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带点儿耐克红色loge白色鞋带的石头一百多斤重

1.一个人的通灵宝玉,另一个人的洞察力,其他人的传说。清醒时,语无伦次。距离色像的世界渐行渐远。
这几日的收获,外加赠送,换取,砂矿的雨景..
2.通灵宝玉的神迹,就在眼前吗?
这几次玛瑙活石的收获
3.金色龙首,布恩泽于大地..
玛瑙质龙头图案《金色雨龙》
4.大瀑布风采,倾泻直下三千尺,彩虹映嵌云衣裳..
玛瑙质地绿草花《尼加拉瓜大瀑布》
5.采蘑菇的猎人,清晨在深山,懈怠了蘑菇仙女,获赠一枚活石像形宝玉
《蘑菇》像形石头
底下各层楼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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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上面帖子讨论
发表于:11-10-13 14:44
&&[第2版 10-13 14:44]
6.唯我独尊,天下无猴!
《猴王》像形石头
7.扁平的思想,是记录了几十万年的岩石历史
红色石中石【扁形】
8.亢龙有悔,飞翔的魔力+图腾神力
龙形图案石头《亢龙有悔》
9.崇祯梅山吊死树,承载了八百年的悲欢离合
《梅山歪脖树!崇祯帝》
10.古色古香,墨如三分,我如故,桃花笑..
黑色砚台怪石头《乌骨黑砚台》
11.时光隧道,带我回唐朝,不跪拜,导航,受宠,皇恩,获赠宝石一百箱
《杨贵妃出游》图案石头
12.法制图腾,泰山的哨子,响彻整个大兴安岭
超级大哨子像形石头《巨哨》
发表于:11-10-13 14:52
&&[第2版 10-13 14:52]
13.青鲤鱼跳龙门,财富滚滚来,挡都挡不住.
鲤鱼超大相形石头《鲤鱼跳龙门》,萝卜青粗玛瑙类,常见砂矿里大石头
14.荷塘月色,怪蛙狂魔
青蛙怪石《怪蛙狂魔》
15.太白醉酒诗百篇
《诗仙李太白》
16.大红大贵,贡石的秘密,就是唯我其谁的霸气
红色大块石头贡石《方块红》
17.红色油泥石头,成双成对,比翼飞
2块红色大油泥石头
发表于:11-10-13 15:01
&&[第2版 10-13 15:01]
18.远古性器官的图腾,阳具式样,或许八岁不宜/
19.我爱水晶,外表和内心不一样,¥(*……
超大水晶长条
20.葫芦兄弟的浪漫史,里面有很多很多的种子,都是神
红色宝葫芦相形石头《宝葫芦》
发表于:11-10-13 15:09
&&[第2版 10-13 15:09]
21.棍子的世界,88根
棍子像形石头
22.霸气,红色石中石,砾石类
超大红色长条形
23.石中石国王,暂时的,但享受中
超大霸气石中石
24.化石的魔力,通关密语,一定随时随地
螺丝类,盖子,探讨中
发表于:11-10-13 15:23
&&[第2版 10-13 15:23]
25.微笑公爵,你的微笑似乎有点疑虑
《微笑公爵》油泥类图案石头
26.黄与绿的组合,桑巴的味道,任何回忆
半活石黄绿灯,常见黄色和绿色线性交织,半透明半玛瑙活石头类
27.绿光一道道,粗质地,魔幻,吸引力
粗草绿花,隶属于根目录【草绿花】――【粗绿花】
28.油泥童话世界,缤纷五彩中,赞一个
油泥石世界[往往是表面光滑,色纯质感好的石头]油质地外表,各种颜色,已经发现了几十种颜色,按表面油腻程度分为高,中,低油泥石头,是在几万年页岩石油脂滋润后形成的外表,多见绿色,黄色,红色,有双色,三色,多色,花纹等,高油泥表面有橘皮纹,是较好的种类,好的往往有成型美丽图案,往往表面不是很光滑的,也是油泥类,只不过是几万年滋润过程没有完全形成
发表于:11-10-13 19:10
&&[第4版 10-13 19:10]
29.红橙黄绿青蓝紫,碧玉岩的世界,
碧玉岩石类,根目录大分类之一【原来是约定俗成的归入花石头范畴】雨花通灵宝玉的一个大分类,常见红色,橙色,绿色,缠绕,紫色罕见,神秘,浪漫,圆润,入画,红色是铁质地渲染,绿色是钴,蓝色是铜
上图是紫色碧玉岩
30.蛇眼的魔力,那天醒来,看到一条蛇缠绕在雨花石盆上..
黑色外皮,但里面是白色,红色,淡黄,有明显黑点【其他颜色】,诡异,定名为蛇眼石,中间白色部分构成立体的石头,是丝瓜瓤子石头,归入根目录【奇巧类】【蛇眼石】
31.鞋儿破,帽儿破,活佛济公转世,奇绝像形
《济公活佛》奇巧类
32.几千万年前的远古鸟,眼神古拙,神秘,力量
《始祖鸟》图案石头
发表于:11-10-13 15:46
&&[第2版 10-13 15:46]
33.金玉其外奇石其中,干枯的桔子瓣,不是干枯胜干枯,迎面来
《桔瓣》,小小桔子瓣,盛夏的果实
34.魔力哨子,一鼓作气
哨子像形石头,归入【奇巧类】
35.耳朵听听,原来敌兵逼近了
耳朵像形奇石《麻花耳》
发表于:11-10-13 15:58
&&[第2版 10-13 15:58]
36.呱呱,远渡重洋,不是渡海是时光机,游历一番
小鸭子像形石头《小鸭》
37.埃及法老,神秘木乃伊【法老神秘干尸】
【正面】是一副埃及法老的花纹棺木的门
【反面】反面是埃及第14代法老的干尸木乃伊,虽然骨头不全,但依稀可见
38.海底藻纹石头,神秘,蛇和藻类的结合
归入根目录【半玛瑙活石类】【蛇藻红】
39.靴子,脚印,时光
【奇巧类】里的,靴子像形石头
发表于:11-10-13 16:12
&&[第2版 10-13 16:12]
40.冰壶,冰晶溜溜的平台
《冰壶》像形石头
41.人体器官,没有你不成的
胆囊像形石头奇巧类的
42.嚼碎食物的工具,伙伴啊,你好啊
门齿和臼齿像形石头
43.仙女蘑菇又送了一个,因为加送
44.浅绛山水,浓淡总相宜
文人气十足的,水晶类的,同时也是归入图案类的,复合类的
45.庐山生死恋,云和雾的世界
根目录【黑白花】里的,图案石头《庐山生死恋》
发表于:11-10-13 16:27
&&[第2版 10-13 16:27]
46.V代表胜利,成功,喜悦
V字像形石头
47.像斑马一样的奔腾吧,沙积岩类的杰作,只是易断
《斑马石》沙积岩类的,硬度极低,易断,图案古朴,神秘,唯美
48.浪漫的月夜,月儿掩映在乌云下,湖边倒影,美轮美奂中..
《月夜湖面倒影》,黑白花类图案石头
49.采一朵溜溜的云儿,给你做一件披风
《黄山迎客松》
50.黑桃赌王,肩上的黑桃是扑克的标记
《黑桃赌王》
发表于:11-10-13 17:08
&&[第3版 10-13 17:08]
51.壮美的三峡,话说长江..
《三峡江景》
52.采蜜归来,辛苦了
53.波斯猫踩着你的琴键..
《波斯猫》
54.大象代表的是财富
55.万水千山总是情...
《山水如画》
56.草原的霸主
57.点彩石头,河岸那边的事
《秋景河岸》粗玛瑙类的【点彩石】
58.飞流直下三千尺,再一次
59.山里的居住环境让人想往,或许可以有网线的
《山中仙境》
60.孔子说道,周游列国
发表于:11-10-13 17:37
&&[第5版 10-13 17:37]
61.纽约海景,远处依稀可见自由女神像..
62.文字石头
自左上到右下分别是第一排是“一,一,二,火,丰,士”第二排是都是十字,下面一排是英文字母“X,A,M,T,V,J”
63.石中石的世界
根目录的分类,是有大于2毫米的石头经过几万年的演变,形成的石头化石类
最“美”石中石皇后
最“萌”石中石
让我感觉到她的存在,她的呼吸,我一直往前走,一直,直到美石的光泽跳入眼帘..
最后一班车,灯火阑珊,归途..
有这般玲珑,醉了..
发表于:11-10-13 15:11
楼主对美石的情感让我好感动!鼎!!
寻石、玩石、拣石、购石、赠石、赏石、读石、品石、观石、悟石。
发表于:11-10-13 17:01
回复 第14楼 的 石全九美:
不客气,帖子标题有些抢眼,呵呵,审核中,要是不通过,就补发楼层
发表于:11-10-14 11:46
观此帖,黛玉之美!
发表于:11-10-14 12:31
看出您愉快的心情,我看了也笑了。
开心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发表于:11-10-14 19:08
以下是引用 第16楼 阿仪宝贝 的话:
观此帖,黛玉之美! ...
谢谢,一般,你的帖子我也是常看的
以下是引用 第17楼 三生石斋 的话:
看出您愉快的心情,我看了也笑了。开心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
谢谢啊,你的签名图的通灵宝玉真是名石头啊
发表于:11-10-14 23:04
不得不佩服!!!有几个石头很喜欢,最后的图文太棒了
发表于:11-10-15 18:46
寻石之乐趣交响曲,好石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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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偶然得到一个笔记本。这笔记本的封皮是绛紫的,似乎还有一些烫银图案。但由于年代久远已模糊不清。那时还是七十年代,好像是一个早晨,我去学校上学。我初中是在一所叫“中山门中学”的学校就读,班主任是一个很年轻的女老师,平时总笑眯眯的,但对于迟到或违反其他纪律的同学从不手软。因此,我每次去上学就总是脚步匆匆,惟恐踩着电铃进去。后来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我成年以后,有朋友取笑我,说我走路的样子总像要去赶火车。在那个早晨,我正匆匆赶往学校,忽然发现路边有一个老女人推着一辆小车在慢慢地走。
车上装满破烂东西,有压扁的纸箱,有玻璃酒瓶,还有一些旧报纸和旧书籍,显然是要去废品收购站。就在这时,那摞旧书籍突然引起我的注意。我发现,在这摞旧书中夹着一个笔记本。当时它只露出一个角,但从翻捲起来的页纸上还是能隐约看到一些字迹。我凭直觉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很久以前的笔记本。于是,我就朝这老女人走过去。我在当时并没有太多想法,更没想过这笔记本上会记录什么重要内容。我只是爱看旧书,因此对这个已经泛黄的笔记本有些好奇,想看一看它究竟是什么年代的,上面又写了些什么东西。我走到老女人的面前问,您要去废品收购站?老女人站住了,看看我,用袖子捋了一下头发说是啊。
这时我才发现,这老女人脸上的皱褶里渍了一些尘土,身上还扎了一件蓝粗布围裙。我立刻明白了,她应该是入户收废品的,那时做这种营生的人很多。我看一看这老女人,又看看她车上的废品,然后指一指那摞旧书中夹带的笔记本说,这个……卖给我吧?
老女人朝我指的那个笔记本看一眼,问我,你要拿去写字?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是,我想用它写字。
她笑了笑,立刻抽出这笔记本拍了拍递给我说,拿去吧。
我没想到这老女人竟会如此爽快,一下不知该不该接受。
老女人又说,你们学生写字用得上,卖了就只是废纸了。
我说,我……给您钱吧。
她摇摇头说,不值钱的。
我坚持说,我一定给您钱。
她想想说,那就……给几分钱吧。
我立刻掏出兜里所有的硬币,大约6分钱递给这老女人,然后抽出那个笔记本就匆匆地走了。在当时,6分钱对我已是一笔不小的款项,足够吃一餐早点。可是我并不后悔,反而有些兴奋,觉得花6分钱买了这样一个笔记本很值。在这个早晨,我赶到学校时还是迟到了。但不知为什么,我的班主任老师只是看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这节课是历史课,我的班主任老师刚好是历史课的科任老师。她当时正在讲1934年中国工农红军反国民党军队第五次大围剿那段历史,我们的中央主力红军如何决定战略转移,又是如何撤离中央苏区开始著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我在座位上坐定,过了一会儿,才拿出这个刚刚得到的笔记本。这时我才发现,这个笔记本的确已有些历史,它显然被水浸泡过,有的页纸已经粘在一起,只要稍稍一揭就会破碎。我正在小心翼翼地摆弄这个笔记本,突然看到眼前的地上有一双脚。我抬起头,发现班主任老师正笑眯眯地站在我的面前。她向我伸出手说,拿来。
我看着她,迟疑了一下。
她又说,拿来。
我只好把笔记本递给她。
她将这笔记本轻轻翻着看了看,突然盯着我问,这东西,是哪来的?
我愣了一下,想想说,是……我家里的。
你家里的?你家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我一下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班主任老师又看看我,将这个笔记本在手里轻轻掂了一下,就转身朝前面的讲台走去。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掂这一下的意思是说,这个笔记本被没收了。我的心里一下有些沮丧。下课之后,我立刻去办公室,想把这个用一顿早餐钱买到的笔记本要回来。我走进办公室时,发现班主任老师正在很认真地翻看这个笔记本。她看见我,立刻将笔记本放进抽屉里。她对我说,你对我撒谎了。她又说,我曾经说过很多次,一个人无论犯什么错误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撒谎,因为这关系到品质问题,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看看她,小心地问,我撒什么谎了?
老师问,这个笔记本,真是你家的吗?
我立刻不再说话了。我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个笔记本上的内容,不知它究竟写了些什么,但我知道,班主任老师一定看明白了,因此她从内容断定,这个笔记本应该不会是我家的。这一次,我最终还是没有要回这个笔记本。因此,我也就始终不知道这笔记本里的内容。直到我初中毕业时,我仍然念念不忘这个笔记本的事。在我临离开学校的那天,我又一次去找到班主任老师,向她提出,现在我要毕业了,那个笔记本应该还给我了。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班主任老师听过之后稍稍愣了一下,眼里闪了闪告诉我,那个笔记本忘记放在哪里,已经找不到了。当时我立刻看出,她在撒谎,因为她说这话时眼神有些游移。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既然老师说找不到了,也就只能是找不到了。
这件事一直到我去农村插队时还始终耿耿于怀。
若干年后,我从农村考上大学,又回到这个城市。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母校看望那个当年的班主任老师。我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现在,那个笔记本应该还我了吧?这个老师当时的反应让我大感意外,事情已经过去这些年,我只是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她竟然立刻就听懂了。她笑眯眯地看看我说,你还记着这件事啊?
我说是,我一直记着这件事。
她又稍稍迟疑了一下,就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那个笔记本。我发现她已经为这笔记本包了书皮,用的是一种很光滑的画报纸,而且折叠得整整齐齐有棱有角。她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递给我说,拿去吧,这里边的内容,很有意义。
她又说,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好好看一看。
但是,我这一次却并没有听老师的话。我又重新得到这个笔记本自然很高兴,也总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就像是一件心爱又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但这种感觉过去之后,也许是觉得它既然已经属于自己就不必再忙于看,加之刚刚进入大学校门,读的又是数学专业,就一头扎进数学中去,竟将这个笔记本的事放到一边了。当然,这期间我也曾粗略的翻看了一下笔记本里的内容。我发现本子上记录的竟然都是30年代发生在江西赣南乡村的事情,有农民打土豪分田地的事,还有一些关于红军内部的事,有些事情看得懂,也有些事情看不太懂,尤其一些会议记要几乎不知所云。但我一下明白了一件事,我初中的班主任老师之所以如此看重这个笔记本,就因为她所教的历史课刚好涉及到这个年代的事情。
但是,我只是大致看了一下,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笔记本在30多年后竟显现出它的重要意义。
这时我已经以写小说为业。2010年春天,我接受了一个特殊的采访任务,要深入到赣南老区去寻找当年红军的足迹,同时也寻访中央苏区人民在那个特殊年代“闹红”的历史。有关部门的领导还为这次活动取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名目,叫“作家走进红色岁月”。但是,时光毕竟不能倒流,“红色岁月”也是岁月,岁月一旦流逝是无法追溯的。正如一个历史学家所说,“历史是即存的现实,因此不可重现”。所以,要想重新走进这段历史就只能借助史料。按我以往的习惯,在每一次深入生活之前都要先做好充分的案头工作。我知道,江西的赣南地区应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摇篮,当年的中华苏维埃政权就诞生在这里,也成长在这里,而后来红军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也是从这里开始。因此我意识到,在这片不寻常的红色土地上一定曾发生过许多动人心魄的故事。我为此通过各种渠道找来大量的史料和相关资料。这些资料浩如烟海。我准备为自己结一张网,在这些史料中打捞灵感。
但我很快发现,这种想法太幼稚了。这就如同将一片渔网撒向太平洋。
也就在这时,我突然又想起当年的那个笔记本。幸运的是,这个笔记本还在,我竟然很顺利的就在书柜中一摞读大学时的教程中找到了它。这时,当年的那张画报纸书皮已经有些破旧。我小心地将这画报纸打开,就又露出了里面的封皮。由于又过去很多年,封皮的绛紫色似乎更深了,但透过这深深的绛紫仍能看出当年的顔色。它当年一定是非常鲜艳的红色,像血一样鲜红。我又仔细看了一下,渐渐辨认出,烫银的花纹竟是一个镰刀斧头的图案。在这图案的下方似乎还有一行字迹,遗憾的是,字迹已经糊模不清。
我用了一个下午又一夜的时间将这个笔记本一口气读了一遍。由于我这时已经翻阅了大量史料,对那个年代的背景和具体情况有了更多了解,因此很多内容一下就读懂了。
我终于了解了这个笔记本里所记录的内容。
我被这些内容震撼了。
我推测,这个笔记本的主人应该是一个记者,或者是红军或苏维埃政府里一个负责宣传工作的干部,而且应该是一个有一定文化的男性。因为他的字迹刚劲有力,有明显的男人特征,也很帅气,而且在页纸上还留有班班点点的焦痕,这应该是他吸烟时落下的烟灰。我在心里想像着,这个笔记本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他也许戴一副那个年代特有的黑边圆框眼镜,或许还戴着一顶灰粗布的八角帽——当然,也许没戴,因为那时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一顶这样的帽子的。但他一定有胡须,而且是很硬的胡茬,我曾在一份史料中看到,当时的普通战士和一般干部是没有刮脸刀一类卫生洁具的。
这个笔记本上记录的内容很丰富,有当时红军的一些宣传口号,有各级苏维埃政府的工作情况,甚至还有一些乡村里支援红军工作的具体事例。而更让我感兴趣的是,在这个笔记本中还记载了许多鲜活的人和事。这些事情有的轰轰烈烈,有的生动悲壮,还有的读来令人感叹不已。从笔记本中所记录的内容看,时间跨度是从二十年代末到三十年代中期,但主要集中在1934年秋至1935年夏,也就是红军开始长征前后发生的事情,尤其记述了一些红军长征后发生的事情。这些事都是在以往的史料和类似题材的文艺作品中从未见到过的。
我就这样,将这个笔记本又连续翻了几遍。
我渐渐发现,这个笔记本中所记述的内容有一个特点,或许是因为笔记本的主人一直深入在基层,因此他所采访和记录的都是一些非常具体而且普通的人和事。这对于我这样一个专写小说的人当然再有意义不过。在我动身去赣南深入生活之前,又将这个笔记本反复看了看。随着我对那段历史越来越深入的了解,也就更加读懂了这个笔记本中所记述的内容。我觉得这笔记本就像一个富矿,几乎每一次挖掘都会有新的发现。我经过仔细筛选,最后在笔记本中选定了将近三十个人物,其中有红军战士,有游击队员,有地下工作者,也有普通百姓,更有普通的农村妇女。
我就这样带着这将近三十个人物的原型去赣南深入生活了。如果说,在去赣南时,这将近三十个人物在我的头脑中还只是一些历史人物,那么来到赣南,尤其深入到老区腹地,当我看到这里的山峦河流和生长在坡上的竹林,呼吸到樟树散发出的特有气息,立刻就有了一种被水浸泡的感觉,而头脑中的这些人物也像鱼一样鲜活起来。不仅是鲜活,我还觉得他们在不断地清晰,不断地丰满,渐渐有血有肉,甚至在冥冥之中与我交流,向我讲述着他们各自的故事……当我从赣南回来时,便越发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我似乎可以向这些人物询问他们当年的一些细节,甚至可以随时拿起手机与他们通话。
但是,当我决定将这些人物写出来时才突然意识到,我又要面对一个选择。我是把他们一个个写出来,还是将几个人物放到一个人的身上?这对于我,应该是一种两难的选择。好像是在一天深夜,我突然想明白了。在那个特殊年代,又岂止这将近三十个人物,在整个赣南,包括当时的闽西和粤北乃至全国会有多少像他们一样的人。因此,这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文学问题。当我想明白这一切,这些人物似乎在向我微笑。
我懂了,他们也同意我这样的选择……
  人物:
高长山——男,23岁,红军干部,因参与经济犯罪,在钨矿的矿区劳动改造。
谢根生——男,17岁,红军战士,因参与经济犯罪,和高长山一起劳动改造。
钟子庠——男,40岁,苏区根据地学校教师,中央红军转移后,转入地下仍坚持斗争。
付大成——男,31岁,早年是杀猪匠,后被抓壮丁,胁迫参加靖卫团。
刘长庚——男,28岁,梅河边上竹村人,农民,后与付一起被迫参加靖卫团。
田在兴——男,27岁,刘长庚同乡,原在梅河上做船工,后被迫参加靖卫团。
春良——男,19岁,石坡村的青年农民,曾参加担架队,后成为游击队员。
“高长山”和“谢根生”是两个红军战士,由于某些原因都曾犯有经济方面的罪错。在我的红色笔记本上,关于这两个人物的记载和一个钨矿连在一起。钨是一种极难熔化的特殊金属,硬度高,延性强,在常温下不受空气侵蚀,甚至不会与盐酸和硫酸发生作用,因此具有极高的稳定性,在工业尤其是军事上有着广泛用途。
我的红色笔记本上,关于这片钨矿是这样记载的,它位于江西省东南端,与闽西毗邻。三十年代初,钨砂生产在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的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据有关史料记载,这条矿脉是上世纪初被偶然发现。1921年开山。当时主要由当地山民露天采挖。1930年冬,红军的一个团进驻矿区,责成附近三区七乡苏维埃政府开始有组织地进行采掘。1931年春改由红军开采,并正式成立公营钨矿公司。当时面对战争和国民党疯狂的经济封锁,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主席***发出号召:“立即开展经济战线上的运动,进行各项必要和可能的经济建设事业……恢复钨砂、木头、樟脑……等特产过去的产量,并把它们大批地输出到白区去。”
从此,这片矿区便越发地发展壮大起来。
美国作家埃德加·斯诺当年来到中央苏区,经过深入采访,也在他著名的著作《西行漫记》中不无感叹地这样写道:“……他们(指当时的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所经营的钨矿,是中国最丰富的,每年几乎可以生产一百万磅这种珍贵的矿物……”“1933年,苏区的对外出口贸易额超过1200万元……他们冲破国民党的封锁,大获其利。”应该说,这段文字虽然简单,却非常准确。当时的钨砂生产,无论是其自身的使用价值还是所带来的经济价值都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尤其为保障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对抗国民党的经济封锁,缓解物资紧缺,支援革命战争,都起到了极为显著而且不可替代的作用。
1934年9月,国民党军队开始第五次“围剿”对中央苏区大举进犯,矿业被迫停办。1934年10月,中央主力红军在战略转移前准备撤出这片矿区。国民党军队广东陈济裳部觊觎已久,立刻决定趁机进入矿山。而就在此时,曾经犯有罪错的红军战士“高长山”和“谢根旺”也还在这片矿区。
关于“高长山”和“谢根旺”这两个人物原型的详细资料,笔记本上记录的不很详细,因此他们的具体身世已无从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个虽然曾犯有经济方面的罪错但仍对革命怀有强烈责任感和献身精神的红军战士,最后为这片矿山默默无闻地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巷道里没有黑夜,或者说永远是黑夜。
微弱的灯光若明若暗,将坚硬的岩壁映得水津津的,一切都在昏暗中闪着亮色。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天了,六天?七天?还是……八天?起初还有时间概念,赖八有一块包金壳的“昌牌”怀表,是他藏在身上一起带进来的,凭着他的这块怀表,我们还能估算出时间,时针转一圈,是一天,或一夜,转两圈就是一天一夜或一夜一天。但是,时针转过六圈之后,由于赖八忘记上弦,怀表停了,这一下我们就陷入了永远的黑暗。来巷道里背矿石的人已经很久不见了,可是我们不能出去。巷道里有严格的规定,在我们头顶的地方悬挂着一只铁铃,铁铃上的绳索一直通向巷道外面,只有当这只铁铃响起来,我们才被允许出去。一般都是背矿石的人不再进来了,过一阵,头顶上的铁铃就会响起来,这说明一天的工作完成了,我们可以走出巷道回山坡上的工棚睡觉去了。但是,背矿石的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来。我根据自己饥饿的周期判断,应该有几天了,头顶上的铁铃却一直没有再响。我们似乎被外面的人遗忘了。谢根生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
他问,你估计……几天了?
我朝他看一眼,没有说话。
我已在心里计算过,赖八的怀表还没停时,是三天没有消息,他的怀表停摆之后应该又有四到五天,这样算起来就至少已有七八天了。但我没把这个计算结果告诉谢根生。我知道,谢根生胆小,如果告诉了他实话,他一定会沉不住气。其实早在几天前,我就已经感觉不对劲了。那天正在巷道里挖矿石,突然有人送来一只箩筐,里边有红薯干和南瓜干,还有几竹筒米饭。我们平时都是去外面的饭棚,从没在巷道里吃过饭。当谢根生发现了箩筐里装着米饭的竹筒,立刻兴奋地叫起来。我走过来看了,却越发感到不正常。我们自从来矿上一直是吃红薯干,在南瓜饭里有些米就已经很难得,还从没有吃到过这种大米饭。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将这只箩筐送来巷道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让我们再出去。看一看这箩筐里的食物,应该够我们几个人吃上一阵子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矿上……真要发生什么重大变故?接下来几天我的猜测果然应验了,这只箩筐送进来以后,外面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这时,我借着角落里昏暗的光线,看到谢根生有眼泪流下来。
这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毕竟心浅,搁不住事。
他哽咽着问我,你刚才……听到了吗?
我当然听到了,是一声很沉闷的巨响,震得巷道里的石块都掉落下来。这声音显然来自巷道外面,而且并不很远。我在心里数着,这样的响声已经是第三次了。
谢根生说,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
我看看他说,有什么不对劲。
谢根生说,外面的人,好像把我们忘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他一句,沉吟了一下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赖八和温富走过来,把脚下的铁锤和钢钎趟得当啷一声。我们在巷道里原本都是打单锤的。所谓打单锤,也就是每人拿一把小锤,一根一尺长的铁钎,独自在岩壁上一下一下地凿打。但这样凿打很费力,成效也很低。后来矿上就改变了方法,去镇子里的铁匠铺打来十二斤重的大铁锤,由一个人掌钎,另一个人抡锤,这一来效率就大大提高了。赖八和温富一直是一对钎锤。赖八自然不肯抡锤,只将大锤扔给温富。温富虽然不情愿,但惧怕赖八那双凶狠的吊眼,也就只好屈从。可是温富毕竟已经快五十岁,过去在家里又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抡得动这样的大锤,有几次险些砸到赖八的头上。于是赖八没办法,也就只好和温富轮流打锤。这时赖八又朝地上的大锤用力蹬了一脚,哼一声说,还打个屁锤,娘的不干了!
温富也阴沉着脸说,是啊,也不知外面是咋回事,还有啥子干的么。
赖八又兀自骂了一声,说,我得出去看看!
我立刻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挡住赖八的去路说,不行,你不能出去。
赖八斜起吊眼看看我,冷笑一声说,怎么,你还把自己当成红军啊?
我说,矿上有规定,没得到允许,任何人都不准擅自到巷道外面去。
温富嘟囔着说,再不出去看看,说不定会出啥事呢!
赖八说是啊,兴许在这巷子口放一炮,就把咱都闷在这里了呢!
他一边说着就推开我,径自朝巷道口的方向走去。温富也立刻跟上去。我和谢根生对视一下,只好也跟过来。巷道很深,在黑暗中摸索着转过几个弯,又走了一阵,就感到空气渐渐清新起来,可以闻到一丝从洞外飘进的青草气息。赖八在前面放慢了脚步。我突然发现,已经到了巷子口。外面果然是黑夜,所以走到巷子口了还没有查觉。再仔细听,还有细微的沙沙雨声,巷道外面又在下雨。赖八走到巷子口迟疑了一下,然后试着伸出头去。外面立刻响起哗拉一声,可以听出是拉枪拴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喝斥:回去!赖八连忙把头缩回来。我的心里立刻一沉,巷道口已经有人把守,这是过去从没有过的。而且,我听出刚才这声音很陌生,似乎是湘西口音,我凭着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个部队很可能是刚调过来的。看来,矿上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了。我想到这里就把头伸出去,说,同志,我过去在二区苏维埃政府工作,你们这是……回去!外面又是一声喝斥,把我的话打断了。我只好也缩回头来。这时我才发现,赖八正在黑暗里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浅笑,他眯起一只吊眼对我和谢根生说,你们两个不都是红军吗,那跟他们就应该是自己人啊,你们怎么不出去呢?
我没再说话,转身朝巷道深处走去。
我被送来这矿上劳改已经将近一年,我不知道在这一年里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一阵听说,石城那边的情况吃紧,红军可能要有大行动。但这行动具体是什么却不清楚。我沿着巷道又回到掌子面,谢根生和赖八温富几个人也跟过来。这时细狗正站在矿石堆的旁边,歪着头看着我们,精细精瘦的身影被微弱的灯光映在岩壁上,像一根歪歪扭扭的樟树枝。细狗一直在角落里睡觉,这时,他看着我们几个人问,你们去哪儿了?
赖八没好气地说,关你屁事!
你?!细狗被噎得一瞪眼,立刻说,我……是组长!
温富在旁边哼一声说,都这时候了,还组个屁长。
我……我要点名!
细狗说着就站到掌子面的当中。
细狗确实是我们这个挖砂组的组长。但是,这组里的所有人都从没把他当成过组长看待。细狗每当感觉自己的组长地位被动摇,就要点一次名,以此来重申他的领导和权威地位。点名确实是矿上规定的,而且规定很严格,每次点名时,每一个劳改犯人都必须喊到,而且声音要宏亮。所以,细狗一说要点名,我们也就只好服从了。我们几个人勉强站成一排,细狗在我们面前神气活现地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开始点名:
土匪分子赖八!
地主分子温富!
红军分子谢根生!
红军分子高长山!
红军分子高长山
细狗冲着我一连叫了几声我的名字,我却只是看着他,始终不答应。我已经对细狗说过很多次,赖八的土匪可以叫土匪分子,温富的地主也可以叫地主分子,但我和谢根生的红军就是红军,要么叫红军战士,要么什么都不要叫,但就是不能叫红军分子。细狗又冲我张张嘴,似乎还想再叫一声,但想了一下又把话咽回去。最后只冲自己叫了一声:特务分子细狗。然后自己又应了一声:到。细狗刚要再说什么,就见郑黑子背着箩筐匆匆来了。
郑黑子过去是赖八的贴身手下,一年前和赖八一起被送来矿上的劳改队。但郑黑子年轻,身体也壮,于是就被安排到背砂队,每天从巷道里往外背矿石。赖八被押来矿上时,身上还偷偷带了一些钱,于是郑黑子就趁进来背矿石的机会,经常在箩筐里藏一些吃的给赖八带进来,有时甚至还带进一些酒肉。郑黑子显然刚从镇上回来,一见到赖八就将背上的箩筐放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块腊肉,一包醃笋,还有一壶双料酒酿。赖八一见立刻抓过去大口地吃喝起来。一边吃着又问郑黑子,为什么这一阵不见背砂队的人进来背矿石。郑黑子朝巷道口的方向看一眼,凑近赖八压低声音说,这几天,外面的情况有些不对。
他一边说着又朝前凑了凑,我看……八成要出大事。
赖八立刻瞪大眼问,出什么大事?
郑黑子摇摇头说,现在还说不好,背砂队的人已经都抽调走了。
温富立刻从一旁凑过来,小心地问,背砂队……抽调到哪去了?
郑黑子朝赖八看一眼。赖八说,已经这时候了,你就说吧。
郑黑子这才说,这两天,外面一直在炸山,你们可听到了?
细狗也连忙凑过来说,是啊,一直轰隆轰隆的,在炸哪儿?
郑黑子说,是炸山后的那几个巷子口。
炸……山后的巷子口?
赖八撕咬到嘴里的一块腊肉停在牙齿上。
郑黑子嗯一声说,背砂队的人就是调到那边去了。
温富不解地问,既然炸了巷口,还要背砂队干啥?
细狗点点头说,这就对了……正因为炸了巷子口,才需要人去把碎石埋上。
是啊,郑黑子说,把背砂队的人调过去,就是为了清理那几个巷口的碎石。
这时,赖八忽然问,我们这里的巷子口已经有人把守,是不是……也要炸?
郑黑子想一想摇摇头说,这还没听说。
赖八又问,你刚才……是怎样进来的?
郑黑子说,巷口的守卫知道我是背砂队的,所以刚才进来时,我只告诉他们有一些工具还在这巷道里,那边清理碎石工具不够用,我是回来取工具的。
赖八听了点点头,想了一下就让郑黑子赶快回去。
  郑黑子抓起几根缠着破烂绳索的扁担刚要走,赖八想了一下又把他叫住了,走过去低声说,你出去时告诉巷子口的守卫,就说这巷子里有人病了。
病了?郑黑子不解,问,谁……谁病了?
赖八朝跟前的几个人看了看,一指细狗说,就是他吧。
他……啥病?
这样你下次说送药,就有理由进来了。
赖八这样说罢,又冲郑黑子嘿嘿一笑。
赖八的山寨是在樟雾峰的山顶。樟雾峰是这一带最高的山峰,那里怪石林立,地势险峻,通往山顶只有一条崎岖的小路。但直到一年前准备抓捕赖八时人们才知道,其实赖八并不总在山寨,更多的时候是住在家里。赖八的家在西茅村,离樟雾峰只有十几里山路。赖八的女人对村里人说,赖八经常出去是做药材生意,在赣州城里开了一爿药栈。村里的人们便信以为真。这样赖八偶尔去樟雾峰上住一住,也就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怀疑。
据说赖八的家里当年曾很殷实,后来败落也是因为这片钨矿。
那时赖八的祖父是这一带有名的郎中,专治打摆子,家里还有几十亩水田和一些房产,日子过得很富裕。一次赖八的祖父去赣州城里出诊,回来时天色已晚,走在山路上突然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赖八的祖父觉得这块石头的形状有些怪异,蹲下来看一看却又看不清楚。第二天,赖八的祖父仍然想着这件事,就又回到那条山路上来。这次再一看果然更觉稀奇,这块石头竟是白色的,而且纹理间还闪着金属一样的光泽。赖八的祖父立刻觉出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当即拿到城里去让一个开货栈的朋友鉴定。这朋友姓刘,人称刘老板。
刘老板果然见多识广,立刻断定这是一块含有钨砂的矿石,而且成色很好。刘老板问赖八的祖父,这块矿石是在哪里捡到的。赖八的祖父支吾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具体地点。从这以后,赖八的祖父郎中也不做了,让家里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事情,跟他一起上山去捡石头。这一捡才发现,山上竟然到处都是这种石头。就这样,捡来的石头很快就堆满屋后的山坡。也就在这时,那个在城里开货栈的刘老板知道了赖八祖父率领一家人上山捡矿石的事,就又来找赖八的祖父商议,想买下这些矿石。赖八的祖父捡了这些石头原本也是要卖的,于是当即答应,并跟这刘老板签了一份长期协议,今后赖八的祖父无论再捡多少矿石,他一律收购。
但是,让赖八的祖父没有想到的是,后来出事也正是出在这刘老板的身上。
其实这刘老板收了赖八祖父的这些矿石也并非真有什么用处,而是转手又卖给一家矿业公司。后来这家矿业公司发现刘老板收来的矿石越来越多,而且成色也越来越好,就问他是从哪里收来的。刘老板含含糊糊自然不肯说出实话。于是这家矿业公司就对刘老板说,从目前情况看这些矿石应该不是开采的,而是一些矿苗散落在山上,所以,只要刘老板搞清楚这些矿石的出处,公司就可以直接派人去山上搜捡矿石,作为报酬,可以从中给刘老板一些提成。刘老板毕竟是生意人,一听矿业公司这样说当即满口答应。于是,就牢牢盯住赖八的祖父,待他再带着家人去山上捡矿石便紧紧尾随其后。就这样,很快便搞清了这些矿石的出处。矿业公司立刻雇了一些人来到山里漫山遍野地捡石头,接着索性又开起钨矿。赖八的祖父起初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竟是那个叫刘老板的朋友出卖了自己。但矿石是在山上,他就是生气也没有任何权力去阻止人家,然而自己毕竟已扔下郎中的营生,连家里的农田也都荒废了,于是一口气窝在心里就患了重病,不到一年时间就这样死了。赖八的祖父一死家里很快就败落下来。若干年后,待赖八成年,这家钨矿已具有相当的规模。
赖八也像他的祖父,对山上的这些矿石充满浓厚的兴趣。但他的做法却与他祖父当年不同。他并不花气力去山上采矿石,更不去那家钨矿做工,而是带领几个人到矿上去抢,而且不抢矿石,因为抢了矿石还要再想办法变成钱太麻烦,于是索性就直接抢钱。赖八很快发现,这种直接抢钱的方式比去山上捡矿石或开矿业省事得多,几乎不费任何气力就可以直接达到目的。就这样,他的抢劫队伍很快便壮大起来,先是拉上山去住在一个山洞里,再后来规模越来越大,便在樟雾峰的山顶选了一块地势险要的石坪扎起了山寨。
但是,赖八做这一切从不亲自出面,只让手下人去干,自己则躲在暗处指挥,而且他平时也并不去樟雾峰上的山寨,只是不动声色地住在家里。所以,西茅村的人只知道赖八家里的日子又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而且赖八的那双吊眼也越来越显凶相,却并不清楚他在外面真正做的是哪一路营生。这时山里的钨矿已经易主,改由红军经营。红军来到矿上之后,让当地的区、乡两级苏维埃政府组织附近的村民去矿上开采矿石。
这样一来,赖八就又看准一个发财的机会。
赖八经过观察,认为区、乡两级苏维埃政府既然组织村民去矿上开采矿石,就一定赚到了很多钱。于是,他和手下的人经过一番精心策划,竟把乡苏维埃政府的一个干部给绑了票。被绑的是乡苏政府的一个干事,姓王,叫王生奎。赖八决定绑这个叫王生奎的干事也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的。其实他真正选定的目标还不是乡苏政府,而是区苏政府。他绑这个王干事只是想投石探路。如果这一票绑得顺利,乡苏政府很痛快地就给钱赎人,他下一步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接着干下去,他真正要绑的目标是区苏政府的一个领导。但是,赖八还是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正如事后区苏政府的一个干部对赖八讲的,你从一开始就把这件事想错了,你以为苏维埃政府有钱就可以随便搞吗,你以为苏维埃政府的钱是那么好搞的吗,苏维埃政府只会去搞国民党的钱,怎么可能允许别人来搞自己的钱呢?
赖八不得不承认,这个区苏干部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其实赖八这一次计划得很周密。一天傍晚,那个叫王生奎的乡苏干事从区苏政府拿了一份文件,回来时走到半路上就莫明其妙地失踪了。乡苏政府这边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再派人去区苏政府一询问才意识到是出事了。当时还没有考虑到是被土匪绑票,只分析有两种可能,由于王干事是走夜路,所以,或者是回来时遇到了野物,或者是不慎跌下山崖去了。但区、乡两级苏维埃政府的人在山路上来回搜寻了几遍,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也就在这时,乡苏政府接到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措词却斯文儒雅,只说现在王生奎王干事在他们手上,暂时还无生命之虞,而且他们也并未打算取王干事的性命,在樟雾峰下有一座土地庙,庙前有一株百年樟树,树下有一块很大的云白石,只要将二百大洋放在这块云白石的下面,王干事便立刻可以放回来。但是,也正是这封内容简单措词却很斯文儒雅的信却露出了赖八的马脚。在西茅村一带极少有人会写字,能写出这样一封信来的人也就更少,只有旁边东茅村一个叫严寿庠的村儒有这样的文墨。但据东茅村的人说,这个严寿庠早已上樟雾峰入伙去了。这样一来,也就将区、乡两级苏维埃政府的调查视线一下吸引到樟雾峰来。
这一次的确是赖八大意了。赖八自己不识字,所以将这个王干事绑上山之后,就让山寨里的师爷严寿庠给乡苏政府写一封信。严寿庠原本是东茅村的一个村塾先生,因为穷困潦倒才上樟雾峰入伙的。但他自从来到樟雾峰却一直寸功未立,别人下山去打家劫舍他没有气力,在山路上抢劫过往行人他又没有胆量,这次好容易有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于是就将看家本事都使出来,将寥寥数语的一封短信写成了一篇锦绣文章。区苏政府的人了解到严寿庠的情况,立刻派人埋伏在他家门口,一天晚上趁他回来取东西时,就将他堵在屋里抓住了。严寿庠原本生性怯懦,一被抓住立刻就将樟雾峰上的所有事情都交待出来。
这时赖八已在家里得到严寿庠被抓的消息。
赖八深知严寿庠的为人,猜到他一被抓进去肯定会供出自己,但这时再想携家人上樟雾峰显然已经来不及。于是他情急之下就想出一个主意。他让自己的手下郑黑子连夜去镇上买来一口红漆棺材,第二天一早就停放在自家院里,自己换上百年衣裳躺进去,然后让家里人跪在棺材四周哭丧。村里人不知赖家出了什么事,过来一问才知道竟是赖八突然得暴病死了。这时棺材盖并没有盖严,还斜着留出一道缝隙,这是赖八叮嘱女人特意这样做的,一来为了给自己透气,二来也为让村里人看到,自己确实是躺在棺材里。村里人过来看到棺材里的赖八,果然都信以为真,于是就都啧啧叹惜,说这样硬实一个汉子,说没竟就没了。当天晚上,赖八的手下郑黑子又花了两块大洋买来一具尸首,是旁边东茅村一个刚死的放羊老人,便装进这口棺材里拉去山里埋了。赖八担心走露风声,自然不敢立刻上樟雾峰,于是就躲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每天让他女人去送一些吃的。
就这样过了一阵,西茅村便有一些风声传出来,说是赖八并没有死,有人还在山里见过他,那埋进土里的只是一口空棺材。这风声立刻引起乡苏政府的注意。于是一天上午,乡苏政府的人就来到赖八的坟前,要当众开棺验尸。但是按山里的风俗,死人的尸气很污秽,沾到身上会倒霉运。所以挖坟的人将棺材弄出来,撬开棺盖之后就都躲到一边去了,谁都不肯过去看一看。后来还是两个乡苏政府的干部大着胆子过去看了看,只看到棺材里的两只脚,当即便认定,棺材里的人就是赖八。就这样又将棺材钉上草草地埋了。但过了几天又有一些风传,说是东茅村的一个放羊老人死了,后人竟将他的尸首卖了两块大洋,还用这两块大洋买了两口半大猪。这个风声又传到乡苏政府这里。乡苏政府想起几天前有关赖八诈死的传闻,便当即决定,再去挖开东茅村那个放羊老人的坟看一看。这一次挖坟,乡苏政府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特意找来两个不怕神鬼的年轻人,而且让他们先喝了一些白酒,身上也喷洒了一些。就这样,待这两个年轻人将坟挖开,又小心翼翼地撬开棺盖,才发现棺里果然是空的。
这一来问题就更加可疑了,人们自然又想到了赖八的那座坟。
于是一天晚上,乡苏政府一个姓江的干部就带人来到赖八家里。赖八的家里自从声称赖八死后,每到晚上天一黑便早早地熄灯睡觉。在这个晚上,江干部带人来到赖八的家敲了好一阵门,赖八的女人才把门打开。江干部立刻闯进去里外搜寻了一下,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于是就走到赖八女人的面前,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这半天才开门?
赖八的女人说,已经睡下了。
江干部问,这么早就睡下了?
赖八的女人说,没啥事,睡得早。
这时另一个女乡苏干部冷笑一声说,是啊,赖八晚上不会有事。
赖八的女人看一眼这个女乡苏干部,说,你的话,我听不懂。
女乡苏干部盯着赖八的女人,突然问,赖八在哪里?
赖八的女人两个眼眉微微挑起来,但立刻又放下了。
她说,赖八死了,你们前些天挖开坟,已经看过了。
女乡苏干部说,看是看过了,可当时只看到两只脚。
赖八的女人说,那就是你们的事了,如果不相信可以再去挖开看一看,那座坟你们已经挖过一次,不怕再挖第二次。她这样说罢看一眼几个来人,你们,还有事么?
江干部面无表情地说,没事了,现在外面谣言很多,我们总要调查一下。
他这样说罢就带着人走了。
江干部一走出赖八家的院子,立刻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说,从现在起,要严密监视赖八的家,只要赖八的女人一出去,无论到哪里一定要盯紧。
他身边的女乡苏干部问,怎么回事?
江干部说,这女人一定有问题。
女乡苏干部问,有什么问题?
江干部说,你没发现她的鞋?
女乡苏干部不解,她的鞋怎么了?
江干部说,她的鞋边沾的泥土是灰色的,我们这边都是红泥,只有山里才能见到这种灰泥,这女人一定是经常去山里,而且去的地方很可能很潮湿。
江干部这样说罢,就在赖八家的附近安排了几个人。
果然,第二天早晨,在赖八家监视的人就尾随赖八的女人去山里找到了赖八藏身的那个山洞。当时尾随去的是两个人,他们没有惊动赖八,只是留下一个人继续监视,另一个人迅速跑回来报告了此事。乡苏政府的江干部立刻带人来到山上,将这个洞口包围起来。江干部并没有急于带人冲进去,只是把一颗打开盖的手榴弹在洞口晃了晃,冲里面说,出来吧,不然手榴弹扔进去,再想出来就晚了。洞里沉默了一阵,赖八和郑黑子就举着两手走出来。赖八的女人面色苍白地跟在后面,她走到江干部的跟前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朝他看了看。江干部笑笑说,赖八的这几场戏演得很好,他当土匪委屈了,应该去唱采茶戏。
  他这样说罢,就让人将赖八和郑黑子押走了……
赖八的怀表彻底坏了,无论怎样上弦都不走了。
但我知道,已经又过了一天一夜。我发现了一个观察时间的方法。从巷道口到里面的掌子面一共要经过数个转弯,在第一个转弯处划有一条警戒线,是用白石灰撒在岩石的地面上,由于潮湿,白石灰已经深深地渗进岩石里。我们一般是不准越过这条警戒线的,否则守在巷子口的卫兵就可能开枪。但是,在这个转弯处有一块凸出的巨大岩石,这块岩石也就成了钟表。巷子口是朝正南方向,所以每当这块凸出的石头被射进的光线映得亮起来,就说明是正午,而当它完全黑下去,也就说明到了晚上。郑黑子走后,这块石头已经亮过一次,又黑过一次。但巷道外面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我们似乎真的被遗忘了。那只装着食物的箩筐放在角落里,没有人去动过。显然,每个人都没有食欲。
巷道里像死一样寂静。只有附近的一个岩缝里在滴着水,嗒嗒的水声越发让人心绪不宁。细狗突然站起来,用手拨了一下吊在头顶上的铃铛。铃铛立刻发出刺耳的一声。赖八朝他吊起眼,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细狗看看他,刚要回儆一句什么,想了想又把嘴闭上了。这时外面突然又响起轰隆一声。这一次似乎离巷子口更近,震得巷子里哗哗地落了一阵碎石。谢根生在一旁嘟嘟囔囔地说,炸吧……再炸就该炸到这条巷子了。温富突然哇地一声从角落里跳起来。他的两眼瞪得很大,脸扭曲成一团,头发也都一根一根地竖起来。他的嘴里喃喃地说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然后朝左右看了看,又哇地大叫一声就朝巷子口的方向狂奔过去。那边传来砰地一声枪响,子弹显然是打在一块岩石上,又啾地弹开了。
过了一会儿,温富沮丧地低着头回来了。
赖八讥讽地朝他看一眼问,你怎么不出去了?
温富垂着眼,没有说话。
赖八又哼地一声说,你出去只能死得快一些。
温富站住了,瞪起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赖八。
赖八又说,你看我也没用,该死也得死。
温富的嘴里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像在磨牙,又像是喉咙里挤出的咝咝声。他仍然直盯盯地瞪着赖八,突然,又哇地大叫一声就朝赖八猛扑过去。赖八没有防备,一下被温富扑倒压在了底下。温富一边压着他嘴里仍然在哇哇地怪叫。我和谢根生连忙过来,将温富从赖八的身上拉开了。赖八竟然没有发火,只是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就走到一边去了……
我知道,其实赖八的心里还是有些惧怕温富的。
这是因为,在温富的手里攥着赖八的把柄。
温富的家在温塘村,是那一带有名的大地主。温塘村在樟雾峰的山脚下,那里石多地少,有限的一点农田几乎都是温富家的,因此村里以种田为生的人家也就大都是温富家的佃户。温富为人刁钻,精于算计,表面对村人敦厚和善,暗中却是算到骨头里的。但温塘村只有这几片农田,又都归温富家所有,如果不租他家的田种就没有别的办法。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温富有两个儿子,一个在赣江上做船运,另一个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军官,据说还是一个副团长,家里可谓有钱有势。所以,村里的佃户虽然对温富怨声载道,也就只好忍气呑声。后来这一带闹起农会,又成立了苏维埃政权,在查田运动中温富的家里自然被划为地主。按当时的政策,如果是地主又属于土豪劣绅,就要被列为“处决”对象。
但就在这时,温富却做出了一件谁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一天上午,他让家里的雇工在街上垒起几个烧木柴的大灶,然后架起专门用来褪猪毛的大锅,煮了几锅很稠的米粥。温塘村的人平时都是吃南瓜饭的,很少有人舍得用大米熬粥。这样在街上煮了几大锅米粥,诱人的香气一下就弥漫了整个村庄。接着温富家的雇工就用饭勺敲击着锅沿大声吆喝,让村里的人们回家去取饭碗,来这里吃粥。起初人们还不敢相信。但有人回去取了碗来,竟真就盛了满满的一碗米粥。这一来人们便纷纷跑回家去取碗,街上的几口大锅跟前立刻排起长长的队伍。这时温富从家里走出来。他来到一口大锅的跟前看了看,又拿过饭勺在粥里立了一下,饭勺立刻歪到一边。温富的眉头顿时皱起来,对站在锅边的雇工说,下次熬粥还要再稠一些,饭勺要在粥里立住才行。
就这样,温富家的粥锅一连在街上开了十几天。
在这十几天里,温塘村的人们吃着温富家的米粥,自然不好再提惩治温富的事。于是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下来。到粥锅开到最后一天,米汤就有些稀薄了,不要说立住饭勺,几乎可以看到汤里的米粒。据温富家的雇工在街上说,仓里的米已经扫净了,温富家的人从这一天也开始吃南瓜饭了。温塘村的人们听了就都有些感动,不管温富过去为人如何,在村里做了怎样的事情,至少这一次将自家仓里的米都拿出来放粥给村人吃,足可见其诚心诚意。不过也有人不太相信,温富这些年积攒了这样大一份家业,只在街上放了十几天粥就会将仓里的米放光么?甚至有人在暗中算了一笔账,一口大锅一天放两次粥,就算一次一斗米,五口锅是五斗米,一天也不过十斗米,放粥十八天,总共也只有一百八十斗米,温富家的粮仓里不会只有这一点粮食。但是,也就在这时,温富的家里又出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天夜里,温富的女人突然被土匪劫掠到樟雾峰的山寨上去了。
温富一共讨了两个女人。前一个女人年龄稍大一些,且一直体弱多病,而温富五十来岁正值壮年,**还很旺盛,于是就又在赣州城里花些钱寻了一个唱采茶戏的小女人。这小女人只有二十来岁,且颇有几分姿色,再打扮起来就更显妖媚。温塘村一带哪里见过这样的女人,于是一下就将此事传开,这小女人便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或许正是因了这女人的名声,才引起樟雾峰山寨上的注意。据说出事是在一天深夜。温塘村里的狗突然狂叫起来,接着又传来几声枪响。待天亮人们出来时,就见温富被五花大绑地吊在自己家门前的樟树上,他家的院门四敞大开,那个体弱多病的女人正在屋里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号。接着人们就听说了,是樟雾峰上的人夜里来到温富家,将他那个颇有姿色的小女人绑走了。据温富说,樟雾峰上的人临走时留下话,他们的头领只是把这小女人借到山上去用一用,不会难为她,不过要想让她回来,十天以后的上午带五百大洋去山上接人,过午不侯。温富被人们从樟树上放下来时,流着鼻涕眼泪地说,五百大洋啊,我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啊,看来人是不回来了。
温富的鼻涕和眼泪,立刻引起温塘村一些人的同情。
但没过几天村里就有了议论,说是温富的那个小女人并没有被樟雾峰上的土匪绑走,村里的一个小孩子爬上他家院墙外的樟树上去掏鸟蛋,看到那小女人还好好的住在后院里。又说,温富做这样一个苦肉计不过是想引起村里人的同情,同时也想让人们知道,他的家里并没有什么钱。但几天以后的一个夜里,温塘村的狗突然又狂叫起来,接着又是几声枪响。待天亮时人们才发现,这一次竟是真的了。只见温富家豢养的几条狗都被齐刷刷地割断了脖子,横七竖八地扔在他家的院门口,黑紫色的血污淌了一地。温富和他家里的所有人都被捆得像荷叶包,胡乱丢在院子里。待温富被人们松了绑,又从嘴里拽出烂布,却只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温塘村的人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已明白,上一次温富的那个小女人被土匪绑票的确是假,而这一次却是真的弄假成真了。
温富这一次的确是吃了一个哑吧亏。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樟雾峰上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下山绑他的票,而且临走时竟跟自己上一次说的话一模一样,他们的头领只是想借这小女人用一用,不会难为她,如果还想让她回来,十天以后的上午带五百大洋去山上接人,过午不侯……温富越想越觉得蹊跷,樟雾峰上的人怎么像是听到了自己上一次在村里说过的话?温富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跟樟雾峰上的人接洽一下,一来自己实在舍不得那小女人,二来他也意识到,樟雾峰上的人这一次绑票,不会仅仅是为了五百大洋这样简单。
温富经过一番考虑,就将细狗找来。
细狗也是温塘村人,但他平时并不种田,也不做任何事,从早到晚只在街上游荡,或去县城转一转。温塘村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靠什么营生过日子。温富在一天早晨将细狗找来,丢给他几块大洋,然后告诉他,想办法去摸清樟雾峰上的人究竟是怎样想的,绑了自己的小女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意图。温富对细狗说,他只要为自己跟樟雾峰上的人牵上线,再问出他们的话就行了,事成之后还可以再给他几块大洋。细狗一听自然满心高兴,他的心里很清楚,办这件事并不难,樟雾峰上的人虽然平时都躲在山顶的寨子里,在山下却也有自己的耳目,只要找到他们的耳目问一问,这件事也就办成了。果然,几天以后细狗就来找温富。细狗一见温富并没有立刻说出他打探来的消息,只是伸出两只手张开十根指头说,再要十块大洋。温富一听心里就明白了,看来细狗是问来了重要的事情,于是满口答应,并立刻取出十块大洋放到他面前的桌上。细狗这一次确实是问来了底细,他告诉了温富一件惊人的事情,樟雾峰上的头领竟然是西茅村的人,而且平时就住在家里。
温富一听连忙问,这人是谁?
细狗微微一笑说,赖八。
他说罢便将桌上的十块大洋用手一搂,装进自己的衣袋。
温富听了立刻大感意外。西茅村的赖八他是早就听说过的,只知道这人一脸凶相,平时在家里不大与人来往,却没有想到他竟是樟雾峰山寨上的头领。但温富还是想不明白,这赖八平时与自己无仇无怨,他怎么会突然想起绑自己的小女人呢?赖八这样想了一天,就决定亲自去西茅村见一见这个赖八。据细狗说,赖八这几天行踪不定,好像一直住在樟雾峰上。但温富的心里很清楚,自己去樟雾峰上见赖八显然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办法,只能去西茅村碰一碰运气。于是这天晚上,温富就来到西茅村。赖八的家里果然黑着灯,看上去不像有人的样子。这时温富才又想起细狗说的话,细狗曾告诉他,赖八每次上樟雾峰,他的女人也就回娘家去住。温富想到这里就有些沮丧,正打算转身回去,不料一抬头竟看到赖八正站在自己的身后。赖八显然刚从山上下来,回家是取东西的,他看到温富,立刻眯起两只吊眼笑了笑,然后朝自己家的院子一指说,知道你今晚会来,有事进去说吧。
温富就跟在赖八的身后走进他的家院子,又来到屋里。
赖八点上灯说,你今天既然来找我,就说明都已知道了。
温富点点头说,是啊,都知道了。
温富又说,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啥要这样做。
赖八问,你真不明白?
温富说,真不明白。
赖八说好吧,你如果真不明白,我就告诉你,是你先做了一个局,对温塘村的人说我樟雾峰的山寨绑了你的女人。赖八说着两只眼就又慢慢吊起来,他看着温富,又说,我樟雾峰的山寨确实经常下山绑票,可轻易不绑女人,绑了女人晦气,会倒财运,而且名声也不好听,你这样在村里说是坏我樟雾峰山寨的名声,我这样干就是因为这一点,明白了么?你不是说我绑了你的女人么,好吧,我就绑一回给你看看,你不是说我开价五百大洋么,好吧,我就给你开价五百大洋。赖八说着又淫邪地一笑,你这小女人果然名不虚传,味道不错呢!
温富的脸色立刻变得蜡黄起来。
但沉了一下,忽然又微微笑了。
赖八很认真地看看他。
温富说,你赖八是樟雾峰上的头领,村里没人知道吧?
赖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温富。
温富又说,恐怕,乡苏政府的干部更不知道吧?
赖八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如果不怕你那个小女人回不来,就只管去苏乡政府告发我,说我赖八是樟雾峰上的土匪头子,让他们来抓我。赖八这样说着又冷冷一笑,不过,你不光是这个小女人吧?家里还有大女人,还有一家子人,我可以一个一个地往山上绑。
温富的脸色立刻又变了。
赖八接着说,你自己眼下的处境,你应该知道,你弄这样一场事不就是为了做给乡苏干部看么,你自己都不知哪一天就被他们绑去砍了,他们会轻易相信你的话么?
温富慢慢低下头。
赖八说,所以,我劝你还是痛痛快快地送五百大洋来,咱们两厢无事。
赖八这样说罢就站起身,做出往外送温富的样子。
  温富这一次最终也没有给赖八送去五百大洋。那个小女人在一天夜里自己从樟雾峰上逃回来了,身上的衣服被山里的野草棵子挂得稀烂。据她说,她自从被掳上樟雾峰之后,赖八也就住到了山上,几乎每晚都让她陪着睡觉,并声称要她做压寨夫人。但这小女人也有生猛烈性,陪赖八睡觉可以,却坚决不肯做压寨夫人。后来赖八就有些不耐烦了,威吓小女人说,如果她再不答应,就将她送到寨子里去,让她陪着他的那些兄弟们睡觉,直到将她睡烂了再弄出去丢下山崖喂野物儿。小女人一听先是假装害怕答应下来,然后在一天夜里,趁赖八不注意就从山上逃下来了。接着,小女人就又告诉了温富一个秘密。她说在山上时,赖八为讨她欢心,曾带她去山崖后面看过一个地窖。这地窖里竟藏了赖八这几年积攒的全部财宝。赖八得意地告诉她,这个地窖除去他山寨里没有任何人知道,只要她肯给他做压寨夫人,他就将这地窖的钥匙交给她。温富听了心里一惊,接着又是一喜。
他连忙叮嘱小女人,这件事不要再对任何人讲。
温富掌握了赖八的这个秘密果然起到作用。不久以后他和赖八一起被抓起来,接着就押来矿上的劳改队。起初赖八总是欺凌温富,并想出各种方法折磨他。后来温富实在忍无可忍,就告诉赖八,他知道他的一个秘密。温富对赖八说,如果将他逼急了,他就把这个秘密告诉红军。赖八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一定是那个小女人逃回去之后将地窖的事告诉了温富。从这以后,赖八果然对温富有所收敛,再不敢像过去那样欺侮他了。
温富被乡苏政府抓起来是因为一件更恶劣的事情。温富那一次在村里放粥之后,便声称自己的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但没过多久,乡苏政府的干部到他家去过一次。乡苏干部直截了当地对温富说,你这样大一份家业,仓里只存了这样一点粮食是不可能的,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把家产全部交给乡苏政府,不要心存侥幸,更别想耍什么诡计蒙混过关,否则只会对你更加不利。也正是乡苏干部的这几句话,反而提醒了温富。温富早已在山里看好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在几块岩石的底下,极为隐蔽,而且旁边就是悬崖,一般人不会发现。温富当晚就让小女人帮自己将家里所有的细软和值钱的东西都装上一辆牛车,然后拉到山上。他先将车上的东西搬进洞里,然后又将洞口用一些树枝和野草遮掩起来。
也就在这时,温富又做了一件用心极其险恶的事情。他将一些碎石块码放到洞口的上面,又用掩住洞口的树枝支撑住,这样,只要有人发现了这个山洞,一挪动洞口的树技,上面的石块立刻就会滚落下来。然而让温富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这天夜里所做的一切,却都已被乡苏政府的人看到了。乡苏政府估计到温富会偷偷转移财产,便派人在他家附近昼夜监视。在这个晚上,当温富和那个小女人赶着牛车从家里出来,监视的人便也悄悄跟过来。但是,监视的人只看到了温富和那个小女人往崖边的山洞里藏东西,却并没有看清楚温富后来在洞口做的手脚。这一来也就出了问题。第二天一早,乡苏政府一接到报告立刻就将温富抓起来。但温富并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已被人看到,所以拒不承认转移财产,更不承认山洞的事。
于是乡苏政府的人立刻就来到山里。
当时乡苏政府的人由于发现了地主温富转移的这一大笔财产,只顾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便都疏忽大意了。几个年轻人兴冲冲地来到洞口,就在将树枝搬开的一瞬,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巨响,接着就有一堆石块像雨点似的砸落下来。幸好这几个年轻人腿脚利落,赶紧朝旁边闪开了。但其中的一个人脚下一滑没有站稳,一下就跌下了悬崖。这个人还算命大,从崖上掉下去时被一棵长在岩缝里的拍树接住了,不过身上已多处受伤,躺在树枝上动弹不得。大家找来几根绳索,先将一个人拴在腰上放下去,才把这受伤的人救上来。
事情显而易见,这些石块是温富故意在洞口做的机关。
温塘村的人们自从吃了温富家的米粥,原本对温富不好再说什么。但这件事一出来却立刻引起众怒。那个被摔下山崖的是温塘村的农会主席,家里有一个生病的女人,还有一堆未成年的孩子,他这一次幸好没有摔死,否则留下女人和孩子就无法再活下去,而且这农会主席平时在村里的威望很高,因此村里的人们就纷纷要求严惩温富。乡苏政府当即对温富进行了公开审判,并决定将其处决。但是,当乡苏政府把这个审判结果上报之后,区苏政府考虑到钨矿那边正缺劳力,为此已经扩大劳改队,许多原本应该处决的犯人都已送去矿上劳改。于是就这样,温富和刚刚抓到的赖八便一起被押到矿上来。
巷道转弯处那块凸起的石头又亮起来。我经过仔细观察,已经可以精确地估计出一天的时间。我发现,当那块凸起的石头只亮起一侧,是上午,而如果全亮起来就到了中午,亮起另一侧时应该是下午,直到它全黑下去就是夜晚了。这时,那块石头已经全亮起来,这说明外面应该是中午时分。细狗蹲到那个装着食物的箩筐跟前,开始吃午饭。细狗的饥饿感很有节律,每到该吃饭的时间自然就会有食欲。所以,他只坚持了不到一天就开始正常进食了。细狗虽然生得精瘦,食量却很大,一个人几乎能顶上两个人的饭量。因此他总是吃不饱。据他自己说,他最怕饥饿,一饿就会浑身出汗,而且没有一点气力。他蹲在箩筐跟前一直在吃一只竹筒里的米饭,当他将这只竹筒吃干净,又拿起旁边的一筒。赖八立刻走过去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细狗回过头,瞪着赖八问,你……干什么?
赖八说,你识数儿吗?
细狗问,识数又怎样?
赖八说,我们现在是几个人?
细狗回头看了一下说,五个。
赖八又问,这筐里是几筒饭?
细狗又低头数了一下,五筒。
温富在旁边哼一声说,对啊,应该是一人一筒啊。
赖八说,你已经吃过一筒了,米饭没有你的份了!
细狗哼哧了一下说,我……我是组长……
赖八立刻骂了一声,去你妈的鸟组长!
他一边骂着伸手抓住细狗的衣领,稍一用力就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然后猛地一甩,细狗立刻飞出去啪地撞到巷道的岩壁,又重重地摔到地上。赖八走到他跟前说,你以为让你当组长,你就真是个什么东西了?从现在起,你敢再提组长的事,我就撅折了你!
细狗没再说话,爬起来看看赖八,就一瘸一拐地朝巷道深处走去。
我的心里一动,立刻也不动声色地跟上去。
我知道,在旁边的巷道深处有一个不显眼的耳洞,这耳洞的洞口很小,直径还不到两尺,细狗在外面用一块很大的石头刚好堵上,所以旁人看不出来。细狗好像在这洞里藏了什么东西,我发现他经常趁别人不注意溜过去钻进洞里,过一阵再钻出来堵上石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回来。有一次他回来之后从我的跟前走过,我闻到他嘴里有一股腊肉的味道。我猜侧,他一定是偷了赖八的腊肉藏在那个耳洞里,实在馋了就去吃一口。这时,我悄悄跟过去,发现细狗果然又挪开洞口的石头钻进去。我刚要到洞口看个究竟,忽然听到身后有郑黑子说话的声音,于是立刻又回来了。郑黑子的身上仍然背着箩筐,浑身湿漉漉的,显然外面又在下雨。他放下筐,从里面拿出带来的吃食交给赖八,然后又拿出一个扎着口的布口袋。
赖八看看问,这是什么?
郑黑子没说话,将口袋口儿打开,倒着提起来朝外一倒,立刻有一堆癞蛤蟆掉到地上。旁边的温富和谢根生都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赖八看看地上四散爬开的癞蛤蟆,又抬起头看看郑黑子问,你……弄这些东西干什么?
郑黑子说,给细狗吃的。
赖八问,吃这东西干啥?
郑黑子笑笑说,治病啊。
赖八问,治……什么病?
郑黑子说,你不是说,他得了打摆子么?
赖八立刻明白了。郑黑子这一次来巷道里,一定是对巷子口的守卫说,巷道里有人得了打摆子,他是来给里面送药的。郑黑子点点头对赖八说,他就是这样说的,他告诉外面的守卫,这些癞蛤蟆是给里面打摆子的人吃的。温富在一旁听了立刻鼓起眼,瞪着郑黑子问,吃这癞蛤蟆……能治打摆子?郑黑子点点头说,听说,这矿上过去有很多人得过打摆子,这里已经成了摆子窝,那时又没有药,人们就只能生吃癞蛤蟆,说是这样能治病。接着,郑黑子又说,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是红军真要撤走了,所以才这样炸巷子口。
赖八听了两眼一亮,连忙问,红军……真的要撤走了?
温富也兴奋得脸上泛起红晕,喃喃地说,这下就好了……
赖八又回头看看我和谢根生,嘿嘿一笑说,听见么,你们的红军就要撤走啦,你们两个要被扔在这里啦,现在叫我一声赖司令还来得及,将来跟我一起上樟雾峰入伙吧。
郑黑子又说,还有,听说陈济棠的队伍也要开过来了。
赖八一听几乎欢呼起来,说好啊,太好啦,陈济棠的队伍一过来咱就熬出头啦!
我知道,陈济棠是广东军阀。这几年,他的队伍一直盯着这片矿区,如果红军真的撤走了,陈济棠的队伍肯定会很快开过来。但是,红军真的会撤走吗?我想到这里,回头看看谢根生。我发现,谢根生也正在看着我。这时赖八已经摩拳擦掌,嘴里连声说着,这可好了,这可好了,如果陈济棠的队伍真开过来,咱们可就要发大财啦!这时,细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细狗看看赖八问,陈济棠的队伍开过来,咱能发什么财?
赖八朝他瞥一眼,哼一声说,你懂个屁!陈济棠冲什么来的?
细狗说,当然是冲钨砂。
对啊,赖八说,他们两眼一抹黑,到这矿上知道巷子在哪?
细狗点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接着,忽然又嘿嘿一笑。
他这一笑,立刻把巷道里的人都笑愣了……
我知道细狗为什么笑。如果陈济棠的队伍真开过来,细狗应该是最高兴的。细狗跟陈济棠部队的人一直在暗中有联系,这是温塘村的人早已都知道的。
但是,细狗自己却从不承认这件事。
细狗是温塘村里唯一一个吸卷烟的人。这一带的男人大都吸生烟,或吸水烟,几乎没有人买得起卷烟。但细狗却买得起,有的时候甚至还买“三炮台”一类的卷烟来吸。此外他还经常喝酒。细狗喝酒也很讲究,他不喝一般的水酒,而是要喝双料酒酿,喝酒时还要有一些腊肉或醃笋之类的小菜。细狗的消费水准曾引起温塘村人的怀疑。他平时并不种田,也不做任何营生,那么他的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呢?于是有人将这个情况反映到村里的农会。但农会的人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后来经过研究,就开始在暗中观察细狗。
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细狗的日子过得很悠闲,每天除去叼着卷烟到处闲逛,与街上的人闲聊,或佐着小菜喝一喝双料酒酿,似乎没有什么正经事情可做。但这一来也就更加引起温塘村农会的怀疑。那时苏维埃政权刚刚建立不久,环境还很复杂,温塘村农会的人认为,虽然从细狗的日常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但越是这样也就越值得怀疑,不管怎样说有一点显而易见,仅从细狗的生活水平看,如果他不在暗中做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是不可能弄到这些钱的。于是,温塘村农会就将此事向乡苏维埃政府做了汇报。乡苏政府对这件事也很重视,温塘村一带由于是在大山深处,人们的生活都很贫困,正因如此细狗这样的经济状况也就越发显得不正常。但乡苏政府又想,会不会是细狗的上辈为他留下了什么财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细狗好逸恶劳坐吃山空,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可是乡苏政府经过调查,很快就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细狗的祖父当年也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平时不务农事,也不做任何营生,只靠去圩上的牲口市为人牵线搭桥挣些钱混日子。但这一带山多田少,牲口市上也不是总有生意,于是细狗的祖父渐渐就想到另一条歪道上来。他每次在牲口市上为人牵线做成一笔生意,就将这信息暗中通报给西井村的刘秃子。西井村的刘秃子是专做偷牲口营生的,那个白天买了牲口的人将牲口牵回家去,夜里刘秃子再根据细狗祖父提供的信息去那家把牲口偷出来,细狗的祖父当然要从刘秃子那里得一些好处,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买家,重新卖掉之后刘秃子就再去偷。如此一来一头牲口也就可以不断地变出钱来。后来到细狗的父亲这一辈,觉得细狗祖父那样的做法来钱太慢,索性就直接做起了偷牲口的营生。
  细狗的父亲偷牲口又比当年的刘秃子更胜一筹,据说他不用缰绳,也不用轰赶,只要拍一拍牲口的脖子,牲口就会乖乖地跟着他走。后来关于细狗父亲偷牲口的事越传越神,甚至有人说,他如果看准哪头牲口,只要站在远处招一招手,这牲口自己就会朝他走过去。于是有牲口的农户就都人心惶惶,夜里睡觉也要将牲口拴在自己的床前。但是,细狗的父亲最终还是被人抓到了。他是在一次去闽西的山里偷牲口时被人家抓到的。抓到细狗父亲的人们愤怒至极,他们想不出用什么方法处置这个偷牲口的贼才能解心头之恨,最后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就将细狗的父亲捆绑起来拴在一匹马的尾巴上,然后朝这马背上狠狠抽一鞭子让它在山路上狂奔。细狗的父亲只跟着这匹马跑了两步就栽倒在地上,然后被拖着一路绝尘而去。待这匹马再跑回来时,马尾上只还拴着一块血肉模糊的骨头。这一次细狗也跟着去了,所以这整个可怕的过程他都看在眼里,当他看到父亲那块拴在马尾上的骨头,就在心里做出决定,今后再也不干这种营生了。
乡苏维埃政府经过研究,认为不管怎样说也要将细狗的这件事搞清楚,于是就决定由乡苏政府的江干事出面,找细狗谈一谈。江干事一天下午来到温塘村,在街心的温家祠堂门口找到了细狗。细狗显然刚喝过酒,正在面红耳赤地跟几个人争辩着什么。
江干事走到他跟前说,你就是细狗?
细狗看看江干事,问,你有什么事?
江干事说,我是乡苏政府的江干事。
细狗说,我知道你。
江干事点点头,朝远处的一棵樟树指指说,咱们到那边去说话吧。
细狗又朝江干事看一眼,就跟着来到这棵樟树底下。
细狗问,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江干事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细狗说好吧,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江干事说,第一,你平时干什么?
细狗眨眨眼问,什么……干什么?
江干事说,也就是说,你指什么为生?
细狗一听就笑了,说,不指什么为生。
江干事说,这也就是第二个问题,你既然不指什么为生,怎么会有这些钱呢?
细狗立刻鼓起眼,我有哪些钱了?你们觉得……我很有钱吗?
江干事朝细狗手上的卷烟看一眼说,你抽的烟,还有喝的酒,这些不都是用钱买的吗?
细狗立刻摇摇头,弹了一下手上的烟灰不慌不忙地说,我抽的烟和喝的酒都是朋友送的,我人缘儿好,有人愿意供我抽烟喝酒,你们乡苏政府权力最大,这点事还管不着吧?
江干事一下被问住了。
这个江干事毕竟还年轻,虽然有些经验但耐不住性子,所以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底数露给了人家。他这样直统统地问细狗,他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钱,细狗当然不会也不可能告诉他。不过江干事的这一次谈话也有收获,细狗还是透露出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据细狗说,供他抽烟喝酒的这个朋友是县城里一个叫田老板的人,这田老板在县城的西关街上开一家货栈,专作木器和竹器生意。但是,当江干事再追问这田老板的具体情况,细狗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却立刻闭口不肯再说了。江干事回到乡苏政府当即向领导汇报了此事。乡苏政府的领导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显然,这个田老板非常可疑,他作为一个生意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就供细狗抽烟喝酒的,换言之,细狗一定是为他做了什么值得他这样做的事情。那么,细狗又会为这个田老板做了什么事呢?也就在这时,乡苏政府派去监视细狗的人也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
据监视的人回来报告,细狗平时很爱到矿上去闲逛,而且还经常向矿上的人问这问那。乡苏政府的领导听了这个情况立刻警觉起来。这片钨矿是苏维埃政权的经济命脉,而且国民党军队觊觎已久,一直在千方百计打探矿上的各种情报,那个田老板,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乡苏政府立刻将此事上报到区苏政府。区苏政府经过向上级请示,决定立刻派人去县城的西关街,先将这个田老板控制起来,然后再进行详细审问。但是,当区苏政府的人赶去县城西关街才发现,那个货栈已经关张了。据街上的人说,这个田老板是在一天晚上慌慌张张关门走的,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线索就这样中断了。没有找到这个田老板,细狗这里又拒不承认任何事,于是这件事也就成了一桩无头案。区、乡两级苏维埃政府虽然明知细狗有重大嫌疑,却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不过有一件事很明显,细狗从这以后不要说“三炮台”卷烟和双料酒酿,渐渐地连生烟也抽不起了,而且从此也不再饮酒。
细狗最终被逮捕,是因为一件他无法抵赖的事情。
其实自从田老板那件事以后,乡苏政府一直没有放松对细狗的监视。监视细狗的人再一次发现他的可疑行踪是在这一年夏天。在这个夏天,细狗突然又连续到县城去了几次。但监视的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情况,细狗每次去县城都只是在街上闲逛一阵,然后到一个街角的凉茶摊喝一碗凉茶,与茶摊上的人随便聊两句就回来了。但后来监视的人就发现了问题。这问题正是出在凉茶摊上。监视的人发现,细狗每次去县城都是到同一个茶摊喝茶,而且总是坐在靠角落的一张茶桌,而这张茶桌上又总是坐着一个戴草帽的胖子。监视的人自从发现了这个情况,也就开始注意了这个胖子。这一注意才发现,这个人竟然很眼熟,一次趁他摘下草帽搧凉的时候终于认出来,这人竟就是当初在西关街上开货栈的那个田老板。但这时的田老板已经不是过去的打扮,剃了光头,穿着对襟小褂,看上去像个行脚或卖西瓜的。细狗这一次和这个田老板谈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最后田老板还掏出一样什么东西交给细狗,细狗看了看就揣在身上。监视的人立刻赶回来,由于事情重大就直接去区苏政府做了汇报。区苏政府的领导当即决定,带人到县城回来的山路上去等细狗。
在这个傍晚,区苏政府的人一直等到天色将黑才看到细狗从山路上走来。他显然又喝了酒,走路有些摇摇晃晃。就在他来到一块岩石的跟前,想停下歇一歇时,区苏政府的人就从岩石后面走出来。一个姓刘的区苏干部走到细狗的面前,看看他严肃地问,你去哪了?
细狗先是一愣,接着就放松下来,说,去城关镇了。
刘干部盯着他问,你真的去城关镇了吗?
细狗咬一咬牙说,就是……去城关镇了。
刘干部笑笑说,可是那个田老板交待说,他跟你是在县城见的面。
细狗一听脸色立刻变了。
刘干部这样说当然是在故意诈细狗,这时还并没有抓到田老板。不过这一招果然灵验,细狗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这时刘干部又做了一个手势,旁边的人就走过来在细狗的身上搜了一下,立刻从他的衣兜里搜出一封信。但是,让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封信竟然是陈济棠部队的一个旅长写给区苏维埃政府的一个领导的。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开始先是寒喧几句,然后说,上一次商议的事情就按商定的办,他这几天就派人给他送来第一笔二百大洋,其余的后面会陆续送过来。刘干部看看这封信,又抬起头看看细狗。也就在这时,细狗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如果按那个田老板事先的设计,细狗将这封信带在身上就是为了让区苏政府的人搜到,倘诺区苏政府的人搜出这封信,而且发现他们的区苏政府领导竟跟陈济棠部队的人暗中有联系,自然会立刻报告给上级,如此一来这个区苏领导也就立刻会被查办。而更重要的是,这个区苏领导同时还是钨矿上的领导,而且一直将钨矿治理得井井有条,如果他被查办了,势必会给钨矿造成混乱,这样他们也就可以趁乱再进一步做手脚。但是,细狗在这个傍晚喝了很多酒,一喝酒就有些糊涂了。他先是听区苏政府的刘干部说已经抓到了田老板,又听说田老板已经供出自己,于是就稀里糊涂地信以为真,接着也就将所有的实情都对刘干部说出来。他告诉刘干部,这件事都是那个田老板让他干的,田老板就是陈济棠部队派来的人,他先是让他在矿上搜集各种情报,然后根据每一次情报的价值和重要程度给予奖励,后来他发现自己暴露了,便立刻跑回广东去了。这一次他又来找他,是奉了上级的命令想用这种离间的办法把那个区苏政府的领导搞下去,给矿上制造混乱,然后再想办法趁混乱从中得利。刘干部一听细狗这样说,立刻就全明白了。
后来区苏政府的人很快就在县城抓到了这个田老板。经过对这田老板进行审问,供述的内容与细狗所说的基本相同。他果然是陈济棠部队的人,而且他的直接上级还是陈手下的一个情报参谋。据说那个区苏政府的领导后来听说了此事,气得拍着桌子一定要严惩这个细狗。但他作为矿上的领导,考虑到这边正缺劳力,就还是将细狗押到矿上的劳改队来。
郑黑子一连两天没有露面。
外面除去隆隆的爆炸声没有任何消息。
巷道里充满焦灼的空气。赖八不停地走来走去,嘴里自言自语地咒骂着,骂郑黑子,骂温富,骂细狗,骂谢根生,骂我,骂他想到的每一个人。这时我已经意识到,看来红军真的要撤走了。而且,我也很清楚,如果红军撤走,是不会把这个钨矿完整地留给国民党军队的,这也正是外面不断传来爆炸声的原因。谢根生有些害怕了,他流着泪问我,如果部队真的撤走了,我们两个人怎么办。这时我的心里很乱,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但我还是安慰他说,先不要急,看一看形势再说,总会有办法的。这时,我想了一下,还是没把另一件事告诉他。就在昨天夜里,我终于发现了细狗的秘密。这些天巷道里的人又有了时间概念,因此生活也就重新规律起来,尽管巷道里只有微弱的灯光,但还是按外面的时间,夜里睡觉,白天活动。我一直对细狗的那个耳洞感到好奇。我有一种直觉,他在这个耳洞里除去藏食物,一定还藏了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于是,昨天夜里,我等巷道里的人都睡熟了,就悄悄爬起来溜去了那个耳洞。细狗堵在洞口的这块石头很巧妙,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石头,从大小到形状竟然跟洞口都很相似,这样堵上去就像是镶嵌在上面的。我轻轻将这块石头搬开,就蹑手蹑脚地爬进去。这个耳洞里竟然很大,几乎像一个房间。我在角落里看到一块石头。这石头像桌面一样平整,上面放着几块腊肉,这些腊肉的形状都很模糊,显然是从别的腊肉上匆匆撕下来的。在这块石头上还有一只瓦罐,这种瓦罐在巷道里很常见,是挖矿人用来盛水的。但是,我将这瓦罐轻轻打开,竟然闻到了一股水酒特有的香气。我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细狗的本事,他不仅能从赖八那里偷腊肉,竟然还可以偷酒,真不知他是怎样做到的。就在这时,我又在这块石头的旁边看到了一只木箱。这木箱有些粗糙,但很坚固。我轻轻打开箱盖,心里立刻一紧。里面是一包一包的东西,码放的整整齐齐,隐约还能闻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我意识到,这是炸药。
我没有想到,细狗竟然还在这里存有炸药。接着我就明白了,一定是当初开山炸巷道口时,他偷偷留下的。我将这木箱的盖子轻轻盖上,又朝洞里环顾了一下,就从洞口爬出来。但就在我钻出洞口时,突然看到眼前的地上有一双脚。我慢慢抬起头,才发现是细狗正站在我的面前。细狗没有说话,只是阴着脸看看我,就回去继续睡觉了。我当然没有再提这个耳洞的事。对待别人的秘密,最好的态度就是让这个秘密继续保持秘密。
将近中午时,郑黑子终于又来了。郑黑子这一次没有背箩筐,手里只拿了一捆草药。他告诉赖八,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来了。赖八听了连忙问为什么。郑黑子说,他们背砂队虽然也是劳改队,但那边毕竟都是罪过较轻的犯人,所以已经被编入民夫队,要跟随队伍去运辎重。温富听了立刻问,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郑黑子摇摇头说,这个……还没听说。
赖八立刻兴奋起来,一把抓住郑黑子问,这么说,红军真的要走了?
郑黑子说,千真万确要走了,这两天背砂队的人已将矿上所有的钨砂都背到河滩上去,在那里挖了一个很深的大坑,说是要把这些钨砂埋起来,等将来红军回来时再挖出来。
赖八立刻搓着两手说,太好了,这可太好了!
郑黑子把手里的草药扔在一边,又说了一句他要赶快回去了。然后就匆匆地走了。赖八越发不停地在巷道里走来走去,突然,他站住说,咱们得商量一下!
温富问,商量什么?
赖八说,如果红军真的撤走,陈济棠的队伍很快就会开过来。
细狗哼一声说,开过来又怎样。
赖八说,我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温富眨眨眼问,发财……怎么发财?
赖八问,你在这矿上干过几个巷子?
温富想一想说,三个。
赖八又问细狗,你呢,干过几个?
细狗说,两个还是三个,记不清了。
  赖八说对啊,我也干过三个巷子,这样咱们凑起来,就几乎是这矿上所有的巷子了,虽然红军炸了巷子口,可咱们知道地形,到时候如果给他们带路,一条巷子少说也能要他一千大洋呢!赖八这样说着又把脸转向我和谢根生,还有你们两个,你们曾经是区苏政府的人,应该对这矿上的事情知道得更多,从现在起咱们就成立一个护矿队,我当队长,等陈济棠的队伍一到咱们就出去迎接!谢根生狠狠瞪了赖八一眼,没有说话。赖八愣了一下,立刻朝谢根生走过来,盯着他问,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谢根生又瞪了赖八一眼,仍然没有说话。
赖八突然伸出手,啪地在谢根生的脸上掴了一掌。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是红军?
谢根生的嘴角立刻有一丝鲜血像蚯蚓一样淌出来。
谢根生说,我不会参加你这护矿队的。
赖八挥手又朝谢根生的脸上掴了一掌。
我突然朝赖八扑过去,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晃了晃脚下没有站稳,一下摔倒在地上。他先是被我打懵了,接着就跳起来,嗷儿地叫了一声猛扑过来按住我。谢根生立刻走到巷道的转弯处,用一种很陌生的表情瞪着赖八说,你放开他,再不放我就喊外面的卫兵了!
赖八立刻像撒气的皮球,哧地一声放开了我……
5、我和谢根生
我至今仍然觉得谢根生有些冤枉。谢根生曾和我在同一个区苏维埃政府工作。那时我负责财务,他是我手下的办事员。在我的印象中,谢根生是一个很勤快的年轻人,无论什么工作,只要交给他立刻就会办得清清爽爽,而且不管工作压力多大,从来没有怨言。
谢根生曾对我说过他的身世。他家是在石城,母亲很早过世,家里只有他和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后来他父亲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用这些钱买了一条小船,在琴江上做起了摆渡生意。但他父亲有两个致命弱点,是注定不适宜做摆渡生意的,一是好饮酒,再有就是不会游水。最后,他父亲丧命也正是丧在这两个弱点上。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谢根生的父亲又喝了一些酒,当时他看一看已经没有人过江,正准备收船,就在这时突然又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来到江边一脚踏上船,就连声催促谢根生的父亲开船。谢根生的父亲见这两人来者不善,没敢多问就赶紧将小船朝江心划去。但这两人仍然嫌慢,还在不停地催促,甚至站在船头用力地跺脚。
这时谢根生的父亲就有些忍不住了,谢根生的父亲毕竟喝了一些酒,于是就借着酒劲对这两人没好气地说,你们再急这也是船,总不能飞过江去。谢根生父亲的这句话立刻激怒了这两个过江的人。当时在对面江边有一个人正在打渔。事后据这打渔人说,他听到江心小船上有争吵的声音,抬头朝那边看时,刚好看到其中的一个人朝谢根生父亲的脸上打了一拳。谢根生的父亲由于喝了酒本来脚下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于是晃了几晃就一头栽到江里去了。谢根生得到消息已是第二天上午。他沿着琴江朝下游走了十几里,才在一个江湾找到父亲的那条小船,接着也就发现了父亲。父亲在跌下水的一瞬,一只脚被小船的缆绳套住了,所以才没有被江水冲走。谢根生发现时,父亲正漂在船尾的水里。谢根生就这样埋葬了父亲,又卖掉了小船,然后来到部队上。再后来就被调到这边的区苏政府工作。谢根生告诉我,他至今仍不知道,当初将他父亲打到江里去的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谢根生虽然很能干,但也有一个弱点,就是生性怯懦,胆子很小。也正是因为这个弱点,他后来才被卷进这个原本不该卷进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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