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随晨飞】　月落戬归　（戬娥）作者：潇潇1234【颜丹晨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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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随晨飞】　月落戬归　（戬娥）作者：潇潇1234收藏
谁祈祷&谁念咒&谁挽起了袖口&青冥剑向左&悲伤向右&&
谁挽弓&谁舞袖&谁摊开了卷轴&灭神钺向前&年华向后&&
谁等谁等了一万年&只是等来一个错&&
谁对谁凝望一秒钟&于是留下了传说&&
他等她等了一万年&只是等来了寂寞&&
她对他凝望一秒钟&转身带走了传说&&
一个人哭泣&引来一万人嘶吼&&
万千铠甲&难敌三寸绕指柔&&
一个人皱眉&惹得一万人颤抖&&
三千疆域不过一曲春水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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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斧现，华山裂，圣母释，天条出。&
前司法天神杨戬，私自拦阻沉香等寻斧之举，邪不压正，后遭重创，被押回天庭待审。&
天牢内，明暗不定的火把照不清苍白的脸庞，复杂莫测的眼光在看到来人时微一闪烁，“师父。”&
灰布道袍的一角在刑柱边轻轻掠过，“为师没被你气死，迟早也被你吓死！”&
“弟子辜负师父栽培之恩。”语气平淡，比在王母面前口称“小神不敢”还要敷衍。&
“口不对心！”玉鼎冷哼，“算了，听到你出任司法天神我就觉得奇怪，但你的事我向来不想多管——你就是那时候知道你娘没死的消息吧?&&
等到对方默后，忍不住恼怒似的揪了一茎胡须，“现在到是三界欢呼普天同庆了，你怎么办？你这个局把自己也设了进去，作为新旧格局交替时的牺牲品，永无翻案之日！”&
“我劝师父赶快回山，关上门当什么也没听到，最多几十年，等大家作为谈资也没了兴趣，再收个贤徒罢。”&杨戬闭着眼，像每夜倚栏望月那样靠着刑柱，懒散的道。&
玉鼎怒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师父我还想多活几年，才不想被你小子气死-----凭元始天尊门人的虚名，为你消解些须罪状还做得到，反正你现在受了重伤，也不能对天庭有何影响----跟我回玉泉山罢？”&
杨戬没有睁眼，仿佛在感受外面凄冷的月色，缓缓摇了摇头。&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不是我不放心，是王母不会放心。”眼帘轻启，流露的不是千年来执法时的冰冷无情，而是清澄如水的温静。&
“放心得下才怪，堂堂三界之主竟然被一群乌合之众轻易攻上了天庭，就算你这个司法天神大力放水，那些妖怪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别跟我说那些真的是刘家村的凡人。”&
杨戬轻笑：“师父心里明白就是，又何必再问。”&&
玉鼎凝目半响，长叹一声道：“好，我不问，这些年你旁鹭太多，如今心愿已了，道门玄功也该重新修持了，不然神斧那一击就难当得很。”&取出一枚药丸送入他口中，“此药可以让你身躯一直保持现下状态，否则断裂经络一旦僵死，难以复原，不过伤痛也无法缓解。”&&&&&
杨戬垂目低声道：“还请师父带走哮天犬。”玉鼎挥袖道：“还用得着你说？那几个梅山兄弟另拣了高枝，倒省得你再为他们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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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心理独白：&
望着师父的道袍消隐在黑暗中，我松了口气。&
老狐狸。闷闷的心里骂一句，有时候怀疑师父是否是太上老君的真传弟子，装傻的本事堪称一脉相承。&&
不过若是知道自己的徒弟暗中指使下界三山五岳的妖魔攻上天庭，好象除了睁一只眼闭一眼也没办法。&
人间几千年的一方地仙，总不能除了公务外无所事事吧？修筑都江堰一劳永逸之后，更是只能打猎消遣。&
还要感谢孙猴子西行取经，助他除九头虫无意参战的我，才知道原来天庭有心借助那猴子剿灭下界的妖精，那些私自下凡的坐骑童子之属，与其说故意放出来给他师徒找麻烦，不如说是把当地的小妖小怪聚集起来，一次性的让金箍棒打扫一空。&
西游之后，姑且不论金禅子取来的经文对人间百姓有多大用处，但天庭显然又一次树立了绝对的权威。数百年内，表面上几乎找不到能独霸一方与神仙争强斗狠的妖魔----只是表面而已。&
所以这次沉香率领的“乌合之众”攻上天庭，才引起如此大的震动。刘家村的村民虽然杀不死，论力量根本冲不破天庭外围防御，不过，如果让妖怪附了这些凡人的身体，那又当另行别论。&
当初化身收服分散各地的妖魔，不过一时兴起，与其说为下界的安定着想，不如说看不得当年通天创立的截教传属自甘堕落为妖，没想到今日将这股力量用做了奇兵。众妖接受了命令，待沉香劈开华山便立即撤走，混乱中没什么大破绽，但精明如王母，不可能不起疑心。&
七十二路魔宗发展到现在，与天界一直相安无事，但经宝莲灯一战，魔盟实力已隐现端倪，再要掩饰就得费更多功夫了。&
谁也不会想到，令群妖束首臣服、却从未现身的魔主和天庭司法天神是一个人吧……&
闭目调息，忽略胸口斧伤的撕裂疼痛，真气流转的感受熟悉而又陌生，道家的九转玄功，在我成为司法天神之后已经完全荒废的心法，今晚重新拾起。&
九转玄功，功分九转，只有心境无物无我，无欲无求者才能修习，劈山丧亲后，我因情绪激荡无法控制天目，于是元始天尊赐以此功，令我消解玉石俱焚之心，超脱爱恨贪嗔，怕的是我若身死，天目力量必然汇入天地，酿成天灾。&
然而自从千年前得知母亲未死的消息，那一刻起，九转玄功便再也不能自在运转，只因我已心有挂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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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四公主----促成新天条有功，赐明珠一对，彩缎十二匹，金霞冠一顶……”&
凌宵殿上,冗长的封赏仪式仍在进行着，那个红衣龙女的俏丽面容泛起了兴奋的红光，殿下众仙又是一阵窃窃称羡。&
&要等有功之臣全都赏完，最后才轮到宣判他这个罪人，杨戬轻轻叹口气，眼光扫向四周，他一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三妹一身白色仙衣，衣角绣着精致的白莲花，便如当年自己将她压下华山时的衣饰一般清丽高雅。与已为罪囚的兄长眼光一对，立即移开，眼中流露的自是冷漠和恨意。&
杨戬忽然很想笑，本来以为会激动得呕血，其实并没有那么痛啊。幸亏重拣了九转玄功，既已无求，便无怨，不会失望，不会伤心。&
&周围的争辩声转为鄙夷怒意，好象是在议论这个罪魁祸首该判什么刑罚，杨戬无心去听，闭上眼，多久没这样轻松的心境了？好象当年随侍昆仑十二仙论道时偷着打瞌睡一般的感觉。&
“……臣一家虽已与其恩断义绝，但臣的娘亲刚刚从九天极地获释归来，尚在昏睡，若是醒来得知其子作恶伏法，定然伤心，臣实不忍让娘亲再受打击，请陛下娘娘开恩！”三圣母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殿上，引起一阵唏嘘。&
听到“娘亲”二字，杨戬心口忽如被烧红了的铁条所炙，一时间无法呼吸，恍惚间只见师父上前一步奏请：“陛下，贫道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天庭既已撤除其司法天神之职及仙籍，贫道便以道家门规处置劣徒，将其监禁于下界，命本门弟子看守，不知陛下属意如何？”&
“就依卿所奏。”听到玉帝熟悉的敷衍口气，杨戬不由心头一凛，抬起头正与老君的奇异眼神对上，真的是因为新天条出世“圣心宽和”才如此开恩吗？还是——&
“判二郎神打下凡间，交于师门羁押五百年，以正三界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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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刘家村外小湖边，杨柳依依、水波粼粼，远远传来下课顽童的追逐打闹声。沉香喘了口气，抹了把额上汗水，继续聚集法力结成结界，旁边还有猪八戒和孙猴子这两位师父对他指点嬉笑。&
湖中心倒映出一个白衣修长人影，清风徐来微微晃动。只见他神色悠远，斜靠在湖中一块石上，偶一回首，望着沉香的眼光不知是怜悯还是嘲弄，似对他布设结界时的笨手笨脚颇为不满。沉香本已累得大汗淋漓，看到他眉头间似有似无的笑意更是气恼，&拾起一块石头向他扔去，&喝道：“杨戬，你得意什么？”&
那石头还没飞到那人身后三丈处，便已消失化为齑粉。猪八戒叫道：“沉香，你怎么这么笨？困住他的结界是你自己设置的，你要教训他也不急在一时啊！”&
沉香哼了一声，好不容易新天条出世一家团聚了，没想到因道门出面讲情，天庭竟饶恕了这个罪大恶极之人，判其监禁却又偏偏拣在此地。他只想永远不见到这个人才好，那玉泉山的道士却说什么这里可以共同看管，省得天庭不放心。他在这里按照人家的吩咐设立结界累到精疲力尽，那被关的人却在那里浑若无事自在悠哉，不由又向那人的方向呸了一口。&
‘徒弟快点，把杨戬囚禁起来，赶紧回去准备小玉的婚事。”猪八戒这次的话却让沉香十分受用，朗声一笑，加快了行动，他没注意到杨戬听到‘婚事’二字时眼中的冷冽光芒。
鞭炮的声音震耳欲聋，飞红纷乱，新人交拜天地过后，三圣母一家对王母娘娘特地遣人送来的锦盒虽犹存警戒，但想以王母之尊，在送礼上也不必玩什么花样，于是把心思全然放在招呼宾客上。仙界的美酒芬芳甘冽，便是不会饮酒之人，也忍不住想喝两口，时至深夜，一干村民均已醉倒，庭中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嫦娥从侧厅走出，见此狼籍场面，不禁一怔。但见龙八和梅山兄弟七倒八歪，躺在一处，龙四脸上含着甜笑，伏在桌上，连三圣母和刘彦昌也颓然醉卧，全无主人风范。她看到猪八戒靠在墙边，轻轻叫了两声“义兄”没有回答，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她被好友拉来参加婚礼，触景生情，想到与后羿新婚之时，再喝不下半口酒，偷偷将酒倒在了帕子上。然后推说头晕入偏厅休息，心情郁郁之下，不知不觉间真的睡去，没想到醒来后竟是这副局面。&
嫦娥见众人都沉酣梦中，转身走出了大院，沿着阡陌小路信步而行。冷月当空，清冷中含着说不出的诡异。她虽不知脚下的道路直通向村边小湖，就是在这里，沉香第一次见到了他的舅舅。但觉周围无边夜色沉重压得人窒息，虽在喜庆之夜，却生出了莫名的恐惧之感。&
眼前豁然开朗，幽邃的湖水倒映着明月的光华，更生一种凄寒之感，嫦娥低头看着水中那朦胧的影子，白衣清绝，寂寞如雪。&
不对！那修长、寂寞、凛冽的身影不是自己！嫦娥打了个寒噤，抬头望去，对方面上诧异之色也正一闪而过：&
“仙子？”&
“杨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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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吒默咏法决，青莲宝色旗招展如意，他看了一眼南方已然做好准备的兄长金吒，又一齐把担忧的目光投向了湖中心默然而栖的杨戬。&
年前沉香一时冲动，掀翻地府，令十万恶鬼逸入人间，一应阎差虽竭力追捕，&其实所获只是九牛一毛而已，但人间一时却也没有什么灾难发生，是以沉香等志得意满之余，也就渐渐忘了。&
殊不知，那些恶鬼之所以未酿成大难，是因为在地狱里都被下了羁制，即使逃入人间，七年内也不能肆意为害！&
然而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沉香劈山救母之事一了，收服恶鬼之事便迫在眉睫，天庭为此请出了道门封存已久的四面仙旗，布下法阵，命金吒、木吒、雷震子、韦护这四名于封神一战中肉身成圣的昆仑弟子发动法宝。&
四人都是避世清修之士，对天庭最近事态变化不大了然，连木吒名义上跟随观世音，实也自居洞府百余年了。听说杨戬因宝莲灯一事犯下重罪，均自惊异不信，但彼此都是封神中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意会神传，也不多说什么，更用不着虚浮的同情安慰。&
正南金吒用离地焰光旗，东方木吒守住青莲宝色旗，北方雷震子用戊己杏黄旗，按置已定，西方韦护手上捏决，不远处村落屋中，祥光一闪，王母的素色云界旗从一堆贺礼的锦盒内冉冉升起，落入韦护掌中！&
杨戬望着飘飞空中的素色云界旗，眉头微皱，此旗为王母召集群仙所用，决不能公开授人，王母竟想出了这个法子，把这法宝当成贺礼暗中送到了刘家村，而这个外甥，此时怕是沉浸在新婚沉醉的美梦中吧？&
见到嫦娥虽是意料之外，微微一怔，神目已开，金光一闪，将她定住。不看佳人一眼，淡淡道：“可以开始了。”&
四面旗子升到半空，放出夺目的光华，然而四道光华交集后，却在上空形成个黑洞的旋涡，仿佛夜幕张开了狰狞的巨口，吞噬掉一切过去的光阴。&
以仙旗祭法，可与十万恶鬼身上所设的禁制相感应，吸引众恶鬼投入阵中。道门秘法乃是昆仑嫡传，封神后只有这几位肉身成圣的弟子可以运用。&而且四方祭起旗帜之人必须完全信赖坐镇中央阵眼者，将性命全然交托到他手中，若不能浑如一心，如臂使指，此阵必破。&
空中隐隐传来恶鬼哭号之声，无数道黑气自天际向这里疾射而来，杨戬神目流转，慢慢调度四方阵法的运行，心境空明，只见恶鬼有的迫不及待投入湖中，湖水旋起一个个气泡，感受到被压制后想要出来，有的狡诈些，在村落上方盘旋，凝集成大片黑云。&
气氛肃压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不要！”杨戬一凛，随即想到，嫦娥身为月华之灵，明月本来就有清明神智之能，自己又怕伤了她，没用太多法力，她虽然身体被定住，却未昏迷，此时看着诸多恶鬼投向村中，想到刘家村的村民要惨遭屠戮，如何忍耐得住？&
杨戬轻叹一声，见她眉头紧皱，神色痛苦，显是要拼力挣脱自己的束缚，以法力传音道：“你忘了，他们的生死簿已经----”只说了这半句话，那冰雪聪明的仙子却已经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呆在当地，身子却愈来愈发抖。
自从孙猴子大闹地府，篡改生死簿后，天庭对此类事故处理戒备更严，神仙固然可以给凡人加些寿命，却要以自己的功德来换的，沉香见舅舅一句话就给自己加了二十年阳寿，却不知事后要付出真君的二百年功德为替，而如沉香这般勾去凡人生死簿，一旦销毁，再无可能修复。&
&嫦娥想起婚礼上梅山兄弟的答复“放心吧，以阎王的惰性，等他想起来还要一二百年呢”时众人的欢呼，泪水滚滚而落，她这时才明白，天庭将会如何处理这些“超脱生死”的凡人，既然沉香一时任性，放出了恶鬼又注销了他们的死期，那么就让他们承担起这一时任性的代价，让他们的阳气作为引诱恶鬼的“血食”！&
被恶鬼吞噬了精气，他们虽不会立即死亡，然而经过这一晚，村民的魂魄已经受到了无法修补的损害，被注销簿册的下场，就是数十年后化为虚无，连魂魄也不存在，无法进入轮回！&
黑气在村中盘旋鼓荡，它们不敢靠近神仙之体，却也并无阻碍，一步步的被诱到了湖中，嫦娥眼睁睁看着，心口郁愤自是难以言喧，更不能想象酒醒后沉香等知道此事后会如何！目光移向杨戬，嘶声道：“放开我——”&
杨戬不理嫦娥近于哀求的目光，但见她咬破下唇,鲜血滴落，清冷中竟添了一分平日不见的媚色，血珠泛入湖中，湖水竟如沸腾了一般翻滚起来，心头一震。嫦娥欲以月华灵力吸引恶鬼，加速其入阵，以求减少对村民的伤害，他情知以她法力，此举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但自己全部心神用在主持阵法上，稍一分神，就会连累四位道友，也没法阻止。&
忽然恶贵号哭之声更振，数团黑气冲向天际，明月在天，银光大灿，随即一分分的黯淡下去。嫦娥只觉头脑微微昏眩，勉力支持，那些恶鬼也不全是混混噩噩之辈，既无法加害布阵之人，感觉到自身法力来自于月华，竟以在地府千百年浸润之阴毒渗入月光，转而被自己吸收！&
其实换做平时，她也就立即撤功，先求自保，但此时见杨戬冷然在侧目不斜视，心头反而被激出了一股傲气，昔日作恶多端的司法天神也以被囚之身坐镇辟邪，自己岂能示弱怯懦，叫他看得小了？闭目不看蜂拥而至的千百恶鬼，加紧催动法力。&
不知过了多久，嫦娥法力耗尽，软软倒下，杨戬抬目望去，见她眉间黑气隐隐，下意识运神目稍一探视便知就里，但眼下无暇解救，只能先将她摄近自己身边，替她抵消月光毒力的侵蚀。&
嫦娥头靠在杨戬肩头，呼吸可闻，杨戬浑身僵硬，听着数万恶鬼的凄厉叫声，感觉着佳人耳鬓厮摩，温香软玉，偏偏动一根指头也无能为力，何况就算能动，是充君子将她推开还是一偿夙愿再搂得紧些，亦是一道极艰难的选择题。&
天色微明，东方发白，雷震子喘了口长气，道：“好了。”戊己杏黄旗卷起，收入袖中，上前一礼道：“还要烦劳道兄在此守侯，百日后封印才可完全固定。”&
白日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小湖完全变成了镇囚恶鬼的地牢，黑潮暗涌，争持纠缠，杨戬望向刘家村方向，心头一阵淡淡悲哀。婚礼上饮的酒都是天庭特赐，凡人喝一杯要醉百日方醒，神仙也要数日昏睡，待他们醒转，一切已成既定事实，虽有嫦娥襄助，这些凡人得延百年阳寿，百年后仍是魂魄消散，无迹无踪。&
刚一转头，原先脸上神情千变万化的四个同门立即板起了脸，一副欲盖弥彰的清修之态，饶是杨戬城府深沉也不禁暗暗咬牙切齿。却不曾想众人如此反应也是介于前车之鉴，当年他化身武王宫妃色迷土行孙将之擒住，消息传开，军旅中诸位战友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免好一阵谑笑调侃，结果这个温文尔雅的“杨师兄”发起飑来，连身为王弟的雷震子都被整成了翅膀脱光毛的鸡，见了他恨不能倒退着飞。&
吃一堑长百智，如今看着伊人在怀的杨戬脸色不对，不禁纷纷心中默念“我什么也没看到”，各个庄容施礼道：‘杨道兄，在下的任务已经完成，要回山禀告师长，就此告退了。”道气清正飘然而去，只留真君一个在那里享受这番温柔乡滋味。&
杨戬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心思暂且搁下，却见嫦娥面色潮红，心头一寒，不加思索，低头在她唇上一点，品尝那鲜血的腥甜味道，微微皱眉。月光属阴，那阴毒融入其中，渗入肺腑，待天色大亮时便从外观上看不出来，只在夜深时发作，难解难纷。好在自己的九转玄功亦有化解法门，便是将毒性引入自己血里，待到百日后，自己的血有了抗毒之性，再替她解毒。&
暗恋了千年的仙子，从未对自己假以辞色，今日却因故得有此亲密之举，也算成全了自己一番私心罢！&杨戬垂首覆上她双唇，心头暗想，阴毒丝丝缕缕传入身体，连他的心都似冰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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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沉香你别这么冲动！&三圣母急奔而出，险些被裙袂拌了一交，“四妹妹，嫦娥姐姐，快拦住他！”&
沉香额头青筋高高突起，只想上天庭找玉帝理论，被龙八和猪八戒拼命拦住。他们醒酒后，惊觉刘家村所受灾难，已无可挽回，只能看着全体村民沉睡，等百日后恶鬼尽数禁锢起来才能醒转，但魂魄受到损害后，从此不能生育，也不会衰老，百年后化为飞灰。&
沉香初始的震怒激动被长辈劝压了下来，呆了半响：一来此事确是自己的过失，二来周围人也一致劝阻，刘彦昌身为凡人，听说这些人还有百年寿命，对魂魄倒不太理论了，三圣母早有搬去华山居住之心，对刘家村的村民毕竟相处太短，并无多少感情，都想着一家团聚已是天幸，不愿再生是非。&
但心头终是郁积难解，好似新婚的热情被泼上了一瓢冰水，想了又想，满腔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对象：杨戬，都是你！要不是你把我父亲扔进十八层地狱，我又怎会大闹地府，结果放跑恶鬼，今日害了邻里百姓？转身提斧向湖畔奔去。&
众人见他改了方向，不是去上天庭，倒松了口气，百花仙子还在那里劝和：“这些凡人哪里记得什么前生来世，反正天庭让刘家村百年内无病无灾，平安快乐度过此生，也算是补偿吧……”&
杨戬依旧坐在湖边，白衣黑发，沐浴在湖底恶鬼散发出的阴气里，依然清朗飘逸。沉香恍惚了一下，这一幕场景似曾相识，但随即提醒自己，这个人罪大恶极，那个送他金琐，为他打扇子的白衣人已然逝去，厉声道：“二郎神，你害了那么多人，不觉得于心有愧么？”&
杨戬淡淡的望着沉香，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沉香看不出他的眼光究竟冷酷还是温和，他从来就摸不清这个敌人的心思，心头无由的一阵惶恐，举斧虚劈，斧刃带起的劲风掠过杨戬身侧，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消解。&
沉香猛然醒悟：那周围的结界还是自己设置的，冷笑一声，挥手撤除了结界，心下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感：要是有一两只恶鬼逃出了封印，看你怎么抵御？&
杨戬眉宇不动，只觉阴风扑面，沉香撤除结界之后，恶鬼对于阵法的反扑之力加身，自己若不加紧修行玄功相抗，也着实难当之至。正闭目运功之时，天空乌云密布，电芒惊掣，正好下起雨来。&
雨势由疏转急，雨水倾盆一般浇到他头上衣上，杨戬散发披肩，瓢泼雨芒浸得全身也冰冷了起来，只剩心口一点温热，当年做伐纣运粮官时，雨天也是这般忙着督促士兵们给粮车加盖，视野被浇得看不清十步以外的景象，全凭清明心神感觉周遭动静。&
雨丝忽然被什么挡住了，杨戬睁开眼，却见一条白衣人影举着把雨伞，堪堪擎到自己头上，眼中带着一丝迷茫，这份迷茫的美让他沉沦了几个千年，还要再沉沦几个千年？&
杨戬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冷笑：“仙子好雅兴，来我这刑囚之地观赏雨景，不怕被鬼气熏坏了？”&
嫦娥苍白的面靥激红，下意识的抽回手去。她苏醒后已身在月宫，奇怪杨戬怎么把她弄回去的，看到睡在一旁的玉兔这才恍然。&
四公主还阳不久，身体虚弱，众人不欲她留在鬼气阴森的刘家村，劝她回东海调养，这热心的姐妹半途中惦记嫦娥，又不辞辛苦去广寒宫探望。劈山救母之后嫦娥得知四公主未死，惊喜交集，但聚会见面都在热闹场合，一直没来得及私下谈心。此时二女相会，均感慨万端。&
二人猜测究竟是谁救护的龙四公主，均感茫无头绪。敖红看见寒玉案前置放的一颗明珠，不禁噗嗤一笑：“你怎么把这种赝品放在这里？”她身为龙族公主，一眼就看出那颗明珠外表耀眼，却炫而不润，只是三四流的次货，以嫦娥品味的精致优雅，无论如何也不该用这种摆设。&
嫦娥拿起那颗明珠，淡淡道：“这是义兄送给我的。”敖红一怔：“你是说……”她得知嫦娥和猪八戒结拜兄妹的消息，简直比别人知道她未死还要惊讶，以嫦娥清傲的性格，会跟一身毛病的猪八戒义结金兰，莫非真是昏了头了？&
嫦娥出神的看着明珠，轻声道：“你想问我，我是因为歉疚害他被贬下凡还是想求他帮助沉香？都不是，那一刻，我是真心的想要这样一个哥哥。”&
“当时他被放出真君神殿，衣衫破碎，身上尽是鞭痕血迹，可是他看见我之后，立即把一切抛了开去，笑得很开心，赶着问我好不好，那一刻，我突然羡慕他，可以这么容易就满足，这么简单就快乐。”&
龙四睁大了眼，她不懂这个姐妹忧郁细腻的心事，嫦娥也不要她懂，自顾自的说道：“他给我讲西游路上的故事，讲他是如何神通广大，战败妖魔的，我知道他是在吹牛，可是若能让彼此开心，吹牛骗人又何妨？猪八戒，他的人就像这颗珠子一样，毛病多多，可是他并不刻意掩饰自己的欲求，也无意去努力改正，而是尽情伴随着缺点追求快乐。我突然想：如果我是一个满身缺点的女人，每日为家长里短聒噪操持，是不是会活得快乐一些呢？”&
四公主只隐约听懂了后半句的意思：“你觉得现在这样不好？难道你也想下凡转世，过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嫦娥微笑摇头：“不是，就算转世，我也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因为不可能，所以向往，向往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清冷孤高的月光也会向往热闹飞跃的尘昼，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属于那里。&
二女随即付之一笑，龙四谈起自己弟弟遇到个和丁香一模一样的赵家小姐，总算相思得偿，嫦娥听着，想起当时在水镜中看到杨戬一枪刺中丁香的惨烈和自己那时的激愤，心头一阵茫然。&
她对杨戬本来无甚恶感，曾对其扮成的三圣母说“你哥哥这么做也不能算错，他也有自己的苦衷。”知道杨戬将她压入华山后，也仅仅想帮助沉香逃脱追杀，未曾想利用玉树之事，直至四公主死于杨戬手下，才恨从心起，不惜一切对付司法天神。如今好友未死，心下对杨戬的恨意倒也消了大半。&
送走四公主，信步所至不知不觉又来到刘家村，雨幕中见到那人白衣清峻的身影，一时心软，竟忘了他之前还是大家的死对头，顺手擎伞过去，对方却不领情，冷冷一句话扔过去，比当年的司法天神还要傲上三分。
嫦娥被他顶得一窒，随即想起，他虽是恶人，却是自有风骨，绝不受人同情怜悯，自己此举当真是自讨没趣了。但又转念，小女子恩怨也应当分明，无论他以前如何，眼下确实在尽力镇伏恶鬼，想了想，施个法力，月华弥空，将当空一片雨云趋散，方圆十丈内雨势稀疏不少。&
她此举虽是滥好心，却是帮了杨戬倒忙。九转玄功是道家始祖鸿沌老祖所创，万法归一，纯出自然。练到融会贯通处，此身与天地同荣同生，清风明月，阳光雨水，均可润泽其身。人皆道观世音杨柳甘露医人无双，却不知观世音未入释教之前乃是昆仑慈航道人，所承治疗之术也不过是此玄功的一章流传而已。杨戬受神斧伤势极重，玄功流转与天地自然接洽，一风一雨，加于其身均有净瓶玉露之功，沉香先前设置结界，不让他受外界干扰，反倒等于挡开了天然医药。&
杨戬暗暗皱眉，心想自己若是能受这暴雨一夜浇袭，明晨手少阴心经怕就能稍稍恢复了。他重修道门玄功，对男女情事也冷淡许多，眼光移开，继续运功。耳中隐隐听到什么人在喊“仙子，王母召后羿回来”，也不去多想，没注意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直到天色微明，杨戬才睁开眼，&想起那仙官所传后羿回来的消息，心口蓦地一恸，强压下去情绪翻涌，冷静不动声色的开口，“师祖驾到，恕弟子不能全礼。”&
“你变了，清源妙道真君。”一声悠长的叹息传来，似是近在耳侧，又似远在四面八方。&
杨戬一怔：这句话他听多少人说过了？三妹替百花仙子的一个姐妹求情不果时说过，哪吒变出三头六臂还是栽在他手下时说过，梅山兄弟被他卖给小狐狸之后也说过，随意笑笑：“是啊，变成废人了，再不能作恶了。”&
“你若真成了废人，我倒可以松口气，”元始天尊的笑声很像太上老君，只少了点为老不尊的味道：“积雷山妖魔攻上天庭时，我差点以为通天师弟恢复了，再一猜想到是你，头更痛了，你可知请神容易送神难，截教门人更是如此，数千年的压抑耻辱一旦被引发，任何手段都再难压服？”&
“杨戬正因知道，才保此有为之身，以图后备。”杨戬徐徐呼出一口气，“还请师祖助我。”&
一声冷哼送入他耳中，风雨本已渐歇，忽又雷霆大作，杨戬所在之地被白光耀得雪亮，他没有眨眼，任凭一道电光击在他身上！&
杨戬身子微微一震，那电光没入他的身体，消没不见，连衣衫也没有一丝破损。他眉头皱得更紧，这一股力量灌注入他体内，即使身体尚不能动，也可以遁出元神，不必困守此地。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想去看看三妹一家，但想如今他们对自己定是深恶痛绝，自己玄功未复，心境不能再受震荡，遂打消了念头。&
低首看到颈中的奇饰坠子，默默念咒，远处北方一缕金光破空射来，氤氲鬼气中化成人形躬身施礼：“弟子金毛童子见过主人。”
敖红在四海中平素以热心侠义称著，这次在新天条的过程里险死还生，更成了龙族里传奇般的人物，母后叮嘱她多卧床调养身体，她却哪里睡得着？从八弟那里听说后羿神将被玉帝赦回，再也忍不住偷偷跑出来，想看看好姐妹嫦娥数千年相思终于得偿的样子，与她好好打趣一番。&
凌霄殿上，一金甲神将凛然而立，眉如刀裁目如朗星，便如以前的杨戬一般，天宫仙班中谁能及他神风威仪。四公主心头一热，悄悄赞叹：不愧是嫦娥思念千年的英雄人物。&
玉帝着意抚慰几句，后羿从容应答，不卑不亢。众仙心中明白，新天条即出，论正直刚毅，三界何人能出后羿之右，天庭要重新起用他来担任司法天神之职了。&
殿外传来极轻盈的脚步声。众仙多未注意，后羿却仿佛感应到一般猛然回过身来，正看到了飘进殿中的那条白衣人影。&
敖红开心的笑了起来，嫦娥姐姐果然来了，没换紫色朝服便匆忙赶了过来，看着有情人终能聚首，她自己也仿佛感染了他们的幸福。&
她的笑容很快凝固在面上，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好象有点不对劲，嫦娥神色固是悲喜交集，嘴唇颤抖着，像要开口，却又生生忍下，后羿眼神却是爱恨交织，慢慢的沉淀下去，展露于外的是鄙夷愤怒。&
“广寒宫主娇颜风华，犹胜往昔，不愧天界第一美人之誉，”还是后羿第一个开口，却绝非久别重逢的情深款款，字句锋利如一把刀，刺进对面女子的心底，“王母的仙药果然灵验无比。”&
敖红脑子嗡的一声，不敢去看嫦娥脸上的神情，忽然想起了这对夫妻之所以分离，据传是王母赐仙丹给后羿，召他成仙为天庭出力，后羿却因为没有妻子的份儿而不肯应诏，谁知嫦娥贪图长生不老，盗服仙丹，飞升奔月，事后又因天宫寂寞而后悔不迭。&
&后羿因妻子背叛而伤心欲绝，而遭逢蒙暗算，一缕英魂不肯投入轮回，以至在虚无之境羁役数千年之久，直至新天条出世，方得重塑形身。英雄美人的佳话本应万古传诵，长别离时世人只津津乐道于相思之苦，相会时才省觉人心终有变异，究竟是破镜重圆还是覆水难收？&
后羿此言一出纷哗四起，饶是他性格爽直，这般近乎当众责问妻子，可见几千年来心中郁愤伤痛有多深，凌霄殿神仙你望我我望你，玉帝皱起眉头想要开口调解，却被王母拉住，笑吟吟的瞧着甚觉有趣。&
嫦娥初时怔怔听着还未反应过来，蓦地明白了脸色苍白后退一步，眼中清如皓月的光彩黯淡下去，犹如坠入了无边古井，复杂多变却再也捉摸不透，半响开言道：“射日神将重返天庭，可喜可贺。小仙闻讯未曾备礼，还请恕罪。”&
敖红惊疑的望着好姐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听到嫦娥奔月的故事，族里亲眷对这等抛弃丈夫独自上天的举止颇为鄙夷，自己还随声附和过。嫦娥舞姿美绝尘寰，但气质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女仙对其多有嫉妒诽谤，后来上天时无意中来到月宫桂花林，迷路时被一曲琴音引出由此结识，那女子温柔优雅琴歌针黹精妙无双，绝不似传闻中骄傲虚荣模样。她本是直性子的人，与之相交便不再虑及过往，直到今日才真正想起：嫦娥真的犯下了那样背弃之举么？或可说只是一时糊涂，但犯了毕竟是犯了，换做自己能否原谅？&
在众仙惊讶叹息好奇等种种眼光的注视下，二人冷淡对答各自告退，嫦娥回首望了后羿一眼，凄绝的眼光灼在那伟岸的脊背上，竟使他脚步一滞，但他慢慢转过头来，嫦娥的身影已然隐没在帷幕间，一走一停间从此错过。
兜率宫内，老君望着青出于蓝的炉火出神，童子禀告广寒仙子前来也只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抬头见来人才咦了一声道：“你怎么了？”&
嫦娥摇摇头，语声虚弱无力道：“没什么，心口有些不舒服。”身子一倾，竟是不待客套，先在蒲团上坐了下去。&
老君知她若说不好时，已经是十分不好，拂尘一摆，已搭上她脉门，微一辨析，眉头大皱道：“你这几天去了哪儿？怎么又中了地府阴毒？”&
嫦娥也不隐瞒，简要说了自己误闯到刘家村收那十万恶鬼的去处，想来便是那时染上的。她言辞谨慎，提到道门布阵之事一带而过，只觉老君瞧着她似笑而不觉有笑，甚是不自在，得老君真气输入已稍觉舒畅，挣扎着站起来。&
老君摆手道：“你等着。”转身进了屏风后面，转出时手里拿了个小小瓷瓶，道：“这药可暂时压抑毒性，每到发作时就服一颗，不过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后羿已经回来了，若能夫妻共济，阴阳交合，可收长久之效。”&
道家亦有房中术修炼之方，嫦娥听老君说来一本正经，也无羞恼之色，静静的道：“多谢道祖，小仙告退。”&
老君沉声道：“你不想跟他说出真相？”嫦娥头也不回，道：“这句话王母定然也思量过。”衣袂如水，拂过门槛，渐行渐远。&
老君深深叹息，闭目跌坐在蒲团上，喃喃道：“你呀——”忽又睁开双目笑道：“当年你带东海龙四来时，我好象也这么叹过气，只道像你这样的死心眼世上一个已是难遇，没想到……”&
烛火无风自动，杨戬的元神从屏风后掠出，黑衣飘逸神情冷肃，开口道：“你说她‘又’中了毒？”当日他已察觉嫦娥体内阴毒另有蹊跷，但当时情势紧迫也不及细想许多，而今听得一个“又”字不由心头大震，定要问出个究竟来。&
老君不紧不慢拿起扇子向炉内猛扇几下，看着炉火渐旺才放下道：“当年我采集昆仑异草熬炼数载，想试试能不能令凡人长生飞升成仙，却没法子去掉丹药中的毒性，好好一炉药只有全毁啦，没想到漏下一颗不知怎地被王母得到，更没想到她赏赐给了后羿。”&
杨戬薄唇紧抿，后羿射下玉帝十子，天庭赐下仙药，自然不会是嘉奖英雄那么简单，“中此毒者无可解救，惟有重建元神，死心塌地效忠天庭再无个人意志，也就是说相当于封神，若是个性强硬不肯服膺，只有灰飞烟灭。我知道后派弟子下凡暗中警告他，切莫服用此丹，后羿恰好外出未归，告诉了他妻子嫦娥。”&
他顿一顿又摇头道：“谁想那尧帝担心天庭怪罪射落十日，再度降灾给人间，故意命百姓大肆宣扬天庭德威，赏赐英雄仙药云云，让天庭不好意思再翻脸，但这样一来，民众都知道后羿得赐仙药一事，故此后羿势必不能抗逆服丹，更不能让世人得知那丹药有毒。”&
杨戬冷然道：“所以她盗服了，是吗？”老君悠悠道：“嫦娥已下了必死之心，所以没去天庭，却独个儿到了最荒凉的月宫里等死，幸得上苍垂怜，她是极阴之质，月宫至阴至寒替她暂时压抑住了毒力，但从此不能离开月宫，且必须清心寡欲与世无求。此事根由出自我炼的丹药，我用了千年想出借广寒玉树疗毒的方儿，莹结满月精华慢慢吸收导出她体内毒质，又用了千年慢慢施为，没想到快到大功告成时，&却又变生不测。”&
杨戬一怔，陡然明白，老君言下之意指玉树被某人砸了，玉树成林，实也如生人般有血脉连通，自己那一拳砸得奇准，正好砸断了丛树心脉相接处，再难助她汲毒。不知为何当知道嫦娥不能告诉后羿此番苦衷时，心头掠过的却是隐隐的喜悦。&
杀子之仇本难释怀，但王母并非十日亲母，新天条出世后急切要找个人代替杨戬的心腹位置，最先挑上了后羿，这是嫦娥几千年来苦苦盼望的时机。她若说出真相，王母所赐原是毒药，以后羿的性格又岂肯安然与之相处？&
炉火升腾吞吐不定，室内两人皆默不做声，是真金还是泥沙，只有放到熊熊炉火中冶炼方知。
嫦娥漫步走回月宫，几千年熟悉的路径，闭着眼也不会走错，今日心头却有一种感觉，无论如何走，仍是错过。&
广寒仙子的冰肌雪颊，恍惚间透出一种绯玉色，较之平日别有一股妖娆，见到后羿心神失守，毒力便发，手中握紧药瓶却不取药服下，只是默默品尝心头痛楚。&
记得上一次这样痛，是拒绝三圣母为其兄提亲之语的时候，却被候在一旁的那人愤然一拳砸伤玉树，那是为她疗毒与自身精气相合的宝物，玉树受损，自己也如身受重创。&
“反下天庭、竖旗为妖”之类的言语，倒不是头一回从追求自己的仙人口里听说，没想到以司法天神之尊，竟也怀有此意，不知有多少人为自己美色所迷，为什么他们爱自己那张脸自己就一定得爱他们？但一次次开口拒绝，却又如欠了他们一般。苦笑着劝走惶恐不安的闺中姐妹，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后来被卷入沉香救母之事，那个司法天神口口声声对自己如何倾慕，却关了三圣母，杀了四公主，困住百花，将漫长岁月里唯一能陪伴自己的少得可怜的几份友情一点一滴剥夺。结果闹到当庭指正玉树一案，那人默默将遗失的耳环还回，虽深恶其行事却仍是没来由的心头一紧。&
轻叹一声，目光从玉树的创口上收回，略一恍惚，夫君神采飞扬的轩昂身影，似又站在面前，只是这一次，神色再非轻怜蜜爱，却带了说不出的冷淡嘲讽。&
那个男子本是天生的英雄气概，即使在二人新婚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被儿女柔情消磨了壮志，此番得携重入天庭，正是全心全意要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业。新天条公正明晰，最是适合后羿性格不过，再提几千年前的旧怨，徒自让他怀恨王母，一旦泄露更会引发万乘之尊的防范挟制，又有何益？&
这般想着，已近广寒宫门口，却见门口瘫着个肥胖的身影，一见之下，不觉又气又笑：那不是猪八戒是谁？但见他堂而皇之的倒在台阶上，呼呼大睡。嫦娥略一犹豫，唤来玉兔蹦到他脸上磨蹭，将他弄醒。&
猪八戒打了个喷嚏，看见嫦娥一下子跳起来，“好妹妹，你到哪里去了，我来找你，看你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我都在这儿睡着了……”&
见嫦娥神色不佳，又道：“听说后羿回来了，妹妹可是见他去了，他要是欺负你告诉我，看做哥哥的给你出气！”他这话纯属无心，一连串的冒出来，却见嫦娥眼中隐有泪光，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
嫦娥心头一省，连忙抑制住感情流露，怎么在天庭清修数千年，任何流言蔑语都能冷然傲视，面对这种纯朴的关怀却禁不住想哭，强笑道：“我是太开心了。多谢兄长关心。对了，兄长今日亲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猪八戒嘿嘿一笑：“那个--听说妹妹制得一手好茶，那个&----百花仙子提起妹妹的桂花茶都赞不绝口，再过几天就是和我师父师兄弟聚会的日子，&我想向妹妹讨一包，不知妹妹----”&
嫦娥一怔，心知猪八戒品桂花茶无异于牛嚼牡丹,只是想炫耀而已,&温言道：“桂花茶甜润迷离，饮后更易敏感多思,不适合修行中人喝,我配了些药茶，最适合酷暑时饮用。兄长稍候，小妹这就去拿。”&
猪八戒本想跟她进去，听到一声“稍候”只好诺诺止步。广寒宫自建成后从未有男子踏入，嫦娥虽已认他为兄，却也无意相邀。&
嫦娥随即出来，递过一个锦盒。她曾听沉香说起夏日练功何等大汗淋漓，心中甚是怜惜，便以金银花、夏枯草、荷叶、薄荷、竹叶、冰片等配了药茶，加以月宫寒气相济，饮用可肌肤清凉，不生汗渍。&
猪八戒拿在手里，险些没手舞足蹈,&道：“我就知道妹妹心疼我，对了，那老猪那徒弟一家马上就要搬到华山去了，到时候妹妹可别忘了去做客啊，还有杨戬那厮也在，老猪定要好好羞一羞……”却见嫦娥眉头一皱，汕汕然住了口。&
嫦娥默然半响，道：“兄长也当知‘已所不欲、勿施于人’，那杨戬恃强凌弱之时，雪中送炭本是份内之举，但如今，雪上加霜的事还是不必了吧。”&
猪八戒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昨天下雨时妹妹给他打伞，已被众花仙传开了，我就说么，杨戬虽然现在重伤被囚，但这人阴险狡诈，长住在三圣母家里，妹妹此举是为了试探他是否法力恢复——”&
嫦娥颜如冰寒，目如冷电，原来在他眼中，自己竟是这等人么？咬牙笑道：“看来当初为了帮助沉香，我应自荐枕席才对，反正这身子贱如泥尘，做什么都是该当的么？”&
猪八戒僵在当地，恍然想起千年前跟一群同僚们在瑶池为她妙舞所迷，她也是这般的冷若冰霜，丝毫不假辞色，这些日来，因为嫦娥对自己温颜和语，早把以前碰的钉子忘了，此时心中大大后悔，干张着嘴却不敢再开口，怕惹得她再生气，呆立半响只有汕汕然离去。&
嫦娥望着他垂头丧气走远，冰冷的悲哀涌上了心头，刚和龙四说完羡慕他们的欢乐喧嚣，转过头来却发现，他们其实并不真正明白她想什么，不理解她的矛盾与苦楚，她只要依旧美丽下去，站在他们一边就好。&
原来，当你努力参与改变一切之后，到头来却发现，改变的一切却并非对你。&
嫦娥轻轻叹了口气，眼光扫过，却看见桂花树下伫立着一个优雅的人影，青衣淡雅、眉目如画。&
无论是戴着紫霞冠坐在兄长旁边的宝座上接受众仙朝拜，还是被压在桃山之下，都是一样的雍容高贵。&
“公主！”嫦娥失声，她显然已经在那里听了许久，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好久不见，你一点没变，我可老了。”瑶姬微笑着说，眼中闪着与千年前的纯真快乐截然不同的光彩。
“我已将彻底驱尽她体内毒质的办法告诉你了。”老君打着呵欠起身，掀开药炉里又加了一味灵芝，“随你怎么用，人老了就是觉多啊，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清源妙道真君。”他倒忘记了面前这个小辈也看过几千年的沥海桑田、尘缘聚散。&
杨戬目光凝视着炉内的熊熊火焰，嘴角流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师祖也该安歇了，弟子告退。”被剥夺了仙籍的他和太上老君以道门规矩相称，却也不比司法天神时更恭谨。&
元神回到刘家村，自己的身体还在那个镇囚恶鬼的法阵阵眼中，压抑着十万恶鬼的河水，在那一袭白衣所倚的大石下流过，不时冒着死亡和憎恶的水泡。然而另一边，靠近树林的一侧，竟燃起了一堆火，给这个暴露在长夜深寒里的身躯取暖。&
“谁来过？”杨戬脸上一闪而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冷冷向以隐身法守在一侧，看护他真身的金毛童子发问。&
“是瑶姬公主。”金毛童子垂首回答，“她的身体还很衰弱,没法突破阵法，所以也没有靠近主人的身体，只有在对岸燃起了一堆火。”&
杨戬闭了一下眼睛，没有说什么，白光一闪，元神已经没入身体，躯壳的伤势迅速传递到了心底，感觉确实很冷啊，那一堆小火，几乎起不到什么驱寒的作用。他习惯性的望向月亮，却发现月光也被一片乌云遮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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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去看了戬儿。”&瑶姬闲淡的说着，像在随意闲话家常，“他好象睡着了，我不想叫醒他，让他多休息一会儿罢。这些年，他太累了。”&
嫦娥不知说什么好，这个青衣云鬟的妇人，有一双冰雪般清醒冷静的眼神，&
“你这里真冷啊，不请我到里面坐坐吗？”瑶姬蹙起眉头。看着广寒宫主默然让到一边，径自走进大门去，竟是熟门熟路。&
玉树林晶莹如昔，这是她经常偷跑出去一个人玩耍的地方,几千年前，就在这里，她捡到了那个此后漫长岁月中背负了背叛恶名，此时却已奄奄待毙的女子。&
“你是凡人吗？怎么来到了这里？”瑶姬惊诧于这个女子苍白的美丽，同时发觉她身体逐渐冰冷僵硬。在月宫里，她的尸身将会像那些玉树一样被石化，变成一座绝美的玉石雕塑。&
要是这样的话，戬儿也许只会在这座雕像面前停伫一会儿，而不会千年来默默守护吧！瑶姬心想，当时她自然不会想到以后发生的种种，只是匆匆摘下自己的紫晶耳环，给她戴上。紫晶石是阻止毒素入侵的灵物，可以帮她稍延片时性命。&
“你坚持一会儿，我去找老君！”瑶姬转身欲行，忽然停住了，惊讶的望向下界，“那是什么？”&
一团尖锐的灼目光芒，破开无边的夜幕，如闪电般向月宫射至。&
后羿的箭！&
嫦娥一瞬间心如被撕裂，她清楚感受到丈夫绝望的痛苦，羿，你真以为我贪图成仙，怀着仇恨要射我下来吗？&
瑶姬惊呼声中，那枝箭擦过了月宫，消失在茫茫天宇，如一声悲痛的呼喊，被彻底湮没了。&
他虽然恨我，却下不了手啊，嫦娥无声的笑了，觉得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拼力抓住了瑶姬的手：“请对外面说我是因为偷吃仙丹，所以仙药惩罚了自私的人，求你了。”&
仙丹？瑶姬望着明月照耀下的大地，忽然明白了什么。&
今天，本来应该是下界举行隆重庆典，万千民众看着射日英雄服下天庭所赐仙丹的时刻吧，然而后羿的妻子从保管丹药的官员手上接过那个玉匣，却突然拿起药自己吞服下去，转身轻飘飘的飞上了天空。从此，成就了神话与人间一段永恒的传说。&
传说将她定格在那一刻，其实，她就等于死了。&
“你后悔么？”瑶姬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几千年前她就想问的话。&
“当然不会。”嫦娥微微一怔，回答却想也不想。&
“那么，我也不会。”瑶姬微笑。
沉香接到上天出任司法天神的消息时,张大了嘴，被小玉狠狠掐了一下胳臂才定回神来，呐呐道：“我？我行吗？”&
“沉香公子孝感动天，已成三界传奇，陛下要借用刘公子的德望宣扬新天条，”李靖微笑拈须诚恳示意，“公子上天什么也不用做，具体事务由后羿神将处理，公子只要在旁监管就行了。”&
在一旁的瑶姬脸色沉了下来，沉香面对这些尊荣加身的反应完全是一个乡下孩子的惶恐惊喜，看不出半分统率群伦逼玉帝王母修改天条的傲骨豪情。&
“天庭决定设定两位司法天神，一正一副，相互辅助制约，”李靖向瑶姬躬身施礼：“分别由玉帝与王母任命，未知公主意下如何？”&
“我只是个刚被赦免出来的犯人，能说什么？”瑶姬淡淡道，眼中闪过一抹凌厉。&
三圣母听了这个喜讯只是笑，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呢？但又有种莫明的感伤，这个儿子刚满周岁就离开了娘，如今长大成人，又要去经营自己的事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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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搬迁到华山的一家人重新忙碌起来，打点沉香上天的一应准备，李靖告辞，“顺路探访一下昔日同僚”，来到河边看见闭目假寐的杨戬，见四周无人。举手念咒，将照妖镜祭起。&
杨戬似无所察，待李靖走后，继续运功维持他的镇鬼法阵，只是眉宇间带了一丝邪魅之气。&
将到中夜，扬戬长吁一口气，运聚神目之力向河水中击去，水面竟是波澜不惊，却隐隐在深处形成了暗流旋涡,漩涡愈转愈激,水声尖细,忽高忽低，像极了鬼哭。漩涡中心一声长泣，光泽阴暗的浪花陡然扬起，向杨戬迎头击去，而杨戬面带满意之色，并无挡拒之意。&
蓦地有人怒叱道：“住手”！一股纯阳刚的沛然罡气袭来，将那裹了恶鬼精气的水浪硬生生逼回，杨戬抬目，见来人浓眉英目，轩昂中带三分激越神华，睥睨天下的气势如烈火夺目。&
“你为何要如此做？”那人沉声道。&杨戬冷然微笑，神情显然是“你来多管什么闲事？”&
“你现在身陷囹圄，不思改过，还在用这种恶毒术法想要卷土重来？”后羿目光凛然生寒。语声一顿，道：“不错，天庭确实亏待了你，可是新天条已出，以前积弊将会一一更改，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阁下如此才华，真若沦为恶鬼一途，你可甘心？&
杨戬这次目光倒带了几分惊讶之意，没想到后羿言下之意竟似为自己辩护，只听后羿道：&我查了你任司法天神以来案卷三万六千九百余卷，都是明断公证，有些仙家在你失势之后翻出旧案无理生事，无非是想为自己多讨些便宜，更有七百余件因旧天条弊病所在，不能说绝对公平，却也尽力回护，换成是我，也未必能如此巧妙斡旋于法理之间。”他神色坦荡，“阁下才干，在天庭众仙中屈指可数，无怪能执掌天条数百年。”&
&
&杨戬嘴角笑意嘲讽更浓，后羿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听说过你因天条所限，追杀自己外甥一事，但瑕不掩瑜，你以前种种也是违心之举，我查过新天条，如能圆满处理压镇十万恶鬼一事，我会奏情天庭给你减罪，至多打入凡间轮回三世，就可洗脱罪责回天庭任职，瑶姬公主已经被赦免，你外甥飞扬跳脱，在人间做个散仙还好，任司法天神则太易冲动误事，到时候你若能提点照料，一家人不难重归于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跌倒算得了什么？……”&
杨戬似笑非笑的听着，心想他原来口才如此了得，后羿刚直正义，对自己说这些亦是爱才心切，难怪嫦娥数千年心里只填满了这个人。想到这里，心头一阵酸苦，眼角余光扫向照妖镜的方向，心头冷静下来，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后羿劝说半天，见杨戬漠然以待，忍不住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杨戬眉头一挑，笑意更加寒魅，后羿心头一震，却听到他冷淡残酷如冰霜的语气：“我要见广寒仙子！”&
后羿一愣，杨戬受伤后口不能言，这句话通过法力传送而出，好笑的看着他脸色陡然僵住，沉默半响后转身而去，杨戬眉头扬起三分不屑，望着头顶明月叹了口气。
桂影扶疏，冰轮皎洁，嫦娥正和龙四公主在月宫里闲谈。龙四说起沉香将要入天庭为官的事，一脸兴奋，问嫦娥该送什么样的礼物为好，嫦娥淡然的听着，无意间望向下界刘家村的方向。一条伟岸身影映入她视野，正腾云冉冉往这边而来。嫦娥蓦地立起，吓了龙四一跳。&
“后羿！”出于夫妻间那种奇特的灵犀，嫦娥心头感觉不是喜悦，而是寒冷，感觉到后羿此来决不是为了显示男人的大度来“宽恕”自己。&
龙四识相的告辞，嫦娥低着头，走向玉树林附近，虽然宫中也没什么人，但她却无由的感觉在玉树边自己才能安心，&
“沉香要去出任司法天神正职了。”后羿开口，语气完全是公事公办。&
“他还是个孩子，行事随心所欲了些，但热血诚朴，没有心机。”嫦娥不明其意，只是敷衍。&
“刘家村被压镇的那些恶鬼，听说是他推翻地狱放跑的，把罪责推到了他舅舅身上。”&
嫦娥一咬下唇，低声道：“是。”她虽然也是护着沉香，但却不能为他开脱。&
“难怪他会怀恨在心，利用那些恶鬼修炼也是理所当然的，”后羿声音很轻，嫦娥听在耳中却如雷震：“你说什么？”&
“他以道门邪术吸收那些恶鬼的精魅，令自己尽快复原，”后羿沉声道：“不过如果十万恶鬼的邪力被他吸去，他自己也会沦为一心只有喋血杀戮的魔物。”&
“不可能，”嫦娥只说了这三个字，想到那清越高傲的身影，不敢想象这样的人怎会与鬼魅为伍。&
“他现在不能动弹，也许永远无法行动，以往功劳尽被一笔勾消，这种恨和绝望，大概会逼疯任何人吧。”后羿的语气近乎温和，“听说他一直对你倾慕，我希望你能去劝劝他，劝他不要做害人害己的事，我会设法为他减罪。”&
嫦娥突然明白了，只觉自己的心坠入了冰窖，呆立半响，她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在问：“你既然知道他在转化恶鬼之力，为什么不阻止他？”&
“他现在是在压镇恶鬼的阵眼，若是在恶鬼未完全镇固之前将其铲除，整个阵势就会毁于一旦，恶鬼必然再度逸入人间，掀起祸害，”后羿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所以——”&
“所以为了三界众生，我是该去的了？”嫦娥的手在剧烈的颤抖，她用力抽回手来，扶住身旁玉树，忽然很想笑，手指抚在光滑的树干上一处明显的裂口，令她神智一清。
湖里恶鬼的黑气似乎已经完全笼罩了杨戬眉目，他的神态却极是安逸，比以前在真君神殿眺望月色更加清闲自在，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朦胧黯淡，照在湖水上，草丛里，也照在数丈外监视杨戬的照妖镜上。&
有什么东西掺杂在月光里一点一点飘了过来，飘到了照妖镜对面，渐渐扩大，将其完全屏蔽，照妖镜似乎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光芒变幻似要竭力找出对方所在，可是镜面里却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别费劲了，它也是镜灵。真身映在镜子里，也是镜子，当然什么也照不到。”&
杨戬的元神从身体中游离而出，看一看“双镜对峙”的局面，忍不住好笑，天庭果然不放心自己，派李靖拿这法宝锁定自己的一举一动，可惜法宝是死的，应变之能还不及一名三流侍卫，自己派金毛童子召唤来一两面修炼成精的古镜，就轻松轻松破了。&
更不迟疑，转身向月宫腾云而去。后羿看出自己在吸收恶鬼精气，却误认为他为了卷土重来不择手段，不过让他误会也好，反正自身和法阵相连之时，天庭便不敢对自己如何。&
要想将嫦娥体内毒质彻底驱除，必须将月华之力发挥到极限，玉树有缺，难以尽吸月灵，自己设法驾御恶鬼邪灵之力，便是要与明月对抗，激发出月亮所有神力，再辅以九转玄功为她伐筋洗髓。虽然此法未免行险，不知现如今自己恢复的功力能否完成，但嫦娥与后羿重会后心神激荡，毒素加剧扩散，只怕支撑不了多久，只能拼力一试了。&
月宫清冷依旧，瑰丽无伦，杨戬默念结界咒语，暂时毫无痕迹，待八月十五之时来临，只须心意一动，结界自动生成，不须另行耗费功力。&
为她尽驱毒质之后，自己对她的牵挂也可以放下了吧！那时，自己的九转玄功可以更进一层，达到忘情高情，无所顾碍之境，天地广阔，进退在我，再不必纠缠这些三界纷争。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中秋，华山。&
嫦娥每年中秋，都是在月宫度过的，而今第一次在人间参加家庭宴会。中秋之后，沉香就要上天庭任职了。晚风送来远处的隐隐笑语与桂花香气，三圣母亲手为小玉剥着橘子，猪八戒在与龙八拼酒，嫦娥努力想让自己的心情融合入眼前其乐融融欢聚一堂的气氛，可惜总是摆脱不了那一份迷茫的感觉。&
嫦娥心头突然清晰浮现起三圣母一次闲聊时对她说的话：“人间每年六月二十六都要祭祀二郎神，很热闹哎。可是无论我怎么劝说，二哥从来不肯去凡间看看关于自己生日的庆祝场面。”&
这时她忽然明白那个人的感觉，即使是属于自己的好日子，在热闹欢乐场合中，反而会愈发觉得寂寞。&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嫦娥姐姐，今天是你的节日，我敬你一杯。”&三圣母听四公主说起，以为她是为和丈夫之间的关系烦闷，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助她和后羿复合。&
嫦娥淡淡一笑，举杯饮了，她一向不胜酒力，喝了一杯后白玉般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美得不可方物，猪八戒无意溜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直到淌下了口水，挨了龙八一下子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道：“妹妹，我也敬你。”&
“兄长客气，应该是我敬大家才对。”嫦娥自斟自饮一杯后，略略低首：“小妹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她不知道自己低头浅笑的样子有多美，当初正是这一低首的温柔，成了杨戬从此魂萦梦牵的千年相思。&
借着三分酒力，向着刘家村鬼气氤氲的方向行去，既然是后羿要自己去的，那就去吧，尽管每年中秋之夜正是毒性最烈的时刻，如果不留在月宫压镇毒力也许会有性命之忧，但她向来是个柔顺的妻子，从来不会违抗丈夫的意思。&
虽然心里清楚，从此他和她也再回不到以前了。&
过去的事。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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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烟雾蔼围绕中，那个端坐的白衣人影似乎抬起了头，冷如电光的眼神直接看穿人的心底。若不是黑夜水色朦胧掩饰，嫦娥几乎想转身就走，她心底那种厌恶之感又涌了上来。&
她一向不喜欢杨戬这种眼神，冷静带三分讥诮，漆黑幽深,仿佛一面镜子,清晰的映出自己的的一颦一笑。&
他竟把自己当成那片能救赎一切的皎洁月光？和其他看客一样，根本不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女人，挣扎在痴嗔贪三毒中不得解脱。&
嫦娥凝视着杨戬，发现他瞳孔中映入的那个绝世美丽的女子在微微冷笑，跟杨戬惯常的冷笑一模一样！&
也许她所厌恶的，鄙视着的不是杨戬，而是自己；通过他的眼睛，突然看到了那个真正的自己，那个为了虚无缥缈的梦一直隐忍等待的自己，那个定格在传奇中的自己，那个已经注定一辈子被夫君离弃的自己，为什么她不能爽快告诉后羿，我从来没有辜负过你,为什么新天条出世,她还要一直忍耐下去，不能去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是这个晚上，她突然觉得很累，没必要再虚伪下去。&
“我记得那个人曾经说过，他之所以活着的唯一理由,那就是每到夜晚,便会有一道美丽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像一只轻柔的手,抚慰着他的心灵，而她，却毁了他唯一的希望。”嫦娥幽幽开口，“其实那个人错了，那道月光如何能充当别人的希望？她不过是个平庸人而已。谁活着的理由，她都承受不起。”&
嫦娥一口气说完，停了下来，她突然有些窒息。她看见杨戬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那不是冷傲的漠视一切的笑意，也不是深郁忧伤的苦笑，冲静如云彩间不意流泻的的阳光，清明如暮雨洗过的碧空。&
嫦娥蓦地想起那个笑意在哪里见过，那是在他假扮三圣母时，听到自己亲口为他辩护说：“你哥哥也不能说错，他也有自己的苦衷”时，那张清水般脸靥展现的微笑。
后羿尾随着嫦娥，见她走入阵中去见杨戬，心头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几乎想要把她叫回来。&
如果她不是做出过对不起自己的事，那他会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去见那个人呢？即使是为了劝导对方改邪归正？&
嫦娥到他面前数步之外，似乎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后羿想看清楚他们的神情，视野却越发模糊，他突然发现周围起雾了！&
雾气如鬼魅诡秘飘忽，很快填满了每一个角落，连空中的明月也遮盖住了，嫦娥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迷离莫测。&
后羿眉头一皱，上前几步，陡然停步，喝道：“谁？”&
回应他的是一抹寒光，于鬼气翻滚的阵眼中如闪电般侵近，后羿省觉之际已迫在眉睫，他身子疾向后仰，反手取下背后雕弓相格，心头一怔，对方兵刃卷起一派纯正罡气，不带丝毫邪意，竟似道门嫡传；一个翻身让开来势，正欲抽箭又犹豫止住，自己身在阵眼之中，一旦运用神力发箭，只怕震塌了压镇恶鬼的阵局，凝目望去，见嫦娥的身形在烟雾中静立不动，不知道那杨戬在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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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感觉到杨戬眉间那道金光射入自己的心扉时，眼前一片空白，身子似乎轻飘飘的浮起，隐约感觉到向着九重天的明月宫阙升去。&
杨戬元神离体，同时以天目逼出嫦娥元神，轻轻松松揽住，借遮天鬼雾腾起，月中玉树林早已枝蔓横生，宛如伸长无数条手臂，杨戬将嫦娥元神放入其中，默念法咒，流光溢彩的树枝收拢，如一个水晶屏帐将佳人裹在其中。&
那丹药在漫长岁月中已经与她本命真元相融合，要想将此毒彻底驱除，必须将身躯与元神分离同时施为，一边肉身逼毒，一边为她重塑元神，杨戬九转玄功只恢复到六七成，第一次施展这种道门无上秘法，也是殊无把握，反正如若不成至多赔上自己一条性命，今后倒让天庭省了监视的人手。&
后羿那里却是缚手缚脚，他如此近距离交手本不擅长，十成本领只堪堪发挥得出三成，对方似乎只是要缠住他，不让他去干涉阵中之变，后羿心下发急，忽然感觉到湖底群鬼哀号声愈来愈响，挣扎着似要脱出压镇，恶灵滚动湖水集成一个巨大气旋，汇聚一道黑气直冲明月，刹那间天地为之震动！&
后羿和对手金毛童子不约而同跃开数步，望着这幅奇景一时说不出话，那黑气涌向天际明月，却被反注回来，月华阴柔的神力泛出一个银色光环，将阵中广寒仙子的身体层层罩住，后羿感觉到如此情势似并非对嫦娥有害，于是按箭不动静观其变，金毛童子呆在当地，想主人当真算无遗策，在天庭眼皮底下布置奇阵，利用鬼魅邪力激发明月的灵力，但对自身元神却十分凶险，若是真力耗尽尚不能驱尽毒质，怕是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十万恶灵邪力非同小可，杨戬元神以九转玄功操纵也觉有些吃不消，玉树承受不住反噬之力，枝桠如严冬枝头被摇落的积雪一般，冰玉般晶莹的树身如被无形的斧头砍伐一过，罡风激荡处根根损毁！&
杨戬顾不得身外之物，全部心思只放在嫦娥身上，想当初他愤然一拳砸落，只打坏了一处树身，便成了对手拿在手中的把柄，如今这次将玉树林毁得可谓彻底，反倒不计后果了。&
本命真元源源不绝倾注其中，嫦娥的元神虚影散而复聚，杨戬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修炼九转玄功只到第八层，对元神重铸本就并无经验，只见幻影纷至沓来，无论如何敛定心神都无法摆脱，换做平时早是走火入魔之兆，偏又真气流传畅通，毫无迷乱之像。&
恶鬼邪灵之气与明月神力相抵，已渐渐被迫回湖底，杨戬情知鬼气冲天，天庭必然也发觉人间异动，派人下来查看，非得抢在此前完成逼毒不可，精神念力一转，地面上的自身躯壳咬破舌尖，一抹殷红射向月华光环中的嫦娥，正落入她口中。&
元神已重铸成功，只要将其躯体解了毒，便即大功告成，但此时杨戬忽然只觉一股滚烫热流侵蚀五感，神智仿佛被不可抗力扯碎融合，不由大骇，他为驱毒已耗尽法力，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元神便坠下界去，正落入地面上的躯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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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中的恶鬼邪霾渐渐消弭，明月的银色光环将嫦娥的元神送入她体内，小湖边又恢复了云霁风轻的场面.后羿默默在旁看着，顾不得先一步逸去的对手，神色复杂。&
他感到这场变故必是杨戬脱不了干系，却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感情上觉得杨戬决不会害嫦娥，但惟因如此，心头似有一条毒蛇噬咬，更气恼自己为何还会为一个曾经背叛的女子牵挂嫉妒。见杨戬依旧端坐着垂眉低首，似在沉睡的样子，心知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抱了嫦娥转身离去。&
杨戬缓缓睁开双目，眼光中流露出不可遏制的焦虑恐慌，他元神复位后，精神稍稍恢复，运用真元探察后恍然发觉，自己的元神已与嫦娥相联为一体！从此生死相依，我灭，彼亦不存。&
原来老君授予他驱毒的法诀，实质上就是利用血术咒法，将二人的元神相连，九转玄功要求的就是无物无我，去除执著之念，视已身性命如外物，然而自己命脉一旦与爱人相系，又怎能看淡生死？&
明月在天，清光泻地，杨戬第一次感到造化弄人的荒谬，自己若无法视生死如敝屣，九转玄功不能恢复，只有做个废人，性命亦在天庭掌握之中，又怎能护得嫦娥安全？&
思潮起伏，天色将亮，杨戬倏然一省，似从迷惘中惊醒，通过颈中项坠传音给玉鼎真人：“师父，我想暂时回山。”&
玉鼎倒是一怔：“你真的想回去？”&
杨戬声音淡定：“是。”&
“那好，我马上去接你。”玉鼎没问他原由，他知道能让徒儿暂时逃避的，定然是难以言喻的矛盾与苦衷。
次早朝堂之上自是众说纷纭，刘家村鬼气惊霄，广寒宫玉树尽毁，李靖派五千天兵下界探究详情，却被先一步赶到的元始天尊门人堵了回来，婉言“法阵出了问题是我道门的疏漏，定会加意弥补看守”，玉帝暗自叹气，见众卿都面面相觑说不出个之所以然来，只得开口问道：“嫦娥仙子，据说当天你不在月宫，究竟是去了哪里？”&
后羿眉头一皱，据他所知嫦娥不会说谎，正要开言为她遮掩，只听嫦娥低声道：“小仙惭愧，当晚小仙察觉下界鬼气冲击明月，也曾下凡去查看，可惜没能接近就被鬼气冲击昏倒，直到被后羿神将救起，之前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羿敏锐的感觉到她在为杨戬隐瞒什么，心头隐隐不快，王母冷哼道：“玉树乃月宫至宝，广寒宫主护宝不力，该当如何惩罚？”&
三圣母等不约而同上前一步求情，后羿却心知新天条实行正炽，王母只是想给赢得胜利的众仙一点警告，别以为此后就可以为所欲为，只听一通“娘娘如此仁慈”之类的官面套话过后，王母终于松了口：“念在嫦娥推出新天条有功，本宫暂且开恩，不予囚禁，但既然没能尽到宫主的责任，也不应该在广寒宫居住了，是吗？”说着望了玉帝一眼。&
“娘娘开恩！”众仙震惊，还要进言，玉帝摆手道：“娘娘说的没错！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再说玉树形同月之脉络，来压制盘古之目的神力，它既然毁坏了，月亮就会如太阳一般不能接近，近则与身同化。嫦娥，你受不了的，以后那里不允许任何仙家进入了！”&
众仙一听也都无语，三圣母低声道：“没关系，嫦娥姐姐以后就住在华山。”敖红同时道：“嫦娥姐姐到东海龙宫住罢。”嫦娥却向后羿望去，二人目光一触，嫦娥忽然发觉后羿眼光带了些深思和讥诮，跟自己记忆中的热情洋溢仿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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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两次月宫玉树事件的始作俑者却在玉泉山金霞洞内斜靠在一张竹椅上---确切说是元神附着摆在竹椅的金锁上，玉鼎真人一边大叹&遇徒不淑”一边亲手沏茶，徒弟回山对于师父就像远游的儿女归家一样，想让孩子身心都得到最舒适的对待，现在杨戬的元神虽然喝不到茶，但这种茶香却是他喜欢闻的。&
“你把这个给沉香当生日礼物？他还不领情一手丢了？”玉鼎有些痛心疾首的看着金锁，“还记得师父给你这见面礼时说什么了吗？”&
杨戬弯起眉头，“你当时说，师父在门中最穷，这点金子这是玉泉山所有的财产，一次全给徒弟你了，今后逢年过节千万别管我要压岁钱。”&
“不是说这个！”玉鼎叫起来：“师父没跟你说，这是用来保持元神或魂魄不散的法器吗？”&
杨戬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他顿了顿补充：“那是我伐纣之战时遇见太乙师叔无意中告诉我的。”&
一般元神离体都必须十二个时辰内赶回，但有此金锁为镇，就算躯体损毁，元神也可以避免消亡，必要时候可以用来度过三重天劫。他将金锁给沉香，是为防万一被天庭发现而自己却来不及救护，即使人被天兵所害，这金锁也可以令其魂魄归依，转投轮回。&
“难怪我派你诛灭八怪那一仗那么费劲，原来不能长久元神出窍啊……&玉鼎喃喃自语。（有一句诗“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据说小二劈山救母之前曾经在山中干掉了八个危害人间的妖怪,这就是&力诛八怪&的由来。）&
杨戬抑制着自己把刚沏好的茶倒在他头上的冲动，毕竟自己是个尊师重道的徒弟，更重要的是这“云雾红袍”茶叶很珍贵，不能糟蹋了，深吸一口茶香才问：“和天庭交涉过了吗？”&
“当然，李靖的五千兵马决定和我道门的十八位弟子一起守护在法阵周围，不许妖怪前来打扰。”&
杨戬看着玉鼎和蔼可亲的神态忽然产生了警惕，“为什么会有妖怪来打扰？”&
‘啊，只是散布了一点点谣言，妖怪们听说你的肉吃了就可以增加千年道行修为，总之也就比当年的唐三藏稍微强一点儿，徒弟你也知道，现在越是道行低浅的小妖越不愿意修行，只想平空拣大便宜，一听这个消息都跃跃欲试，就像一群蜜蜂嗡嗡直绕着法阵转……”&他见徒弟整个恨不得把他撕了的样子，赶紧收起玩笑口吻：“不弄出点乱子，你怎么在这里安安闲闲的品茶修养？怕是天庭早拿你的身体去填海眼了！”&
杨戬默然，他如何不明白师父的用意。自己好歹也是曾经诛妖灭邪的司法天神，就算已经沦为刑囚，若被妖怪拿来填了口腹之欲，对天庭来说也是颜面无光，何况早先攻打积雷山多时未果，反而被沉香率领妖怪差点攻陷了凌霄殿？&
天界丢别的可以，面子是丢不起的。&
“天庭要对我做任何处置，必须在法阵不至动荡的前提下，即使可以令道门用其他办法维持阵眼，但既然大群妖怪在暗处虎视耽耽，谁也无法保证中间不会出什么岔子，”杨戬暗想，“所以妖怪们不退，我的躯体暂时不会有事。”微微一笑道：“师父如此回护弟子，弟子感激还来不及，岂会有异议？”&
玉鼎立刻做出笑脸：“我的徒弟最深明大义，最不会让师父担心了。你好好休息，我去采药。”&
杨戬怀疑师父是不是溜到人间学了变脸的绝活儿，却见玉鼎迈出门槛，并不回头道：“戬儿，师父有话问你。”&
“有话快说！”杨戬没好气的说，他在师父面前简直是个孩子，任性挥洒着脾气、赌气加斗气。&
玉鼎仰首向天，轻声道：“戬儿，你怪你的师叔祖们么？”不待他回答，已走得无影无踪。
杨戬回思师父的话，轻叹了口气，天色渐暗，金锁却光彩焕映，照得他的元神若隐若现。&
怪吗？最锋利的刀，自然时时有割破手的危险，一边要配备有最好的鞘，一边要牢牢把握住柄,司法天神的柄断了,九转玄功这层鞘若再不能封住剑气，怕是真君一怒流血千里！&
当年，元始天尊等三清四御为了天地之间的秩序与稳定，牺牲自己多位门徒封神，如今新天条已出，神与人之间的戒条一旦被打破，仙妖之间的界限立即面临挑战。老君身在局外，心如明镜：一边必须树立天庭绝对权威，一边又要为蠢蠢欲动的妖魔们找个可靠的首领，能压服群妖不至于酿出大乱，自己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他自知性情矛盾，向来持正而不拘法，叛逆却不偏激，沉敏情义却不强求，行事不择手段却有原则，如今救母心愿已了，许多事更是放开了看，细想来，老君明明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元神相济从未有人尝试过，若是发生什么变数谁也无法预测”，自己却一心放在嫦娥身上全没注意，如今进退两难也算自找的。&
驾驭人材之道，本就是恩威并施，元始天尊一直防着自己，却也一直在栽培自己，相比起来，自己最信任的哮天犬乃是犬性本忠，毫无自立之能，梅山兄弟资质所限，难成一流人物，今后要统御万妖，与天界分庭抗礼，还须向这位师祖好好学习。&
如此想着，心头却不由生起了一股悲凉的感觉，不是不曾想过，将来有朝一日尽释前嫌，沉香再叫自己舅舅该有多好？然而也无比清楚的知道，就算王母等不挟怨报复，也不可能重回两兄妹相依为命的时光。&
不要说妹妹一家心存芥蒂，自己也不可能与老刘这种庸俗之辈融洽相处，他生具傲性，不屑乞求感情上的施舍，既然兄妹之情难以追回，索性当我这个二哥是卑鄙坏蛋又何妨？&
问江山&
谁在决定我命运&
是否青天&
主宰我的缘份&
面对江山&
人在世上难逃命运&
亦知道&
每一分爱是缘份&
尽我心我心&
管不了未来未去问&
是这一份缘&
使我情不自禁
嫦娥这时正与四公主漫步百花园中，她匆忙搬出月宫，什么东西也没收拾，只抱了玉兔，放眼春光斑斓、莺啼燕舞，不觉好笑，如今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四公主正跟她说关于如何让刘彦昌得道的事：“三圣母太可怜了，才刚一家人团聚，丈夫已是鬓发渐苍，老夫少妻，终不合适，何况天下一日地下一年，一旦有什么事去天庭，人间便是成年累月，还是向老君求枚丹药助他修成仙体的好。”&
嫦娥默默听着，心头无由的对刘彦昌产生一股怜悯之情，本是个凡夫俗子，只因被仙女垂青，从此被严刑拷打也好，施舍长寿也好，都只由得神仙的好恶，脱口道：“爱上他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啊，天上人间，又有几对能够长相厮守呢。硬要强求，只怕适得其反。”&
&你怎么这么说！”嫦娥冷淡的态度令敖红有些不满，“亏三妹妹还向我商量怎么撮合你和后羿——”&
嫦娥含混的笑了笑，没注意敖红说了什么。&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金兰姐妹也并非一味的和睦守礼，真正交情好的反而常常有无伤大雅的吵架，敖红说话直率，三圣母也是被娇惯大的，一旦口角起来，世故些的百花仙子就总是打圆场，但嫦娥却甚少争执，但众人也知道，她心里对某些道理的固执，怕是还在他人之上。&
嫦娥目送敖红离去，她知道四公主一贯怒气来得快散得也快，心地坦荡明澈，容不得过多沉积，但若真讨厌起一个人来，那就根深蒂固，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的看法。&
而自己则不擅记恨，也许因为月光本就是模糊了黑夜与白昼的感觉，所谓天性善良也许并不是对面对一切罪恶都大方的表示宽恕，但对此产生的愤怒和憎恶却必定会在一定时间内淡化消散。&
就连曾经杀害了后羿的逢蒙，自己心头也没多少恨意了吧！猪八戒本是当年酒醉调戏她的憨鲁天将，八百年后回首前尘，感觉却尽是对他被贬下凡的歉疚，不然也不会与他结拜成兄妹了。&
杨戬呢？几乎现在自己就不能当他是残害亲人的罪大恶极之辈，如今想起他来，竟仿佛回到了一切都没发生之前，对着那个夜夜望向月宫的真君无以回应，这样算不算善恶不分呢？嫦娥苦笑着想。&
怀中玉兔舔了舔她的手心，嫦娥弯身将它放下，忽然看见前方一株芍药花枝叶俱颤，走近轻声问道：“什么事？”俯耳倾听花仙子传讯，却是神色大变，一顿足，腾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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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雷山，阴云四集，煞气弥漫，牛魔王沉着脸握紧手上兵刃，不顾对面沉香连递眼色，冷冷望着身穿凡人服饰,只在背上随意负了弓箭，仿佛闲暇时候来打猎野炊的后羿。&
“我那四弟来了积雷山，就是我积雷山的人，就算再来十万天兵围剿，老牛也不能把人交出来！”&
后羿斜瞥沉香一眼，神色淡漠中带着三分不屑，沉香硬着头皮道：“牛大哥，狮驼王犯的案子不轻，我知道你和他是结义兄弟，可是天庭要拿他，也是——”&
牛魔王已经截断他的话，冷笑：“司法天神的宝座还没坐热，就学会打官腔了？小沉香啊小沉香，你还是让开些，让我领教领教后羿神将的弓箭，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了得！”&
沉香脸上一红，无以应对。&
当年是他率领积雷山群妖打上天庭，只为改天条救母，而今风水轮流转，第一桩公务竟是捉拿当年与齐天大圣、平天大圣牛魔王等一起结拜的移山大圣狮驼王！&
据四天王中的魔礼海禀告，狮驼王已逃入积雷山，王母自是严令他限期捉拿，沉香知道，天庭不会轻易放过这些曾经触犯了自己威严的妖魔，但他面对昔日的朋友，却不能做任何包庇。&
情理法之间，如何抉择？沉香忽然想起了杨戬，这个他深恶痛绝的对手，如今，他却情不自禁的想：换了他在，会如何处理眼前的局势？&
却听后羿已淡淡开了口：“闻得积雷山群英咸集，今以一箭相赠，望乞笑纳！”&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微笑，一边说一边从肩上拿下弓，动作如行云流水，说不尽的流畅自然。&
因为自然如风动云散，花开叶落，所以当他凝聚气机时你无从察觉，待得察觉时已不可抵御。&
张弓、搭箭、瞄准、放手，每个动作牛魔王都看得清清楚楚，却无法应变！&
或者说，他每个应变已被对方的箭气锁死，封死，定死在这一瞬的时空！&
白光闪过，牛魔王大吼一声，仰面而倒，却一翻身又弹起来，瞪着一双牛眼，惊疑不定的望着后羿。&
那一箭正中牛魔王头颅，不偏不济，恰巧射中了头上的牛角。&
弓是普通的铁胎弓，箭是普通的雕翎箭，这样的弓箭是最低层的天兵的装备，伤不了牛魔王这样一流高手，但若换成宝弓神箭，那又如何？&
后羿当然知道牛魔王和斗战胜佛、沉香等人的交情，其子红孩儿又拜在观音座下，目前无意逼其太过，只稍示箭艺，慑住当场，以免真个动起手来，沉香两头为难，怕是要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了。他左手又抽出第二枝箭，却虚持着并不搭弓，微笑道：“移山大圣狮驼王也是三界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难道就只赖在结义兄弟的地盘里缩头不出么？”这句话运功远远传送出去，山风鼓荡，四下回响，料想狮驼王若是还有几分血气，定会被激出来，免得再将旁人牵扯进去。&
谁想等过了片刻，回音杳杳。一个小妖匆匆奔至，向牛魔王附耳低声几句，牛魔王脸色大变，失声道：“他被带走了？”那小妖垂首道：“是，是被……拿令牌--”后羿耳力极佳，也只听到这几个字。&
牛魔王脸色变幻不定，半响才转过身来，向后羿道：“我那不成材的兄弟已离开了，两位司法天神请便罢！”&
后羿眉头微皱，仰头向天：“李天王的照妖镜在等着他，他逃不掉的。”
下了积雷山，沉香脸色阴晴不定，终于下决心似的道：“后羿神将，可否听晚辈一言。”&
“好。”后羿答得爽快，补充一句：“大家份属同僚，叫我后羿就是。”&
他语气虽轻松，眉宇间却沉重如铁，沉香犹豫又犹豫，咬牙道：“若是见到那狮驼王，可否容我对他单独相劝？”&
后羿瞥了他一眼，知道沉香实在不愿意擒拿旧时同伴，又不想被自己误会他和妖魔再有什么牵扯，停步道：“身为司法天神，自当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刚正严明，不徇私情，&
，我如何信不过？”&
沉香脸上一红，听得远处天边隐隐传来嘈杂之声，想来已将那狮驼王围困住，连忙腾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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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看到天边的银色箭光，心头涌过一阵热流，不假思索赶了过去。&
到了当地，只见众天兵团团围住，后羿背负双手，悠然看着，沉香却被一个狮头纹身的妖怪勒住脖子，大声呵斥：“都退开，不然我把他杀了！”&
嫦娥问在场的哪吒：“怎么回事？”哪吒摇头叹气：“这个小沉香，讲什么义气，要劝那狮驼王束手就擒，却被那妖怪乘机以金钢索制住----唉，太大意了！”说着连连摇头。&
嫦娥蹙起眉头，望向后羿，见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刚毅，心知他必是下了决断，心头一震，只听后羿道：“既然阁下不听良言相劝，就莫怪我动手了——”&
哪吒脱口叫道：“不可——”可是后羿的手已经按在了弓上。&
沉香睁大眼睛，他从小就听说过后羿射日的传说，可是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你绝对无法想象他发箭的威力！&
原来后羿的箭，不仅在劲道与准头，更笼罩住了对手的每一步行动变化，一旦射出，你就避无可避！&
&
他突然想到，自己斧劈华山，也成了轰动三界的传说，可是山是死的，如果是活人，又怎能站在那里等你劈下去——&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他来不及再想下去。&
一弹指六十瞬间，后羿一箭发出，光芒夺日！&
每个人都不禁眯住了眼，他们没有看到，在那一瞬间，沉香突然挣开敌人的控制，举斧迎向来箭。&
斧箭相交，沉香虎口被震裂，手上小斧几乎脱手飞出！&
他还没来得及握稳手上斧头，却发现后羿的第二枝箭已对准了身后的狮驼王。&
沉香想阻止，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只因他的灵犀感觉到那箭头轻颤不定，变幻出无数个方向，一旦自己稍有异动，便会指向自己。&
这一刻自己就像空中的三足金乌，无论如何腾挪飞跃，都逃不出箭光。狮驼王呢？他如何能躲？&
他额上已渗出冷汗，却听一个清定的声音道：“无妄！”&
箭光缓了一缓，那个人正叫破了他箭气最弱的方位。沉香不加细想，小斧已脱手掷出，砸中狮驼王肩头，将他向伏羲六十四卦的“无妄”位击出。&
箭光随即大灿，如金虹耀目，钉入狮驼王右肋，虽然被如此一缓，避开了要害。&
这许多变化，只在一眨眼。&
众天兵睁开眼来，便听得一声惨叫，狮驼王带着一缕鲜红，掉下崖去，无影无踪。李靖喝道：“下去搜！”自有众天兵分队下界搜寻。&
后羿脸色却冷如冰霜，手上已搭上了第三枝箭。&
他难道还想追下去补射一箭不成？&
沉香不敢动，那箭尖随意斜指，也不知是攻向哪里。&
片刻的沉默间，后羿突然松手，将箭还入箭囊，淡淡道：“这里就请司法天神偏劳，小神先行一步了。”&
沉香大松一口气，对旁边悄然而立的白衣女子低声笑道：“嫦娥仙子，谢谢你刚才提醒。”&
嫦娥静待他们走过，忽然按住胸口，低低咳嗽一声。&
箭虽未发，箭气却已经袭中了她的心口。&
后羿，你那第三枝箭，是想射我吧……
当晚，金毛童子垂手对梧桐树下静栖的那人--应该说那人的元神---禀告了白天那一战，后羿的每一次出手都描绘得清晰无比。&
那人听了，只饶有兴趣的问道：“沉香这孩子是故意让狮驼拿住的？”&
金毛童子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只好道：“也许是吧。”&
那人轻笑一声：“还是这么胡闹，司法天神的脸面都让他丢光了。”话是这样说，却没有多少生气的样子。&
金毛童子知道杨戬对这个外甥外严内宠，道：“不过若非嫦娥仙子叫破，狮驼王决难逃脱。”&
杨戬点首道：“跟后羿交手，绝对不能拉开距离；让他有发弓的机会。否则，几乎没人挡得住他三箭。”&
金毛童子回思当时情景，亦难掩震撼之意：“是。”&
杨戬身在玉泉山，但对外界动静无不留心，为避免天庭与积雷山立即开战，立即派金毛童子持令牌调离狮驼王。他早料到正副司法天神定然意见不一，沉香救母之时得妖魔之力甚多，后羿却一直视妖魔为敌，分别代表玉帝与王母两种政见。如此一来，暂时倒不为沉香担心。玉帝外表庸碌内心精明，只要多打几次哈哈，就足以回护这个外甥的外甥了。&
他挥挥手，示意弟子退下，金毛童子转身欲行，忽地又想起一事，唤道：“师父……”&
杨戬好笑的打断他的话：“每次听你叫师父我都觉得别扭，其实你和我师父是同辈才对。”&
金毛童子全身剧震，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杨戬此言出口又有些后悔，知道这弟子性格较真，不好跟他开玩笑，正容道：“师徒名分是存在心里的，今后叫我真君便可。还有什么事？”&
金毛童子这才释然，低声道：“弟子担心刘家村真君的躯壳---怕那些妖魔不知道真君就是主人--”&
杨戬淡然道：“我自有分数，你将狮驼王的另几位兄弟也调到积雷山，另外把玉兔叫来，我要见她。”&
金毛童子领令而去。却听树后隐隐传来玉鼎的笑声：“通天师叔真有识人之能，派个卧底到你身边，居然还能让你不起反感。”&
杨戬淡淡回答：“不然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好事，自动有人送上门一件绝世神兵不成？”&
玉鼎叹道：“他知道唯一能在你身边呆得住的方法就是说真话。所以派出这样实心眼的弟子，万仙阵后就对你什么都说了，果然连显圣真君也心软护短，看来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运气。”&
杨戬洒然道：“护短可是师父那里传下来的坏习惯，徒儿不肖，只得照单全收了。”&
金毛童子，来历不明，在杨戬伐纣途中献上三尖两刃枪，拜其为师，追随沙场，任劳任怨，精细谨慎，资历尚在梅山兄弟之前，却于封神升上天庭时神秘失踪。&
没人知道，他实际是通天教主的亲传弟子。通天教主高瞻远瞩，遍查三清弟子，无人能出杨戬之右。判定玉帝的这个外甥如今在昆仑辈分虽浅，将来必是天庭翻云覆雨的人物，是以命金毛童子拜入他门下，只为将来给由截教弟子沦落的妖魔一条生路。&
而杨戬在万仙阵后便听金毛童子说出了实情，并不在意他另受师命，反而令他遁入三山五岳，联系截教散落门人，达成先师通天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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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的月光洒落在百花园里，玉兔在柔软的草坪上来回打滚，雪白的毛皮却还一丝不乱，白天被许多花仙子抚摸过,称赞着它的精灵可爱，而它眯着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些爱抚。&直到风中传来隐约的悉悉唆唆之声，才竖起了耳朵，警觉的听了一会儿，待月亮被云彩遮住的一刻，它也消失在黑暗里。&
金霞洞口，白兔化成一个妩媚娇俏的女孩儿，盈盈拜倒：“拜见真君。”&
杨戬并不回身，问道：“她好吗？&
玉兔精踌躇半响，低声道：“不太好。”&
杨戬心头一紧，声音仍是平静冷漠：“怎么不好？”&
“她自去积雷山一趟后，一直按着胸口，闷闷的不说话，仙子生性倔强，什么话都存在心里，不肯对外人讲。近来每晚睡得更少了，常常整夜不合眼。”&
杨戬皱起了眉头，心知她离开月宫，在朋友那里居住未免诸多不便，虽然积毒尽去，要调养也得一段时间，问道：“这些日子她胃口如何？”&
玉兔精应道：“真君也知道，烟火气太重的她吃不惯，只是那日百果仙子的素斋，她多吃了些，”想了想又道：“她说最喜欢那天山绝顶上的紫梅果，可惜得来不易，此果稍熟即烂，而是否成熟从外表上又看不出来，只有天上的雪雕能分辨。”&
杨戬毫不犹豫道：“我每日会派雪雕妖去采来送去，你回去好生看顾，天庭若是有任何不利于她的动向，立即禀告我。”&
玉兔精口中答应，暗里偷笑，这位真君清绝傲世，深沉多智，偏是情困入骨，遣自己随侍广寒仙子左右，牢牢盯住了哪些人窥伺嫦娥仙子的美色，幸亏嫦娥持身严谨，别说对别人稍假辞色，便是一颦一笑亦不轻予，否则二郎神还不知有多少没来由的陈醋好喝。&
心下如此想却不敢稍有表露，杨戬对其他女子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当日东海四公主只略略提起便被他一枪戳个透心凉，这张兔皮自己还想用来挡寒，不想被他活剥了去。&
却见杨戬又仰首望天，进行每天准时雷打不动的功课，不知道是不是忘了那仙子已经迁出了月宫，玉兔也不敢多嘴提醒，乖觉的行礼告退。
杨戬望了月亮半刻，轻叹口气，习惯性的一挥手，才想起折扇还留在刘家村的躯体旁，皱一皱眉，眼光瞥到身后蔷薇架边晃动的黑影，嘴角逸出一丝奇异的笑意，突然开口道：“回到师门，还不快来拜见尊长，不怕门规处置？”&
蔷薇丛浓艳深处，一个银玲般清脆声音应道：“敖渊向师兄讨教！”一根青索横斜飞出，夭矫如游龙，径向杨戬头顶罩落！&
杨戬身形飘忽，又仿佛根本没动，但青索那一下已落了空，对方一击不中，惊鸿掠影般分出三个圈子，如青蛇般轻灵变幻已极，杨戬一伸手，青光陡敛，食中二指已将灵蛇的七寸稳稳扣住。&
“好一招浮生三叹，”杨戬轻笑道：“阿渊，你的法力进境……”&故意一顿，待来人做好了受他赞美的准备才接下去，“---比我预计得要慢啊！”&
那人宜嗔宜喜的神气听到这句话顿时转为半嗔半怒，手上加力却拾夺不回：“看来你外甥那一斧子劈得真是轻了！还是王母的乾坤钵徒有虚名，你这祸害遗千年的家伙怎么没死？”&
&“世上没有不可破解的法宝，”杨戬淡淡回答，松开了扣制的青索，“我不过恰好修成了第二元神，来个偷梁换柱而已。”&
乾坤钵一经发动，便与施用者元神相连。道门却有一种秘法，在原元神基础上滋生另一轮元神形廓，便如自然界的壁虎断尾，海参吐肠，是飞生成仙之时用来挡过天劫的，&因为修炼极为繁难，平时须耗极强法力维持这多一重的元神形廓，还不如修炼法宝省事，又一定得料定元神在何时受损，提前发动才有效果，所以对敌时几乎没什么用处，大多神仙列入仙班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不想杨戬这时候拿来派了用场，昆仑一战虽然身受重伤，必须较长时间来逐渐恢复，但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敖渊哼了一声，知道此子心机之缜密深沉，三界无人能出其右，为谋划天条自是步步为营，着着竞势，哪有“恰好”之理？&
“就知道你不会束手待毙，可惜你现在只剩下了元神，我这次带来的好酒可就只有自己喝了。”敖渊手一扬，青索从梧桐树后卷出一个酒坛，落在二人身前。&
“又是胭脂泪？”&杨戬还记得三百年前那一次她携来的酒，说在西海最深处酿造时加上三分相思子，三分合欢花汁，味道太过醇浓，是以起了个这么个美艳的名儿。&
&“错，你说那酒名太过哀怨，不是男子汉喝的酒，所以这次酿时不加那些合欢之类的劳什子，倒是泡以蛟龙内丹，叫做‘同归’。”倚蔷薇而粲的绝艳少女，那一笑比男子还英气，杨戬在天上仙子中再也没看过她那份率性的妩媚，不由眉宇也舒展了些许，笑道：“我听师父昨天还唠叨你来喝一次酒就摔一个他的心爱杯子，果然他老人家今天已准备好了杯子让你摔。”说着虚空一摄，手上多了个犀牛角杯，丢给敖渊。&
敖渊接过杯来，见那杯子是千年辟水犀所制，杯身半透明，无论斟多少酒都不会溢出，实是珍贵之极的宝贝，拿在手里把玩，低声吟哦，“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突又停了，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将酒坛丢给杨戬道：“你喝？”&
杨戬手里拿的却是平常用的黄藤杯，也作势饮尽，二人无言对饮，酒坛起落间已空了一半，敖渊突然笑道：“你妹妹为了让那刘彦昌长生不老，正到处求人，也难怪----男方年逾四十，饱经岁月煎熬，女方却仍是双十年华，看起来实在不般配，又该你这做兄长的操心了。”&
“为什么要让他长寿？我是这么好心的人吗？”杨戬反问。&
“什么？”敖渊大叫：“你不是？”&
“我哪一点像？”杨戬扬眉冷笑。&
“是不像，”敖渊似已半醉，喃喃道：“可是为了这一家人改天条弄到身败名裂的偏偏就是你！”&
&“我为他一家人改天条，所以我就得让那姓刘的长寿？”杨戬挑眉。&
敖渊侧头想了想，飒然一笑，“我是担忧，怕你太为你妹妹着想，给她太多好处，将来她的命格承受不起，反而平添了祸患。”&
&好处还是祸患，现在还言之过早，”杨戬冷笑，“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