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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空战季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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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使历经千年累世,与“遗忘之海”接近的魔岩海峡依旧是暗无天日的阴冷。多山多雾的海岸线似乎永无止尽,虚无与孤怨隐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被冰川冲刷的崚岩峭壁上布满了阴云,冷杉和云杉郁郁森森,沿着海岬浮石路曲折而上,可以看到像锥尖一样露出蓝灰色海面的修罗岛,那是上古火山熔岩喷发的遗迹。天空漂浮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隐隐绰绰地传来低沉浑厚的闷雷。  在巨岩嶙峋的海湾中,刚好有处白蝶贝状的沙滩,海边的溪谷长着刺槐、蔓越橘、野蓝梅。一个少女从隐藏于此的隘口快步走到海边,西方人精致的五官和婀娜身段,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她停住脚步,拾起散落在海滩的斑马峨螺、玉黍螺和贻贝,欢愉地扭头看着身后,有名少年徇然挺立,身穿雪白眩目的将服,胸前金色穗带皑皑生辉。  海岸波涛汹涌,少年仰望着风云诡谲的大海,脸上愁云密布。魔岩海峡层层叠叠的巨浪越堆越高,就像恣肆的鷲爪扑了过来,蕴藏着磅礴的动势。他似乎看到这些卷起的海浪抬升成一座巨幕,那些缱绻半生,豪族间的争斗、爱恨情仇又黑压压地涌上心头,他越想越感到透不过气。  这些难以倾诉的情感,昭示苦难与疯狂的惊涛骇浪,少年苦思冥想,究竟是哪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在主宰。灵魂的愚昧、贪婪、暴戾,还是坠入欲望的深潭?不,阿列娜,是命运!命运,这徘徊在人间无情的幽影,多少次跌宕,多少次颠波,其间何等地曲折,令世人几乎耗尽所有的爱和希望。  阿列娜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仿佛从没有见过阴霾,眼里只有光明。
  有些人注定要成为英雄,有些人迷恋做梦。是的,每个人的梦都不同。有人梦到儿时的伙伴,有人梦到温暖的牵手。可是,又有谁能知道自己是否在梦里。还有的人,迷恋于天空的蓝色,疯狂的热爱自由。  初春,温润的海风和潮水似乎带来了远方的召唤,燕鸥结束了漫长休憩,舒展着燕子一样分叉的尾巴,张开尖长的灰色翅膀和白色羽毛,成群结队地飞回北国的巢址。  它们从白帝国南部富饶的“花都”一路北上,横跨腹地“抑郁之湖”到达“青城”的“太平府”,然后穿越令人神往的“剑阁”的高山峡谷,泅渡过“隐士岛”和“沉睡之湖”,再掉头南下经过美丽的“坞嵋岭”,到达风光旖旎的晴川,途径“龙门”、“虎溪”、“璎珞泉”等名城大隘,最后进入“云庭”境内。  云庭最重要的名胜都位于唏嘘河畔,在西岸岩石陡峭的山上树立着石碑和城堡。山下有雾夕温泉谷,其下游是皇族生活和商业的区域。城堡北面的山上有皇宫,也就是混沌之城,皇宫边的浮云宫是北衙禁军的驻地。  山北最高处赫然耸立着黑鹰堡,从那里可以纵览唏嘘河与云庭全城。  在唏嘘河东岸,也就是平缓的绿草和低矮树木所覆盖的丘陵地带,分布着“唐门”、“赵氏”、“柴爵”等豪门望族的府邸,它们之间是一个由鹅卵石砌成、绿荫环绕,错综复杂的迷宫似的巷道结构。  云庭有三座桥梁跨越唏嘘河,其中最古老的拱桥名字是御风,同时也是云庭的标志之一。如果从御风的拱顶向东眺望,把沿着外围城墙包裹的贵族区域稍加变形,将其看作是一个盾形徽章,恰好对西岸形成守卫之势。  在东边的最外环上还有多座城堡和要塞,由于连绵的战火,该狭长地域一直处于不断修建中,在结束了外侵者的占领后,一度被修建成巴洛克风格,然而,玄武季的皇族们按照哥特式的风格又重新设计了它,几次战争后,遭到严重毁坏的城堡群被更为工程浩大的整修后,又恢复了它本来的面貌,起名为“攻角”。  攻角常年由一支少年武士组成的哨兵守卫,起初,士兵们都是英勇和无私的,他们为了保卫城市的安宁而存在。新兵只有经历了严格的训练才成为哨兵的一员,他们要求行动迅速、灵活,更多经验技巧则会在日常的战斗与搏击中得到反复锤炼。  然而,和平的岁月必定像唏嘘河奔流的河水,有时侯风平浪静,有时侯却水流湍急、暗礁林立,随着帝国国力极盛喧腾,军队藩阀门第气息越来越重,人事腐败,沉睡百年的罪恶力量也正在地下发了疯地生长。与此同时,在攻角这带开始出现一个不起眼的秘密组织“不凋花”,甚至近来也有一些出身贵族的军官加入,虽然“不凋花”的真实意图那时在人们心中仍是个问号。  早春四月的一天午后,晴空的云朵里低吼着暗雷,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走进“攻角”法门后挤挤攘攘的建筑群,他留着猫头鹰式的短发,不修边幅,如果少年不细细观察,就不会发现在犄角旮旯里藏着幢灰石楼,它像是被摁进巷弄深处的钉子,但表面其实是由鲜花瓣状的皓石铺筑而成,他穿过一道爬满橄榄叶的走廊,差点儿被蹲守在门廊满身伤痕的雕像吓一跳,他仍弄不清楚这所房子的用途。当他钻进屋去,看见摆设着刻有西番莲和绍良花装饰的紫檀家私,玉质杯子、蜡烛、盘子,才意识到这里其实是所隐蔽的私宅式酒馆。  酒馆的侍女已经在玄关等候,也是个年龄相仿的少女,亲切地问他可是田丰?为什么这么晚才到。他点头笑笑说,来之前特意去吃了碗土豆臊子面。  侍女容貌明媚,薄如蝉翼的罗纱遮不住乳白、丰腴的身躯,她轻触镶板墙面的按钮,侧旁的墙消失了,露出隐藏的厢房和后侧远处的凉亭。她笑着给田丰作了介绍,这里的规矩是要先换了浴袍再进去。  田丰见厢房内没有明窗,只是由自然光从天窗弥漫而入,带来一种令人舒缓、温和、暧昧的效果。女孩像含苞欲放的鲜花,当她不由分说地除去他的衣物,那股沁人的体香不禁让田丰紧张得屏气凝神。  “你看,你的腰带这样束可以吗?”侍女已轻巧地给他换上一条肥大的短裤,居然开着档,田丰只觉得下面凉嗖嗖的,顿时脸红了起来。  “可以,这样已经很好了。”  “不会偷窥你的哪,害羞什么,看看,我们的客人还是很帅的呢。”少女偷笑着说他。  “春熙,客人换好衣服了吗?”一个胡子修剪得像狐狸模样的男仆从水磨石门板后探出头来。  “没看见在换吗!我觉得裤子有点松,我帮他重新系下腰带!”春熙突然凑在田丰耳边低声说,“等你办完事情来找我,拜托啦!”  “嗨,行。”田丰看见男仆在望着他们,立刻闪现出不安,马上跟随他通过天井,步入花园那头的凉亭,越往里走,陈设布置就越精致,田丰没有想到在攻角的巷弄里还能见到这样的美景,令他感到有点惊讶。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真纳闷,从剑阁逃过来的新任太尉就不知道什么是害臊吗,那个笨蛋洋洋得意的训话如果再听下去的话,我肯定忍不住揍他。”凉亭那里有个明星般俊美的少年正冲他招手,头发也理得短短的,眉间隐隐泛青,深邃的眼睛中隐现出嘲讽的笑容。  “他讲他的,我玩我的,根本不把他说的放在心上。”田丰耸耸肩,“因为以前长官骂我们一骂就是两个小时,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骂完了都不知道骂的什么,更何况他来鼓吹,讲得很逼真,但是都是屁话。”  “关于那件事,指挥署还是不肯下驱逐令吗?”少年忧心地问。  “嗯,上面的人都不相信会有险境,他们还要招待好那些在港湾转悠的油船呢。”  “没救了,如果指挥官无法预见未来,那就是件最让人郁闷的事。几十万桶炸药就这么架在家门口,这帮蠢货绝对配得上将要承受的灾难。”  “戴胄,你也许对,但是南衙同意让这批油船停靠在码头中转,可是收了花都郡一笔重金酬劳。”  “不要忘了,隐藏不可告人的阴谋最切实可行的方法就是给予蝇头小利。”那名叫戴胄的美少年目光如炬。  戴胄屏息盯着亮如黑钢的煨冰纹石桌面,有好几分钟,既不说话,动也不动,只见他身前白垩灯盏周围,码放着许多叠好的纸船,田丰眼中仿佛浮现出昨日在海港看到的情景。  近期云庭不少海域出现了“油船压境”的奇景。在近海,密密麻麻地停满了重型油船,满载着炼油的商船最近一个多月络绎不绝地驶往酩酊港,以至于导致了严重的船舶压港现象。  构成拥堵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花都向幽冥郡订购了数百船的炼油,目前没有其他的线路可供运输,几乎所有前往花都的油船都需要经过云庭中转,由于港口的转运功能极为所限,所以补给供应非常耗费时间。  每一只橘色云母笺折成的纸船都代表着一艘航行中的油船,型号囊括了大型全装帆船、三桅风帆船和各式驳船,几乎全国所有超重型油船都成为用于运输炼油的浮仓,挤满了港湾从中心到边缘的航线。目前依然有几十艘超大型油船甚至是临时被租用的重型舰船,装载着总量数万个油桶等待起锚。而在云庭的东部外海上,还停着很多等待装载的船。  田丰来之前在港口看到那里仍有数十艘装满了未售出炼油的大型驳船停泊在岸边,在拥堵的水域里油船不得不在港口附近努力寻找泊位。  戴胄醉酒似地端起兰花青酒杯,芙蓉冻状的冰酒缓缓从杯中流出,溢到堆积杂沓的纸船上,他的心砰砰直跳,抽出板岩收纳钵里的火折子,用嘴吹了下后遽然甩过去,只听“噗”地几声,桌板突然蹿出三丈高的明火,火苗四处喷溅,瞬间把所有纸船烧个精光,连同一旁树脂刻的仕女俑雕塑也燃烧起来,发出刺鼻的气味。
  这个意想不到的举动立即吸引来一脸懵逼的狐狸男仆,他惊恐地扑灭火焰,又目不转晴的瞅着戴胄,肯定觉得他喝多了,又不敢多说什么,装出一副近似女性的委屈神情。  “咄,你还在这里发什么呆!”戴胄大声叱责,“你还要多久才能去王侯大街,到吐芬苑为我订好今天傍晚的位子?”  “校尉大人,我这就上那儿去。”  “且慢,要订两个临湖的最好位子,再去海棠坊鲜花铺买簇茶荚蒾,到驿馆去租双门马车,然后把钟表行的冯珊从毓越邸接到吃饭的地方,同时把花交给她。这六个银币作为车夫的小费。”  “没有问题,就在今天早上我们还见过冯姑娘的,她专程去定制了套满粉色礼服,那股撩人劲儿除掉唐门的唐二小姐没谁了,晚上保管为您赚足眼光!”  “哦,是吗?快点,那个妞没有一次不让我等很久。但是办完这些事,你还要去趟鹦鹉戏院,帮我订八点场、位置最好的包厢,接着在雾夕谷买三刀糖渍丁香蜜糕,你知道哪样嘛,就是甜掉牙的那种,哦,你知道,那很好;接着你另外雇辆马车上肜龁银楼,去请夏蓉蓉晚饭过后看戏,时间早的话就叫她先独自在溪山街逛逛,记住,别让她到湖区这边,这非常重要。”  “我记牢了。”男仆稍微有点揶揄地答道。  戴胄点点头,盘算了会儿,取出澄心纸写了几句话,又交给他一张清单,告诉他仍要到哪儿去采购燕窝、海马、鹿茸几味材料,并且煲好汤,指示他一并送到伯恩医院一名叫娜露的护士手里,要他回来时设法把他所见详述一番,最好能猜测出怎么才能博得她的欢心。  “我全部记住啦。”仆人最后笑着说。  “哈哈哈,真的太佩服你了,我想可能不久就会听到你为了什么珊珊、菲菲倾家荡产的消息。”田丰微微看了眼他的朋友便一笑了之。  戴胄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几乎有些漫不经心地说,“无所谓,正派这词早跟我绝缘了,激流从不畏惧静默的毁灭。我只担心一件,我怕干任何没有狂热猛烈的事,因为这会很没劲。真正可耻的是一掷千金后还很有钱,就像那些贵族,那样不是很奇怪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呃,在你手心里,像是什么广告纸吧?在你刚踏进花园,还没走近的时候我就看清楚了。”  “眼真毒,不愧是云庭第一流的暗器高手,什么都躲不过戴胄的眼睛啊。”  “是吗?看来我没看错啦。”  田丰于是把手心里攥着的一张纸条从容不迫地扔给他,只见上面有几行歪歪斜斜的字,是这么写的:新店开张,特聘缨络泉名厨亲自掌勺,为广大食客精选天南海北各地特产食材,烹制玉指虾、软骨蟹、开口鱼,多款美味佳肴,包您满意。  戴胄注意力立刻集中过来,“又有强盗和人贩子出没了,这无非是些肮脏的买卖哩!”  “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两刻钟之前,我正在路边吃面,”田丰说,“有几个形迹可疑的家伙在大庭广众下分发这个,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注意到他们,随后我跟踪在后面,正如你所预料的那样,正是一伙盗贼,至少抓了十几个人,领头的溜掉了,据手下人说好像是铁浮屠的军官呢!我看还是请示郡主去查一查。”  “算了吧,这事以后再说。眼下有一件对于我们很要紧的重大事情,使我不得不立即叫你过来,那就是,北衙禁军将要在猎户座流星雨极大时的那天举行封袭,来推选新一任的将领。”  “为什么,不是要等鲁颜将军隐退以后才会安排封袭吗?”  “告诉你一些内幕的情况吧,将军已经被秘密罢黜了。有人向神都的贵族们诋毁鲁颜没有战略眼光,内心不想和青城、剑阁两郡联盟,与南方花都的公子昭抗衡。青城的钱塘君与剑阁的杨雄不断向云庭施压,郡主迫于无奈只得同意提前更换北衙的将领,不过对于我们不凋花来说,还是很高兴看到这个局面。”  “封袭哪…”田丰兴奋地比划着琉璃酒杯。  他隐约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场封袭之战,那个惊恐的夜晚,一群武术精湛的剑客在四面环海的孤岛上撕杀,他们闯入了座被积雪覆盖的寺院,有人慌慌张张地发现在佛龛下有个婴儿,不停地转头张望啼哭,应该是被人扔掉的。那个弃婴就是田丰,如今已过去那么长时间,要想找到亲生父母似乎已经无望了,可是有一点很清楚,当时有个喘着气的男人脱下自己的衣服,使劲抱起他,奋力挣脱其余人的追杀,退出那场封袭的角逐。  那人名叫观自在,是豪门“赵氏”的首席剑客、幕僚、第一等的铸剑师。百多年以来,赵氏家族在世外桃源般的山林里潜心经营,向来被冠以帝国最顶级铸剑师的发源地。田丰从未见过像观自在那样钢铁般意志的人,他夜以继日的铸剑,并且怜爱这个孤儿,倾心传授他剑术和学识,每当田丰遇到挫折,想起养父身上那种刚毅、正直的品格,就能使他从失落中振作起来。  往事如雾亦如电,当这些模糊印象在他脑海中散去,浮现之上的是戴胄亢奋、激昂的表情,  “到封袭时,一定会掀起腥风血雨,各郡的高手都齐聚云庭,而且,我听说柴爵家的柴慎在暗中联络铁浮屠和南衙神卫,要拚命斗一场了。”  “嗯,对了,柴慎还是唐门为二小姐唐莺挑选的追求者,他很可能会得到唐家的支援。”  “他也配!想娶我们唐莺做他的梦去,先得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去去,跟你有丁点关系么?”田丰大笑起来,“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被诬陷,给人顶包驱逐去了哨兵营,这些年北衙就不会这样弱势。”  “眼前最迫切的事,是在猎户座流星雨来临前再找上几个帮手,毕竟只凭我们两人不足以去争胜。”  田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可想而知,即将来临的战斗必定是相当的惊心动魄,因此,寻找的帮手必须要是技艺超群。贵族之中当然也有几个人选,他们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和训练,而且聪明机智、充满自信,不过仍然缺乏基本的战术素养,起码目前是这样。  两个年轻人在庭中闷了半天,筛选出来的人觉得都有点不伦不类,他们究竟因懊恼而不间断地开始喝起酒来。田丰脸胀得通红,先是怪里怪气地抱怨时政,声明不凋花将来要如何帮助穷苦人。后来只是把酒往嘴里送,指手画脚地说将来如果他能领军,要把军队装扮成商旅,先发制人,被识破就折返,不被识破就长驱直入,眼神中闪出非比寻常的自得。戴胄讥笑争辩了好一阵,也有些醉了,就懒得再去搭理他,那富于表情的面容依旧十分白皙,慵倦地敞开胸口,整个人烂若舒锦般,显得不凡的高雅。再往后,连田丰也记不起来,自己还说了别的些什么了。  “啊,我要去办件事情,刚才来的时候,春熙不是说过,要我等会去找她吗?”田丰搔着蓬乱的头发,也不管戴胄,忽然就回去厢房找她。  一到那里,田丰大吃一惊,没想到有几名喝得酩酊大醉的军官正在痴痴傻傻地欺辱春熙,她愁容满面,双手柔软无力地反抗,狐狸男仆则满脸茫然,显然他觉得这是发生过很多次的事件,并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去帮助她。  田丰气得牙根咯咯作痒,对他来说,这简直太侮辱了。他操起拳头,纵然没有那几壮汉那样虎背熊腰,也跳上去一拳把他们掀翻在地,军官们还没来得及张嘴求饶,又顿时被他对准了扔甩起来狠揍,男仆和春熙吓得慌忙奔上来拉劝。  大概戴胄也听到了混乱的状况,从凉亭那边跑过来,看见这些恶徒胸前都用云锦织成翠鸟团饰,腰挎利刃,果然又是南衙神卫的校官无疑。不禁柳眉倒竖,不许春熙她们劝阻,像老鹰抓小鸡一般都拖出去,瞬间把那些眼睛也睁不开的军官扒个精光,套上开衩短裤,用藤条结结实实捆绑在快马上,一阵旋风似的打跑了,接着又跟没事人一样的回去痛饮。  不觉已入春夜,云庭的夜空不似花都那般璀璨,依然清冷而凛冽,但这边的山川雄浑而原始,与“消亡边界”接壤的山脉本身就像座精雕细刻的博物馆,每一座山中都藏着艺术品般玲珑的建筑,每一座建筑都流传着自己的故事。  孤星闪烁在头顶遥不可及的云间,北麓有些灯火辉煌的楼层,就像云间飘渺着的宫殿一般,似乎还隐约能听到那里仍然是一片莺歌燕舞。  春熙和田丰静静坐在山林掩映的坡道,透过艺廊的玻璃穹顶,欣赏着眼前棱镜般的世界,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春熙像孩子般轻轻喘息着,又恢复了青春貌美、娇娆诱人的模样。  “你是从其他地方来到云庭的?家在哪儿?”  “青城。”  “你一个人过来?”  “不,有个姐姐陪我来,她先回青城去了,而我还留在这里,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呢。”  “原来这样啊,你也回去吧!父母总是疼爱自己的孩子,要是知道你这么亏待自己,他们会很伤心。不要太辛苦,回到他们身边,离开云庭。”  “是吗?我想也许不会的。我是个养女,从小被亲生父母送给别人,继父母又有了自己的儿女,自然对待我差些,可能因为他们过得也不好,就使他们对我感到气恼,我不想留在那儿,叫人家很厌恶。”春熙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田丰听到这里,想到自己的身世,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是自己至少还算幸运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别太难过,那好,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  远山的雾峰里渐渐飘来悠扬婉转的歌声,旋律给人的感觉,却是夹杂着凝重与悲切,滑稽和颠疯,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每次听到这首曲子,总觉得它在预示着什么不安?  当驻足在唏嘘河彼岸的燕鸥,再次抖落水面蒸腾的露珠,凌空离去之时,藏匿在忧郁土地里的邪恶势力,也正在张开那黑色的翅膀,不久,它将笼罩整个帝国大地。
  每场梦我们都不曾知道它从何处开始和结束,只能依微记得过程中的片段,梦总是在最紧张时停止,下次便不再前后连贯,但田丰常常有种感觉,仿佛仍然有个纪年在梦的最深处,所有的一切应该都源自那里,像是少女细嗅蔷薇的场景,洁白透明的雪团,一些模糊的形状,甚至看到了树的眼睛。他不止一次地试图靠近它,觉得只有看清楚后才能弄明白,为什么今天是这个样子,明天将会到哪里去。  田丰还有个好朋友叫薛迁。田丰是贵族,而薛迁是平民,但这一点都没有妨碍他们成为亲密的朋友,因为孩子的心灵只属于空气,属于阳光,并不属于父母或者其他人。他们谈得上话,也许出自于两个人在某些方面都有着奇怪的想法。比如看见一只睡觉的猫,薛迁通常会歪着头,发表他有趣的理论,当猫在睡觉时它会梦到什么?他确信猫会梦见大嚼沙丁鱼,田丰说应该梦到水中发光的鱼钩,因为这才更不合常理些。  如果你细细观察这名普通的哨兵,会发现他称得上是值得信赖的伙伴。他似乎出身平凡,也没有赫赫功名,他安静地走着自己的路,谁也不去打搅,同时也没有谁来烦扰他,你要是问他姓名,他会简洁而谦恭地回答一声:“薛迁。”  这个和善、卑微、衣着寒伧的人,总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使命。站岗时他笔直的立着,几乎可以整个早上保持立正的姿势;巡防时他有自己的一套顽强作风,无论是悬崖绝壁的边缘、充满荆棘的丛林深处,还是渺无人烟的隐蔽小溪,都留下过他侦察的脚印。  谁能像薛迁那样泰然面对生活呢?独自在荒山野岭出勤的夜里,他会用青铜剑砍下结实的云杉树枝,经过片刻的劳动之后,做成顶轻巧的帐篷,抱膝而坐一个晚上,如果换成别人,一定会闷得发慌,可是对于他来说,倒是确实享受了一段悠然洒脱的乐趣时光。远处流光溢彩的霓虹、曲径幽深的酒肆、大雨间歇的星空、还有山坡上的湖光倒影,透过清凉苍炯的山岩折射在脸上,他温和地看着,直到天际透出点点微弱的亮光。  从军的风吹雨打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那身朴素无华的衣服,难以掩饰他年轻、俊朗,以及眉宇间流露出的英气,也有爱慕他的女孩试图接近薛迁,可他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仅此而已,似乎他的内心是无情的。其实世间有那么种躲避,恰好象是追求。只不过他所求甚少,因而给人的失望也越少。  不管怎么说薛迁倒也不是完全孤单的,有个姑娘陪伴着他,那姑娘就是他的堂妹薛媛。  他们就住在郊外的一排小屋里,云庭的热闹景象在这里荡然无存,绵延的野地荒芜着没人来照料,人们将在战争后废弃的石屋稍加修缮,便成了新家。由于是用整块的条石砌成,所以看起来跟周围的树林融为一体,并不宽敞的院子里,栽种着几株果树,推开木门,有条狭长的山泉潺潺经过。自从薛媛搬来后,便俨然担负起这个家里管家和仆人的双重职责。  兄妹俩的生活是清苦的吧!他们家里除了日常所用的铺盖、木器外,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正餐通常是一盆青菜、土豆、偶尔有几块肉或者一条鱼。妹妹常吃了几口,推脱不饿,把自己的饭菜拨到他碗里,“不好意思,要你吃我的剩饭”;哥哥呢,也常常象秘密干坏事一样,偷偷把鸡腿埋在妹妹的米饭底下,饿着肚子溜之大吉。寒风乍起时,会让他们吃点额外苦头。即使在门板缝隙间钉上封条,冷嗖嗖的空气还是会拐弯似的钻进屋子,把被窝里的薛媛冻得瑟瑟发抖。薛迁说要出门巡夜,将自床的被子加盖在她身上,可是有一次,她半夜梦中惊醒时,却发现院子角落满满的落叶堆里,有个男孩额角挂着晶莹的冰霜,正蜷成一团睡觉哩。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最娴静的日子总是那么让人留恋,薛媛似乎安于平静无忧的生活,人间稀有的珠宝都是有价的,但是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是无价的。她扎着简单的头饰,黑亮的浓发透出皮肤格外雪白,容眸流盼的眼神中,仿佛可以看出聪颖又温婉动人的内心世界。当她在沉睡的山谷中嬉戏时,美丽的侧影与天上漂浮的白云相映成趣,引得野兔停下脚步观赏。就如同那些被埋藏在书架深处的书被人们称为“夜莺”一样,她也甘愿被人遗忘,偶尔有时侯,她们也还是会嘁嘁喳喳的。  有一次,她调皮地挽起薛迁的手,俏丽地笑着说,“哥哥,你还没女朋友吧?在你没找到喜欢的女孩子前,我的手借你牵牵好了哦。”  每当薛迁深夜未归时,如果她还没睡着,就披上青绫小褂,坐在院子里葡萄架旁的木凳上,仰望夜幕里的繁星,没有比此刻广袤无限的宇宙更显得谧静、安宁,她沉思冥想,那些遥远闪烁的星星是正靠近她,还是在离去?她总是很安祥,尽管知道哥哥的职业充满凶险,但是从不过分忧愁,因为她早就下定决心,万一有天薛迁遭遇不测,她也决不再存在这个世上了。  有时看到她依偎在藤蔓旁浅睡,薛迁露出有点甘甜、又有些微涩的笑容,轻轻把她唤醒,只见她袖口还残留着枕湿的斑驳泪痕。我们还不知道,这对自然纯朴的兄妹,其实一直隐瞒着自己真实身世,为的是不给其他人带来麻烦。所有那些春天般温暖的童年记忆,也许,只有在梦里才能重现吧。  最近一两个星期以来,薛迁发觉云庭已越来越不平静,北衙、哨兵营和南衙、和铁浮屠,柴爵、赵氏之间的矛盾已经是家喻户晓了,不时会发生小规模****,整个城就像烈日下暴晒的火药,即使再出现零星的火苗就会引起大爆炸。他多次遇见骠骑兵在攻角一带游荡、寻机滋事,为了保护无辜的人不受到伤害,他在各处巡哨,从早到晚忙碌个不停,常常凌晨换防时,倒在自己营垒的草褥上就睡着。  出于对报复的警惕,田丰暗中保护春熙,不久又托付戴胄安排她到别处去做侍女,然而并不是任何问题都能靠躲避解决,他思前想后,决定去攻角找薛迁商量。  攻角傍海而建,是云庭郡的主要屏障,如果主城遭外敌攻陷,守军和居民可以撒至要塞中作最后的防御。其中五边形多面棱堡建在帝国公海的沿岸,内中包括许多旧式弓弩箭塔和新修的多变形炮塔,这些建筑物是整个要塞防御工事的主体部分。北部的环形要塞“礁湖堡”是原来唏嘘河流经旧城的入海口,这里水道密布,有许多石头加固的蓄水池,在救兵到达前可以为要塞提供水源。  要塞最重要的防御工事是被建造在中间地带的城墙堡垒,大约连绵两公里,墙高三十米,墙壁有二十米厚,外墙由钢筋混凝土组成,墙体整齐排列着上千个炮口和射击孔;在这个岛屿般堡垒的内部,由坚固的钢铁甲板隔离成蜂窝型营垒,每个营垒大概十多个平方,外壁凿出为一、两个士兵使用的弓箭射击口或者火炮发射口、以及放置其他武器的坑道,室内则可以存储弹药和一些生活物资。该要塞从白虎季就开始修建,历时二百年年建造完毕,当初的目的是为了监控海上的袭扰,也是抵抗地面进攻异常坚固的最后防线。  中央堡垒通过吊桥和城门与其他两个辅堡相连,其中通过小型索桥连接南部的风车要塞,那里与圣徒山和酩酊港交汇,供丘陵地区的豪族通行;经吊桥和一堵巨大的铁门连接北部的礁湖堡,唏嘘河北岸驻扎的南衙神兵与北衙禁军,则共用这条通道。  风车要塞、礁湖堡和众多塔防、碉堡环绕着中央堡垒,成为中心堡垒的外围壁垒,各个堡垒都坚不可摧,城墙依照山势构造天然掩体,而且还辅助有很多墙垛、角楼,所有要塞四面都被河流或堑壕环绕,只能通过可闭合的铁索桥与外界联结。  绝大多数时间里,这是一片静默的领域。高耸的铅灰色岩体包围着要塞城墙,墙体上分布着无数犹如黑洞的射击孔。当田丰踏入攻角,便好像走进了迷宫,灰暗的走廊和低矮的甬道,在晚雾亦浓时,显得异常的恐怖和压抑。青石条台阶忽上忽下,通向各处塔楼、营垒、弹药库和地下室,他才到达一侧的悬崖峭壁,再走几步石阶,另一侧巨浪滔天的大海就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眼前。  “如果你来是想问我海上漂的那些船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那是火,那是烧熔的钢,是就要给予这座没有设防的城市毁灭撞击的恒星。”  薛迁望着峡湾里熙熙攘攘的油船,坚毅却又写满了忧虑的双眼,彷如已洞悉了田丰来意。
  “难道你也觉察到什么了吗,看来只有指挥署的当事人瞎了啊。”田丰叹了口气说。  “暴风雨来袭前天空中那种诡秘异样的青灰色积雨云,不可能只是做做样子的。不过,花都的公子昭为什么能有豁出去的决心,一旦他这么做,就是彻底跟帝国决裂了,不,是宣战。”  “你知道吉娜卡公主的身世吗?恐怕和她有很大联系。”  “就是十年前被圣库图皇帝罢黜,扔到风厚海峡一走了之的那位公主?”  “是啊,玄武时代最后一位公主,身世显赫,然而命运跌宕。她的父亲是几个世纪来最强有力的国王;她的母亲出身高贵,外公是联盟国的国君,父母的婚姻是爱情和政治的双重结晶。只是,吉娜卡又是不幸的,她母亲被加冕为王后的第二年,生下她的同时就病死了,使她们父女俩孤苦伶仃;圣库图皇帝在丧妻的无尽苦闷中,从冰雪聪明的公主身上找到了慰藉,把她视作掌上明珠,如果要星星决不敢给她月亮,小时候她似乎拥有一切。”  “因为无限疼爱并怜悯吉娜卡,皇帝决心不再婚,但那样的话就不会拥有男性继承人。因此他着急为美若天仙的公主找位王子。皇帝虔诚地请魔法师来占卜,魔法师告诉他,婚姻这种事情都是命中注定,不管这两家是不是百年的仇敌、还是门第等级相差悬殊,或者是相隔千万里路,只要是被指定就不可能逃掉,缘分更是早有安排。”  “于是皇帝问,吉娜卡的丈夫在哪儿呢,魔法师说,是遗忘之海的迦蓝岛巨族的独子。他将是你的女婿,皇帝大惊失色,迦蓝岛自上古战场便是帝国的宿敌,与圣库图有杀父深仇,更有传说他们是魔兽鹿豹的后代。皇帝说我趁早杀了那孩子行不行,魔法师警告他,怎么能杀呢,将来他还要跟公主结婚呢,那样做会受到诅咒。  皇帝回去找来一个刺客,说如果你杀了那个男孩,我给你赏金和地位,刺客说明白了,刺客将刀子藏在袖子里潜入岛屿,趁着人多混乱的时候,刺了男孩一刀,没想到孩子的母亲是个瞎子,舍命用身体挡住刀子,顿时大乱,刺客得以逃脱。  回来后皇帝问他,人杀了没有?刺客说,一开始我想刺他心脏,可是没刺准,刺到了左肩,而且很不走运刺死了他母亲。圣库图有些不忍便从此作罢。巧合的是,接下来的几年里,公主虽然顺风顺水,但只要谈恋爱或论及婚娶,总会出些岔子,终究没有成功。公主以后的婚事,也一直都没有成功。又过了十年,她嫁给了一个西方盟国的少年将军,名叫鹿雪寻,皇帝非常满意。”  “可是他有天发现鹿雪寻左肩有个疤痕,他逼问少年,鹿雪寻悲伤地说,当他还在襁褓的时候,母亲心疼我太小,每天总把我带在身边,三岁的时候一个狂徒用刀刺中我,留下了伤疤,可怜的妈妈却被刺死了。数年以后,迦蓝岛发生家族叛乱,他流落到西域,藩王收我为义子,我便跟着他回去,还授予我以将军的身份。国王惊叫着问,你母亲是不是眼睛看不见的?鹿雪寻说,对,你怎么知道的?皇帝说,刺你的人就是我派去的!”  “就这样,极其可怕的命运要与帝国最有权势的人展开较量。显然是出于对公主强烈的爱,少年才没有立即去杀掉皇帝复仇,善良的公主终日以泪洗面,每天在祷告和恐惧中度过;她的丈夫当然也极端痛苦,终于对她父亲的憎恶超过了对她的爱,鹿雪寻不久找借口远离了她;公主求父亲放过他,她成了家族恩怨的牺牲品,就连最爱她的皇帝也恼羞成怒,把这个比普通人更可怜的女孩放逐到风厚海峡,既没有给她爵位,也没有给她自由,让她在孤独与绝望中容颜枯槁。”  “我大概已经猜到后面的事情了,”薛迁长长舒了口气,但依然保持他那种与众不同的冷静。  “嗯,强大的帝国皇帝几个月前因病去世,原本他对皇位的继承已作出安排,他的兄弟颍川王将承袭大统,但是,就在临终前他出人意料地改变了遗嘱,剥夺了兄弟的继承权,王位将由吉娜卡公主继承。这份遗嘱的真实性受到了强烈的质疑,其原因在于有人告密,当时鹿雪寻已秘密去风厚海峡找到公主,并要求与她复婚。反对这份遗嘱的人认为单纯、天真、脾气温顺的公主还憧憬着爱情,会像以前一样对丈夫言听计从。所以不管遗嘱是出于圣库图的本人意愿,或是鹿雪寻的阴谋,都必将引发一场空前的激烈冲突。”  “田丰,如果没猜错的话,八成公子昭就是当年派去的那个刺客!”  “很可能是的,这样就好理解了,像花都郡主那样清楚的头脑,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自然知道自己在这个悲剧中起了什么作用,若是公主即位他会遭到何种下场。为了堤防邻邦在危急时刻临阵倒戈,竟然如此精心策划,要把我们封锁在公海之内。”  毫无疑问,只要云庭郡宣布支持吉娜卡为女王,那么与花都必有一战,到时候这片海港将燃起熊熊火堆。两个少年面色凝重,凝视着被大大小小、上百艘油船挤轧得快要消失的海平线,彻底地思索对策。  薛迁认为,云庭纵横交错的地道可以作为将来战时的避难所,用来储藏食物,运输物资和紧急撤离,还可以对敌人采取严密监视,因此马上要去疏通修缮。所以这些日子,他们开始抓紧时间,像矿工似的深入地下挖筑工事隧道,或者像工兵似的攀上绝壁去搭建碉堡。  在帝国的很多城市,隧道、排水渠等设施被埋在地下沟槽内,这些管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不断拓展延伸,最终变成一个下方与上方同样复杂的城市构造,在某些情况下,你可以从歌舞剧院后门的风井口下去,沿着又陡又窄的铁皮楼梯,差不多数上260级台阶,下到离地面有12层楼高的距离,在竖井底部的岩壁两侧,会看到有个洞口,这条通道路面高低不平,一路都是废弃的铁丝网和照明灯,你必须盯着地面埋头走,要走很久,才会从海边堤岸下某处隐蔽的通风口中重见天日。  可以看出他们才开始这样的工作不久,田丰皱着眉头还不太习惯,两人来到一座空置许久的城堡,它建在云庭南部的垦青湖畔突出的岩石上,优美而狭长的彩色玻璃窗户与高耸入云的尖顶散发出独特的英雄主义之美。  走进空旷的古堡,地板上已经被厚厚的苔藓覆盖,上面还有像是野兔、鸽子一些动物足迹。薛迁将角落的一块石板移开,露出了破败的地道入口,他们先后跳了进去,浑浊的光线飘散在昏暗的隧道里,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简直难以呼吸,  地道的开始阶段非常狭窄,只能一个人侧着身体通过。这里面是如此湿冷,他们都后悔没有穿上厚厚的衣服。突然,不知什么东西掉到了田丰的肩上,他的脑中立即闪过一千个恐怖念头,他毛骨悚然地抖动肩膀试图赶走它,但肩上的物体仿佛是用利爪钩住了似的,田丰使劲拽住薛迁的胳膊,大喊大叫,薛迁举起风灯照过去,发现原来是一只黄色的折耳小猫,长长的胡须像金属般折射出炫目的光线。  “你看,我抓住它了,是只猫。”薛迁伸手把它捧了过来,那只可爱的小精灵好象故意要展露它友善的脾气,将胖乎乎的圆脸贴在他的手上,喵喵喵地小声叫唤。  田丰显然还惊魂未定,他用疑惑的眼睛在询问它,“真是个怪家伙!它的耳朵不像其他猫那样直立,而是有点像小狗那样耷拉着,据我所知,这是种贵妇们爱养的名贵品种呢,怎么会被人遗弃在这地方?”  “说的对,我们带它离开这儿,没准还能送还给失主。啊,你为什么要笑呢?”薛迁看见田丰像是想到了什么念头,眯着眼在笑。  “没有什么。我得说,这个举动也许会叫它的主人很为难,你想,如果一个女人钻进阴冷潮湿的地下通道,匆匆忙忙的离开都没顾上自己的猫,会为的哪种目的呢,恐怕多半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当他们又往前行进了几百米,薛迁在前头带路,来到军械库的地底,那儿是唐门的辖地,他从怀里掏出地图比对了下,这条通道的出口在库房旁杂草丛里,要到达那儿,必须穿过一个废弃的采石场矿洞,然而这条路的尽头被坍塌的泥土堵塞了,薛迁敲了敲土墙,发现那边是空心的,于是两人拿出带来的铁铲和镐开始撬挖,那只小猫一边看着这个,一边看着那个,不安地来回走着。  薛迁神情专注地清理着沟中的淤泥,淤泥里似乎有坚硬的物体,他在拿铁镐挖了数下后,直接在铁镐扔到一边,伸手在淤泥里摸索了一会儿,紧接着一使劲从淤泥里抠出一大块东西,那是块银色的矿石,有着锯齿状的断口,布满钢灰色的光亮条痕。  就在他想看仔细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地道的顶部发生了新的塌方,一下子把回去的路也堵死了。小猫惊慌失措地扑进薛迁怀里,他心绪稍定,想起以前的经验,矿坑通常不止有一条通道,应该还有平行的地道在附近,他们只要能挖通之间的隔断层,就可以从另一条地道出去。于是他跟田丰找准方向继续挖起来,没过多久,他们终于挖到了椭圆形的窖井下水管,田丰在管壁凿开个洞,探身爬了进去。  “来吧,快来,我们可以出去了!”田丰撬开井盖,兴奋的在那头喊。薛迁夹着猫也很快钻出了地面。  此时疲惫不堪的两人总算松了口气,但那只折耳猫就像是发现宝藏似的欢喜雀跃起来,原来这里是个私家花园,古老的淡绿色石墙将它围住,层层叠叠的阶梯形花圃种植着各种花草树木,园间开辟的小路都是用编织整齐的柳条铺成,并在底下垫上砖瓦防止雨水渗漏。  “罗伊,你去哪里了?我找遍了这里都没找到你!”从两人身旁的月桂树后转出一个女孩,她急切地从薛迁手里夺过那只猫,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  女孩容貌俊俏,穿着胭脂红袖衫和水蓝绸裙,薛迁表面上没去理她,但以一种不易察觉的目光向她注视了一下,又迅速地移开,田丰倒是一直看着她,像是遇到了熟人,高兴地说,“好呀,唐莺,没想到我们游荡到风神山庄了。”他接着问,“这只猫是你的?”  唐莺笑着回答:“你好呀,田丰,你们怎么会从那里钻出来?把我吓了一跳。罗伊是我养的,前天夜里我和它在花园里玩,瞧见有个身影一会在树林里溜达,一会又立在墙角发抖,我们想去看看是谁,结果被他逃走了,连罗伊也找不见了。”  “它待在军械库的地底下,我们在疏通地道的时候发现了这家伙。今天差一点就给我们都活埋了,真晦气。”他回答。  “好了,罗伊觉得你们应该得到酬谢!”她捋了捋小猫的耳朵,“收下吧,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随后开心地把一块马蹄形的金锭递在薛迁手里,还没等他推辞,田丰一把抢过金子来,塞到薛迁的裤兜里,“啧啧,好极了!看啊罗伊的脸蛋多美,毛发多漂亮!我要爱上她了。哈哈,薛迁,至少跟她握握手吧!喂,你干嘛脸红了啊!”  “呸,去你的。”唐莺忍不住笑出来,“咦?你怎么会有三叉戟的刺青?”她发现薛迁左前臂被刮破的袖口露着一个符号,外形和长柄的鱼叉很相似,中间的刺较两侧的刺长,两侧的刺向外弯,并且有倒钩,“这是修罗岛的族徽吧!那你一定也听说过那个古老传说,据说你们的祖先是修罗岛的领主,在那里埋藏着的、不可思议的巨大宝藏…”  薛迁无奈地摇摇头,“恐怕不是这样的,人们尽管都这么说,但是直觉告诉我那只是传说,宝藏是不存在的。”  “可是,我听父亲讲过呢,修罗岛上的鬼薪一族才是这世上真正的大贵族,他们积攒了各式各样、堆积如山的珍宝,这笔数目庞大的财富被藏在消亡边际的某个岛上。”  “从来没有人知道修罗岛在哪里,而且你也应该同时听说过幽灵舰队的传说吧?”  “我听说过。”  这件事要追溯到遥远的朱雀季时代,白帝国陷入了某个强大神秘敌人的攻击,它们被叫做“幽灵舰队”,这些冷血杀手在黑夜里具备隐形能力,肉眼无法看到,也就没办法还击,帝国的军队被追着打,找不到有效的对付办法。于是夜晚成了最恐怖的时候,帝国的士兵成了这个杀手的靶子,被黑暗中的刺客挨个射杀,他们眼睁睁看着同伴依此倒下却无能为力,对能活到天亮已经完全绝望了。  危难时刻,有个叫青籁的隐士下山,青籁有种“重瞳八彩”的特殊本领,他每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并且会出现各种奇异的色彩,能够侦察出隐形的能量,可以说,是他的出现扭转了战局的胜负,幻影杀手失去了隐形的优势,最终被打败。  这些敌人逃出陆地遁回到海上,从那以后,消亡边界被一条绿色海平线分割,越往外走就越变得异样恐怖、沉寂,只要有人到那里去,就会像掉进魔窟般消失,遭到可怕的命运。因此,即便真的有修罗岛,也是没有办法靠近一步。  “这是你和薛迁的秘密,现在开始也是我们三人的秘密!”唐莺微笑着说。  “一点不错,”田丰说,“你看,这个秘密被你知道啦,你喜欢探险吗?我们早就想去,将来抛开一切也要去航海的!不过现在,我更想来点可口的米酒、一点干净的饭菜,两个可怜的士兵累得已经抬不动腿啦,唐莺,假如你没有其他事,我们一起去吧,让未来的修罗岛的领主来做东,好哇。”  那只不随大流的珍贵宠物,正伸出松弛柔软的足趾,在薛迁脚边蹭来蹭去,仿佛在表示它很友好。薛迁看到唐莺用小女孩特有的热烈眼神期盼地望着自己,如果有谁看过了这双眼睛的黛青色,就不会再觉得任何宝石还能称之为迷人了。你可以想象少女清新优雅的脸庞,少年挺拔利落的身姿,绿树、鲜花、雕塑和静谧的池塘,带来赏心悦目的和谐美感。  年轻人的相逢总是这样,特别突然的不期而遇,只有在很多年后,我们才能知道,当初年少的我们该怎么做,或者说此时,是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在安排。
  掌柜莫恺的店里只卖种叫做“松醪”的米酒,据说是从龙门道观中传出来的,山中的道人修行有时并不吃饭,就以酒当粮,还能驱寒祛病。人们在五月间挑枝头嫩的松针采摘,用山泉水洗净,然后整理好摆入石缸中,稍微按压,再加入干净的山泉,洒白糖后用纸张封紧缸口酿制,放置阴凉背光处,一二月后就可饮用。因为酿酒原料漫山遍野都是,“松醪”很便宜,几个铜币就能喝一碗,并且酿造过程中不加酒曲,后劲也不大,就算多贪饮几碗当作解渴也误不了事。  这家小酒馆开在攻角偏屿,附近有座塔防,店里只有几张木桌板凳,也常有往来的客商在这里歇脚停顿。  莫恺不时伸出老猫似的爪子去挠下巴稀疏的山羊胡,他年纪已经不小,瘦得像是从墙皮上撕下来的碎片,正贴在炉火旁取暖,他捻起落在地上的几根细碎粉条,小心翼翼地凑到火苗边去烤,精明的眼神透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老气横秋。粉条遇热膨胀,炸得松脆花白,正当要将它送进嘴中时,只见从黑洞般的门口撩进一人,看这人的打扮,应该是个过路的富商。  “莫老七,马上有吃的吗,我饿坏了。”身材高大的那人喊道。  莫恺眯着惺忪的眼睛,“徐甲?您可是稀客!”忙吩咐小二从厨房端出盘切好的卤牛肉,和一只八九斤重的烧鸡,自己将怀里的瓦罐揭开封口,给他海碗里倒上绿苔般荡漾的竹色水酒。  徐甲狠狠地灌了几杯酒,抖了抖挂满银霜的眉毛,“过瘾!这酒比花都的昆仑觞还绵香,再去帮我开一坛,我的好掌柜。”  “您看上去心情真不错。”“太对了,一点不错!”徐甲高兴地嚷道。  “让我猜猜看,都说您最喜欢好马,您一定是收到了匹难得的快马。”莫老汉郑重其事地说道。  “是的,传得挺快呀,几乎每个城市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马,越快越好。每匹买进都耗费千金,再花几百金为它制备鞍辔。日夜精心照顾它们,我把它们看作是我的朋友、兄弟、妻妾,一旦买进就从来没有脱手过。可以说我傻里傻气,但这是我的精神寄托,有时都是一回事。”  莫恺通常只有两种姿态招呼客人,见了生客双手叉在胸前,或是对老主顾和善而友好地微笑,此刻便笑呵呵地听着,好像在他看来,对什么都了如指掌。  这时一个灰白头发的老人走到徐甲面前,他手里拿着毛料大衣,衣服上夹杂着不少干枯麦秸,面容显得很疲倦,“请原谅我的冒犯,希望没有打搅你谈话的兴致,三四个时辰以前我来到这里等你,从你刚进门,我便认出来了,你有很出众的外表。很抱歉,请你不辞辛劳从花都郡赶来云庭,跟一个现在正遭受苦难的不幸老人见面,我从人们的传言和你的客户那里听说了你的生意,这样,我找到你,祈求您的帮助。”  徐甲略微躬身,“好呀,你是程孚?亲爱的朋友,无论你处境如何,你知道我永远非常乐于助人的,”他用他那鹰隼般的眼睛盯住老人,“从我了解的情况看来,你曾是位非常富有的船主,这没错吧?”  “不是,不是,不是了,”程孚难受的结结巴巴地说道。  “在提出那个难以启齿的请求前,请让我回忆下那场可怕的灾难,正是那场风暴击毁了我们家族的安宁和尊严,我这个可悲的老头,归根到底,是既难生,又难死。”  “请回忆,我品尝美酒。”  “谢谢你,”程孚说,他沉重浑厚的语调回响在小酒馆内,邻桌正吃饭的两个少年哨兵,与一个花蕾般娇美的女孩,也停止交谈,都好奇地直起耳朵听起来。  “在云庭的航运业,我们家族是小有声望的,”他还用刚才的语气说,“我从父辈那里继承了一艘三桅杆帆船,亚夏蔷薇号,它的规模和性能堪称一流,甚至能跟军队的同级别轮船相比。船壳用产自雨林的橡木板制造,双层加厚,坚实又防水,熟铁支架支撑的风帆展开长达20米,足够产生强大动力,镀铜栏杆从瞭望台延伸到一层甲板,船上的每个铆钉都是采用精钢打造。这艘船可以说是座移动的城堡,小级别的风暴根本对它构不成威胁。”  “我在亚夏蔷薇号上度过了人生多数时间,就像珍视荣誉一样珍视她,人们可以看到它经常满载着绸缎、银器和其他商品穿梭在各个港口码头,同时给家族带来可观的财富。”  “直到六个月前那个炎热的下午,有位像猎鹰般干练的男人找到我,嗓子是每天都大量抽烟的沙哑,他先是介绍自己是个初级棉花商,恳请我为他从云庭的酩酊港运输一批棉花到花都的坞嵋岭,数量是两千包,然后提出了极其丰厚的条件,让我务必接下这笔业务,因为他着急把货物运到目的地,所以运费愿付十两黄金。我知道凡是表面诱人的事物都要冒一定风险,便私下也做了些调查,当时棉花很廉价,两千包也只不过值二百两黄金,于是我衡量了下,觉得这笔生意是划得来的,特别是这船货值较轻,不会对我的财务构成威胁,这样很快,“亚夏蔷薇号”装载完毕出发了。  如果说命运教育了我们什么?如果世上唯一能够肯定的事?那就是意外一定会发生。当航行到遗忘之海的途中,我突然听到有人大喊“着火了”,接着浓烟就从货舱里冒出来,火苗直往外蹿。船员和我紧急向前甲板汇集去奋力扑火,接着又是几声闷响,舱内热浪迎面扑来,我们都被吓得尖叫起来,只见船舱内已经火光冲天,两千包棉花就这样付之一炬了。  最后是“亚夏蔷薇号”的双层船壳设计救了大伙,才不至于船在大火被扑灭前烧穿,我安慰了惊魂未定的水手们,感到自己应该为这种乱糟糟的局面承担责任,心里暗自庆幸没有人员伤亡,数十年的兴衰浮沉,比这次大得多的损失,也并没有击垮我,这次说起来,也无非就是二百两黄金的赔偿。”  当讲述以下这段经历的时候,那个老人表现出比凄惨更凄惨、比憔悴更憔悴的神情。  “就在火灾的第二天,各郡的大商行都收到封落款为无名氏的信,信里披露了著名的亚夏蔷薇号在航行中失火,并且有笔数量庞大的棉花烧毁的消息,那个无名氏定是个奸诈的人,或者是受人指使,可以想象得出,这个秘密立即引发了连锁反应,投机商进入市场大量囤积以待价格上涨,棉花价钱开始节节上升,接着又有人传言剑阁的杨雄将军为将士过冬,即将收购五万包棉花,投机分子的干劲更足了,连原本不相干的人也受不了诱惑,加入到疯狂的抢购队伍中来。订单像雪片般飞向商行,无论多高的价格都有人付账,前面得到甜头的人,希望赚取更多的钱,加码买进更多的棉花以参与这一投机狂潮,甚至听说有人一次吃进五千包,仅仅才过了两周,棉花的价格已经涨到骇人听闻的地步。  而你可以想象,我对这些疯狂的事件毫无所知,当两星期以后船终于在坞嵋岭靠岸后,怀着急切的心情找到货主,我再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当场就昏过去了,两千包棉花的价钱已经飙升到五万两黄金!天哪,不可思议,足足涨了二十五倍!  如今毁灭已把家族和往日的幸福时光分开了!把我跟一个无能为力的残局留在这里,让这个孤立无援的老人独自面对,不管何时,我把信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偿付了大部分货款损失后,我失去了庄园、土地、仆人,亲爱的先生,现在站在你跟前的,是个心灰意冷的失败者。”  徐甲听完这段令人咋舌的故事,装作很平静地问,“如今,如今棉花的价钱多少呢?”  “两千包还是二百两黄金!”老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掩面痛哭起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清偿完债务的几天后,价格就开始崩溃,简直是一泻千里,除了说这是物极必反的结果外,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理由了,但无论如何,这些跟都我无关了…”  “那么,也许你还需要钱用,我说的对吗?”徐甲的眼里发光。  “是的,现在我只欠十两黄金了,修船需要用钱,日子总要过下去,有人说您很有办法,让我来找您商量。”程孚说。  “你有抵押品吗?”  “亚夏蔷薇号,行吗?”  “当然行!船契带了?我可以借给你。”徐甲兴奋地说着,一面接过老人递给他的船契,迫不及待地塞进口袋里。  程孚充满感激望着他,“这样啊,另外有件事,就是我想了解您的利息。”  “我们都是诚实守规矩的人,不必太计较这些。对于您,收每月五两黄金的利息,在我看来这很公平。”  程孚吃了一惊,脸上立刻浮现出失望模样,“这么高的利息我负担不起,请把船契还给我,是的,”他嘴里喃喃地说,“我甚至还可以说一句,你真是个贪心鬼呢。”  “恩,老伙计,我听不懂,这么说你是不想借了?那会叫我很难办,”徐甲喝干碗底的泡沫,他面无表情,背后却潜藏着一种平静的凶狠、优雅的残暴、伪装的邪恶,事实上就是个十足的混蛋,“想收回船契?你必须付我十两金子,作为今天的顾问费,不要让我怀疑你对好朋友应当有的诚意,请你好好考虑,悉听尊便。”  “您是个体面人,真会认为我还出得起这么多金子吗,请收下这些散碎银两,用来弥补因为我考虑不周而带给你的麻烦。”  “不行!当我是叫花子!没有十两黄金休想要回船契。没钱?就留下一根手指作为代价!”刀子从徐甲手里亮出来。  程孚吓得两腿发软,身上直冒冷汗,内心希望眼前这幕赶快过去,可是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他仿佛看见这个无赖拿着刀子向自己揦过来,准备实施卑鄙的行为。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确实难以让他久久无法相信,可是又不容不信,就在他们身旁,有位英俊、衣着朴素、稚气未除的少年,指着地上说,“先生,您的金子掉了,”一块马蹄形的金锭,千真万确,赫然就在他的脚边。是真的吗?这回得救了!感谢上苍!老人瞬间几乎喊了出来。  看到戏剧性的这幕,旁边的少女先是愣住了,随后会意地莞尔一笑。  唐莺看着薛迁,带着既惊讶又害羞的神情,为她增添了一种容光焕发的魅力。在他们相互注视的刹那,她感受到那种叫做理想的东西,以及人类最真实的情感,使她置身于青春的欢快当中。  同样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来自花都的恶棍,露出了羞怒、憎恶的神色。
  第二天,柴慎吃完早饭整理了衣服出门,吩咐仆人驾车回到他家世袭的封地罗浮镇,去找父母商量这件事。罗浮镇是枫叶原尽头一座典型的贵族庄园,从白虎季就属于柴爵家族。这里原野如画,风景怡人,你很难不羡慕他从小就生长在此地。平素他的生活总是往返于混沌之城与罗浮镇之间,两者相距一小时的路程。  此刻,他满脑子还停留在前一夜种种情意绵绵的回忆当中。他想到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结婚后可以搬到河岸的别墅去住,他们能去静谧如茵的果树和花圃里散步,沐浴在佣人们对女主人美貌的恭维和赞美中,这使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从前端长方形宫阙走进去的时候,使他有些意外的是,他在客厅并没有找到妈妈丁嘉,通常这个时点,她多半坐在花卉沙发前,和来拜访的朋友闲扯聊天,随手摆弄斜插着素馨花、蓝花楹的钧汝瓷器,丁嘉总是把笑容挂在嘴边,常常很容易开怀大笑,别人也喜欢和她这类爱笑的美人在一起。柴慎则总是酷酷的,他不知道这些人脸上的笑容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在伪装?总之他不觉得那是自然的,大概是他们认为诸事值得高兴。  而今天除了堆着一大卷乱七八糟要拿去清洗的波斯地毯外,只有两个女佣在那里。在二楼书房里也没找到母亲,他走到阁楼窗棂前拨开影帐,往后院那一小片种满夹竹桃和天竺葵的林园窥视,终于发现丁嘉倚在乱花间,手里似乎拿着几页信。  柴慎看到母亲严肃的表情,意识到一定是出了很严重的事。  于是,他推开阳台咖啡色的玻璃对开门,顺着白橡木楼梯走下前院,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走廊的铁门旷啷一声响了,柴慎扬起眉,瞧见他们家的几个雇农,其中有泥瓦匠达西,东城的裁缝千禧、临时执事乌贵郯,达西脸肿得很高,胳膊搭在羊角拐上,绕着纱布;千禧一颠一颠的同他推搡,愠怒地瞪着他;乌贵郯愁眉苦脸跟在后面,被攻角的酒家老板莫恺押着赶进来。  “原来是少爷您啊,”莫恺忙摘下帽子说道,“我差点没认出您来,我的视力很坏,今天您正好在休假吗?回来看看老爷太太的吗,您可真是孝顺哪。”  “哦,什么事?你们怎么来了。”柴慎问,走到他们前面。  “这帮该死的无赖,在店里平白无故打起来,杯子碗凳子都砸烂了,他们一个钱也不给,”莫恺气恼地说,“我只好找老爷来评理。”  千禧擦了擦嘴里淌出的白沫,指着达西嚷道,“这猪猡把人家老婆睡了!这不要脸的火油芯子!”  “没有过的事,唉呀,都说是认错人了,我认错了她,她误会我是别人!”达西失声说道。  “啊,住嘴,再胡诌,看不撕烂你的嘴,”千禧冲他脸上吐唾沫,吼到,“少装起你那痴呆样!”  “没有撒谎。前些天回家路上我看见个漂亮姑娘,当时就想认识她,就请她去吃饭,两个人聊得非常投机。昨晚我一个人喝了点酒,之后又想找那姑娘,就来到遇到女孩的那个房前,刚好看到门是开着的,进去后我看到有人像白萝卜似的睡在床上,就起了色心,跟她发生了关系。那女人一开始有些反抗,问我是谁,我回答说是你刚认识的朋友,姓达,谁知那女人刚巧最近刚认识了个知己叫兴大,又因为天黑看不清楚脸,就误以为来的是兴大,就渐渐的顺从了我。等完事以后,灯光底下一翻过来,猛然看到我的脸,此时才发觉她认错了人。我慌忙逃了,她便马上找她男人千禧说我强了她。”  “好小子,该死,”千禧咆哮如雷,跺着脚骂。  柴慎皱着眉说,“你们在莫掌柜那儿做什么?”  “这个嘛,乌执事想替我做工作调解,我们俩每个月的薪水都是他那领的。谁知道约在酒家见了面更糟,这个白痴根本不讲缘故,竟然说我全是扯谎,劈头盖脸的就打要找我拼命。”  “您看看,这像什么话?两个混蛋都喝醉了拿着刀叉决斗呢,见鬼,盘子都摔光了。”莫恺长长的呼了口气,“他们一定得赔,不是小数目啊,谁想到这两个疯子身上简直没有一分钱,这下好了。”  柴慎神色不悦地瞅着乌贵郯,“他们是在你手下干事的,这钱他们没有的话,最好还是你给出掉。”  “可、可是我也没有……”乌贵郯吞吞吐吐地回答。  “你也没有?你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这个月的薪水都还在你那里呀!”  “被我赌博、都输掉了,”他脸色刷白,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啊!二十个银币。你这蠢……”柴慎正要发作,这时刺眼的阳光闪耀了他的视线,他伸手遮住眼睛,忽然发现在拱廊黑影内,正有一个人在往这边探望。  “谁在那儿呢,”柴慎说。  “唔,是我,韩白石。”那人清了清嗓子回答。  柴慎认出了来人是云庭郡的财政官,他怎么来了?他很熟知韩白石,这个人出身在零陵岛的一个世家,祖先是青城剑阁的贵族,他父亲移居云庭,并且担任司法官,家里非常有钱。他已经过30岁了,却宁愿过着一种无拘无束的单身汉生活,整天周旋在各种贵妇美女身边乐此不疲。韩白石带着一贯亲切友好的眼神望着他,不过他觉得这个人的笑容总有种愚蠢的意味。  柴慎一边往门廊走,一边指着乌贵郯对莫恺说,“你们跟着他去里面拿钱,”又对执事板着脸,“回来再找你算帐。”  “原来是你在这儿,请你原谅,那几个混帐大吵大叫,真让人头疼,你是要找泊爵夫人的吗,她在花园那里。”  “啊!不是的,好兄弟…我要找你帮个忙。”财政官胀红脸,吱吱呜呜地说。“无休止的世间烦恼最近围着我绕来绕去,我为什么常常忧虑,归咎到底还是自己的过错哎。你试着补救,结果你发现自己跟愚昧的人们一样无知。倘若当下就能解脱,那我情愿暂且推迟忧心忡忡的生活,偷欢过一阵再承受痛苦也不迟。“  “好好的,出什么事了?你究竟要说什么呢?跟我用不着拐弯迂回的。”  “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要向你借一笔钱。”“哼,来得真是时候,好吧,你要多少数目?”“唔……十、十万……个金币。”“十万金币!这么大笔钱,你要它来干什么?”柴慎差点儿跳起来。  “不要那么惊讶,嘘,别让其他人听见。”韩白石呼吸变得急促,“我把事情都告诉你,我们犯下了个前无古人的错误,罪魁祸首就是我,云庭郡的财政备用金几乎损失殆尽,一旦惊动那些地位显赫的大人物,必然会引起超级混乱。”  柴慎默不作声,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风流倜傥的财政官。  “你听说过有关亚夏蔷薇号事件的任何情况吗?“他问道,“我们财政署也牵涉其中,损失相当大笔资金哩。”  “一无所闻,”柴慎冷冷地说,心想这真倒是实在讽刺,到底是怎么啦,人人都变成赌徒。  “不过不用隐瞒你,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顺利通过了今年的审查,明年就无所谓了,一切都会被忘记的,每年还不都是这样过来,”韩白石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却对此事有同质化的看法,“因此,如果你们柴家愿意帮忙垫资的话,种种好处我不会忘记你的。”  说来奇怪,换成往日柴慎对这种卑鄙的舞弊行为无非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但今天却相反,他看到韩白石那副大而煌之的样子,却感到十分鄙夷,简直不愿意再同他多讲话,他感觉到是不是初尝的爱情让自己觉醒,变得人格更加高尚了,“你认为我能帮得上忙吗?说实在的,我没什么把握,您稍作休息,我得去找母亲,听听她的意见,然后再答复您。”  韩白石耸了耸肩,满意地拿了张高背椅在绿萝攀援的藤蔓下躺了,“万分感谢,请谅解我,我跟伯爵夫人实在难以开口,一个绅士决不能在欣赏他的聪明女人面前自惭形秽。你真是个非常体贴的朋友。”  蠢材,滑稽愚蠢透了,柴慎扭过头便离开,撅起嘴轻蔑地暗骂道。  就在那由芍药与合欢花簇拥挡住的沉香木门后面,丁嘉正斜歪在锦鲤戏谑的水槽那里,水莹莹的瞳孔望着荷花芯深处,整个人纹丝不动好像时光静止时的雕像。  而平时,她其实是睡在那里面暖调的红色皮面椅里,懒洋洋地欣赏着琥珀色的美酒,就像躺在情人的怀里,裸露出雪花石膏般丰肥的****,她知道自己那部分有着相当的诱惑力,也知道她微胖的大腿曲线也是相当吸引人的,所以对于那些崇拜者,她浑身会散发出魔力的光芒,流动在每一寸肌肤上光滑的白色、温暖又微微闪烁的细光。就像是对付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她用这些柔软的玩具吸引他们的视线,诱惑他们,把他们像听话的羊羔和小牛一样囚禁起来,成为她的宠物。  上层名流们果然莫名其妙的来了,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看个不停,所以她还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用她的美貌把这些嘴馋的猫挡在身体外面。  但也许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只会忠于一个人,她知道她是永远站在他那一边的,她偷听人们的对话,了解其他人的想法,只有对他才会和盘托出,这个人就是她的全部生命,柴慎。  她一定会听他的,因为她是他的奴隶。  “嗨,您在这儿,”柴慎走到跟前,伯爵夫人一下子惊醒,她发现儿子那疑惑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立刻飞红了脸,慌忙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不让他瞧见。  天哪,让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呢?太可怕了,我是这么爱他,却要把这么大的丑事带给他。他年轻、漂亮,才刚崭露头角,这会让我的宝贝彻底失望和灰心吗?人家都说他长的和我很像,难道在别人的眼里,我真的是这样迷人吗?我奇怪伯爵为什么要说儿子长的不像他?祡慎的面容俊削,是越来越不像泊爵那么粗犷的干净利落,可不能凭这就赖我做过那种事呀,而谁又没有过错呢。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他就做了这个残忍又鲁莽的决定,给我们甩在这儿,什么也没有留下。  不,他一定会赶我们走!让我们做回乡下人。他们都是伪君子,暴君!而且他还爱上了那样的女人,这个妖精早就嫉妒的发疯,一定说我又****又自私,因为那些男人在不舒服和别扭的时候总是想到我这儿来,让我哄得开心。谁来替我公道地说一句,女人要忍受那些可怜虫,究竟是为了谁呢?难道不是为了山庄、为了罗浮镇,为了我们的儿子!啊,欢乐的日子就要完结了,可怜的孩子,他总不能失去现在的一切吧,我情愿一个人受惩罚,只要他能从屈辱中解脱出来,祈祷永远不要让他承受痛苦。我的神智还清楚吗,讥笑我不在乎,可是真害怕孤独、寂寞啊。
  “刚刚您在看什么哩?您还好吗?”  丁嘉觉得泻湖里的水沫白的耀眼,一想到这件事就开始浑身发抖。  “亲爱的,”她怜爱地看了他一眼,“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胜过一切。无论到任何地方,我都只想跟你在一起。”  “当然,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愿意离开你。”柴慎仿佛察觉出什么,愈来愈感到不安,诚恳地说道。  “羞耻啊,羞…你父亲走掉了,永远…他毁掉了这个家,我真为他难过!”丁嘉掩面哭泣起来。  年轻的子爵完全被惊吓住了,杵在那儿结结巴巴的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伯爵夫人沉默了好久没说话,“南宫凌燕,你知道这个人吗?可我究竟没办法相信你父亲会和这个人有关系。不过也可以想象哎,以我们家的地位应该会有很多女人向他谄媚。”  “不,我可能认识她,也可能不认识她,没有什么特别印象。让我去见见父亲好吗,他不应该这样,不把您放在眼里。这对您是不公平的,毫无道理。即使可能受到责罚,我也想去。我已经是大人了,唉,请原谅我。”  “不不,这次伯爵大概是要把我从庄园里撵出去吧,”丁嘉说,“他说我是个不祥的女人,没有人比他将我说得更坏,想到这些,我就要崩溃了。我简直害怕他,常常看见他在对着我狞笑,而且要把我推进凶险的波涛中。我想是有理由的,因为他高贵、威严,而且富有;而我、是不能跟他般配。我愿意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可惜他对我的感情已经连同情也不存在了。”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你身边的!”柴慎脸色煞白。  “你跟我保证你说的都是事实,”丁嘉热切地问,“不行,我们有权留在这儿,我不要再被人骂作是槽里的一匹马了。他比起你对我的爱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是不是,亲爱的?”  “以我的良心作证,这一次,只要我赢了封袭,当上北衙禁军的将军,以后没有人再敢冤枉你,让他们试试看,”柴慎作出手势要让她相信。  伯爵夫人抬起眼眸无限欢欣地看着他,微笑地把他的话打断了:“还有,娶唐家的二小姐唐莺吧,那么她的百万遗产也就属于你了,没钱也当不了将军。”  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柴慎的喉咙里,迸出了苦涩沉闷的声调,“假若你能高兴,就象你希望的那样。”  柴慎身心俱疲,就好像吹了整晚的海风,和丁嘉谈话结束之后孑身一人到湖滨街,本以为还能看到唏嘘河边的阑珊灯火,没想到两岸的商家灯却早早打烊了,只有渡鸦餐厅的灯还亮着,几名店员一边贴面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土语瞎侃。  渡鸦餐厅位于枫叶原北端,餐厅凌空架在地下涌泉形成的泻湖上,外观与周围的建筑无异,而内部却精致优雅:小楼为哥特式结构,红色的石头粗砺地裸露在外墙,显得古朴又不乏时尚;走进去内部风格与其外表迥异,蓝绿格子瓷砖、深褐色家具,配搭风格简约的古董餐具,让这里显得很精致。  近窗的餐桌位置,摆了一株黄水晶三角枫盆栽,点缀满经过抛光的翡翠叶子,还有盏红玉髓阅读灯,这是餐厅老板特地为柴慎精心安排的座位。他像一棵快萎焉的植物歪在扶手椅里,往杯里的罗曼尼干红撒了撮细盐,然后一饮而尽。葡萄酒里加盐,是柴慎喝酒与众不同的习惯。  就和丁嘉一样,他也是奢华生活的拥趸,母亲购置别墅、装饰花园、定购首饰衣服、聚会,在他看来都是惬意、合情合理的。然而,不知什么原因父亲性情大变,开始与宫廷贵妇有染,假如果真有天将他们母子抛弃掉,朋友、同僚们或许会变得像害怕瘟疫般避开他。其实在小时候,也出现过这种情形。丁嘉经常会跟不同男人来练剑的地方看他,她来了别的孩子都笑,说他妈妈是吃腿饭的,他不懂意思也跟着笑,后来知道了,由于不堪侮辱和歧视,他不知与人打了多少次架,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个年轻人的性格逐渐形成了:有仇必报,刻苦、猜疑、对忠贞爱情的渴望。有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妈妈不是我的全部,而我却是她的全部。  刺眼的阳光中,有只通体乌黑的渡鸦扑闪蓝紫光泽的羽毛飞进窗棂,落在蕾丝桌布上,这种鸟在这带很常见,多的时候遮天蔽日,它虹膜暗褐,仿佛对亮闪闪的水晶盆景很好奇,渡鸦偷着啄取几粒光亮圆石,一颗酸浆果核从它弯曲的喙里滚了出来。  柴慎迅速把果核用银漏匕碾碎,从中找出张小纸条匆匆看了几眼,便抛进窗外的泉眼漩涡。  不知怎得他额头沁出阵阵冷汗,他离开餐厅,叫了辆马车,慢慢随着圣徒山盘旋而上,眼前仿佛是座空中花园,那越凡脱俗的湛蓝天空越来越近,身外看是深邃蔚蓝的大海。落日的余晖像一道彩虹笼罩着整个圣徒山,柴慎以前也在湖礁堡的官署观看美丽的日落,那是一天中他最陶醉的时刻,“思想是不落的太阳,”他低诵出这则诗句。  先哲说过,“好的城邦造就好人,恶的城邦造就恶人”,云庭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呢?  柴慎的脸色忽阴忽晴,但对岸就是“湖礁堡”,一座梦幻白色的小型城堡,心情已纾解些许,车夫把马车停在悬崖边的草坪,他登上两片海岬之间的悬索吊桥,桥上可以观赏壮丽的峡湾全貌,飞不起来的海鸟就在脚下,还能看见草丛中突然跑出来的野兔。他见二楼窗边明亮的灯已经点燃,就加快了步伐。  “没有北衙方面的消息吗,郎狙胥?”柴慎问了句等候在那里的高级士官。  “有那么点儿,禁军的一支在寻求另一支的援助,我认为是在为封袭准备,子爵,但眼下大概还不至于发生冲突,”副官郎狙胥说。  “辖区的治安怎么样?”  “目前不错,我们应该没惊扰到那些居民。”  “不见得吧,”柴慎说话时的腔调既不赞赏也没有责备,“我判断治安区别好坏的标准很简单,第一,瞧瞧南岸这地方,现在这个时点绝对见不到开业的商店,这就是惧怕我们南衙神卫的佐证;第二,我们的马车、队伍往来的街道上,没有姑娘敢于神态自若地走在一起;第三,低级士兵加班加点,高级军官却坐着豪华马车四处兜风。”  “子爵,以我之见,等级观念是很难摆脱的,而且整个营造开销很大,不过假如士官过分放纵,我会去收拾他们的,接着他们就老实了。”  柴慎不太满意地打断他,语气转为严肃,继续说道,“我必须得警告你,永远不要以为别人的噩梦离我们很远,最好开始就不要太纵容。现在带我去到发夹湾炮塔去看一下。”  郎狙胥顿时默不作声地引着柴慎走向俯瞰发夹湾的巨型炮塔。  发夹湾是个云庭辽阔海域边缘不太引人注目的岬角,这里的航道狭窄逼仄,两侧都有隐藏杀机的暗礁,即使对经验最丰富的水手来说,通过这个高难度的弯角也是异常棘手的,然而,如果能够凭借出色的技术闯进来,等待它的将是安装在堡垒制高点的战列级“风暴”巨炮,可以瞬间夷平对手的重型火器。  由于这门巨炮体积太大,安装、操作、保养都极为不便,光是把各部件从炮架卸下来,安装炮台、炮膛,就需要整整一个纵队的工兵忙活几周,炮管移动又非常缓慢,转动炮塔也要几天时间,所以不适合运用在“攻角”主体的中央堡垒,但仅就防守固定范围的单个据点,若三门主炮齐射,恐怕再厚的甲板都无法承受“风暴”的毫秒轰击。  柴慎从炮塔基座通过烟囱状夹层,由舰桥进入主炮射击室,在顶部露天甲板上可以把云庭北麓山川尽收眼底,晴朗的天气没有驱散“混沌之城”白茫茫的浓雾,那里就是北衙的驻地,国王蓝的城堡就像被雨雾所淹没的浅蓝波涛,与南衙大本营只有一丘之隔,像是刻意为了要他们共享一个城邦。柴慎闭上眼睑,仿佛看到了冲天烈焰,当他脑海里惊诧地映现出那最黑暗的时刻,野蛮的怪兽将在大地上横行,那即将降临到不仅仅是身体和心灵的创伤,而似乎是整个云庭的毁灭。  过了会儿,他那紧闭的双眼开始睁开,他用坚毅而悲伤的眼睛看着副官,“你去部署工兵调转炮塔,把风暴的炮筒瞄准混沌之城,所有的炮弹都填进发射架,这些都必须在封袭之前办妥,然后随时等候我的命令。”  “啊!”郎狙胥吓了一大跳,“大人,要是发夹湾有敌人来犯怎么办?”  “得了,你们不必担心,”柴慎回头悒郁地看着起伏的海面,“这些充塞航道的油船可以延迟他们到达的时间。”  但绝不能阻止他们前进,郎狙胥心中暗想,不过他再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暗夜里机械旋转的齿轮、巨型铆钉在海浪中迎风破浪,发出各种声响,似乎在呐喊、在咆哮,又像是低吟、是叹息。带着历史沧桑感的巨炮,仿佛永远都是要塞的守护者,但是,它将来的命运又岂是能逃避的吗?
  回想起往事,公子昭不禁倒吸口冷气。他永远忘不了那天的情形,只要他的心脏还跳动一天,就绝不忘掉。他健步迈上山坳隆起的熔岩石,仔细俯瞰隐没在崇山林莽间的惊涛云海,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几尾暹罗灰班鸽擦过他的肩直冲向银河,发出低沉的回响。他随手掐断索道旁崖隙碧草丛里细细的桔梗,放到嘴里来嚼。  “你在想什么呢?”身后一个婀娜少女,托着大象灰的麂皮披肩,像蒙鼔面似的帮公子昭披上。女孩迎着山风,伸出纤长的手指把马尾扯开,露出蓬松乱发,月色如银,能清楚地看到她浓密睫毛与艳丽的淡粉眼影。  “萧瑶,你来看,”公子昭转过身来对她说,“对面就是剑阁,那里地势险要,流沙湍急,有杨雄的百万雄狮镇守,号称白帝国第一天堑。跟你说实话,如果从正面发动攻势,无论我们开到前线多少人都没有用。”  所以只能绕道剑阁侧翼或背后去突袭,我一直在地图上苦苦寻找一个能打进青城入口的楔子。最终把目光放到沉睡之湖西岸的三界镇。  我们现在位于的这条就是青云栈道,它处在雁辇峰和疏影河的两条支流及神启峰分割成的纵线上,青云栈道类似一个“从”字,由三个中央桥头堡和工事隧道组成。环形的工事隧道可以绕到花都和青城交界的沉睡之湖,阴面就是三界。”  “受教了,都督。”萧瑶微笑着挨近他,掸掉了他身上的火山岩碎屑。  公子昭在压风帐篷外踱步,既焦急又兴奋,有种等待暴风雨到来的感觉,“那里也是非常坚固的要塞,围墙很厚,四周有壕沟,里面有军火库,还关押了很多异端教徒。”  只要有了目标,就可以着手进行准备工作。根据他的安排,三界那里布防有多少兵,官僚中谁可以当内应,谁又是草包,在公子昭心目中一清二楚。很快整个计划都部署好,就等今天青云栈道贯通,来完成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  “栈道全线打通了,报告大都督!”两名浑身上下狮盔兽带的高级将官从黑暗处跑过来,边悲戚地说。  “萧瑶,你待在这里。许麒、关翎,我们进去看一看。”公子昭怀着复杂的情绪,进入了这条即将改变帝国版图格局的秘密工事。  关翎打开精巧的闸门,在山体里徐徐露出开凿完成的混凝土暗道。通过两条钢铁螺旋索道与地面相通。  用防风灯照过去,看到一堆砾石堵住一半的入口,还没来得及清理。但再往下走几米之后就是一条工事隧道。地堡墙壁和堡顶都用数寸厚的钢板加固,为了防止反射白天的阳光,暴露隐秘的入口,钢梁被刷成黑色。每隔几十米中间架设两个垂直的铁栅栏通风口。转过拐角掩体后,钢扳又被油漆成乳白色,这是为了反射白炽灯,让隧道里照明更加明亮。  地堡里有一处区块设置了不同的标志,那是借助地下流进的水道而挖凿成凹糟,作为这个可以容纳8000人藏兵洞的干净水源过滤装置。公子昭下意识地朝那儿看了眼,不过在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在这里他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这恐怕是当初设计者始料未及的。  公子昭走到右侧,微微躬身分辨着水晶柜里小心保护着的军事沙盘。这张地图非常详细,重点标注战略要塞、军事据点、河流、航道等,用红色空心圆标注“军事据点(城堡)规模、概况”,不仅标注每一个关键据点的位置、交通要道,需要派遣多少兵力,甚至细微到用蓝色的叉叉标出哪一条小路有“断崖和泥石流存在”。地图几乎标示了所有跟这次偷袭有关的道路、河流,小到乡间小泾,每一座桥梁、每一个渡河点。在剑阁周围杨雄集团军聚集的区域,地图用黄色椭圆标注出近十条分兵进攻青城的战术要道。战略据点方面也相当详实,从疏影河上溯至沉静之湖,罗列出雁辇峰、坞嵋岭、神启峰等,以及湖泊、大川的每一个登陆点。沙盘还标出每一座地堡以及能潜入的暗道,周围可能的战壕、排水井等障碍物。  许麒和关翎仿佛听见了刀剑、铁蹄的铿锵之声,眼前这些布局倾注了他们太多的心血,不是短短一两年能完成的。历史上花都不但人烟稀少,资源匮乏,而且远离海上航道,基本上没有发展希望。公子昭苦心经营十年,通过超然的手腕,几乎凭一人的决断,让花都渡过了最初的难关。在决心其他诸郡分庭抗礼后,他就开始在边境地带悄无声息地渗透、安插,寻找机会把物产丰饶的青城、云庭纳入囊中。而自己心中的复仇火焰也并未片刻停止,如今他终于为即将来临的会战做好了充分准备。  “到封袭当夜,只要收到青城第一剑客韦卿离开的情报,我就会颁布进攻命令,先发制人。首先,许麒率精锐部队向剑阁正面发动第一波攻击,务必掣制住敌人的主力,逼迫他们长时间龟缩在城里;第二波一小时后发起,关翎率部偷袭剑阁的侧翼,佯装要夺取运粮枢纽,让敌军觉得我们进袭目标是那里,杨雄不会袖手不管的。第三波,最决定性的步骤,我领八千人敢死队出其不意,飞速突破青云栈道,奇袭三界,趁韦卿赴云庭参加封袭之际,攻进剑阁内城,擒拿杨雄。”  “都督,韦卿怎么对付,听说这人是世间第一快剑,不除掉始终是心腹大患。”  “诸行性相,悉皆无常。韦卿自有定数,无需我们动手。哼,若不是要坐镇东南,本郡主早想让他试试我手中的明剑!”公子昭扭过头去,不让他们看见他因激动而涨青的脸,握住乌金剑锷“仓啷”一声拔出寒光闪闪的明剑,现出不可一世的傲气。  奇茂多雾的翠绿森林波谲云诡,流星拖着暗淡的灰绿尾迹穿越漫漫长夜,刹那间又变成迷蒙的蓝红,接着发出耀眼的铋黄光芒,宛如一条燃烧的飘带一般消逝在神道苍茫的半空中。  一头又像鹿又像豹的动物蹲坐在突出的岩石上,注视着星空。它脚下山崖上的沉积岩看上去很稳固,其实松散而湿滑,有两个夜行人正设法抓住悬崖上向外伸出的板岩,他们正面的峭壁可以踩踏的地方极少,只能曲折地沿着裂缝向峭壁攀登。相传神道的翠绿森林是山妖聚居的地方,与他们隔岸相望的不知名的绝顶早就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在这片被黑松和针枞覆盖的原始丛林,如星座般分布着十座山峰,每座山的山脊都宛如从地底伸出的巨箭陡立在幽蓝的密林中央。  那情形实在叫人心惊肉跳,领路的男子左腿和脚趾艰难而颤巍巍地斜向右侧;脸颊与鼻子贴着锋利得像锉刀锉过的绝壁,危险而脆弱的平衡点,仅仅是靠着手臂与张开的手掌起支撑作用的;他眼睛深陷,上衣透湿贴在后背,跟在他后面攀援的女子,同样目睹了这样狼狈的境况,难掩恐慌之情。他们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终于爬上了像被刀切出来似的峰顶。  “嗳呀,你快瞧我从红冠啄木鸟的嘴里发现了什么!”他摊开手掌,现出一小段青白色树皮的乔木,果实像赤色胡椒,把它的枝掐断,流出类似胡麻油的浆液,  “阿勃参!是不是?”女子看着他,双目光彩闪闪,“亲爱的,太好了,我们有救啦。”  男子吹了声唿哨,他想起婚礼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在途中突然被野狼咬伤,回到家后便昏迷不醒,浑身出冷汗,就像掉进了寒冷的冰窟里,身上裹上多少被子都还是觉得冷,紧接着某种怪异的疥癣开始感染他,有些医生说他是被沙漠狼人感染的,即便不高烧身亡,也会因心脏衰竭死去,除非找到珍稀草药阿勃参才有办法救活。  男子摘下嫩枝放到嘴里细细咀嚼,他感到心情放松些了,可是就在他们为得救高兴时,女人听到他的牙床发出对撞的声音,比前几天还要急促,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只见男子仰起头,从喉管里发出野兽般尖锐的吼叫,仿佛某种狼族,毫无顾忌地把野性暴露在她的面前。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未婚夫的身体在不断变化,其实他的皮肤确实冒出许多坚韧的绒毛,像破土而出的菌藓,她又是害怕,又是绝望,不由得退向斧劈刀削般的悬崖边。  男子的嘴已长出獠牙,紧紧贴着她的脸,热乎乎的鼻息喷在她脸部。女子尽量保持他俩肌体碰触的距离,希望能避开可怖的尖牙,可他眼睛充血,呼吸低沉而不畅。终于,他像牢笼放出的饿狼扑咬上去,于是一个身影坠入了魆黑的山谷里。  所有未被宣泄的罪恶永远都不会被活埋,总有一天,它会以更丑恶的面孔爆发出来。越来越多不可思议的事件,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帝国的守卫者们,也最终会做出自己的抉择。
  每年七月正是镜湖水面上荷花绽蕾盛开的日子,这会儿,帝国枢密使唐策的度假府邸如同往年那样,正在筹备观荷节的聚会。豪宅里嘈杂而忙碌,家仆们像轴承上的齿轮一般动起来,置备晚上招待来宾的宴席。倒只是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虽然双眼炯炯有神,但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被几个漂亮小姐和太太包围在中心谈话。  “仁慈的老爷,”一位贵夫人大声地说着,她穿着套裁剪考究、没有半点折皱、相当挺刮的桑波锻料子的黑裙,祥和富太的圆脸上撇了撇好看但缺乏决断力的嘴唇,努力想引起枢密使唐策的注意,“您快帮我瞧瞧,这身裙子在我身上的效果如何?可能会招人笑话吗?”  唐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神色茫然地在人群后面搜索着什么,似乎完全没听见她的询问,冲她摆摆手,“夫人,我亲爱的夫人,这条裙子使您粗壮的小腿暴露无遗,恕我直言。”  枢密使夫人的脸唰地像少女般涨得通红,嘴唇撇得更低,不住地颤抖。实际上,夫人今天的装束不仅很合适,而且很能映衬她高贵的气质,然而这时,她只能双眼闪着晶莹和气恼的泪水,在他的丈夫面前显得更加灰心丧气。  “爸爸,”唐莺走到父亲面前停下来说,“请您拉着我的手,要让人觉得您始终是位顶好心的老爷,”她卷翘起浓密的睫毛,温柔而甜蜜地说,“您跟我一起来看,我们美丽的母亲难道不该被好好赞美吗?她的模样多么可爱,她的眼睛黝黑明亮,身材婀娜匀称,她的举止就像仙女那样轻盈多姿。假如我是一个男人,一定会忍不住亲吻她,至少毫不迟疑地献上恭维,婉儿姐姐,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吗?”唐莺把父亲的手臂递给右边正抿嘴微笑的女孩。  唐婉捧起母亲的脸举到嘴边,深情地吻了吻,“是呀,我的好妹妹,在这儿,亲爱的妈妈,我的幸福都归功于您!”“当然,还有您,我们忠心的仆人!”唐莺也笑着轻轻吻了枢密使苍老的前额,老头脸上不禁泛起红晕,夫人也终于开怀大笑起来。  “那么,我认为你们的母亲应该有权利得到条别致的新项链,而且也没花几个钱。”老唐策从怀里掏出件首饰看了看,就说,“拿去吧,它是你的了,我的好妻子。”  夫人惊叫了一声,她睁大双眼,虽然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仍禁不住对那条镶着绿松石的项链发出长叹。唐莺和唐婉欢天喜地的搂住母亲,争抢着欣赏,“真的?真的是他送给你的吗?太为你开心了,妈妈!”  这时,老唐策好像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直在搜寻的目标,连忙从她们身边走开,“这边来,夏侯志!先放下你手边的事。”他冲一个特别邋蹋、络腮胡子像钢针般横七竖八插着的大汉喊。  “新鲜的鲔鱼上市了!”夏侯志的手掌特别宽大,他把整条粉红的鱼肉铺在案板上,伸出黑熊似的爪子挖出草橘色的鲔鱼籽,“侯爵老爷,要是您喜欢,我们可以改变菜单,如何,前菜,烟熏鱼籽。”  “哦!鱼籽。”唐策说,“随你的便,只是不要太多,那玩意儿有些人吃了会上火。”  “那样的话,我们原定的酒水也要调整,配海鲜的话,本地的竹叶青要比口味浓郁的赤霞珠来得更顺滑,其实在我尝来都一样,但是那些小姐夫人们准会品出好歹。很好,那么我们的新菜单是,前菜…然后是,藏红花嫩烤鸡胸脯。再来樱桃酱炖鱼,甜酒蒸火方也一道…还有就是时令的蔬果,保准不坏,老爷,您看还需要些什么点心呢?”夏侯志扳开手边起泡的葡萄酒瓶塞,倒进自己嘴里,一面露出满意的微笑,一面期盼着自己的菜谱能让枢密使高兴。  但是老侯爵并没有很领情,“真是讽刺,我这个土包子怎么配吃这么高级的食物。”他显得很局促,心事重重地回答,“真是奇怪,你这个野蛮人什么时候这么磨叽,我是来问你,我吩咐过家里所有的马车都要用厚铁皮包裹住车轴,三寸厚的铁皮,没有?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你这个蠢汉!”  “啊,事情很复杂,我不愿意烦扰您,老爷,而且我也不愿意说,夫人认为没有必要花那么昂贵的代价去改造马车,我们手头的现金并不宽裕,老爷,云庭的路很平坦,那不是必要的。夫人把预算花费在了筵席上,因为要招待城里的夫人和公子们,为两位小姐将来谋划理想的亲家,无论如何,我没有办法反驳夫人。”  “停、停,少撒点盐,盐只是用来吊鲜,”唐策不耐烦地挥挥手,侯爵不得不暂时放弃自己的计划,他自己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经常意识到,他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人难免忧虑,即使是秋收的草甸,丰收的果实,也会令他产生种种不祥的预兆。虽然他还会像年轻时候那样精明地观察、计算,但是设想和计划却常常难以有足够的魄力付诸实施,其中有些会野心勃勃、通宵达旦地思考,到第二天便犹豫不决起来。然而最近他脑海里浮现的这个想法,确是非实现不可的,“时机,我应该把握时机。”他叹了口气,对自己说。  唐策凭栏远眺,此时,七月的镜湖到底展示了出它最旖丽的风光,层层叠叠的荷叶与落日相连接,那些娇艳的荷花亭亭玉立在水面,在微风抚慰下,抑制不住的热情和欢愉的姿态。  在唐府逐渐备好筵席的同时,云庭受邀请的名门贵胄也陆续来到了。首先在宽敞的客厅出现的是柴家美貌的伯爵夫人丁嘉,和她那出众、英俊、气宇轩昂的儿子,皇帝的贴身侍卫柴慎;随后接待的是赵氏的侯爵赵庸,那位知名的,满腔热情的参知政事,伴随他同来的幼子赵清狹,倒是浑身透着说不出的虔诚、天真,与他的表兄不同,赵庸的外侄田丰,则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还有许多枢密使夫人的私人好友,甚至包括前面提到的那位刻薄成性的年轻投机商徐甲,最后,连北衙禁军已卸任的鲁颜将军,也颇为意外地在新晋升的校尉薛迁陪同下前来赴宴。  客人们被领到主厅,这里灯光若隐若现,过道的地面上有投影的鸳鸯戏水图案,胭脂色的珊瑚枯山水屏风格外醒目,餐具都是古董或者名家名器。唐策首先代祷花神,然后侍女给每人先上了一道开胃菜,由各种时鲜蔬菜组成,再撒上些鲔鱼籽,佐以柚子醋。前菜完了,主角登场。第一道菜为一碗黑松露龙虾汤,第二、三道菜是侯爵和家奴上周打猎得到的野味。有烤野猪,炖兔子,此外还有烤鸽子,烤鹿肉,配菜是蜂蜜、晒干的梅子酱、腌渍小黄瓜、奶酪焗蘑菇和一篮子烙饼;有些女客不习惯野味,还有河鲜选用,有烧填馅鳟鱼,鲤鱼,还有焦糖煎咸火腿。甜点是用菠萝和椰子肉雕刻成的花瓶以及糖霜饼干、蛋糕、时鲜水果。  唐夫人对大家在自己指挥下的礼貌周到很满意,尤其是看到柴慎对唐莺表现出特别关切,这叫她感到非常愉悦,年轻时她曾去过柴家在罗浮镇的封邑,那里是个用鲜花和浓荫筑就的庄园,枫树覆地,海棠遍野,石砖混合的别墅别致有序,绿色瓷釉面总是那样闪闪发亮,真令人羡慕。而且,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出柴慎对唐莺格外地殷勤,甚至有些讨好的成分。可是这份殷勤在唐莺的眼里,并不大受用。因为她很快发现,柴慎底子里其实是天生一副傲慢的作风,当大伙儿在热烈讨论时,他总是一言不发、若有其事地向你点头微笑,不过仅此而已,然而只要一旦有牵扯到他的话题,这个骄傲的贵族便立即非常得意、滔滔不绝的吹嘘起来,尽管有些确实不是在吹牛,这时你才醒悟,刚才你所说的话他其实并不在听,他实际上始终沉浸在对自我的欣赏中。看明白这点,唐莺便和他聊不上话了。  另外枢密使夫人在席间听说徐甲年纪轻轻,竟拥有几十万两黄金的身家,并有意在云庭购置些田产,心里也早就好不赞叹。只可惜没想到,这位大金主马上很业余地闹了个笑话,当时宾客们酒至半酣,兴致渐浓,开始争论起诗歌,唐婉坐在徐甲旁边,略带醉意地向他请教:“徐甲,你对李商隐有什么看法哩?”  徐甲彬彬有礼地放下酒杯,把食物细细地咀嚼完回答道:“尊敬的小姐,请原谅,我不认识他,我从来不和那些不了解底细的商人做生意。”引得所有人哈哈大笑,柴慎更是对他感到不屑,不过徐甲这种无意追求知识的精神,倒不太影响唐夫人对他的好感。  这时唐婉注意到唐策一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她想起这几天父亲都不曾有好胃口,就走到老侯爵面前,搀起他的胳膊,问他想吃什么可以吩咐人去找,唐策脸上微微一笑,饮****的那杯酒,握了握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一旁的丁嘉秋波微转,她虽然快至中年,但五官长得非常狐媚,又因为长期浸淫在上流社会,在唐莺和唐婉两个女孩之间,反而显露出难以言说的韵味,说起话来有种优雅、平和的语调,“亲爱的侯爵,即使最粗心的人,也能不用很费劲地看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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