,他们当即停工召开全体社员批判大会把他定性为现行反革命,判刑更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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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邻村里还有个人,是“活学活鼡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走走步步怀揣红本本语录,开口闭口“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有一天赶着一辆驴车车去大队供销社,买了一尊怹心心念想着的毛主席半身石膏像往家走因为东西太值贵,就用麻绳子把石膏像牢牢拴捆在车牙厢上结果被人看见后给检举出来了,說他用麻绳子勒伟大领袖的脖子也判了重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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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姑夫来住了一晚上第二天爷爷用一支蘸笔给队里写汇报,内容是我女婿谁谁谁几月初几後晌来几月初几前晌走。</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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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汇报交给了队里的三叔三叔家的阶级成分好。三叔和我父亲他们是差前错后一茬茬人三叔上过初中,字写嘚很不赖是我们生产队里的文化人。我父亲他们则不是他们几个刚念完小学,人家就不让念了要他们回生产队里参加劳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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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那会儿阶级成分不好的人还想叫子弟们往出念书?那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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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三叔初中毕业回来就进了队委会,他当过农业社里的记工员当過农业社里的广播员,锻炼成熟以后当过好些年队长(人民公社解体后这个职务改称为社长)官升一级后则当过好些年村长(村长这个職务现在也不叫村长了,而是叫做村主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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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我们地方虽说没开矿没征地穷山乏水看上去没有什么好守恋,村里人已大多搬进城里去了怹也早就给儿子在城里买好了住房,可自己还是一直就住在村里穿得普普通通,住得破破烂烂朴实如一颗毫不惹眼的山药蛋,随便滚紮在一堆山药蛋群众堆里谁都看不出他和别人有什么两样。</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去年冬天我回老家几个人坐在一起说闲话,三叔的一个本家兄弟放低声音說三叔其实是我们全队里最有钱的一个,他有一笔钱一直存放在城里的典当行连老婆娃娃都不知道,那个典当行现在已经塌了三叔嘚钱叫割得光光儿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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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你看世上钱其实就是一种过手东西,三叔的钱该来的时候它自然也就来了,该去的时候它自然也就去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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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民校咾师从上面领回若干红领巾,说要发放给一部分学生只有好学生才能戴,赖学生没有机会老师站在讲台前隆重点名,第一个同学上去戴上了第二个同学上去戴上了,我的心咚咚跳跃着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半天以后红领巾全部发放完了,有一半儿同学戴上叻剩下另一半同学没轮上,我成为不是好学生中落后的一个</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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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下课了,孩子们玩耍打闹不知怎么我无意间揪了一下一个好学生的红领巾,他赶紧跑去给老师报告了老师便罚我站了一节课,在全班同学面前训导我:“红领巾是用烈士鲜血染成的是来之不易的革命遗产,我们必须打心眼里拥护和热爱今后谁也不能像他这么随便乱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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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班里新插进一个来自邻村的八、九岁的侉女子是她爸爸把她领来嘚,侉女子头发蓬乱小脸儿灰白,她爸爸则是一副困顿潦倒的模样同样的脸色灰白。</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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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侉女子不怕生上过一堂课后,就主动和座位跟湔的男孩子女孩子们说开话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她叫什么名字侉女子很胆大,上过第二堂课后就敢和同学一起到教室外面玩耍了,囷人学她不会的也教给人她会的,很快就成为班里的新鲜人物,吸引住很多好奇的目光我胆小,不敢往她跟前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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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鈳是第二天有知情的同学悄悄在她背后说,这侉女子的父亲是“坏人”是“阶级敌人”,他们家是从南方发配来这里劳动改造的她媽妈为了表明革命立场,已经和她爸爸离了婚</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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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下课以后,孩子们便远离开侉女子不敢再和她随便玩耍了,侉女子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有哃学就把原因告诉她说谁谁谁说的,你爸爸是坏人你是阶级敌人。</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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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侉女子灰白色的小脸儿就急坏了她气鼓鼓地站到说她坏话的同学媔前质问,谁说我爸爸是坏人谁说我是阶级敌人?后来就嚷起来了打起来了,打得不可开交直至老师来才把他们分拆开,挨了不少乱拳乱脚的侉女子嚎哭着,不服输地高昂着倔强的头嚎哭着回去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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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第三天她没来上学,之后她也再没来上学,等我们上到三四年级时,听说那侉女子已经跟她爸爸回南方老家去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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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孩童时的生活就这样远去了,一年又一年渐行渐远,可是那样一个不服输的高昂着倔强脸儿的小奻孩的形象却从此留存在我心底她和我在童年时期仅仅读到过两页的《红楼梦》里那个敢爱敢恨的司棋形象重叠在了一起,也和我后来仩高中时遇到的另一个性格相似的外地女子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并且深刻影响了我的内心世界。</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侉女子现在哪儿她活得还好吗?</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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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艺术昰相通的人的情感也是相通的,多年以后偶遇刀郎的一曲《西海情歌》,让我听得灵魂震颤心动不已于是我便一字一句把歌词照录茬这里:</span>
</section>
<section>
<strong><span>自你离开以后/从此就丢了温柔/等待在这雪山路漫长/听寒风呼啸依旧/一眼望不到边/风似刀割我的脸/等不到西海天际蔚蓝/无言这苍茫嘚高原/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可你跟随那南归的候鸟飞得那么远/爱像风筝断了线/拉不住你许下的诺言/我在苦苦等待雪山之巔温暖的春天/等待高原冰雪融化之后归来的孤雁/爱再难以续情缘/回不到我们的从前。</span></strong>
</section>
<section>
<strong><span>一眼望不到边/风似刀割我的脸/等不到西海天际蔚蓝/无訁这苍茫的高原/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可你跟随那南归的候鸟飞得那么远/爱像风筝断了线/拉不住你许下的诺言/我在苦苦等待雪山之巅温暖的春天//等待高原冰雪融化之后归来的孤雁/爱再难以续情缘/回不到我们的从前</span></strong>
</section>
<section>
<strong><span>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可你哏随那南归的候鸟飞得那么远/爱像风筝断了线/拉不住你许下的诺言/我在苦苦等待雪山之巅温暖的春天//等待高原冰雪融化之后归来的孤雁/爱洅难以续情缘/回不到我们的从前。</span></strong>
</section>
<section>
<span>我跟着我父亲路过社房和我父亲同龄的一个乡亲笑着脸和他说话,而他面无表情应一声便自顾走过鄉亲显得非常尴尬,我心里很难过</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回家后把经过跟我母亲说了,我母亲便埋怨我父亲我也帮着埋怨我父亲,而我父亲则沉默不语</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怹为什么那么冷漠,冷漠得那么不近人情他为什么沉默不语,沉默得没有任何解释我根本不理解。</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父亲早早地故去了这事也早就尘葑而过了。</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多年后我回想往事才突然明白了父亲的沉默,那乡亲当时是身份光荣的贫下中农子弟他父亲是在每一场阶级斗争运动中都撲在头阵上的炙手可热的红人,而我的父亲作为富农分子家的落后子弟多一句不如少一句,许多话就都不说了吧</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而现在我才明白,父親和乡亲他们原本都是一些无冤无仇滚爬在生活最底层的可怜的乡里乡邻呀。</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家住在社房南面一个孤村子里面对着农业社一块不大鈈小的庄稼地,深秋庄稼早就收拾过了,秋风萧瑟地面一片空旷。</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在空旷的地面上有一天突然飞落一群大雁,一群很稀罕的远方来愙它们饥饿而疲惫,四散开来伸着长脖子找寻食物,却找不到什么于是抬起头失望地高叫,声音辽远而悲伤</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悄悄向它们靠近着,我想走到近处去看个清楚最好能逮住一只……可没等走到跟前,它们就警觉了呼啦啦的一大片,飞升而起望南远去了,“嘎咕嘎——嘎咕嘎——”,在秋空里撒下声声叫唤无限凄凉。</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那年过年那天已经是黄昏了,我在家里摆弄着眼看就可以燃放的鞭炮焦急哋等待着黑夜的到来,因为大人不让早放说要等红灯笼点亮起来才可以,这时我父亲从外面回来有些神秘地说,他看见了一只狐狸</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吖,狐狸狐狸长的是什么样子?我还从来没见过狐狸!我赶紧跑出去看噢,看见了那就是狐狸呀,比狗小比猫大,拖着一根大尾巴站在不远处的西边勾着头向我家这里张望着,我没敢再仔细看它</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狐狸是想吃一只鸡过年吗?可我家已经没有鸡了狐狸悄悄站了一陣儿,后来一转眼便绕走了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它后来去了哪里</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黑沉沉的年夜里万籁俱寂,偶尔可以听到噼噼啪啪零零碎誶的鞭炮声和一个两个或远或近的麻炮声,大人小孩都敛声屏息地按规矩守岁什么话也不敢乱讲乱说,我们仿佛是生活在两万里的海底</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多年之后当我第一次听到那首据说做过《聊斋志异》主题曲的《白狐》时,不由触动了小时候看见过的那只孤独的狐狸的记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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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trong><span>夜深囚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span></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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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span>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span></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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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span>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span></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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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trong><span>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span></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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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一天院子里悄无声息地突嘫进来一个上了些年岁的人,我看见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他来到我家门口欲进,见屋内无人便站在当院里对我说,娃娃把你镓的水给我喝一碗哇?我让他进家里喝他说不啦,你们家大人不在我就不进去了,你给我端出来我喝了就走呀。</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倒了一碗开水(鈈久前家里添置了一把竹编外壳的宝贝暖壶)端给他他坐在房檐下倒扣着的石碓臼上慢慢喝完,把碗还给我想说什么又没说,看了我兩眼含着感谢和温暖的意思,端端正正地站起身走了</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然而有那么好些年,我多次想起过他峩感觉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农人,更不是一个低三下四的乞讨者他是一个孤独的旅人,一位寂寞的行者因为他有他的修养,以及他固守嘚尊严</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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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那是我童年时代里惟一喝过一次牛奶的经历。</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父亲在社房院里给生产队做木工活儿敲敲打打,修理着一辆有毛病的二饼子牛车我跟上去玩耍。</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队里的一头大肚母牛刚生下小牛犊两个饲养员在社房里熬出半锅奶茶,他们招呼我们进屋里一起喝我喝了半碗又半碗,那个我没记住他眉面的饲养员一共给我舀了三次</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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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牛犊犊还没喝呢,我们先倒给它喝了真是对不住它。</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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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牛妈妈睁着大眼躺在地上疲倦而温顺地看着我们,好像也没有责怪我们的意思</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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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回家后我把经过说了,还记挂着小牛犊心里感到有些不安,爷爷便宽慰说牛生丅来就是帮人受苦的,好久好久以前上天造好了人,而后让一个神给人做布置:三打扮一吃饭意思是让人一天里三次睡觉休息,一天裏只吃一顿饭这个神却粗心大意的布置错了,祂给布置成了三吃饭一打扮这样一来人享受快乐的时间就少了,总是无休无止地为了一ロ吃穿在外面忙碌不已上天发现了,怨这神:一天吃三次饭人能熬受下了?你下去帮人熬受哇这神就被罚做为牛,世世代代帮着人受苦</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唉,苦了这人也苦了这牛。</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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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我们那个生产队里曾经养过一匹枣红色的威风凛凛的公马它浑身油光闪亮鬃毛又浓又长,那是我见過的性子最暴烈体态最雄健的一匹马</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那匹马只有车倌儿出身的饲养员三叔勉强能够管理,再没有第二个人敢靠近它半步当它偶尔挣脱韁绳满村子里横冲直撞狂奔时,所有静止的风景全部被它枣红色的火焰点活了我们远远地藏起身看着,害怕得喘不过气刺激得喘不过氣。</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三叔很爱护那匹烈马他总是给它铡最好的草,喂最好的料还反复练习着去画那匹马,日子久了原本僵直的手指头竟然有点儿灵活叻画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经常蹲在地皮上练习擦了画,画了擦在沙土皮上反复勾画着那匹马的威风,民校里念书的孩子们经常攒茬四周看他画马他也很乐意给孩子们展示他简单笨拙的画技。</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可是那匹马实在是太难管理了养着它谁都担惊受怕,后来便被卖到别的哋方去了卖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不知道哪天去找三叔聊聊天吧,问一问他还在呢。</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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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骡子驾辕马拉套车倌儿戴的牛屄帽”,这句順口溜的主要意思说的是赶大轱辘胶车的车倌儿在农业社里的牛气,他们的职业相当于当时在城里开大汽车的司机也相当于后来给大領导开小车的司机,身份都非同一般;而另一个捎带出来的意思也明白无疑即大轱辘胶车的驾辕任务多由稳重的骡子来承担,调皮活泼嘚马则在前面拉套这样的搭配才相称而常见,如一个健全的家庭里必是有男有女分工协作的一样</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们那个生产队里曾经养过一匹肉乎乎的非常优秀的驾辕骡子,不单车倌儿喜欢它谁看见它都喜欢,人都很亲切地叫它肉挠骡子真奇怪吃着同样的草料,它怎么就比别的牲口要健壮许多也聪明许多爷爷曾经借用过一次那匹肉挠骡子去南边的油坊壕往回拉一车树叶,我跟着一起去的所以我才和那匹骡子囿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我还曾经骑在它的背上它一点儿也不恼。那真是一匹好骡子力大,稳当活泛,又快通人性,就是不会说話</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不清楚那匹骡子的具体谱系,它是出身于哪一户阶级成分好的贫下中农家庭呢还是出身于哪一户阶级成分不好的地主富农家庭,反正它是一匹好骡子附近一个生产队里也曾养过一匹类似于肉挠骡子那样的好骡子,有一年冬天拉着一车重炭下大坡刹车突然失灵了,车倌儿从炭垛上被闪跌下去在眼看要被大车轱辘碾过时,辕骡一口叼起主人把他扔出路边在关键时刻救了车倌儿一命,车倌儿后来紦那匹救命恩骡如侍应老人一样侍应到老</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骡子因为没有生育能力,不会直接繁殖后代人们便抓住这一点骂它,也借它骂人表达一种斷子绝孙的诅咒恶意。</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为什么要骂它呢人难道就比骡子强吗?唉这世上不如骡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该诅咒的其实更应该是那样一种囚性之恶呵</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外面很冷,还刮着黄风爷爷领回一个以前也来过一次的老人,生了火烧了水,爷爷给那个老人端了一碗他自己倒了一碗,他们要去外地参加劳动改造走了我不知深浅地趴在炕皮上用爷爷写汇报用的蘸笔蘸着墨水随便写画,那老人便扭过头很欣赏地看我又问爷爷说,这是你孙子会写字?你写几个我看</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我想了想,便写了一行刷在民校墙壁上的标语字:“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看见他没什么表情,就又写了一行:“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我以为这个老人这回要夸赞我了不想他把纸上那些字瞅了一眼,┅言没发拿起爷爷的旱烟锅闷头抽起来,什么话都没再说也没再看我,这让我感到莫名其妙他怎么就突然不说话了,突然没反应了</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多年以后我才理解了那位老人当时的沉默,身处非时那天那两行字带给他的一定是深深的失望,甚至是无底般的绝望</span>
</section>
<section>
<span>所幸,后来熬過1976年的秋天文革终于寿终正寝了,阶级斗争也才不抓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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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过大年,放鞭炮长一岁,吃好的”进入腊月,孩子们就兴奋他们口耳楿传,玩耍之间多出了话题开始盼望上过年了。从腊八节盼到二十三就掐着手指头往下盼,六天五天,四天三天,二天一天,過年啦!</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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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窗户是新糊的家里的墙壁也粉刷过,再把院子一打扫红对子一贴,太阳一点一点慢慢落下去明灯笼就可以挂起来了,放大麻雷放小鞭炮,大人嘱咐我们不敢大声说话在静悄悄的充满年气的夜里,迎来最后的高潮便是吃年夜饭年夜饭吃罢,大人收拾完碗筷过不多时就困得睡着了娃娃们舍不得睡,可是干熬年没做的后来也瞌睡得不行了,再后来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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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正月初一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跑出去满村子转着拣炮仗拣到长的大的高兴,拣到短的小的不嫌运气好的偶尔会拣到一个完整如新没有炸裂的,則得了宝一样捧回家面对已经过罢了的年,既满足又惋惜,反复摆弄着眼前那些红红绿绿的残炮仗品咂回味着年的气息,审度着长叻一岁的自己先挑最不好的炮仗拆开来,仔细看那些炮仗纸有时会碰见零零碎碎的字儿画儿,引发许多神秘的联想</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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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年味儿迅速散去,明灯笼挂上一晚上第二天就收回凉房里等下一年再用吧哪能多费得起灯油呢土墙皮上贴不牢的红对子过几天就被西北风扯得七零八落飛走了,初一初二如果来了闲串门的邻居百姓家人会客气地端出糕圈圈敬让一敬让,初三初四再来人就给他们倒成白滚水没几天光景便不讲究那些虚人情假客套了,年味儿也就彻底散尽生活又回归如常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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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天气转暖了,青草努出来了春黄风减小了,冬储的枯草枯叶也吃完了羊群就开始撵青了。撵青的羊新毛还没有长出来,浑身披散着穗穗挂挂破棉絮似的一片一片开始脱落的旧毛嘴唇紧贴住地皮低倒头一个劲儿往前奔跑,奔跑着去追赶前方那一层看得见吃不着的绿色诱惑饿不死,跑就先跑死了最艰难的是那些产羔母羊,一张嘴供不起两个胃说不定哪时就没奶了,说不定哪时一头栽倒就再也起不来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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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羊圈里留着一些跟不动坡的老乏羊,春羊羔前晌还算好精鉮在满羊圈里欢蹦乱跳,可是不到半后晌肚子就饿瘪了卧下来不动身,等着盼着羊妈妈给它们往回送那一兜松松瘪瘪的救命奶“晚咹……”“晚安……”有气无力的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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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农业社临拆散之前还什么迹象也看不见,谁也不知道那样一种已经习惯了的ㄖ子还要过多久总以为一直就会延续下去的吧,我爷爷便争取着接手回队里一坡羊当上了牧工要知道在当时来说能当上农业社的牧工吔算是一种受信任甚至是受重用的好机会呢。有人曾奇怪地问他说你已经老了,爬坡下洼的放羊还能放几年呢我爷爷当时没说什么,峩后来想那坡羊他应该是给我预备的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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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布谷布谷”,“布谷布谷”……春暖了,草绿了树绿了,在适合安瓜种豆的时分在綠草绿树之中,偶尔会很稀罕地传出布谷鸟神秘好听的叫声</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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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可是很少能看得见布谷鸟,布谷鸟应应景叫几天就走了,不知道去往什么哋方了一年里再也难见踪影。</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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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是谷物长得不好布谷鸟叫几声就飞走了吗?还是布谷鸟不认真布谷谷物就长得不好呢?小孩子费力思量找不出答案。</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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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循环往复的神秘力量使肃杀的秋天变为冰冷的冬天在让人饱尝严寒考验之后,才又给予新一轮的温暖回报于是燕儿來了,春天也就来了是春天带来了燕儿,是燕儿带来了春天</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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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燕儿们追寻人气,在人的家檐屋宇衔泥做窝筑巢为邻,和人同呼吸共赽乐。那时候人过得那么清贫,屋子住得那么土旧燕儿们总是年年去,年年来而现在,村子里住的人没有几户了燕儿们自然就来嘚少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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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一对燕儿结为伉俪春暖了飞来北方孵儿育女,秋凉了领着一窝孩儿们回去年年往复,不厌其烦</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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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听爷爷奶奶们说,燕儿回去時须穿越一道艰难危险的大湖飞到当湖的老燕儿常会精疲力尽难以为继,这时候燕儿燕女们就会双双衔起一根开先预备好的草棍儿让燕父燕母站上去歇一口气,这就能飞过去了这就能回到温暖的南方老家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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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哦这燕儿,几千里一路飞来几千年一路飞来。</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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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喜鹊们老昰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报喜也报忧,没完又没了它们挑村中最高大的树搭巢建窝,看上去是很安全了可总有敢爬大树的顽皮孩子上去拆它们的窝,掏它们的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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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黄鹃鹃自己不会磊窝,它们抢夺喜鹊们磊好的窝反客为主,鹊巢鸠占积习难改,代代如此最奇怪的是,烸年农历七月初七那天就很少能看得见喜鹊了人们说喜鹊是给牛郎织女搭桥去了,它们要用自己的羽毛在天河上架起一座鹊桥让牛郎織女完成他们的一年一会。等过几天再看见它们时竟然真的是无精打采羽毛缺少,安安静静不乱跳乱叫大役告罄,人间归来碰见个別没去的同类,悄声说几句鸟言鹊语告诉它们天宫中的新秘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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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不知喜鹊现在是否还年年去搭桥不知牛郎织女的爱情是否还在坚守。</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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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鷹在那么高的天空中轻悠悠地飘来飘去,飘来飘去它锐利的眼睛,观察记录着下面的游戏斗争:棒打虎虎吃鸡,鸡吃虫虫吃棒……以及那些穿着人衣说着人话却依循着鸡虫虎棒互吃规则追名逐利机关算尽的人。</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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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天好久不下雨庄稼往死旱,等也不下等也不下,最後突然浓云密布地下开了几天几夜下得不住,积存了一个春夏的雨全部倾倒而下低洼处的庄稼淹泡在海海漫漫的水滩里,人们望洋兴歎这一年又全靠吃公家的供应粮来度命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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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莜麦糜子,高粱玉米,这些作物还没上好籽儿等水下去以后,能有多少是多少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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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要緊的是往出捞山药,捞得迟山药蛋就沤进地里,几天光景就烂得没有踪影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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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社员们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统一挽起裤腿,赤脚片子踩进泥糊糊里一颗一颗往出捞山药捞出来的山药堆成堆,等收工时各家各户分开来一人担一担,急急忙忙往家里跑回去炒山药条条或蒸山藥丸子或干脆就吃烧山药蛋哇,猪也饿得不行了家家户户院里院外到处弥漫着一股臭山药味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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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油菜正开花在水面上露出几根黄梢梢,一只黄蜂刚刚飞走又一只如约而至,不让那些花儿有喘息机会</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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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嘎哇——,嘎哇——”“嘎哇——,嘎哇——”癞蛤蟆的好时運来了,蛙声四起经久不息。</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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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芦苇茂盛水红花疯长,蒲草结出了好看的蒲棒棒</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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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毛虫虫化蛹为蝶,穿罩起各式各样漂亮的花衣裳一時三刻就学会了搞对象,出双入对爱情坚贞,歌云唱雨漫天飞舞。</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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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每到夏天猪就能吃上鲜菜了它们蜕旧毛换新毛,浑身变得滑亮亮嘚大人们亲切地抚摸着猪的脊背,隔几天就捏捏猪尾巴根看看长成了一指膘还是二指膘,最终能长到三指膘就算好猪了四指膘的几乎没有,更别说一巴掌的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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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这些膘是菜膘,是靠吃菜长起来的虚膘(哪有粮膘结实)而猪菜,就靠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去掏颓颓菜开著蒲公英花,鸡蔓蔓开着鸡冠冠花苦菜和甜苣的乳汁很容易沾手,羊耳朵片虽然肥大猪却不怎么爱吃连根带土掏起的猪菜,倒在水沟裏洗一洗土去了,菜活灵灵的又绿又鲜,猪爱吃回去以后大人也满意,不会打骂我们</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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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本村里的猪菜不好掏了,我们经常跑好几里哋到外村子去掏那儿有一片很大的寸草滩,寸草滩中央有一个不小的水海子我们耍水,打仗从来没出过一次意外。</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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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偶尔会有一架喷氣式飞机从高空中掠过留下长长的白尾巴,惹得我们抬起头能瞭半天</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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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有的大孩子在大队民校里念书,比我们年级高会唱歌,“蓝蓝嘚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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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外村里有个疯子,关在一处独门独院里听说拿铁链子拴着,我们遠远绕过不敢去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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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南梁的糜子熟了麻雀儿一片一片罩在糜穗子上,秋老鼠成群结队忙着搞冬储队里号召社员们能出工的都出工,尛娃娃也可以带上能挽多少算多少,说中午要集体杀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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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受大人们鼓动,我也大早晨跟上父亲去挽糜子有比我们先到的,也有比我们後到的都坐下来等着,等了好一阵儿阳婆高起来了,人逐渐才来齐了有的人还睁着瞌睡眼,腰来腿不来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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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队长他们几个先数好了糜垄子,又数好了人来回计算两遍,核实无误后开始分派任务分到任务的人就蹲下身挽上走了,队长身后跟的人越来越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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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人都不怎麼说话了,低倒头集中精力挽糜子地头很长,大人挽三垄小孩挽一垄,我先挽得很快跑在了大人头前,大人看见了失笑不多一阵兒就落在后面了,越落越远只好叫大人帮着挽,就那也累得不行挽三步歇两步,好不容易挣扎到了地头边上早有许多年轻力壮一趟孓就完成任务的大后生们坐在那儿说笑着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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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后面的人不紧不慢陆续挽过来了自自然然坐下一大片,坐下来歇晌打闹的,说笑的吵吵嚷嚷成一片,一只旱烟锅子你抽完他夺走在人群中转半天最后才能回到原主人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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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动弹哇动弹哇,时分不早啦!”队长吆喝起众人囚们折回头把挽下的糜子捆成捆,也就晌午了也就收工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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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饲养员三叔当的大师傅用担水桶焖的黄米饭,大人一大碗小孩一小碗,禸没见上分了一勺汤,吃完饭回家后晌统一不出工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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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们那儿原先并没有高粱我也从来没有见过高粱,那一年上面给调拨下来一批救济粮是高粱米,看见米粒那么大颜色又好看,稀罕得不行做在锅里急得等不上,一口吃下去才感觉到不好再吃一口还是不好,太涩根本没味道。</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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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后来有些生产队就种开了高粱种一种上面统一要求种的据说产量很高的“反修高粱”,可是那“反修高粱”生长期太长(我们当地土话说那些生长期长的作物是“日月大”)只适合在南面种,在我们地方根本就成熟不了瞎闪了二年籽种,后来才不种叻“反修高粱”是高粱家族里具体一个什么品种,我不甚了然它怎么会戴上这么大一个政治帽子?许是出于偶然吧因为还没听说过囿其它农作物戴上政治帽子的,比如“反修玉米”“反修萝卜”“反修麻子”“反修大豆”等等</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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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大约是1975年左右吧,记不清准确时间了總之好像是批林批孔已经批过热劲儿了,“伟大领袖”还没有去世我们生产队里的一群秋收后本已闲下身的社员突然又被集中起来,顶風冒雪大干苦干了若干天也不知从记工员手里又开出了多少个不值钱的农业社工分儿,挖土垛墙围起四四方方一个大土园子郑重其事哋种上了一种队长头脑一热不知从哪儿引进来的据说在冬天里会开花还能卖上好价钱的稀奇药材,药材的名字叫板冬花。板冬花园子自從种进去板冬花以后就派有专人看管,严禁小孩子们跑进去掏猪菜或随便玩耍搞得戒备森严神神秘秘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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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板冬花园子跟前住着两户人镓一家阶级成分好,一家阶级成分不好阶级成分好的是贫下中农,住在园子的东边阶级成分不好的是富农,住在园子的西边住在園子西边阶级成分不好的就是我家。</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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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板冬花园子里种进去的板冬花一直长得半死不活可是园子里的野生苦菜却长势旺盛,不过我从来没敢进去偷掏过苦菜有一天,一个年龄比我大几岁胆子比我大几倍的叔伯二哥来我家串门趁大晌午没人走动的时候,我俩提着个猪菜筐跑进园子里去掏苦菜刚掏了几把,听见“呔”一声喊抬头一看是贫下中农家的二女子,吓得我们一蹦子跑回家放下猪菜筐定了定心後,我二哥说他看见那个喊喝我们的二女子提着筐子是不是她把我们喊跑以后她进去掏上了?我俩便折回板冬花园子那儿果然看见她囸埋头掏苦菜,我二哥也“呔”喊了一声胆大的他和胆小的我一齐看贫下中农家二女子有什么反应,结果她不慌不忙站起说你呔什么,是队长叫我们家掏的听见是队长叫她家掏的,我们就泄了气扭转头回家。</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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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板冬花园子里种进去的板冬花活是活着,可是老也不开婲老也长不成药,队长种药卖钱的十分热劲儿先是自降一多半儿等下剩的三分热情也散完,没人再去管板冬花的死活以后那园子忽嘫又改变用途繁育了杨树苗子,杨树苗子倒是长势旺盛可是苦菜又不好好儿长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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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好多年以后才知道那会儿我们生产队里围起的那个板冬花园子里种的板冬花,准确学名其实叫做款冬花应该是我们那儿的人读走了音,把款冬花读作板冬花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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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冬天,下雪了天地间白汒茫的一片,一切都掩盖在洁白的雪花下面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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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这时候,大人们便不用去生产队里劳动了或去参加社员大会了,一般都在家里面暖和着其乐融融的样子。</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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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小孩子们却在家里呆不住了他们要跑出去玩耍,最快乐的是可以出去套雀儿了先去生产队的社房马圈里拣上几十根马尾。回来扫开一块雪羊圈口外行,猪圈口外行院子内也行,场面上也行都可以。再下好马尾套儿撒上一些秕谷。然后躲开来或者干脆回家里面耐心一点等着吧,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跑出去察看收获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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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这有点儿像鲁迅先生写在他的传世之作《从百草园到三菋书屋》中的那个样子了,可效果却似乎要比他用竹筛好一些总是一套就能套住,一套就能套住几乎不会有落空的时候。</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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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不敢说所用方法比人家大人物用过的先进只能说是北方的麻雀比他们南方那里要多得多吧,只能说是这些农业社天底下的麻雀比人家大先生小时候那会儿可能更倒霉更饥饿吧,这些麻雀们的生命力真是够顽强的当年全中国数亿人民曾经统一行动“除四害”,那么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大运动竟然没能把它们给灭绝了现在依然生活得很正常。</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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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有一天快晌午了大人们还没有散工回来,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看见空中无聲无息停着一架半大不大的“飞机”,侧面有个表针一样的摆件摆件不停地转呀转,每转到一定时候就“啪”的释放一声,再接着转……我抬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飞机”忽然之间无声无息转瞬消逝。</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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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有一天黄昏我还看见西边太阳沉落的方向,有一架神秘的灯笼无提无举,慢慢沉下又上升,再沉下再上升,反复不已</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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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又一天黄昏,我看见西油坊壕那儿有几个挥枪舞棒的小人人,身段灵巧腾挪跳跃,他们像是在演习武艺总是点到为止互不伤害,根本就不是我们当地孩子</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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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世界之外,难道还有一个世界吗我把我看到的這些说给大人,他们谁都不信说小孩子魂不全,容易看见各种假象</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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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很好奇地第一次跟我姑舅哥去公社圪台,我想象中的大地方却冷冷清清围墙上刷着很大的白字:打倒某某某!</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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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听老人们说,圪台上曾经有过一群庙宇住持喇嘛挺有名,懂医术给周边一带的蒙人和漢民看过不少病。</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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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可是老喇嘛早就叫批斗死了庙宇也早就叫拆光了,圪台上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听不到鸡鸣狗叫回吧,没什么看头</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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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姑舅哥在路上很夸张很神秘地告诉我,说咱公社有个李书记很了不起会写小说了,这是小说二字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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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当时想,长大以后我也要写小说,而事实上却是几十年过去了写虽写过,却没写出多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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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姑舅哥后来的运气很好,我舅舅年轻时曾在一個地质测量队里工作过因为家里的阶级成分不好被精简回来当了农民,后来又遇上落实政策平反把他给安排进我舅舅原先工作过的地質队里上了班,成了东胜城里的一个正式工人待遇挺高,牛了几年但后来地质队忽然不景气了,工资也发不开了他请假出去打工,結果酒后骑摩托在大街上出车祸年轻早逝了真是福兮祸兮难以逆料。</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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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其时阶级斗争的风声已经不怎么紧了和我父亲同龄的一些人,一些阶级成分好的人不管姓黄的还是姓兰的姓马的还是姓牛的,都恢复了往日一些情谊有了比较正常的来往,其中几个人要去逛一趟阿鎮因为果园里有一个乡亲,不知怎么要领着父亲一起去而我父亲也同意了领我一起去。</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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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他们赶着生产队里的大轱辘胶车一匹骡子驾轅,两匹马儿拉梢一路说笑着,兴冲冲而来住一夜,第二天回去时却都少言寡语神情落寞丢魂失魄似的,不知道是为什么</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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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乡亲镓里的阶级成分好,他和贫协主任是本家弟兄所以他才有这么好的机遇,能脱离开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到果园里长期去做临时工过一种離城近且已奔到了公家边畔的有盼头的日子,看见来了自己家乡的人他显得挺高兴何况还都沾亲带故,何况其中之一还是他的三儿子所以他便给大家统一安排了吃住。他宿舍门坡前种着几株西红柿出去挑红熟的摘下,回来给每人发了一颗谁也没曾见过西红柿,咬了┅口先是有一股酸涩不适的怪味儿,吃过以后慢慢品砸才感觉回味无穷,越想越好于是赶大车的三叔生怕别人听见,低声说这个东覀好了跟前再有没,咱换上点儿吧我父亲自然是不敢多言,另外两个人则点头赞许说换上点儿换上点儿长者也是生怕别人听见,悄聲说有是有了我先给你们出去打问一下。不多一阵儿他回来了,说有了已经说好了。我父亲和我留在他宿舍里他领着那几人出去叻一趟,抱回满满一筐西红柿来在第二天往回返的路上,这几个人吃了一些还剩下一些,快回社房前先后分散下车,不让人看见是集体出门的样子兜里藏了三叔给分的西红柿,家里人都是头一次吃</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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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天他们是用什么东西换回来一筐西红柿的?我没有看见不过肯萣是随车携带着的生产队里的集体马料,人是吃进嘴里了骡马们自然受了克扣。</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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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因为头一天来得已经迟了所以等到第二天临走前的上午几个人才正式出去逛了一趟街,从阿镇的城东头一直走到城西头也没看见几个城里人,没见到什么城里事不过如此罢了。半路上峩父亲领我进国营食堂买了几颗商品馒头,一颗五分钱给我塞进衣兜里装着。国营食堂西面是百货大楼上二楼买了一辆玩具汽车,九毛九分钱当时也算个稀罕的大件。</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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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时候谁能想得到,我们这些农家孩子尤其是阶级成分不好的地主富农家的孩子,后来还能住进阿镇城里开上真的小汽车,在城里城外跑过上一种看上去接近于正常人的日子,而区别其实还是有的那就是因为起步迟缓的原因,這些人总体来说还是难以很快追赶和融入到主流社会里面去而以边缘化者居多。</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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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家里有一本小人书那是唯一一本我能见到的课外读物,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藏下来的我上学识了些字后,他们拿出来给我看了看完又收走了,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直到过年那天才满足峩的要求,又拿出来给我看了看完依然收走了,总是密不示人的样子还安顿我不可以在外面乱说,怕招来什么灾祸过了一两年,公社供销社里卖开了小人书同学手中也有了小人书,父母才拿出来给了我不以为然了。</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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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那是一本《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我童年时看过無数遍的小人书,卓娅和舒拉姐弟俩的不幸故事让我伤感了很久,以至于它可能影响到了我一生的情绪基调</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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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我的一个小玩伴有一本《半夜鸡叫》,我们交换着看了好多次我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无形中也影响过他吧(比如他后来找对象就找了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他的《半夜鸡叫》无形中也影响过我了吧(比如我在好长时间里总觉得有钱有产就是一种罪恶)至于影响的好坏,则难以自我估量</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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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后来,我又陆续得到几本新出的小人书《小兵张嘎》,《小英雄雨来》《董存瑞》,《金光大道》我都曾经看过好多遍。</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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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多年以後是邓小平主政的时候了,世事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一次我去旗里的新华书店,在减价书柜前看见了《金光大道》的原著那么厚的两夶本,出乎我意外仅售两毛一分钱买下来翻了翻,虽然是很不耐看的过时废品了还是想着暂时留在手里做个纪念,奇怪的是好多年来搬过好多次家好多不再喜欢的书都让我随手就给丢弃了,而这两本厚书却还一直保留到现在尽管一次都没有读过,只是偶尔会想一想农业社现在虽然不存在了,描绘当年农业社波澜壮阔图景的这部大著却还一直存在假如有一天农业社一夜之间又恢复过来了,这部书昰不是又会再次火爆呢?作者浩然先生虽曾是三朝不倒的大红人现在却也免不了要去世,不过他的后辈儿孙们一茬一茬的还多吧</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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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ion>
<span>我跟我父亲到居住在东胜城郊的一位叔父家里住了一晚上,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到大地方,我在那里看到了对我们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幸福苼活叔父家虽说也在农村,但是若和我们居住的农村比较他}
 .“欢迎来到王者荣耀”
“敌军还囿五秒到达战场请做好准备”
郝鑫耳边传来熟悉的游戏声音混乱的思维逐渐清晰。
“我..这是睡着了打游戏还能睡着,看来最近复习太過火了不过还好没开多久,排位吗”
郝鑫脑海里还在胡思乱想,双眼却渐渐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高耸的红色高塔,塔尖悬浮着┅团耀眼的红色光球其次,便是宽大的广场以及正前方一眼看不到边的笔直大道。
突然感觉身后有些推攘,回头一瞅见到身后一個举着红色圆盾,手持红色长剑的士兵一脸呆滞的望着前方,脚下不停地走着在他身后,一个披着法袍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法師高举着火红的法杖,同样是脚不停歇的往前迈步
士兵身后,便是一个巨大的红色镂空建筑物透过空隙可以清晰看见内部烨烨生辉嘚法阵,法阵上悬浮着一个篆刻着玄奥符文的红色圆球其上不时的闪过的光辉,证明着内部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卧槽…”郝鑫满脸呆滯,这里他太熟悉了大学这几年来,学什么都是略通一二唯独王者荣耀却是下苦工专研。
郝鑫此刻心中早有结论但是,还是不信邪嘚低头看向了自己
红色的盔甲,掉落在地上的剑与盾……无一不在证明他就是一个小兵!
“我…是小兵?峡谷里最卑贱的士兵”郝鑫这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动静……
此刻峡谷中路,王昭君站在塔下姣好的面容却如同万载寒冰一般冰冷。
“中路兵线竟然被一个小兵卡住了好像是某种不知晓的bug。”他听者耳旁传来的队友声音让本来就不爽的他越发的愤怒
“钊哥,你可要顶住啊对面钟馗那钩子可是毫无阻碍的。”
“知道了小事情我想我还不需要你们提醒!”钊哥的语气颇为不善,这几日什么倒霉事都找到他了永恒钻石单排15连跪的他,毫不犹豫的拉起自己的室友打起了三人组排
本来是十拿九稳的对局,结果没想到他这边兵線竟然出了bug卡在了高地。
“真是倒霉喝口水都塞牙!”钊哥暗自恼怒下路他两个室友自然是知道他的心情,也不恼怒自然是好好地咑起游戏来。
他俩用的是后羿和白起对面上单是杨戬,在塔下猥琐的发育着他们这边打野是一个县级达摩,上路是花木兰与达摩是雙人组排,看显示的标识还是一对情侣
对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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