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鬼话txt 霜花寒之后的章节哪里可以找到.???qaq能发我吗

宝珠鬼话:霜花寒(上)
「人是种孤独的个体,即使他再有钱,再有权,身边围绕著再多的人。就算是在人群的蜂
拥包围下,他只有他自己。」
「那妖怪呢?」
「妖怪,妖怪是以类分的,不是同仇敌忾,就是你死我活。因此妖怪从来都不会孤独,因
为除了这两者,它们无类可归。」
「就没有特例麽?」
「特例?有,但它们都已经死了。」
「……都死了?」
「当然也有一些还活著,或许就是那些和你擦肩而过或许就在你周围……而这些家伙,往
往都过得生不如死。」
「为什麽……」
「因为它们泯灭了自己的本性。」
狐狸说,这世界上存在著许多妖怪,有些肉眼能看见,有些肉眼看不见;
有些脾性较好,有些比较恶劣。
但无论看得见看不见,脾性好还是坏,你一旦遇到了,最好离它们都远一点,
因为它们只有妖性,没有人性。
狐狸,哪有这样说自己同类的?我问他。
他听完笑笑,然後,也不知道是玩笑,还是某种狐狸式的骄傲,
他瞥了我一眼,慢条斯理道:像我这样一只狐狸,哪有什麽同类。
遇到霜花的那天,是个冬天的早晨。
印象很深,因为那天特别的冷,冷得就好像那些水泥地都要开裂了,
在一股股刀子似的寒风中,肢解出一道道细微的呻吟。
我在这样的寒冷里第一次见到了霜花。
霜花像个女孩子的名字,但霜花其实是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个男妖。
和狐狸一样,霜花有著双绿宝石般的眼睛,透亮,晶莹,
特别是在冰天雪地里乍然出现的时候。
那天他坐在一棵树上,冬青树,树上积满了雪,绿的叶托著白的雪,
白的雪托著一身白衣的霜花。
记得那会儿手里抱了很多东西,但依旧挡不住四面八方窜来的风,
我被吹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只到了那颗树下的时候,风势才弱了些,於是我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
打算揉揉我那只已经快没了知觉的鼻子,这当口看到了他,
确切的说,是他垂在树枝下的脚。
冰天雪地里的赤脚,这不能不叫人特别地留意一些的。
那双脚很白净,也很漂亮,悠然自得地晃来荡去,
像拨弄著春花似的撩拨著那些绕著枝头打转的雪。
画里似的情形,让人一时有些忘乎所以。
所幸不出半秒反应过来,我赶紧把那些东西抱回手里准备马上离开,
因为晓得自己看到了什麽。
什麽样的人能在零下十度的气温里打著赤脚?
什麽样的人能在零下十度的气温里穿著夏天才穿的单薄衣裳?
不言而喻……
迅速抓,迅速塞……
可是有点不幸。也许因为穿得太臃肿,也许因为十根手指又被冻得不太利索,
也许是因为心跳突然加快得让人没法适应……
总之,在努力了几次後,那些东西依旧在地上,
并且因为我的反覆折腾,被搞得凌乱不堪。
「你是不是看得见我?」
这时听见他在树上问我。声音也是清透的,像雪里的冰凌。
我装著没听见,低头继续努力。
「不但能看到,还能听到。」他又道。
只是一瞬间,那声音就从头顶荡到了我身後,
这叫我紧张得一下子把刚抓到手里的东西甩到了地上。
没落地,被他接到手里,他蹲在地上打量著我。
这样近的距离才发觉,他的眼睛并非是单纯的绿,也许是被雪光折了颜色,
那其实是一种菸灰再渗入了一些孔雀蓝般的色彩。
像某种古代中东国家的玻璃器具。
「我叫霜花,」然後听见他又道,很清冷的瞳孔色彩里漾著层并不清冷的微笑:
「冰霜的霜,雪花的花。萍水相逢,我没有恶意。」
我不知道霜花是只什麽样的妖怪。
狐狸是狐妖,杰杰是猫怪,妖有妖性,这是狐狸说的。
可是我看不出霜花的妖性属於哪类。
他有一双美丽而清冷的眼睛,他有白得像雪一样纯粹的皮肤,
连他的头发也是雪白的,好像最上等的蚕丝,晶莹,闪烁,乾净得没有一丝瑕疵。
而除此,我再也没办法从他身上看出些什麽来。
或者,就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只四处旅行的妖怪。
哪里有雪,他就会走到哪里,因为这样才会让他有一种归属感。
那麽,这应该是一只追逐寒冷的妖怪。
霜花说他曾经住在一座和这里差不多繁华的城市,在很久很久以前。
同样的繁华,同样的庞大。
所不同的,这里难得见到冰霜,更勿论雪,即使是一年一次的冬季。
而他所居住的那座城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难得会见不到下雪,可谓四季隆冬。
有意思的是,这麽一座几乎天天可以见到冰雪的寒冷的城市,名字却叫「无霜」。
是冷得已经只能见到冰雪而看不到霜,还是住在那座异样寒冷的城市里的人,
期望这座城市有朝一日不再那麽冷,於是许下的愿望?
这点连霜花也不知道,他只说,那是座洁白而美丽的城市,很多很多年以後,
他追逐著冰雪的脚步游走过无数个城市,却再也没有见过有那麽干净到纯粹的地方。
那是认识霜花的第二个星期,他告诉我他曾经属於一座叫做无霜的城市。
那一个星期我经常会在离家不远一处街心花园里见到他。
有时候他蜷腿靠坐在树干上,看著各种各样的人在他周围来来往往,
没人能见到有那麽一只美丽的妖怪在离他们那麽近的地方观察他们,他似乎亦享受於此。
而当暮色降临,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
他会走到秋千边,拍开那些厚厚的积雪,坐在上面吹著风轻轻晃荡。
久了,开始习惯这妖怪在我视线内的出现,就好像适应杰杰的存在。
常会在路过的时候朝他看看,有时候会看到他微笑著望著我,
如果我回以点头,他就会朝我招招手。
遇到这种状况通常我都是不作理睬的,虽然他看起来真的如他所说一般没有恶意,
但我不打算冒险。
只是总不免隐隐觉得他很寂寞,在每次远远看到他一抹苍白的背影摇曳在秋千上的时候。
我想起狐狸说过,一座城市几百万的人口,你要能从中间找出三只以上的妖怪,
已经属於很不容易。
人如果独处在异国他乡尚且寂寞,何况一只在几百万人类中,
或许连一个同类的踪迹都觅不到的妖。
所以他才会一直一直追逐著寒冷的感觉游走四方吧,我想。那种追随著故乡的感觉。
但无霜究竟是座什麽样的城市呢,我从没听狐狸提起过。
『无霜无霜,无心无伤。』
这两句话当然不是我说的。
遇到霜花的第三个星期,我再度经过街心花园的时候,霜花叫住了我,他说,
「你要不要听我说个故事。」
「什麽故事?」我问。
「关於无霜的故事。」
妖怪同人搭讪的方式很多,光狐狸说给我听的,就有好多种。
但以讲故事为开头,却是第一次碰见,原本我想不理,但没来得及,
因为在说完那句话後,霜花就开始讲了起来,
讲那个关於我过去闻所未闻,却存在於一只妖怪记忆里的城市的故事。
无霜城始建於明永乐年间。
霜花说,其实无霜并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名字。
原先的无霜城,并不叫无霜,在那座城市还属於人类的时候,因为衔接北岭十三个郡,
它被定名北岭城。
可是我对於北岭城也没有任何印象,不论是历史里正二八经的记载,
还是民间乱七八糟的流传,
我都没有听说过在我们国家这大片土壤上,曾经存在过一座叫做北陵的城市。
它占地面积十分辽阔,前後连接十三个郡,这在明代时期,属於相当大一座城邦了。
很少会有那麽大的城市在历史的朝代变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参见我国现今的各个古都,
但对於这座规模不小的北陵城,我是完全一点印象也没有,
它从没在历史里出现过,包括相仿的名称,
因此听後第一个念头,我想,这个妖怪确实是在说故事,一个不知道他出於什麽目的,
对我虚构出来的故事。
而之所以认定了他在对我编造故事,我依旧还不动声色地听著,
那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很寂寞。
那样一种显而易见的寂寞,从他那双水晶琉璃似的眼睛里慢慢渗透出来,
在寒风中,在四周被风吹卷起来的雪花碎片里,不能不叫人对自己的决定感到迟疑。
我迟疑了一下,在他刚开口的那瞬。
於是不得不留了下来,因为之後,就再也没了离开的机会。
北岭城曾经拥有几十万的人口。
这数字在今天看来不多,甚至有点少,但在当时,可说得上是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了。
几十万人口栖息在这片终年被白雪覆盖的山城里,因为紧贴北方沿边关口,卡著关道咽喉
所以是当时一处相当重要的边防重地。
大半的老百姓都是关内军人,其馀的那些,靠山吃山,在气候不那麽恶劣的时候砍砍柴,
靠贩卖兽皮和山珍为主要谋生职业。
到了隆冬季节,就窝在家里不太出门了,因为一到秋冬,北陵城的气候是相当可怕的,
可怕到什麽程度?霜花只用了一句话淡淡概括:凝霜成冰。
凝霜成冰,气温低得可以把霜也冻成冰。
於是我想,这北岭城到底是现在的哪里。哈尔滨麽?还是……黑龙江。
但哈尔滨附近并没什麽古代的关口,黑龙江……也不是什麽山城。
胡思乱想,终因地理学得太差而放弃,我继续听他往下说。
由於地处国土的最北,北岭城又有北龙足一说,因为它是当年明朝龙脉延伸出来的一个分
状似足,因此被称作龙足,它是永乐皇帝朱棣的侄子朱允文的封地。
听到这里我不仅愣了愣。
朱允文是被朱棣亲手拉下皇座的,在那场有名的靖难之役开始前,
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帝。
可惜他生性懦弱,空掌朝廷百万大军,竟然敌不过燕王区区五千兵力,
一夜间凭空在南京紫禁城内消失。
有人说他被迫游走远方,有人说他当了和尚,有人说他自焚於宫里,
也有人说,他早就被朱棣密谋暗杀。
种种猜疑,总之,他的後事是个谜,只『下落不明』四个字以概括。因此听霜花这麽一说
,实在是没法不让人诧异的。
年轻的建文帝朱允文在被永乐皇帝朱棣拉下台後,
没自杀,没被谋杀,没游走四方,更没有当和尚……
而是生活在北岭城里,那座无论历史,还是民间传说里都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的城市。
那城市还是朱棣赐给他的封地。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说故事,高明就高明在,你不想听,他说了,你听好奇了,他却停了。
我刚刚开始好奇,霜花却把故事停在了这里,话题忽然一转,
他对我说:「听说你开了家点心店,是麽。」
我突兀间点了点头。
「明天的这个时间,能给我带样点心来麽。」他再道。
「什麽点心?」
「青叶酥。」
青叶酥是种用芭蕉叶包著蒸出来的松糕,口感很酥,入口就化,因此叫它酥。
霜花说它的味道就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我问他过去还在什麽地方吃到过。他说,你知道麽,如果朱允文不是个皇帝的话,
也许他一辈子会是个好厨师。
镇守北岭城的岁月毋宁说是种被幽禁的岁月,虽然没有枷锁和刑具,
但有时候环境会用一种更为残酷的方式去折磨一个人的心智。
每年的十月到四月,对於朱允文来说是难熬的。
自小在南方娇生惯养长大的他从没有面对过这样寒冷的天气,
因此,最初的两年他备受风寒的折磨。风寒摧残了他原本健康的身体,
一度令他无法步行,甚至无法直立。
但同气候与风寒相比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独自守在那地方的孤独感。
不是身边无人,身边总是充斥著太多的人。
但落难的皇帝身边是没有朋友的,哪怕是亲信。
每个跟随在他身侧的人同朱允文谈话时,无一不小心翼翼,
因为整个北岭城里布满了朱棣的眼线。
而当地人,不知道是被这严寒所影响,还是根本就同这气候融为了一体,
他们的性子也是相当的冷漠,
那种冷漠由内而外,充斥在他们整个儿的生活里,即使每次同他们交谈时,
他们看起来都那麽善意和恭敬。
那就像在同一面镜子在交谈,你可以看见他们,听见他们,却永远无法走近他们。
这种孤独感令朱允文病得不清,不是身体,而是心理。
他开始害怕同人接触,交谈,看对方眼睛,甚至包括他的妻妾。他无法去碰触她们,
即使是他再寂寞,再压抑的时候。
那些声音和身体的接触会令他压在心里那些日益的孤独感变得更加强烈,呼之欲出。
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当著那些女人的面痛哭出来,
於是那些女人也渐渐地开始看不起他,疏离他,漠视他……
直至後来,完全地忽略他的存在。
他就好像游走在那座庞大城市里一缕虚无缥缈的烟,
因为朝廷需要他存在,於是他不得不存在,可是太过渺小,
所以即使存在著,却又令周遭对此毫无察觉。
唯一能让他暂时忘记这折磨的,
就是日复一日在厨房里的日子,他对烹饪所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热心令周围人嗤之以鼻。
但他不在乎,因为那是他在这种非人的孤独中所能抓牢的唯一的伴侣,
唯一不会嫌弃他的失势,嫌弃他的软弱,嫌弃他的消极的唯一的东西。
那些温热而香甜的感觉,是唯一可以让他那被北岭城风雪吹僵了的心脏回过一丝温暖的东
西,因此他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那时候他想,也许他这一生就是如此了。
冰冷而苍白的雪,冰冷而苍白的风,冰冷而苍白的周遭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一辆大车拉著队人从北岭城最南面的那扇大门里缓缓驶进来,
他发现他看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色彩。
和这整座被冰雪所覆盖的城市所突兀反差的色彩。
而那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生命里将会要发生些什麽。
他站在钟鼓楼的顶端超那方向痴痴呆呆地看著,
不晓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见到过那种色彩了……
燃烧著的,火一样的色彩……
它包裹著一个妩媚的,如同火一般妖娆的人,在那辆缓缓前行著的马车上,一路北行,
朝著城池中心的方向悠然而来。
後来才知道,那是一队流浪的艺人。
北岭城的百姓称他们狐仙,因为说是艺人,别人卖艺不卖身,他们卖身不卖艺。说白了,
就是一些靠身体吃饭的妓。
领头的红衣人,他们叫他红老板,红老板长得相当好看,
就像初见那天远远带给朱允文那一刹无法忘却的震颤。
他在北岭城的人群里,就好像雪地间一株开得□红的牡丹。
很少有男人会长成那样的美貌,也很少有男人会长得那样苍白,
白得就好像这男人通体没有一点血液似的,
那种雪瓣似的色彩,偏偏著装却喜欢那样红得浓烈的颜色。
红得让人窒息的颜色,罩在他白得寂寞,瘦得单薄的身体上,
更令他远远看去像死人般的苍白。
唯有两片唇,还带著稍许血的颜色,像两片淡淡的丹蔻,
随著嘴角时不时牵扯出一道生动俏然的弧度。
『那笑叫人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
不知为什麽,很多人都这麽说他,说他嘴上那道唯一充满了生机的笑。
可是每天揣著大把银票去狐仙阁里专为了看他这一抹让人不安的笑的,亦是这些人。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不是麽。
那些不知从什麽地方来到北岭城的外乡艺人,为自己安顿的地方起名叫狐仙阁。
阁子里几乎夜夜笙歌,日日欢闹。
有时候,离得很远,朱允文都能从那高挂著无数华灯的楼阁里听见他们丝竹与喧闹并缠的
这声音令他想起那些在京城里浮华如梦般的岁月,虽然现在它们离他已经很遥远了。
一杯酒,一碟自己做的点心。
有时候能听见一曲琴,从那方向时断时续地传来,
那是红老板在给那些大把挥□金银的豪客以犒赏。
听说红老板琴棋书画无一不能,这也就不难解释,
为什麽行走在风尘里的这麽一个人,笑容却能那样的不屑於人。
出世,入世,才貌双绝。
只是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却有著世上最低贱的身份,终不免让人为之可惜。
但後来朱允文想,他又有什麽资格去怜悯和可惜别人。
无论高贵或者低贱,至少,别人是自由的,而他呢。
那之後,连著七天下了很大一场暴风雪,雪把整个北岭城几乎完全吞没。
从紫禁城带来的翡翠相思雀死了,不是冻死,而是闷死在暖房的炭烟里。
朱允文也几乎死去。
一场肺病把他折磨得形销骨立。
只是,仍未能死,正如他在来这里的第一天时就所期望著的。
他躺在床上,看著头顶那片白色的帐帷,想像它就是他葬入坟□时的□衣。
也许坟墓也是白色的吧,这地方除了白,几乎没有任何色彩。
一阵咳嗽。
喉咙里一口血把胸口白色的床褥染上那麽点别样颜色的时候,
朱允文听见下人在外头禀报:爷,狐仙阁的红老板求见。
那天朱允文没有见红老板。
身份上的悬殊,纵然暗里欣赏,朱允文对於他的造访仍是觉得有些突兀和不悦。
曾经贵为天子,现今一介娼妓也说见便见,於情於理,都是他所无法忍受的。
於是断然回绝,甚至带著丝恼羞的怒意,他摔了案几上一枚羊脂如意。
如意落地他听见门外响起了阵琴声。
沉而婉转的声响,随著弹奏者指尖叮叮当当一阵跳跃,
彷佛某种温和的笑,脱离琴弦悠悠然然荡了进来。
这声音他不止一次隔著窗和那些距离,从远处那座喧闹的楼阁里听见过。
但近了,分明又同往常有著些许的不同。
不同在哪里,朱允文却说不上来。
如果曲子能说话,这琴音就好像是个正在说话的人,
透过那种起伏跌宕的调,在房间里兜兜转转,像是缓声在同他说著什麽。
於是他用力拍著床大声道: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撵出去!!
门外响起下人的话音:回爷,人一直都在外头,没有爷的吩咐,小人不敢随意放他进来。
这叫朱允文呆了呆。
从府邸大门到内堂,三进三出,隔著至少六道门。
六道门外,为什麽这琴声听起来会这麽近,近得好像就在咫尺之内。
疑惑著的时候,琴声断了,很突然。忙挣扎著起身推窗朝外看,
窗外一片风卷著一地的雪,白茫茫,朦胧胧。
隐约一道鲜红色的身影在雪地里闪了闪,很快消失不见,
只留下雪地里一长串凌乱的马蹄印,还有些许细微的琴弦声,
似乎不舍从这苍白的世界里立即离去,绕著窗棱轻轻流转。
那之後好些天,朱允文没再听见有任何琴声从远处那座楼里传来过。
依旧整日整夜地喧闹,依旧丝竹缠绕著欢笑。
却再也没有听见过那种彷佛淡淡说话声般的琴音从那地方响起。
一天两天三四天,五天六天七八天,时间弹指刹那,对於床榻上的人却如同亘古般漫长。
朱允文在床上用漫长的时间粘著那只如意的碎片,听著远处阁子里的声音。
有时候他的妻妾会来探望他,她们用那些熏满了胭脂香的手指抚摸他,
彷佛在紫禁城他的寝宫里那般。
他想回应,可是做不到,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就如同手里的如意,
勉强拼凑出来的完整,终究布满裂痕。
但他没办法同那些女人说。她们看著他,眼神却不知道在看著什麽,他害怕那种眼神,
在每次她们用那种眼神望著他的时候,即使她们温柔地在亲吻著他的脸颊,
他的手背,他的胸膛……
他惊惧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同他的□□一样萎靡和颤抖。
於是流泪,於是看到一些失望,或者更加不好的东西,从那些女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然後她们一声不响地离去,留下一室的寂静,一室的闷热,以及一室她们身上浓烈的胭脂
他再次将那把如意砸到了地上,狠狠的,像在砸碎自己那具无可奈何的身体。
这时听见那说话声般的琴声再次响了起来,缓缓的,跌宕的,近在耳侧的……
「来人……」於是他大声道:「把他带进来!把红老板给朕带进来!」
我想霜花一定是个说故事的天才,因为在他说到那句「把红老板给朕带进来!」的时候,
我真真切切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叫做朱允文的,只当了四年皇帝就下落不明的男人的影子。
有点焦躁,也有些高高在上的颐使气指。
然後那影子就消失了,妖怪水晶般的瞳孔里只剩下了一本正经等著他继续往下说的我的脸
他朝我笑笑,说,天黑了。
这才惊觉周围已经亮起了路灯,没来得道别,我匆匆跑回了家。
到家时家里的店已经关门了,杰杰在暖炉上打著盹,狐狸在客厅中间的梯子上坐著,
正在给即将摆到店门口的圣诞树挂上五颜六色的玻璃星星。
空间里充斥著蛋糕和巧克力甜甜的味道,每年圣诞节狐狸都会做一棵圣诞树,
还有蛋糕和巧克力。
蛋糕是用来搞特价活动的,巧克力是每年不变的给我的圣诞礼物。
因为我从来没在情人节收到过巧克力,
关於这点,没有比这只整天赖在我身边,
害我至今找不到一个人类男朋友的狐狸精更清楚这一点。
所以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从他来到我家的第一年开始,
逢到圣诞他就做一些巧克力给我当礼物。
当然了,不要为那是他亲手做的而觉得感动,他其实只是为了省钱而已。
也不要去问他,为什麽明明是弥补不能在情人节收到巧克力的遗憾,却不在情人节送。
千万不要问。因为我曾经问过一次,然後,他看了看我,托著腮帮问:
情人节是什麽节?
我回答:情人的节。
你是我的情人不?
我再答:不是。
那你想当我的情人不?
这次,没等我来得及回答,他手指一翘,在我脑袋上轻轻一弹:你想我还懒得要。
我,靠,靠靠靠。
第二天因为被一些事情耽搁,等想起来去街心花园去看看时,天已经黑了。
白晃晃的路灯照著白晃晃的雪,霜花一个人坐在被气温冻得吱嘎作响的秋千架上,
晃来荡去。
他似乎除了这个地方无处可去。
这麽想著,转眼却听见他这麽问我:「是不是除了这个地方,你无处可去。」
我一愣,因为没想到心里刚在想著的问题,会这麽直接地反被别人问了过来。
「不是。我是来听故事的。」於是我回答。
「但你看起来很孤独。」他又道。
这句话让我不由自主抬了抬肩膀:「孤独?我?」
「人是种孤独的个体,即使他再有钱,再有权,身边围绕著再多的人。就算是在人群的蜂
拥包围下,他只有他自己。」
「那妖怪呢?」
「妖怪,妖怪是以类分的,不是同仇敌忾,就是你死我活。因此妖怪从来都不会孤独,因
为除了这两者,它们无类可归。」
「就没有特例麽?」
「特例?有,但它们都已经死了。」
「……都死了?」
「当然,也有一些还活著,或许就是那些和你擦肩而过的,或许就在你周围……而这些家
伙,往往都过得生不如死。」
「为什麽……」
「因为它们泯灭了自己的本性。」
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麽,因为初衷只是来听故事的我,
没想到会不知不觉地跟这只说故事的妖怪聊起这些。
而他似乎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在短暂的僵持过後,
他笑笑,拍拍身边空出来的秋千板:「对了,你是来听故事的。」
我点点头,顺势在板上坐了下来。
「那我们继续。」
红老板进门的时候,朱允文正坐在床上看著一地如意的碎片发呆。
如意碎得已经看不出形状,这一次是再怎样拼,也拼凑不回去了,
正如说出口的话,一旦从嘴里冲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
红老板有双细细的眼睛,以及如同琴声般淡而悠然的微笑。
他坐在床前的竹□外。很暖的房间,依旧裹著一身鲜红的裘衣,
他低头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著琴弦。
有时候很偶然地会抬头看看朱允文,那眼神并没有叫朱允文害怕,
於是朱允文慢慢冷静了下来。
之前仓促间,他听见自己说了声「朕」。
仆人有些迟疑,但还是照办了,这令他不安。
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告知远在金陵的朱棣,而『朕』这个字的出口,
远胜於自己做出的任何事。
只是说便说了,再後悔,又有什麽用。
诚如紫禁城拱手让便让了,再留恋,又有何用。
於是静静听了会儿琴,在红老板摊掌将琴声止住的时候,
朱允文问他:「为什麽要来见我。」
「听说王爷病了。」红老板回答。
「而草民自幼习得一些医术,毛遂自荐,想为王爷诊断诊断。」
「红老板南方来的?」
面前这男人有著比纸还苍白的脸色,裹在裘衣里的身体,单薄得似乎比自己更加病弱一些
他说他要来为自己诊断,这令朱允文紧绷著的嘴角露出一丝笑。
「草民游走四方,算不得来自南方或者北方。」
「很多人都替我诊过病。」
「知道『对症』的人却不多。」
「你却知道?」
「略知一二。」
「即使一无所知,我也知道我染著风寒,红老板。」
「王爷的病,根在心,岂是风寒的药可以医治。」
「心病?」
「心病。」
「病从何来。」
「苍衡脚下一点脉。」
「大胆!」
也许那时候他应该更严厉一些。事後朱允文这麽想。但他的身体令他做不到这一点。
在听见苍衡两个字从红老板薄薄的嘴唇里轻吐出来的时候,那瞬间朱允文是惊怒的。
惊的是区区一介平民怎会知道这两个字,怒的是他竟然敢当著自己的面这麽说,
说得这样直接。
他怎敢当著自己的面这样说?
那是要诛灭九族的。
可是他就那麽轻易地说了,带著嘴角那抹令很多人望之会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
却又著魔般如痴如醉的笑。
因此朱允文想,那时候他一定也是著了魔了,著了那笑的魔。
所以,即使是说了这样的话,自己竟然没有怪罪於他。
只是在短暂的盛怒过後,呆呆看著自己胸前被血染红的被缛,
然後讷讷地道:「奏些什麽给我听听,红老板。」
「高山流水。」
「甚好。」
那天之後,北岭城里出了一个奇怪的流言。
说是有人见到了鬼。
那是一个没有风也没有下著雪的深夜。有个赌徒,叫王三的,在赌坊里输得精光,
所以把自己灌得烂醉,一个人摸黑往家里赶。
赶著赶著,王三冷不丁看到西面一条小径上有个一身红衣,
手里提著个血红色包裹的女人正慢慢走过。
这本也没什麽特别,怪就怪在,那女人在朝前走了一阵後,忽然停下来不走了。
停在一间茅屋前,身体挺得笔直,笔直笔直地站著,像根树桩。
只头朝前微微地倾斜,好像透过茅屋的窗子在朝里张望著什麽。
当时仗著酒意,又见对方是个单身女人,於是王三起了歹意。
夜深人静,酒气上涌,人总不免容易心猿意马,何况一个刚刚输了大把钱钞的赌徒。
於是在猫著腰观察了片刻後,王三轻著手脚朝那女人站的地方慢慢地走了过去。
随著距离的接近他感觉那茅屋里好像有什麽东西在一直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声音很细,好像是某种压抑过後的呻吟。
这让赌徒的心变得更热。
夜深人静一个单身女人在一个传出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呻吟声的窗台下,会在窥望些什麽
想来,不会是什麽乾净的东西。
原来也是个同道中人呢……想著,脚步不由自主变快,也忘了先前的小心掩饰。
因此一脚踏到了根枯树枝上,枯枝卡嚓一声脆响,突兀得让他一个惊跳,
连带惊动了那窗下的女人。
女人猛地朝他回过头,这同时,茅屋里突然响起阵野猫惊著了似的尖叫!
王三也尖叫了,连带一泡尿没憋住,哗地拉在了裤子里。
然後昏了过去。
醒来後,他逢人就说,他见到了个没脸的女人,一个没有脸的女人。
而他夜里见到那单身女人所站的茅屋里,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孕妇,一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孕妇家人说,那晚孕妇睡下後不久,说自己肚子疼,一直疼一直疼,但不像是要生的样子
後来疼著疼著,睡著了,家人以为没事,也就都睡了。
谁知道半夜突然间被她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惊醒,
然後发现,她死了,身下全是血,两腿间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是还没完全长成形的死婴。
之後,城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那晚王三撞上的没脸的女人,是血抱鬼。
通常出现在乡下,很偏僻的地方,一身红衣,手里拿著个红色的包裹。
包裹里装的是她要带走的死掉的婴孩。
流言很快在这寒冷而安静的城市里散播开来,越传越广,越传越玄。
我觉得有点敏感,对於霜花说的这个故事。我确定我脸红了,
在听见他说到『□□』这个字眼的时候。
他朝我微微一笑,然後离开了秋千架。
而我就好像读初中时第一次被男生碰到了手,情绪复杂地匆匆跑回了家。
我很沮丧於我这种显而易见的反应。
林绢说,往往越是介意和抗拒这种话题的人,越是表明他们对这种话题的想入非非,
试问若果你从未把它往不乾净的地方去想,又怎会觉得这种话题不乾净。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将她的话当成某种准则,但很多时候她的话不无道理。
对於某些敏感的东西,我从未尝试过和那些同我交往的异性谈起,
但并不代表我从来没有想入非非过,
只是心理上,本能地觉得那样不好而已。
不好,但不好在哪里?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尽管林绢隔三岔五地更换男朋友,但并不意味著她就是个荡妇。
尽管我一年两年甚至三四年不和任何一个男人上床,就代表我是个禁欲的修女。
只是羞於启齿而已。
没有人能想像得到当我坐在沙发前,看著洗完澡的狐狸从浴室走到我面前,
又从我面前走进自己房间时的心情。
他总是只裹著条浴巾,有时候甚至连浴巾也懒得包裹,
随便扯了条裤衩或者背心之类的遮一遮,
就那麽走到我面前来了。
他大概从没意识到即使遮著前面那部分,他背面还是□□著的,
他背面的轮廓非常漂亮,就像一个伟大的雕刻大师最完美的杰作,
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令人遐想,他却感觉不到。
不过更可能的是,他大概从没意识到过我是个女人。
一个看到他以人的形状而不是什麽犬科动物形状裸体在眼前走来走去时,
纵然知道他不是人,
也会有某种蠢蠢欲动感觉的女人。这才是真真叫人沮丧的事情,不是麽。
回到家的时候狐狸刚洗完澡,身上带著沐浴露喷香的味道,四肢八叉地躺在床上,
一如往常。
见到我站在他面前,也许还看到了我脸上没有消失乾净的红晕,
他也就只是提了提腰上那块摇摇欲坠的毛巾,
让它看起来稍微安全了点。这算是他对於这房子里唯一的女性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尊敬。
我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在他边上坐了下去,重重的。
他因此皱了皱眉。我以为他是在抗议我这举动震掉了他身上唯一的遮蔽,
可他只是抬起了被我压到的腿,
然後抱怨道:「你又胖了小白,你好去减肥了。」
一边说一边把腿搁在了我的身上,和往常一样。而我没像往常一样把他推开,
只是就势躺到了他身上。
他身上□□,这不是第一次,却是我第一次这麽近地靠近他□□的身体。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麽做。
脑子里反覆著那两个令人想入非非的字眼,一边抗拒,一边忍不住让它出现,
如此重复,所以搞得脑子有点乱。
乱得分析不出自己眼下这种行为算是什麽,也许狐狸也不知道。
他看著我,脸上没有往常那种似是而非的笑,我想他是在发愣,能让狐狸发愣,
那应该是个好兆头。
至少他总算想起来,我是个女人。是不是?
「你真的胖了。」然後听见他这麽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
带著一脸像是发愣,又好像是很认真的语气。
我想我後来好像是扇了他一巴掌,也许并不用力,因为自己很心虚。
然後跑进了房间锁上门脱光了衣裳站在镜子前,问镜子,镜子镜子,
谁是世界上最不像女人的女人?
镜子说,是你,是你是你就是你。
隔天来到街心花园,没见到霜花,因为我去早了。
很早离开店,把店交给了一肚子怨气的杰杰,
然後精心梳了头,精心挑了件自己觉得最穿得出去的衣裳,
顶著瑟瑟的寒风穿过几条大街坐在了街心花园那只好些天都没人坐过的秋千架上。
坐著等了几个小时,等得几乎快分不清自己的脸上还有哪部分是有知觉的时候,
霜花出现了。
一身白衣,苍白的脸,苍白的头发,像个雪精灵似的突然出现在秋千架後,
轻轻在秋千上推了一把。
我觉得自己荡了起来,轻飘飘的,像在飞。
「今天很漂亮。」然後听见他对我说。
「谢谢。」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害羞小姐。」
「怎麽会。我还没听够呢,你那个好不容易□□了的明朝皇帝的故事。」
「那麽我们继续往下说。」
天将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猷,忠臣发贲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
抑又何求,呜乎哀哉兮,庶不我尤。
这首诗是左宗棠方孝孺行刑前的绝命诗。
那是朱允文到达北岭城的第一天,他站在城中央的钟鼓楼上,
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苍白。
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并且也像刀子一样割去了他来时的痕迹,
他听见自己的妻妾在他身後低声抽泣,还听到有人向他禀告,
「爷,方孝孺已在午朝门问斩。」
那天夕阳的颜色像血,是这座城市无垠的苍白里唯一的色彩。
红老板说,上有朱洪武打下的基业,下有臣子如方正学,
龙座本已稳固,可惜了只缺一种颜色,於是根基松懈如土。
什麽颜色?
他低下头,在自己衣袖上轻轻一掸:红。
先帝在血色里建都立业打下大明江山,朱棣在血色里坐稳紫禁之巅。
血是红,和红老板身上衣服一样的颜色,但这颜色从不属於朱允文。
永乐三年,跟随朱允文一并被流放到北岭城的长子朱文奎,
在腊月一场暴雪所带来的风寒里病逝。
那场风寒一并带走了他的两名妻妾,也令他再次僵卧病床数月,
却依旧没有将他从这座白色的城池中带走。
每天清早睁开眼,听见野兽嚎叫似的寒风在窗外呼啸而过,他会把那排长窗一扇扇打开。
风雪很快就从洞开著的窗口里飞卷进来,犀利而迅速,
就好像当年朱棣带兵渡过长江从京城外长驱直入。
不知为什麽朱允文很享受於这种感觉。不断的令人麻痹的寒冷,
不断的反覆在头脑里的那一幕记忆,
就好像破城那天血腥和漫天大火焚烧後的焦臭,
让他由衷的恐惧,却又根深蒂固地烙刻在他的记忆里。
「这地方就是座坟墓!爷是想让奴家们一个个活生生闷死在这坟墓里吗?爷?!」
筝娘,十八岁,进宫时不满十四,笑面如花。
这天当著朱允文和一众仆役怒喊出那句话的时候,满头华发。
朱允文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这小小的妻子脸上花团般的笑。
似乎从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天,
所有的颜色就从那张明媚圆润并且带著丝稚气的脸上消失殆尽,
或者,被冻结了,就像脚下那片臣服於严寒的土。
很多个夜她□□站在他的床边,抚摸他,推他,亲吻他。
然後撕下那些帷幔用力扔向他。
「连女人也无法征服,你拿什麽去征服江山!」她说。
十七八岁的年纪,什麽都敢说,敢做的年纪。
而他看著她静静微笑。
今次他却没有笑。
四周飘荡著被筝娘扯下的帷幔,在窗外吹进来的寒风里,飘荡得像红色的幽灵。
那些是死在紫禁城烽火中的冤魂吧。
然後撕开了包裹在筝娘身上那些厚重而繁琐的衣裳。
筝娘尖叫,因为他尖锐的手指划破了她脖子细嫩的皮肤,
很深的伤口淌下了颜色很深的血。
他想起红老板身上那件同样颜色的衣服,还有那曲高山流水。
於是用更用力的方式将筝娘压到了床上。
帷幔无声无息在两人的喘息声里滑落,像铺天盖地倾倒下来的血。
「什麽颜色?」
一个身体进入另一个身体,很简单。却用了三年的时间。
红色慢慢从那具身体里渗透出来,柔软而娇小的身体。
她说不想死在这座如同坟墓般的府邸里。是的,他不会让她们如此沉默而沉闷地死去。
节奏,律动,如一曲高山流水。
流下鲜红色的水。
筝娘再次尖叫,没有人理会她,所有的人在朱允文撕开她衣服的一瞬间退得乾乾净净,
只有风雪尖刀般在她□□的身体上滚动,还有朱允文粗暴的手指
永乐五年,冬,华东华北等地连降大雪,七天七夜不停,两浙灾情最重处积雪可没至膝盖,为百年所不遇。
这一年对于北岭城来说是可怕的一年。本就严寒多雪的城市,在遭遇了七天七夜的降雪之后,几乎成了一座被隔绝的孤岛,通向外界的交通要道全部被毁,也因为冰雪封山,断了所有靠山吃山的北岭人的生路。
很多延边散户没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罕见的雪灾里熬过去,不是整户被埋于山体滑坡,就是吃光了所有的储备却得不到及时补充,而死于饥荒及酷寒。大量山里难民涌进北岭主城,十三郡有八郡因饥荒而出现暴动。
同样是在这一年,有人在灾民集中的那些棚户区域看到了些奇怪的东西。
那些区域无疑是肮脏而混乱的。来自各郡的灾民不分彼此地聚集在那块城市最偏僻角落的地方,用枯枝和冻硬的土堆砌出一间间简陋的容身之处,但那种简单的建筑根本无法抵御北岭城超乎寻常的寒流。
每天都不断有人在那个地方死去,有些人被发现了,拖出去草草埋葬,有些人则死了很多天,仍未被人发现。于是一张板的间隔,这边一家子吃饭,那边人僵硬得已经开始发黑,这种共处的现象比比皆是,久而久之,成了滋生瘟疫的摇篮。
于是死的人越发的多,但一直都没有人去管。不是不想管,周边差官也曾经来干涉过,但严寒和饥饿已经使得这里的人形成了一个独立的、闭塞的社会圈,被派去干涉的人总是莫名失踪,久而久之,地方上也就听之任之。任由它在那场雪灾里一天天壮大,一天天滋长,一天比一天更加肮脏和混乱……每到夜里,那附近除了原住民,没有人敢去周围走动。饥荒,寒冷,贫穷,于是暴戾。而关于那些奇怪东西的谣传,就是从这片充满混乱和暴戾之气的地域里流传出来的。
有人说,在西北边,那些灾民埋葬尸体的乱葬岗里,有时候入夜会看到一个人。那人手很长,几乎垂到小腿这里,他用那双长长的手挖掘被寒风吹得僵硬的土,然后挖出里面尚未烂透的尸体一口一口咀嚼。
更有人言辞凿凿地说,那人身上长满了毛,白色的长毛。眼睛是红的,被火照到了会一闪一闪泛出红光。
那不是魃么?天灾出魃,还是魃惹来天灾,自古传说有之,却从没有一个正解。
也有人说,某天夜里,一行人喝多了无意中经过了那片区域。人一喝多便糊涂,人一糊涂便热闹,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走着,于是身边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来也无知无觉。
直到道路渐渐僻静,人的酒意渐渐清醒。内中有一人道,好痒,好痒。
什么地方痒?
问他,他也不答,只低头一个劲地在身上挠。
挠着挠着,身上突然掉下一块皮来,掉皮的地方噗的声钻出一团灰灰白白的羽毛。
众人大惊,一声冷汗,于是更加清醒,不约而同站定脚步看着那个挠着痒的人。只见他一边挠,一边慢慢脱下衣服裤子,然后继续挠,挠过之处,皮像干裂了的番薯皮般遇风而落,并且同时从那地方钻出一捧灰白色的羽毛来。直把众人看得两眼发直嘴不能言,他突然仰头一声大啸,张开满是羽毛的两条臂膀扑楞楞就飞上了天……
越来越多,越来越神乎其神的谣言,不是没有传到朱允文的耳里。纵然很多时候他就如同一个聋子,传言一被传得太多,于是也就成了透风的墙。
只是听就听了,如同千百年来充斥在这个城市、这个国家里的许许多多的传说和谣言一样,朱允文觉得没什么好去理会的。那时候伴随着那些奇怪谣言的,还有这座城的一城之主朱允文嗜好男风的传闻。
传闻说他已有五年不近女色。
传闻说他对狐仙阁老板,那个国色天香的红衣男人沉迷得不可自拔。
终日留在寝室,同卧一榻,恨不能日日与君好,仿挥刀短袖之故章。
种种,说得活灵活现,说得好似那些人都亲眼所见。
好笑。而对此朱允文亦不去理会,理会又能如何。
他只是喜欢躺在床上听红老板弹琴,看他弹琴时发丝飘动,衣裾翻飞的风韵。而很多话,是他在这座城市里同任何人都无法畅所欲言的,唯有红老板。
他和红老板谈起过金川门,谈起过李景隆,谈起过那些曾受过自己无数恩惠,却在大敌当前时轻易抛弃了自己官员。
他问:他们缘何要负我,天可明鉴,我朱允文向来待他们不薄。
也许王爷给的,并非是他们所想要的。对此,红老板如是回答。
这年正月,筝娘死了,那个不满二十却已经一头白发的女孩子。
死的那晚她已在床上挣扎了一天一夜。不断地尖叫,不断地哭泣,不断地咒骂。咒骂这座城市,咒骂当今天子,咒骂身边的侍女,咒骂朱允文……
她恨,恨朱允文让她在这样寒冷的一座城市里怀上了他的孩子,恨那个孩子在她用尽了一天一夜的全部精力后,仍然顽固死死守在她的腹腔里。而最终,在一声长长的,如同某种刮擦般尖锐的呻吟声里,她咽了气。
死的那刻,筝娘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瞪着头顶上方,仿佛那两颗无神的眼眸里满满充斥着她活着时的盛怒。身上和床上全是血,白色的头发压着血色的床,连带房间里也充满了血的浓腥,铺天盖地,压得那些年轻的少女失声痛哭。
长久以来,朱允文始终不明白是什么让筝娘这个原本如花般快乐天真的女孩一夕间白了头发。
他也无心去弄个明白。
只知道,这女孩对这座城有着同他一样的恨,也知道这女孩恨着自己,不论是过去从不去碰她,还是后来当她是条狗般压在身下。所以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她,要她,他喜欢把她当成条狗一般地要她,那感觉就好象在听红老板弹奏高山流水。
筝娘头七那晚,有人说看到筝娘回来了。
他们说筝娘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她死得怨。她的胎位是正的,她的身体年轻而健康,所以,她不是难产而死,她是被血抱鬼缠死的。
那时候至少有三个以上的侍女,趁朱允文不再的时候,对着众人发誓说,她们曾见到过血抱鬼。就在筝娘临产的前一晚,她们见到过一个一身红衣的陌生女人曾经出现在筝娘房间外的屋檐下。
据说那个女人头发很长,手里提着只血红的包裹。
但后来发现那个所谓的筝娘并不是筝娘阴魂不散。
那其实是朱允文的另一个妾,云锦,一个沉默得几乎令人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女人。
自来到这座城市后,这女人就一直是深居简出的,同其他妻妾不一样,她几乎从不在朱允文眼前露面,就好象这座冰封的城市,你看得到它,却感觉不到它,因为它淡得令人麻木。
可是那晚却张扬得叫人吃惊。
她穿着筝娘活着时,或者说还在金陵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时最喜欢的一身衣裳,粉色的锦缎,大红色的绫罗披肩。长长的头发用一根长长的簪子绾着,赤着脚,在走廊几乎无温的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走,走到两脚发青。
然后被人带进了朱允文的房间。
那时候朱允文和往常一样在听红老板弹琴。红老板弹得不动声色,他听得亦不动声色。直到一曲弹完,他问云锦:
“你在做什么。”
云锦不答,只笑吟吟望着他,然后从头发上拔下簪子,在一头长发水泻般滑落下来的时候用力刺向了他。
那天之后,没人再见过云锦,那个沉默得像座冰城般的女人。
红老板说,有时候,换一种游戏的方式,你可以从那些女人身上得到一些你所意想不到的安慰。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句话,朱允文不知道。很久以来朱允文自觉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即使是最初来到这座城市的那两年,孤独到叫人绝望的日子。
但他没有追究这个问题。
人总有某些需要,不论那需要叫做什么,“安慰”,或是,“欲望”。
他需要红老板的琴声,有时候也需要一些比较特别一点的东西。譬如筝娘,譬如一具被倒吊着的,用绳索充当衣服的身体。
他喜欢将手指穿过绳索间的空洞去触摸那女人幼滑的肌肤,一个洞接一个洞。直到女人因恐惧而全身蜷曲,再绷紧,仿佛一尾跃起的鱼。
但鱼没有双腿,她有。绷得很紧,因此美丽。却也因此要花费颇大一点力气才能将这绷紧了的鱼尾扯开,那刻朱允文是亢奋的,好像第一次将筝娘压在身下时的感觉。
而筝娘没有她那么美丽如黑绸般一把长发,也没有她即便是恐惧到了极点,也可以隐忍得不发一点声音时的神情。
这神情叫他呼吸急促,于是咳嗽变得更加厉害。喉咙里喷溅出来的血落在那女人身上的时候真好看,像金陵御花园隆冬时的腊梅花开。
“为什么这样害怕呢?”于是在进入那女人的身体时,他摸着那女人的头发,对她道:“不要怕,云锦,朕只是喜欢你。”
回家的时候,天又开始下雪,夹杂着雨,不大,但冷冰冰的粘得人皮肤很难受。我想象着北岭城的雪,一大团一大团的,干燥而蓬松,那才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雪。
可惜朱允文并不喜欢那些雪,如果他能在那样的雪里寻到些乐趣,我想大概他也不会活得那样难受。很多东西掌握在手里未必是那么令人快活的东西,譬如过多的金钱,过多的权利,他始终不是块当政治家的料,或许他至死也没有能想明白这一点,虽然他曾经确实是个还不错的好皇帝。
快到家门口时远远一蓬红让我吃了一惊。
细看原来是个人在我家店外站着,手里撑着把伞,伞面是鲜红的,所以格外引人注目。“先生,我们关门了。”经过他身边掏钥匙的时候,他仍在原地站着,看着我家的店门。我不得不提醒了他一句。
他闻声朝我看看,然后微微一笑,“那可不太好办了,小姐,我是来取我订的蛋糕的。”
男人的笑真好看,是那种让人见了不由自主心里会微微震一下的感觉。但我不太明白他这话。怎么会晚上十点来取蛋糕的,狐狸现在连夜班生意也开始拉了么?“可不可以看下单子。”于是我问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张纸给我。
12.20,晚,10时。10吋巧克力慕斯+1。
的确是我们店的单子,落款人是狐狸。“那跟我进来吧。”赶紧去开了店门打开灯,我把客人领进门。
门里杰杰被突然而来的光吓了一跳,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桌子上摆着狐狸刚做好的蛋糕,十吋的巧克力慕斯,巧克力很厚,蛋糕很软,加在一起就是绵厚而肥软,并且带着喷香的甜。
发现是我,杰杰不太高兴地咕哝了一声,目光继续转向桌子上的蛋糕,舔了舔它的舌头。我刚想赶跑他,身后男人走了过来一把将它抱起:“你养的猫?”
“很可爱。”说着挠了挠它的毛,我朝杰杰瞥了一眼,发觉它没和往常一样皱着眉表示不快。这有点稀罕,因为杰杰是很不喜欢被人抱的,那会让它感觉自己像只真正的猫,那种被它所看不起的宠物猫。
“洪先生是么。”确认了桌上的单子,我将那只透明的蛋糕盒用绸带扎起。
“能不能用鲜红色。”
“紫色的盒子配鲜红色绸带么?”看了看手里扎到一半的那根粉色带子,我问他。
他点点头:“是的鲜红色。”
“好的。”
紫色配鲜红色,我觉得那种组合有些奇怪,但客人有着怎样奇怪的品位都是可以的,只要他们满意。
杰杰终于被男人放了下来,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欢猫,而杰杰似乎也不讨厌他。在他脚下徘徊了好一阵,我猜这猫是不是期望能因此得到男人施舍的一块蛋糕,但无论怎样它总是要失望一记的,馋嘴的肥猫不可能因为偶然一次的献媚,就平白得到它想要的。
可是没想到失望的人会是我。
在我仔细地把整个蛋糕盒漂漂亮亮地像朵玫瑰花似的包装好交给那男人后,男人只看了它一眼,就把它放到了地上。然后拆开包装,打开盒子,将那块浓香四溢,软得戳一下几乎都快要化开的巧克力慕斯推到了那只眼睛放光的肥猫眼皮子低下。
肥猫呆了呆,也就一秒钟不到的时间。然后整个头就没了,它好像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一样,把自己半个身体塞进了那团浓郁的巧克力酱里面。
男人离开的时候雪开始大了起来,一片片飞在夜色里,被窗外的圣诞树灯照得一闪一闪的,很漂亮。
杰杰告诉我狐狸出去找乐子了,说的时候它正很卖力地舔着自己毛上的巧克力酱。
狐狸找乐子的地方一般就两个,一个商场,一个酒吧,不过商场到了晚上十点肯定已经关门了,所以狐狸这会儿能去的地方只能是酒吧。酒吧里很热闹,还有很多漂亮的姑娘,这就是狐狸没事总去那里转转的原因。他说热闹如动力,美女如氧气,如果这世界上没了动力和氧气,妖怪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看,他总是能这样成功地绕着弯子把我从美女行列里划分开来,还让人没办法对他发脾气,这就叫老狐狸。
“你这几天怎么老往外跑,”正琢磨着,听见杰杰问我。他眯着眼睛看人时的样子像蓝精灵里的阿兹猫,不过比人家长得委婉那么一点点,“难道是约会……”
“猫也懂什么叫约会。”
“猫的约会肯定比小白要多。”
虽然听完我马上在它脑袋上抽了一下,但我想它说得没错。
按照猫一年到头叫春的旺盛精力来看,杰杰的夜生活可能连狐狸都望尘莫及。但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总不免要争辩,如果不是因为家里那两口“男人”的话,我想我的约会应该也是不会太少的,至少,不会在被一只猫嘲笑的时候连反驳的话也讲不出来。
林绢总是很热衷地给别人介绍对象,因为她结识的男人非常多。但她从来不把那些人介绍给我。我想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她的逻辑里,和一个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就是同居,同居就等于同床,哪怕是表兄妹关系。何况,和我同一屋檐下的,是两个男人。
打死她也不会相信,我和两个血气方刚,相貌堂堂的年轻男人住在一幢房子里,会什么事也没有。拿她的话来说,我家小得贴隔壁就能听见对面房间里的呼吸声,而狐狸或者铘的呼吸声对于女人来说,即使他们不来侵犯你,你保得准自己哪天不春心荡漾地去侵犯他们么。
我到现在都还没忘记她说起这句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也没忘记在听她说着这句话时,我想起狐狸那些不拘小节动作时春心荡漾的样子。
真的荡漾了,我记得那天还喝了蛮多的酒,然后醉醺醺地回到家准备如林绢所说,找机会荡漾一下。
可是没荡漾成,因为睡着了,回到家一边脱衣服一边唱歌一边睡着的,还是狐狸背我回的房间,而我那会儿对他什么也没做成,只会像个神经病一样重复着两个字:荡漾……荡漾……
那天之后我几乎俩礼拜没和狐狸说过话,每次看到他就恨不得把头往墙上撞。后来有一天狐狸很认真地问我,小白,我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说没有啊。
他说,哦呀,那你怎么每次看到我就好像看到一坨大便。
貌似我是被这句话给救活的,因为我确定,狐狸非但记性差,而且缺心眼。这毛病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哦呀,有时候真是件大好事。
“你在傻笑啥?”突然间听见有人问我,把我吓得一跳。然后看到狐狸叉着腰低头在看着我。黑暗里一双眼绿宝石似的闪闪的,他进门没有开灯。
“小样今天蛮帅。”本来想问他去了哪里,结果脱口而出变成了这句。
我又荡漾了,这怕是应该怪霜花那个让人听得无比荡漾的故事。
“荡漾了?”可是这两个字从狐狸嘴里冒出来的时候还是冷不丁叫人惊一下的。有点坐不住我想站起来,但被他朝下坐的动作给打断,“蛋糕被取走了?”
“嗯。”应了声,我觉得自己心脏跳得有点乱七八糟。可能因为他坐得离我近了点,肩膀挨着肩膀,这么近的距离,头发扫在了我的脸上,软软的,好像杰杰的尾巴。
我偷偷用鼻子蹭了下他的头发。
上帝保佑,我今天荡漾有点超出警戒线……可问题是……这只狐狸似乎也有些荡漾。
还是我的错觉?黑暗里他的荡漾与否和平时的不拘小节实在是有点难以区别的,而且我得承认我有点慌乱,在这样的黑暗里。林绢说,他的呼吸是那种他不来侵犯你,你也保不准是不是不会去侵犯他的诱惑。我想她形容得很贴切。
而这种诱惑就在我耳边起伏着,一点距离都没有。
不知为什么又突然想起无霜的声音,他用那种清透的,雪一样纯净的声音说,人总有某些需要,不论那需要叫做什么,“安慰”,或是,“欲望”。
他还说,他进入她的身体。
进入……进入……进入……
上帝保佑……我好像越来越荡漾了……连心跳声也变成了“进入……进入……进入……”
“狐狸你去哪里了。”于是只能趁周围还没有彻底安静下来之前,我用嘴巴推出了我脑子里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问题。
“我?”他似乎愣了愣,然后耸耸肩:“路上转了转。”
撒谎,他身上充满了形形色色不属于男人的香水味。
但狐狸对我撒谎,又跟我有什么关系。诚如他身上有再多不属于他的香水味,又同我何干。我是他的老板,他是我的职员。
就是这样。“对吗……”我承认这次荡漾得不轻,因为我就这么问出口了。
他再次一愣。然后微微一笑:“你去哪里了,小白,最近几个晚上你好像很忙。”
“路上转转。”
“哦呀……反应很快。”
哦呀……也许因为撒谎这东西可以礼尚往来。
意识到这一点,我好像偷偷笑了,但狐狸没有看到。因为他似乎在想着什么。然后忽然看向我,他问:“抱抱好么。”
这次轮到我微微一愣。
“抱一抱。”
他朝我伸出手,好像以前开玩笑这么做时的任何一次一样。
可是这次我没有拒绝。也许我本能的是想拒绝的,可还没来得及,却发现已经把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主动去抱狐狸,而不是他来抱我。
这感觉真奇怪,我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只是心跳的速度是吓人的,吓人得一度让我以为自己不知道怎么去呼吸了。他头发软软的,他的身体坚实而温暖。
“你还好么宝珠……”然后听见他问我,问得有点突兀,并且没像以往那样叫我小白。
“挺好。”我下意识应了一声,不确定是不是要把自己身上觉得不太对劲的一些东西告诉他。
也许……再等几天?
我不知道自己还想再等多久,或者,等霜花把那个故事说完吧,然后我再和狐狸去说说,说说霜花这个人,他的故事,还有……我的手。
我觉得我左手的小手指有点发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麻痹的感觉不太强烈,可是明显得足够让人有些担心。网上说那有可能是颈椎发炎压迫了神经,可是我去医院查了查,我的颈椎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我不晓得那会是什么原因。
“狐狸,”想着,我不知怎的忽然就脱口问了这么一句:“你有多久没做爱了。”
他似乎一怔,但我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他头垂在我的肩膀上,头发丝蹭着我的耳垂。
“你觉得呢。”过了会儿听见他问我,并且有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领子上。
这动作叫我不由自主大口地喘了下气,正局促地思忖着下一步他会干什么,眼前突然间哗地一下亮了,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喵的!你们在干什么?!”然后听见杰杰大声道,好像一只发现了肥老鼠的猫。
它本来就是只猫……
一只多管闲事的猫……
“我们,”然后身上的重量消失了,狐狸站了起来,一边脱着外套:“我们当然在不干好事,你个傻猫。”
说完他转身去了卫生间,从头到尾没朝我看过一眼。直到他把卫生间门关上,杰杰在那里站着同我大眼瞪小眼。“我是不是破坏了什么。”片刻它问。
我抹抹脸,喝了口茶,然后打开电视。然后想了想,回答:“明天的鱼没了,虾也没了,就是猫粮也没了。”
“你是法西斯么。”
这叫我怎么回答这只猫,一个恼羞成怒且欲求不满的女人可能比法西斯更加可怕一点。
第二天去街心花园时,我再次迟到,因为通向那里的路中间有点混乱。
具体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混乱,救护车,警车,拉拉杂杂来了不少。打听了下似乎是在我家附近有人被杀了,一个男人,似乎死于拦路抢劫。
真可怕,最近这地方似乎越来越不太平了,我在考虑以后回家是不是要提早一点。
但关键是这故事。
故事很吸引人。
老远看到我,霜花在秋千上轻轻笑了:“你来了,害羞小姐,等了你很久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嗯,家附近有人被杀了。”
“是么,很可怕。”
“妖怪也会觉得害怕?”
“只要有心,都会觉得怕。”
永乐九年,八月,北岭城一年里最温暖的日子,南方有密信报,朱棣不日将宣朱允文回朝。
都说人是样捉摸不定的东西,确实是如此。
当你苟活于世无性命堪忧的时候,或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你总在心心念念地寻死,似乎死亡是唯一能将自己从这令人烦闷的尘世解脱出去的方式。可是一旦死亡的阴影清晰而真实地笼罩到你头上的时候,你却发觉自己突然间不想死了。你会瞬间发觉,有很多东西是自己还无法割舍的,那些曾经你一心一意想要抛弃干净的东西,忽然间全成为你留恋这片世界的原因。
或许你昨天还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心情苦闷地想着,缘何我不死。而今天,当真切看到死神在远处旖旎飘摇地朝你走来的时候,你突然会想大叫:
为什么我要死??
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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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曾对朱允文说过,若上位者将君遗忘在北岭,君可得保性命。如召见进京,君命则休矣。
在说完那句话后不久,方孝孺被问斩,株连十族,行刑七日,死者达八百七十三人,发配充军者两千余人。
那个时候朱允文是一心寻死的,他站在北岭城的中央,似乎丢失了很多东西。都说江山是由鲜血堆砌而成的,当你无法将血腥变成手中的权柄时,那么你只能沦为这滚滚红流中静静的一滴。
那天真冷,北方的风雪让人变得麻木,麻木到最后,便是想挣脱那副僵硬的躯壳乘风而去。无数个夜晚他在睡梦里看到方孝孺,那个耿直并被世人嘲笑为愚忠的男人,在黑暗里断断续续哭着,一边用两只手慢慢朝他爬过来。
那男人只有半个身体。
听说他是被腰斩的,咽气前在地上写了整整十二个半的“篡”,朱允文无法想象他死前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楚,亦无法想象他是以怎样一种毅力在那么痛楚的状况下一笔一笔将那些字烙刻在刑场的土地上。更多的时候朱允文只是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只是每当在梦里看到方孝孺那张被血泪模糊了的脸,和他朝自己爬来的那种缓慢而坚决的动作时,朱允文会无法控制地感到害怕。
他觉得方孝孺在试图要对自己说些什么,那些在他死前所没有说过的话。可是他不想听,因为他很害怕。而那种因恐惧而带来的痛楚每日每夜折磨着朱允文,每个寂静而寒冷的夜,他不得不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个爬行在黑暗里的魂,听他哭泣,听他手指拖动着半个身体在地上冷冷拖曳出的声音……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无法承受苟活于世的痛楚,不如早日赴死。
可是现在朱允文却不想死了。
他守在北岭城,这座寒冷而庞大的堡垒,曾经被他认为是道巨大枷锁的堡垒。现在它令他平静。
也许因为它没有硝烟,没有争权夺势,亦没有血腥。冷冷的风里只有冰雪的味道,虽然一阵阵仿佛刀子一般,却也一寸寸把人凌迟得清醒。
亦可能因为红老板。
那个风尘里一尘不染的男人,总在他寂寞得想用把刀子在自己心脏上剜一刀的时候用琴声平静他的心。
‘无心即无伤,王爷的心被北岭的风吹久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伤痛了。’红老板说。
他还说,‘荣华如酒,很醇很香,饮罢则无,除非做那盛酒的金樽。’
‘金樽,怎样才做得那金樽。’听完,朱允文呐呐地问。
‘无心,无伤,城作无霜,权倾天下。’
这句话却不是红老板说的。
那是个跟随红老板一同来到府邸的陌生男人。
当时天很黑,朱允文记得红老板一路进来时,身边静静摇曳着一盏红色的牡丹灯笼。提灯笼的是个黑衣男子。黑衣,黑裤,黑色的头巾缠着一蜒┧频某しⅰ?/font&
“王爷,这是阿落,我的阿落。”
说这句话的时候红老板眼睛微微眯起。身边那黑衣男人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笑意漾开,仿佛天上一轮新月。
墨绿色的新月,安静却叫人不自禁地沉淀。
那夜朱允文头一次发现,原来一个男人的笑也是可以让人沉沦的,一个银发碧眼的叫做阿落的男人。他在几年后的一个下午,对着从噩梦里哭醒的朱允文淡淡说了句:
‘无心,无伤,城作无霜,权倾天下。’
“爷,”油在火上熬干了最后一点残渣而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朱允文忽然闻见鼻子里一股微微的清香。“阿落又来问王爷讨点心了。”
‘什么点心?’
‘青叶酥。’
‘吃不腻?’
‘吃不腻。’
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朱允炆不记得阿落究竟是哪一天来到北岭城的,他记得红老板带着狐仙阁那些人初来乍到时,车队里并没有见过这男人的身影。
似乎突然间有一天他就出现了,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手里提着盏和他笑容一样温暖的牡丹灯笼。有时候他会跟着红老板一起来到朱允炆的府邸,话不多,安安静静的总是像影子似的跟在红老板的身边。
有时候他也会一个人过来。
朱允炆知道阿落会吹箫,因为他来的时候总见随身带着支竹箫,箫上系着粉色的香囊,像女人用的。但朱允炆从没听见他吹奏过,每次一个人来到府邸时阿落总会跟朱允炆去他的小厨房,阿落说他喜欢看别人做点心的样子,这的确是种奇特的嗜好,但并不让人讨厌。
做点心和作画作诗没太多区别,也是需要别人来欣赏,才会感到真正的满足。红老板让朱允炆聆听,阿落令朱允炆满足。
在接过朱允炆递去的青叶酥后,阿落问他,“王爷面色不善,有心事?”
朱允炆告诉他,怕是自己的大限快到了。
“王爷病了?”
“不是。”
“那王爷能预测人的生死?”
“牛羊面对屠刀尚且落泪,其实人和那些牛羊没什么区别,大限将至,格外敏锐。”
“王爷见到屠刀了?”
“京城有讯,怕是不日要召我回京。”
“有圣旨?”
“没有。”
“那就只是风传而已。”说罢,两眼微微一弯,阿落笑盈盈咬了口酥。朱允炆很爱见他笑的样子,就好象他手里那块酥一样,从壳子到内里,都是清甜清甜的。
“阿落似乎从不知什么是烦恼。”只有从未有过烦恼的人,脸上才漾得出这样的笑。
“王爷为什么要烦恼。”
“生老病死,也许人生来就是为了烦恼。”
“那不如做个妖怪。”
“妖怪?”
“不受生老病死之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听你说得好似真有妖怪这种东西一样。”朱允炆忍不住微微一笑。而阿落也再次笑了起来,他说,“嗯,阿落只是在说笑。”
说这句话的时候,下人来通报,说苏夫人生了,生了位小公子。
半柱香后朱允炆见到了他新生的儿子,那是个身体健硕,啼声响亮,有着双赤红色眼睛的漂亮孩子。
苏夫人苏琴,是跟随朱允炆来到北岭的四名妻妾中的一个,年长他八岁,因此亦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自从筝娘过世后,朱允炆就夜夜留宿在她的房里,说不清为什么,他并不爱这个大他许多,脸上已有了皱纹的女人,甚至有些憎恨每次靠近时那张充满了皱褶的微笑。但这并不妨碍每天他在密室里发泄完了对云锦的欲望后,蜷缩在那年长女人的怀里的休憩。女人怀里有种温和的麝香味,那气味让他安宁,种种被红老板的琴声和云锦的呻吟所激荡而起的焦燥感,只有在苏秦的身边,似乎方可以得到片刻的安静。
却没想到苏琴因此会有了他的孩子。
在仅有的两个儿子一个幽禁于紫禁城,一个病死在自己身边之后,朱允炆竟然再次有了个儿子,这意味着什么?
漆黑色眼睛的父母却生了一个赤红色眼眸的孩子,这又意味着什么……
‘妖怪……’
出产房门的时候,朱允炆听见外头有下人在窃窃私语。他们很少避讳他,在说某些不该说的话的时候,因为他们不怕他。
同他相比,他们还自由一些,谁会来怕一个软禁的囚犯。
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如同过去那些年一样。只在见到阿落迎向他的时候抬头望了眼天,天上有一团浓云遮住了头顶的月光,和往常不太一样,那云层看起来是绛红色的,边上一圈很淡,在月光边缘看起来好像镀着层艳丽的金。很漂亮的色彩,只是在一无所有的夜空里突兀垂挂着,不免叫人有些震撼。
阿落说,“王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乌云?”脑里想着心事,朱允炆随口应道。
阿落摇头,带着他温暖快乐的笑:“那是神仙过境。
“神仙过境?”
“是啊,王爷不见这色彩如此绚烂,绚烂到连月光都没了颜色?它不属于凡间呢,爷,那叫祥云。”
“这就是祥云么……”
“王爷刚抱麟儿便得见祥云,当真是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重复着阿落的话,朱允炆突然抽出佩在腰际的剑一转身刺进了身后那名下人的咽喉。
从他出门开始,这下人的目光就一直追随在他身上,同周围其他人一样。这么些年来他一直由着他们看,随便他们看。不恼,不恨,不怨。只当一个瞎子和聋子。
现在是否还能继续那样地看着自己?将剑从那仆人喉咙里抽回的时候,朱允炆用眼神问着他。依旧不恼,不恨,不怨。
周围尖叫声在短暂的一阵寂静后迅速四下起伏了起来。慌不择路地逃,朱允炆不紧不慢跟在其后,手起剑落,一剑一个。
很快尖叫声没有了,只有地上扑哧哧滚动的血液。朱允炆站在那片血泊里,闻着被风卷起的血的味道,只觉得周遭红得刺眼。
“红老板呢。”然后他问身后的阿落:“我想听他奏琴。”
“红老板今夜不再。”
“那未免有些可惜,今夜的颜色很好看。”
“不如阿落为王爷吹奏一曲。王爷想听什么。”
“春宵艳。”
这夜朱允炆头一次听见阿落的箫声,温存而低婉,如同他说话时的样子。他在那箫声里慢慢走进产房,杀了产婆,杀了床上脸色苍白惊恐万分的苏琴。
苏琴身上已经没了温和的檀香味,只有刺鼻的血腥,那味道忍不住让人举剑在她身上多画了几道烙印。只剑尖落到边上那孩子的眉间时,朱允炆的手犹豫了。
那孩子一双眼红得像妖夜燃烧的火,这火让他想起那个尖锐而愤怒的小妾。
他真的很像筝娘。
剑尖在小孩的眉心划出道血痕,小孩哇的声哭了,哭声真响。
响得即便朱允炆在密室里用力揉搓着云锦的身体时,耳朵里听见的不是云锦销魂的呻吟,而仍然是那孩子的啼哭。这叫他异样地烦躁起来,烦躁自己的焦躁无法得到宣泄,烦躁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剑干脆杀了那个孩子。
那个很像筝娘的孩子。
是妖怪?还是筝娘用这种方式再次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低头问云锦。云锦没有回答,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听见云锦的声音了,他放任自己的坚挺在云景柔滑的身体里进进出出,他用力揉搓着她,用力质问着她。
慢慢发觉她脸色很苍白,不同于以往的苍白。
于是火一般的欲望突然间消失了,他发觉自己正压在一具尸体上,尸体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就好像他这会儿扭成一团的心。
他想起来了,他没能杀那孩子,是因为阿落阻止了他。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记得他最后一次把剑举气的时候,他听见阿落这么问他。
“这不是我的孩子。”他答。
“王爷何出此言。”
“你看看我,再看看他。我和苏琴怎么可能生出赤红色眼睛的孩子来……”
“王爷可曾听说过,异相。当年嬴政,刘备,近如我朝先皇……天出异者,必生异相。”
“呵,阿落,刀口之俎谈什么异相。”
“王爷之面相本乃抑于平川之亢龙,若非苍衡有变,王爷至今依旧九五至尊……”
“放肆!跪下!”
“王爷恕罪。”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统统一派胡言!”
“是,王爷,贱民只是口出戏言。”
“戏言?你可知祸从口出。”
“贱民知罪。”
“姑念在今日大喜,暂且饶你。日后若再有此类疯话,必然饶你不得!”
“谢王爷开恩。”
开恩,开什么恩,他朱允炆又能找谁开恩。
身体再次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他大叫:来人!给我召苏夫人!!
然后突然哑声,因为他想起来,苏夫人已经死了,死在他的剑下。
“朱允炆是不是已经疯了?”听到这里,我第一次出声打断那个说故事的人,因为他讲故事时的神态活灵活现得让我有点害怕。我怕他突然变成故事里某个人物,然后变不回来了,更甚者可能突然间掏把刀什么的出来捅向我,就像他故事里说的那样。不少电影里不都是这么让剧情急转而下的么……当然,那是我在胡思乱想了,霜花只是很沉迷于说故事的感觉,以至于说得特别动人,甚至有些忘我。而一旦停了口,他变回霜花的时间不会超过两秒钟,他就像那些最训练有素的演员,台上一个人,台下一个人。
“你觉得呢。”听我问他,霜花好脾气地朝我笑笑,完全没了之前说起朱允炆时那种近乎张狂的投入。
“……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老实人。”
“老实人?”这三个字令他微微挑了挑眉:“有意思,听过不少关于他的评价,说他老实人,你倒是第一个。”
我被他笑得有些窘迫:“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历史学得不好,对这人没什么了解。不过,他应该说算是个好皇帝……好人吧,尽管不是当皇帝的料。”
“这倒是句大实话。”
“可是现在你说的,让我觉得他像个变态。”
“变态?”再次朝我看了一眼,霜花哈哈大笑:“呵呵,变态……”重复了几次这两个字,他看起来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以至于秋千上的积雪都被他笑得悉索落地,他低头在那些雪上摸了把,将那些冰冻了几天的积雪慢慢揉开:“你看,这些雪原本并不是这副样子的,在刚落下来的时候,它们很轻,很松,也柔软。而现在呢。”
“现在的是冰。”我道。
“是冰,不过最初,它们是柔软洁白的雪。”
“朱允炆也像这些雪一样变了。”
“是的。”
“但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他不当皇帝未尝不是件好事,就像经商一样,没有经商的头脑,即使几十亿的资产交给他,那最后也不过是个巨大的负累。”
“说下去。”
“所以,我觉得既然活着留在北岭城,他不如享受这种生活。”
“享受?”
“是的,起码如果换了是我,丢开那些复杂的政治,战争,我觉得那地方出了寒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也许只是因为你没有尝过当皇帝的滋味。”
“……这,好像是这样。”
“所以,”
“所以……”我正想叫他把那故事继续再说下去,忽然胃里一阵细微的抽搐,我想起来,这会儿离晚饭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我该回去吃饭了,霜花。”
“明儿见。“
回家的路走得有点艰难。
白天出过太阳的缘故,那些堆积在马路上来不及处理的雪化了,又在傍晚开始的那阵突然降温的大风里结成了无比坚硬的冰泥。坚硬并且滑腻。我不得不非常小心地留意着自己脚下的每一步,以免一不小心就踩着冰块滑到了马路中间。饥饿令我的脚步变得有点不确定,好像有些虚浮的感觉,这感觉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最近变得有点耐不住饿,一饿就会这样,可能有点低血糖。
想到这点,我突然想起来出门时答应过帮狐狸带的圣诞小东西完全彻底地被我给忘记了。巧克力,糖果,彩色包装纸……临出门时狐狸吧啦吧啦给我报了一大堆。他好像把我当成一台录音笔了,可我哪里来那么好的记性,尤其是饿着的时候。对了还有柠檬,他说过要烧柠檬鸭的,想到这个我咕唧吞了口口水,然后用力吸了口气。因为饥饿让我的心脏有点小小的麻痹。
我真讨厌这种感觉,它就好像在提醒你说你得了某种心脏病,但其实只不过是饿的,林绢减肥时得了低血糖就出现过这种症状,那时候我还嘲笑过她。
“妈妈气球!”一个小孩又笑又尖叫着从我身边跑过,并且在我身上撞了一下,我差点被他撞倒。还没来得及呵斥他,那小鬼已经像只猴子一样跑出了很远,显然积雪对于精力充沛并且吃得饱饱的小孩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影响的。我抱怨着扫了眼他那个急急忙忙拉着气球追赶过去的妈妈,她就好像当我是阵空气似的从我边上跑了过去,显见对于她儿子刚才无理的举止没有任何歉意。
我只好低头拍拍被那小孩摸了一爪子冰激淋的大衣,继续朝前走,前面灯光闪烁,很多圣诞树和圣诞老人早在十多天前已经站在了那些漂亮的店门口,闪闪发光,等着你进去捧点儿什么东西出来。
巧克力,太妃糖,包装纸,喷筒……我努力回忆着出门前狐狸对我交代的东西,朝离我最近那家果糖店里走了过去。那家店门口有颗银色和蓝色彩带环绕着的圣诞树,很漂亮,上面的星星是我家那颗的三倍。
或者四倍?
我觉得自己眼睛有点模糊,因为那颗闪烁的星星这会儿在我眼里看起来有点异样的大,大大的像个圆盘,我甚至分不清楚它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还是叠加着的?
我揉了揉眼睛再朝它看了一眼,想看看清楚。可是突然发觉那棵圣诞树不见了。
甚至连周围所有闪闪发光的店都不见了,周围一片漆黑,连声音也没有。
“啊?”我哼哼了声,发现自己声音小得像蚊子,然后整个人扑的下就往地上趴了下去。好像条死狗一样。地上冰冷的雪立刻磕到了我的下巴,我的肩膀,带着股尖针划过的刺痛。
这痛叫人清醒,也让我漆黑一片的视线瞬间恢复了原先的视觉,尽管还是模模糊糊的。
我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在大老远的地方站着,看着我。
我敢打赌刚才我往这家店过来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站着了,很明显,因为他有一头与众不同的,银白色的长发。
银白色……长发?突然脑子里好像清醒了点,我甩甩头想站起来,可是手脚根本不听使唤。甚至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在刚才短暂的一阵刺痛过后。
那人突然丢开手里的伞朝我走了过来,步子很快。
几乎就像阵风似的过了马路站到了我边上,他蹲下身,拍了拍我的脸:“宝珠?”
“铘……”我总算从我有点麻痹了的脑子里找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了。”
“我有点难受。”没说出口的是他冰冷的手捏着我的脸更让人难受。
他翻了下我的眼皮:“你病了。”
“是么……”
“我带你去医院。”
跟铘一起并不是件让人好受的事情,特别是在一些公众场合,因为他是个太过我行我素的人,你甚至无法让他明白为什么要排队,更勿论预诊和挂号。所以在进了医院后他很直接地就走进了离门最近的一间诊疗室,不到半分钟,扔了位医生过来。
扔,我确信我没有说错。那个高高大大的医生就是被他扯着白大褂从诊疗室里拉出来,然后直接丢到我面前的。落地时一张脸煞白,惴惴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令人惊讶的是虽然当时很多在场的人都看呆了,可是一个吭声的也没有,包括那些嗓门最大的叫号护士。只在一阵沉默后窃窃私语地闪到了一边,有几个护士匆匆地朝外面奔了出去,我猜她们是不是准备去叫保安。
这要在平时,真的是件叫人再尴尬不过的事情,不过在人身体过于不舒服的时候,对于这些也就不会在意太多了,我只是无奈于面前这个惶惶不知所以的大夫。他被铘用最快的速度带到了我的面前,这叫我比同样身体很不舒服,但还在门口排队等着的那些病人幸运得多,可问题是,这是名泌尿科大夫……
这家医院的泌尿科就在医院底楼最显眼的位置,铘完全是凭着对那扇门的直觉,而不是门上那行字,去找大夫的。
但没等我开口对铘说明这一点,那医生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附下身仔细看了看我的眼睛,道:“你是不是应该去测一下血压。”
这时外面的保安在护士带领下奔进来了,大声问医生出了什么事,一边警惕地看着边上的铘。
这让人有种很不妙的预感。我寻思,一场麻烦看来避免不了,因为铘也在看着他们,这令保安们的眼神变得相当不友善。
但出人意料,这医生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对边上的护士道:“安排她急诊,去跟胸外科老王说一声。”
“可是他们还没挂号……”护士辨道。我能理解她的气恼,她刚才就在泌尿科附近,有点被吓到了。
“脸都发青了还挂什么号,去准备床吧。”
托这医生的福,没耽搁太久我被扶上推床被推进了急诊室。
但同时我也真正地害怕了起来,因为从那医生的眼神和语气里我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问题的严重性。原本我以为所有的不舒服那只是饿出来的,但显然并不是这样,被推进急诊室前经过一面大镜子时我本能地抬头照了下,看到镜子里我那张脸真的是发青的。嘴唇上一点颜色也没有,可是眼球的颜色却很鲜艳,通红通红,比布满血丝的红还要红。就好象什么东西把我的眼球戳破了一样,满满当当,整个眼白上全是血。
这可怕的鬼样子令我胸口越发闷涨了起来。可是无论怎么吸气,总感觉那些氧气无法通过鼻子进入肺里,这种感觉难受得叫人抓狂,可是嘴巴却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好像一出声我就真的会断气一样,连四肢都变得越发沉重起来,我吃力地敲着床,觉得两眼发黑。
“她供氧不足了。”迷迷糊糊中听见耳边有人说话,还有很多脚步声。我感到身上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爬上爬下,还有些很冷的感觉,随着那些动作倏地从我身上滑过。
“给她输氧。”又有人说了句,于是很快我脸上被按上了样塑料的东西。登时一股清冷的气流随着鼻孔流进了肺里,我感觉自己就好像八辈子没有呼吸过一样,狠狠地,近乎贪婪地吸了口那股纯净的空气。
身上爬来爬去的那种感觉消失了,随着空气的填入我觉得自己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楚了些,随即看到身边站着好几个穿白大褂的,他们低头看着我,目光看起来有点严肃。
“你刚才休克了五分钟。”见我眼神清醒了,其中一个摸了摸我的额头,“有点低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五分钟么?我又用力吸了口氧。从照过镜子,一直到被推进急诊室,那阵难受感很漫长。我以为至少有半小时,没想到不过盼宸种印?br&
“还好……没力气……”我回答。发觉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可怕。
远远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就在边上一个护士跑开的时候。那是团黑漆漆的东西,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而更多这样的东西在周围的墙壁上隐现着,好像一缕缕头发丝似的,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飘来荡去。
“暖气是不是没开。”一名医生道。然后他伸手翻了下我的眼皮:“以前有心脏病史么。”
铘不在这间屋子里,应该是被医生挡在了外面,所以那些东西就肆无忌惮了吧,有些东西还残留着做人时的狡黠,深知在这样的场合麒麟没办法对他们如何。
而这些东西是那么样迫切地想要靠近我,我这个唯一能看到它们,于是可以同它们互相感知的人类。就好像飞蛾看到了火。
“除了呼吸困难以外你还有什么不适感么。”医生又问。
我想起了我那条发麻的手臂,于是用了点力把它抬起来:
“这条手臂,最近一直感觉发麻,刚开始就是小指头,现在半条胳膊都麻了……”
“有到医院查过么。”
“查了,神经科和颈椎都查了,什么也没查出来……”
医生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和边上护士耳语了几句。片刻那护士推了一车的瓶瓶罐罐走了进来,我意识到那都是要准备给我输的液。
“刚才我们给你查出来,你有比较严重的心肌炎,所以我建议你能留院观察几天。”
“不用了,输完液我们就回去。”突如其来一句话,令医生和我都吃了一惊。
我抬头朝前看看,发现原本紧闭着的门开了,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两手抱着肩,斜睨着我。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看我,但自从那晚我和他在客厅那段小小的插曲之后,令我对这样的眼神有了格外的敏感。它可能包含着很多,但哪一种都是我不太愿意去想的,就在他身后站着铘,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对狐狸说了些什么,总之这样的目光让我感觉很不妙。
“请问你是……”推了推眼镜,医生皱眉问他。
“我是她家属。”
“家属?”
“对,哥哥。”
哥哥……这是第一次听见狐狸用这种称号来定位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不过本来我也就对外人一直这么解释的,不是么。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我胸口又开始闷了起来。
闷闷的,于是不得不用力地吸了口氧气。这声音叫狐狸再次将目光转向了我,妖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哦呀,病得不轻。”
“你要接她回家?”
“是的大夫。”
“那你得看看这个。”一边说,那位医生一边从记事板上抽下一张纸,交给狐狸。“这是验血单,里面几项指数都超标了,也就是说,她不单有心肌炎,肝功能也有问题。”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一下子又那么多病……就在几天前我还好好的不是么……
狐狸低头看了看那张纸,然后递还给医生:“我知道了,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回家休养的比较好。”
“那我们再说得明确点好了,这两种病都有点棘手,但最棘手的是它们在一起引发的其它并发症,目前的检查我们还无法判断她是不是受到了其它并发症的影响,所以我希望……”
“我们,”没等他把话说完,狐狸微微一笑打断了他,“我们输完液就回家。”
“我说你这人……”似乎一瞬间因了狐狸这种漫不经心而有些恼,那年轻医生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继而慢慢稳住了呼吸,他用依旧平静而官方的口吻对狐狸道:“为病人身体着想,我建议她留院观察,不然出了什么事情,都是你我不想见到的。”
最后那句话有些重了,这不是一个医生该说的话,不过狐狸的神情确实是容易让人恼火,毕竟这是医院,不是疗养院。
“谢谢您的建议,大夫,不过我认为她还是跟我回去比较好。”
“随便你。”不再有耐心劝说,医生回头看了我一眼:“如果回去以后身体仍然这么不舒服,马上打电话给医院。”
我点点头。
于是医生带着护士走了出去,到了外头,隐隐听见走廊里传来两人的对话:
“这当妹妹的也真作孽。”
“是啊,那么顽固不负责的哥哥!”
“顽固不负责的哥哥。”于是看向狐狸,我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狐狸笑笑,走到床边拨了拨那些细细的输液管:“感觉如何。”
“你觉得呢。”
“比衰神那家伙跟着的时候肯定好一点。”
一句话引得我扑哧一声笑。因为想起了曾经最最倒霉的那段日子。
房间里慢慢暖了起来,从狐狸出现后,墙壁和角落里那些冰冷而漆黑的东西就消失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感叹,如果哪天他和铘都不在了,我一个人面对这些东西可怎么办。
“叹什么气。”拍了下我的头,他问我。
这举动让我自那晚之后每次面对他就会不自禁生出的某种奇怪的尴尬,稍稍恢复了点活络。“感叹圣诞前什么样的倒霉事都被我碰到了。”
“你的破事碰到得还不够多么。”
“你想说啥。”
“就你那倒霉样,碰到什么倒霉事我都不会觉得惊讶。”
“死狐狸!”想伸手掐他,可是手软软的抬不起来,只能捏着拳头生闷气。把头别到一边的时候,一眼瞥见铘依旧在门外站着,不声不响看着我们,面无表情。“那个,今天真的不留院么。”想起之前狐狸和医生的对话,我问。
“为什么要留院。”
“你没听见医生说的么。”
“听见了。”
“那为什么……”
“小白,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突然间笑容收敛了起来,狐狸低下头,一双暗绿色眼睛幽幽望着我。
这叫我不由自主迟疑了一下。“……哦。”
“这几天你有没有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回到家,像条狗一样趴到了床上,又像条狗一样钻进了被子。
狐狸把衣服和裤子从我身上一件件剥下来,像我的爸爸。我这么对他说的时候他眼梢弯了弯,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很用力的一下,于是在他把点心送到我房间来之前,我足有半小时没有理睬他。
症状在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下肚后略微得到了缓解,我不再虚弱得吸口气都好像随时会跌倒在地,所以我又再要了一碗,但狐狸却不肯再给了,而他看我喝汤时抿着唇的样子就好像我在吃他的肉。所以我忍不住说了一句:小气什么,鸡汤,又不是凤凰汤。
结果他又在我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发觉狐狸最近有点喜欢动手动脚了。而以往,这些该是我的专利才对。
可是眼下我是个病人,一个除了他以外没办法依靠到任何人的可怜的病人,所以,对于他这种越规的举动,我也就不好说些什么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么,虽然我并不是什么大丈夫。
而缓解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多时间。
就在狐狸把碗端出去洗之后没多久,我吐了,刚刚喝下的那碗汤毫无保留地被全部吐到了地上。我听见狐狸匆匆奔进来时的脚步声,但没见到他进门时见到那些呕吐物的表情,因为那会儿我已经晕倒了,像八点档里那些无能的女主角。
醒来的时候看到狐狸坐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有多久,他一言不发低头看着我,手指轻轻搓动。我留意到他手指间搓着的是件骨质的东西,那东西我曾经看见过一次,就是爱莉丝小姐离开的那天晚上,我看到狐狸曾经把它戴在自己的手指上。那枚朴实无华的,某种动物骨头制成的戒指。
窗上有什么东西轻轻响动,是一串铜制的风铃,随着风微微摆动,荡漾出一些细碎的、水一样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很奇怪这么冷的天狐狸为什么把窗开着,难怪我会冻得清醒过来,我手冷得像冰,虽然钻在被窝里,依旧一点温度也没有。于是伸出被窝,我把手指放到了狐狸的腿上,他的腿暖得很,我在那上面搓了两下,感觉好像搓着只温暖的热水袋。
这举动叫他低头朝我看了一眼。
从下往上看,狐狸那张脸非常美丽,从嘴唇到眉宫的轮廓,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种雕像般完美的感觉。这叫人遐想,即使是身体那么糟糕的时候。我想象他会像电视里那些煽情的男主角一样把我的手抓起来,捧在手心里,虽然肉麻,却倍儿感觉呵护。而关于此类电视他受的教育应该不会比我少。
但现实往往是和理想背道而驰的。
除了看看我,狐狸没再有多余的举动,依旧轻轻搓着手里那枚戒指,他对那东西的兴趣远胜于床上不死不活缩在被子里的我。
这是很显然的,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眼下的尊荣是副什么模样,那是任何男主角看着都激不起煽情欲望来的丑陋。所以我没有太多失落,只是手依旧很冷,在他温暖的膝盖所给予的热量消耗殆尽之后,我不得不再依靠自己去寻找下一个热源。
这次我把自己的手伸进了他的外套。
没错,他外套下真的很暖,比他的腿还要温暖。我感觉他身体因此动了动,也许是被我手指突然而来的低温给刺激到了。
然后,他低头再次看向我。“你的手很凉。”他说。而我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心脏的某个部位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因为他看着我时的表情,还是那句很简单,也很直接的话?
‘你的手很凉……’
我发誓,我听见谁曾经对我这么说过。
那么……那么熟悉的一种感觉。可是我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是谁,对我说过的这么一句话。
‘你的手很凉……’
愣愣看着他的时候,他忽然把外套一脱,斜身朝我被子里钻了进来。
初时的凉意让我有些抗拒,我抗拒地拒绝着他的进入,但手指碰到了他的衬衣,他衬衣紧贴着他皮肤的温度,却又是很暖。于是在短暂的抗拒后我钻进了他的怀里,就好象以往每次做了噩梦,或者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或者……特别孤独的时候。我钻了又钻,直到让自己的头和整个身体都感觉到他的温度,然后周围暗了下来,他关掉了灯。
“狐狸,没有你我会怎么样……”然后我听见自己这么问他。
这是第一次,我想也是最后一次我对他说出这句话,而原本我以为自己的自尊心是会永远让自己拒绝这样说出口的。
狐狸没有回答,只是在我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对我动手动脚了?我懒得去数。他那巴掌打得我脑袋隐隐作疼,这出手也忒狠了点,我恨恨看着他,可是黑暗里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所以,他显然也看不见我脸上的怒意。
“你为什么老打我。” 于是忍不住问他。
“你打我的时候有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他反问。
我默然。然后觉得很委屈。委屈而虚弱,因此心脏又再次闷了起来,很闷很闷,闷得我不得不抬头钻出他的胸膛朝外深吸一口气。
然后被两片嘴唇很突兀地压住了,我的嘴。这叫我心脏一度差点停止跳动。
“狐狸?”贴着他的嘴我惊叫了一声,本想移开,可是嘴唇却探索着他皮肤的触觉朝那方向贴得更近了些。
这不是我第一次碰触到他的嘴唇,但那么主动地想去靠近,靠得更近,却是第一次。他美丽的唇线,他微笑的神情……我记得那天他旁若无人靠近我两腿间时,我就想这么做了,狠狠的,狠狠地吻住他那双微弯的嘴唇,那双不安分的,嘲笑的嘴唇。
正如他现在对我的嘴唇所那样做的。
胯间再次传来那阵熟悉的感觉,滚烫的,坚硬的。我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据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意志力是最薄弱的,而我这会儿薄弱得不能再薄弱,甚至不能肯定这种层层溢出的愉悦是否是真实的,我太过喜欢,太过喜欢……
“狐狸……”忍不住用手把他抱得更紧,他嘴唇在我脸和脖子间移动着,灼热得快把人心脏撕开。呼吸变得更加困难起来,其实已经有一阵子了,我在他这样的拥吻下感觉不到自己一点呼吸。但我并不觉得难受,他的手指就仿佛那些我无法吸入的氧气,随着指尖的滑动一点点由脖子进入我的心肺,滚烫,微温,然后……沁人心脾的冰凉……
凉得好像窗外吹进来的风雪,一点一点的,冰冷透彻,交缠这窗台上清冷细碎的铃音,叮铃铃……叮铃铃……一点点缓缓渗透进身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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