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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死尸真相令渝人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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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汉县公安局。已经是晚上11点半了,这里的刑侦分析会不但没有散会的迹象,反而气氛更浓。塍文治科长头上有三道深深的皱纹,公安局里的人都说,那是他长期研究案情,经常陷入思索留下的痕迹。他坐在椅子上,吸着香烟,头上笼罩着袅袅烟雾,而烟蒂早已将烟灰缸撑满。侦察员罗成才念着一份检查报告:……死者女性,年龄大约在18到22岁之间。身高一米六二左右,身体健康,生前有食野猪肉下酒的习惯,在她的胃中发现了死前几天没有来得及消化的野猪肉和一些劣质酒的遗留物。死者是一个长期劳动的人,手和脚都较粗大,且有硬茧,这明显是崇尚劳动的特征。死者身着本地织布机织出的布匹做成的衣服,基本可以判断她是宣汉当地人。根据妇科检查,死者有过妊娠经历,死前有过性生活,从阴道口的情况可以观察到,性生活可能属自愿,没有使用暴力,明显为通奸,当然也不排除因酒醉后无反抗能力所致,因为她的身上没有因强奸而造成的其它损伤。死者死亡原因初步判断为突发性心肌梗死,心肌梗死是指心肌的缺血性坏死,为在冠状动脉病变的基础上,冠状动脉的血流急剧减少或中断,使相应的心肌出现严重而持久地急性缺血,最终导致心肌的缺血性坏死。发生急性心肌梗死的病人,在临床上常有持久的胸骨后剧烈疼痛、发热、白细胞计数增高、血清心肌酶升高以及心电图反映心肌急性损伤、缺血和坏死的一系列特征性演变,并可出现心律失常、休克或心力衰竭,属冠心病的严重类型。由于死者死亡时间久远,这一系列的指标已无从得到。但是可以肯定,心肌梗死的原因,多数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斑块或在此基础上的血栓形成,造成血管管腔堵塞所致。按照病因、病理、心电图和临床症状等不同,心肌梗死可分为各种不同的类型,除上述共有的表现外,各有其特殊性。但是,心肌梗死的原因也可以归结为性生活时引起心脏进入非常规性工作时的特殊后果。从这点上看,基本可以判断死亡原因为这一特殊性所造成。冠状动脉闭塞20~30分钟后,受其供血心肌即因严重缺血而发生坏死,称为急性心肌梗死,死者明显具备这个特征。从现场看,应该还有另外一个知情人,这个人是个男人,极大的可能,这个男人就是和死者发生性关系的人,如果是他,他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我们还应该感谢蝙蝠这种动物,它的粪便具有良好的防腐作用,它同时还是干燥剂,能防止尸体过多脱水,蝙蝠的粪便叫夜明砂,是一种中药。一般大点的中药房应该有售。蝙蝠属翼手目,是哺乳动物中仅次于啮齿目的第二大目。世界上现存的翼手目动物有1100多种,约占所有现存哺乳动物的2O%。蝙蝠还是唯一能够真正飞翔的哺乳动物,是动物界中进化最成功的类群之一。按照栖息环境的不同,蝙蝠可分成3种类型:洞穴型、树栖型和房屋型。死者洞中的蝙蝠就属于洞穴型。洞穴型蝙蝠的栖息场所可以是无干扰或是干扰较少的天然洞穴,也可以是人工洞穴。后者如废旧的矿洞、防空洞,甚至水工建筑中为选择坝址而挖的探测洞等。蝙蝠对所栖息洞穴内的光照度、温度、湿度和CO浓度等都有一定的要求。尤其在冬季,如果洞穴的温度等环境因子不适合蝙蝠生存,它们会迁飞到其他洞穴冬眠。因为它们喜欢温度稳定、湿度较大的洞穴。从这点上可以判断,这个知情的男人可能无家可归,故所以居住在这个野猪洞内,极大的可能是在这里养伤或者养病,目的是贪图其洞中的舒适性。而死者极大的可能就是照顾这个男人的人。现场还有一些抽过和没有抽过的叶子烟遗留物,经检测,这种叶子烟是红苕叶,这说明,居住在洞中的男人有用红苕叶当作烟叶抽烟的习惯。这类人在大巴区中很多,多半人为当地贫困不堪的山民。经侦察员多方走访,在3个多月的时间内,调查了当地200多人,在当年的巴山游击军幸存者中,获得了重要线索,犯罪嫌疑人逐渐浮出水面……与此同时,在芭塘公社会议室,一场关乎于刘世澜命运的会议正在进行。“……这个人反动透顶,早已超出了人民内部矛盾的范畴,他,就是犯了滔天大罪的人,他是实实在在的犯罪嫌疑人……”漆明宇说。“不不不,他不是什么犯罪嫌疑人,他就是罪犯,就是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这从他的表现中可以得出结论,这已经没有嫌疑了,可以肯定地下结论……”黄书记纠正着漆明宇的发言。他接着漆社长的话说:“漆明宇同志,有些话我要在会上说清楚。对于刘世澜的问题,我们应该有一个正确而且足够的认识,说句你不大喜欢听的话,你的感情似乎有点知青倾向,或者说是倾向知青。大家听到的,我这话是在会上说的,没有在背后乱说,因此,我是正大光明的。关于我们公社九一林场知青刘世澜的材料,刚才漆明宇社长已经公布结束,今天公社的党委委员全都到齐了,现在请漆明宇社长将对刘世澜处理的决定再次宣读一次,请大家举手表决吧!处理一个知青,我们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为了正确地认识敌我之间和人民内部这两类不同的矛盾,应该首先弄清楚什么是人民,什么是敌人。在现阶段,在建设社会主义的时期,一切赞成、赞成拥护和参加社会主义建设阶级、阶层和社会集团,都属于人民的范围;一切反抗社会主义革命和敌视、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社会势力和社会集团,都是人民的敌人。’大家一定不要掉以轻心。”漆明宇社长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咳出了咽喉中的微痰,对于黄书记的批评,他没有反驳,只是单调地念着结论:“……综观刘世澜的历史和现行表现,此人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建议对此人判处死刑,可先抓进大路沟煤矿关押,在全县范围内逢赶场天游街示众后,公开枪毙。在当地山民和知青中造成重大影响,以儆效尤!”漆社长念到“公开枪毙”四个字时,声音显得弱化而且喑哑。黄书记站起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毛尖茶,打开《毛主席语录》本,严肃地念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说:‘人民靠我们去组织。中国的反动分子,靠我们组织起人民去把他打倒。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现在请大家举手表决,赞成对刘世澜处理决定的人举手……”全场的人一时小声议论,一时又有点哗然,有人站起来喊口号:坚决镇压现行反革命分子!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此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黄书记对与会者说:“对不起,请等等,我先接个电话,然后回来接着表决。”电话是宣汉县上山下乡安置办公室打来的。“……黄书记嘛,我是宣汉县安置工作办公室主任符洪筠,妈的个铲铲!你怎么搞的?磨蹭半天才来接电话哟!真是老子急你不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这个黄革命,听到起,我接到达县地区上山下乡安置工作办公室的电话,要你们暂时停止林场的大批判大字报运动,目前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具体情况你应该去认真学习中央文件《五一六通知》。总的说来,就是要发动群众,放手群众,群众才是文化大革命的主力军和生力军。妈的个铲铲,说句不应该由我说出来的一句话,你在九一林场的那种搞法,就是一种工作组的搞法。就是说,文化大革命斗争的矛头不能指向群众,应该对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哎呀,妈的个铲铲,这个《五一六通知》一出来,我们这些在领导工作岗位上的人就该倒霉罗……”黄书记接完电话,脑壳上已经渗出了汗珠,《五一六通知》?怎么想不起这个文件呢?是我们公社一级没有资格得到这个文件呢?还是发到了公社一级还没有来得及仔细阅读呢?要不,就是那个一贯不负责任的乡邮员没有把文件送到。哼,一定要查查,如果是他没有送到,一定要提高到阶级斗争的高度上来处理。哼,‘应该把斗争的矛头指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世澜明显不属于这个范畴。一时,他脑壳里一片空白。他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对与会者挥了挥手说:“上级有新的指示,也许我们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理解还有方向性的错误。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对刘世澜那个处理结论举手表决的事,等以后再说吧,现在散会!”众人莫明其妙,有人悄悄说:“这一会在天上,一会在地上,这变化也太快了嘛!”黄书记无心对此作出解释,只是心烦地挥挥手说:“中央对文化大革命的形势有新的指示和文件,大家理解一下嘛,听毛主席的话,绝对不会有错的。”此时,公社会议室外面忽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口号声,这口号声在由远而近:……坚决打倒芭塘公社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揪出芭塘公社内的修正主义分子!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口号声,黄书记像是被电击似的,全身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眼睛里透出了畏惧的光泽。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由毛泽东主持起草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这就是宣汉县上山下乡安置工作办公室主任符洪筠在电话里提到的《五一六通知》。《五一六通知》宣布撤销《二月提纲》和以彭真为首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及其办事机构,提出重新设立“文化革命小组”,隶属于政治局常委会。《五一六通知》的发布,标志着那个惊心动魄年代文化大革命的正式兴起,所以它是具有标志性、纲领性、里程碑式的文件。这个文件的出台,一夜之间就拯救了无数的平民百姓,也在一夜之间把各个部门有权力的领导推到了文化大革命的对立面和风口浪尖。刘世澜的命运,也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他,从一个挨整者变成了整别人的造反派。很多年后,他才发出了感叹:多么荒唐的命运,多么荒唐的时代呀!刘世澜在冥冥之中感觉到,历史似乎在跟他开着大玩笑,那时,对他的处理结论还只是处在十月怀胎的前沿,如果那个可怕的结论一旦宣布,他的那条小命就会结束了。果真如此,我们这篇小说恐怕也会提前谢幕罗,兴许,根本就不会有这篇小说的出笼。《五一六通知》罗列了《二月提纲》的所谓十大罪状,并且逐条加以了批判。它完全抹煞了建国以来思想文化战线上的成就,歪曲国内阶级形势和党、国家的状况,提出文化革命的目的是对一大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进行批判。《五一六通知》严厉批驳了《二月提纲》中提出的有破有立、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等正确观点,要求实行无产阶级在上层建筑其中包括各个文化领域的专政。《五一六通知》要求各级党委立即停止执行《二月提纲》,并夺取文化领域中的领导权,号召批判所谓混进党、政府、军队和文化领域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五一六通知》反映了毛泽东关于“无产阶级”的主要论点,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确定了理论、路线、方针和政策,后来的历史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纲领。它的通过和贯彻标志着那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全面启动。可是,欧联英、唐长江、吴礼文等人在许多年后认为:就是因为这个极左的《五一六通知》,才救下了刘世澜的小命。所以,不要怪极左不好,应该感谢极左才是。不然,他刘世澜早就呜呼哀哉罗。然而,周志仁和明媚却认为:这就是刘世澜的宿命。毕竟,对于那个多半是无中生有的材料的形成,只有刘忠国、周志仁和明媚等少数人才知情。那个吓死人的荒唐结论,听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可是,在当时,却是真真切切的事实。再说说这个宿命吧,“宿”是安的意思,“命”是指命运。宿命,指的是人们的一种安于命运的思想。宿命,乃是佛教名词。北周无名氏《步虚辞》里说:“宿命积福应,闻经若玉亲”。认为一个人的思想、行为、及其命运,在出世之前已由天意注定,人只能服从上天的安排,不能违抗,才能积福除灾。宿命在古代的中国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说法。在古希腊罗马有“顺应自然”、“服从命运”的主张。在宗教或哲学领域,它含有浓厚的唯心主义色彩。可是,你不服不行,刘世澜其实就是一个不服从命运安排的、一个生在旧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青年人,历史证明,他的命运在大的方面,是逃不过这场老天爷安排下的“宿命论”的。《五一六》通知下发一个多月后的一个上午,那天恰巧逢芭塘公社赶场。刘世澜心中烦闷,想起他每天晚上都要点灯到夜深的马灯快要没有油了,于是就和当地山民一样,背着背篼,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了芭塘公社街上。芭塘公社只有一条独街,如果你点上一支香烟,从场头开始以正常的步行速度行走,香烟才燃完三分之一,就可以走到场尾了。这条街上有一个“粑粑馆”,卖小面和白糖糕,有时也卖点炒菜之类,顾客也只能是公社干部和当地信用社、财政所、农机站的人员了,其他的人多半是无经济能力享受的。知青来到芭塘公社后,这个无名的“粑粑馆”居然生意大有起色。知青们赶场时,不论肚皮饿不饿,都要来到这里坐一坐,喝口茶,或者是应酬式的吃个白糖糕,“粑粑馆”的老板龙吟礼自然而然地就和刘世澜等人混熟了。龙吟礼年约50岁上下,他的家住在宣汉漆树乡蒿坝村小河南侧的台地上,小地名叫茶园。茶园周围竹林环保,院子背后有棵参天古松树,高耸入云,七、八个人手牵手也难以合抱,据说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进入蒿坝河,远远地就能望见这棵参天古树,在当时,这棵古树就是茶园的地标。龙吟礼有个女儿年方20左右,长得标标致致,人称龙妹儿。她先是在“粑粑馆”里帮忙,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服务员,而且是没有工资的服务员。公社干部常常来“粑粑馆”里喝酒吃菜,三混两不混,居然这龙妹儿就和公社干部们混得烂熟。有时,公社里有客人来了,还叫上那妹儿去陪酒,男男女女喝酒划拳好不闹热,当地称为喝花酒。那龙吟礼明知女儿在和那些男人鬼混,因为碍着对方是公社干部,还有好多的事需要求教人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装着没有看见。和公社干部打交道就是起点不一样,龙妹儿小学没有毕业,没有多少文化,更不要说有没有文凭了,她居然也可以到公社去工作。那年头,对一个人的评价主要是看出身和个人表现,龙妹儿的出身虽然不是贫下中农,可也不是地主富农;至于表现,还不是由公社干部说了算,尽管她的工作只是打扫清洁和接接电话,性质属临时,对于当地那些没有文化没有见识的山民,她不啻就是一个“乡官”。由于她常常在公社进进出出,打交道的人多是公社干部,她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惊人消息。有一次她与公社的农机干部张望、刘明基等人喝酒,张望的哥哥在县委工作,有些消息渠道。他喝多了,口出狂言:“他漆明宇算个什么东西,哼,社长?天天在老子面前指手画脚的,架子大得很。外人不晓得,老子还不晓得?他这个社长根本就没有正式的任命,不过是个喊法而已。老子的本事不在他之下,文化大革命来了,看他漆明宇还能当多久的社长……”漆社长,这个称谓芭塘公社的人喊了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是喊出来的社长呢?居然没有正式的任命,这可能么?是不是张望喝多了打胡乱说哟。还有一次,龙妹儿在黄书记办公室做清洁,听到他在打电话:“……关于漆明宇的任命问题,请组织部的领导早点明断嘛,他在我们公社干了五年多了,任命一直没有下来,是什么原因嘛?当然,这个中原因,不是我应该知道的范围,可是,你们的工作做得也太慢了。什么?要等县委领导表态才能决定,那是那是,我们公社一直缺个社长,只有我这个书记一个人在跳。副社长有好几个,那是真的,可是,论起能力来,漆明宇还是鹤立鸡群的嘛。你们是说他与女知青的关系不正常,哎呀,他是单身汉,人家女知青愿意和他谈恋爱,新社会嘛,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有什么不妥嘛?解放初期有个歌剧《小二黑结婚》,组织上要求干部人人必看,就是要宣传婚姻自由嘛!当然当然,上级的知青政策是要保护女知青,他作为一个公社分管知青的干部,是有些不妥,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不任命他的理由呀……”这下,龙妹儿相信了,漆明宇不过是个大家喊出来的“社长”。龙吟礼的父亲名叫龙再标,家无半亩田,好在当地到处都有竹子,他也能靠编些竹器卖钱为生,每天干得日头落山,却还是难为生计。龙再标有三子一女,女儿龙吟凤是个美女,长得沉鱼落雁,生性活跃,17岁时嫁到胡家,姑爷是个大烟鬼。为了抽大烟,他卖光了家中所有的田产,然后在吸烟中死去。女儿受此打击,得了精神病,流落它乡,沦为叫花子。据说死在了附近的凉风桠,但没有见尸,龙吟凤的生活异常悲惨,以后更不知所终。龙吟礼生于1913年,是家中老大,人虽老实巴交,但长得人高马大,从小喜欢习武,解放前嗨过袍哥,加入过青帮。他身高一米八左右,几百斤的担子,挑起来就走;背起那个巴山背二哥的背夹,可以背上300多斤,还不大喜欢用打杵,实在是力大无穷。平时家中有一个上百斤重的石锁,用来锻炼臂力,还带有一帮习武的徒弟,在当地颇有些威望。当时的国民党政府出于对青帮人士的特殊照顾,专门划了一份田地给龙家,全家人的生活总算有了保障。其父龙再标的婚姻有点坎坷,年轻时娶了芭塘乡漆家沟的漆氏为妻,生有龙吟礼、龙吟元、龙吟洪3子和女儿龙吟凤,之后不幸得病死去。龙再标丧妻后,又续弦王家坡的王光君为妻,这段婚姻就闹得龙家有点鸡犬不宁了。这个王光君在当地是个鼎鼎有名的泼妇,她吵架、斗气、以及虐待前妻留下的3个儿子,都有一整套。龙再标稍有不满,她就要跳河上吊刀抹脖子,闹得茶园内外不得安宁。有一次,这个悍妇因一点小事再度大闹起来,拿着一把宰猪草的刀跑到院子里要抹脖子,邻居们拉也拉不住,龙再标吓得浑身发抖,毫无办法。还是那个大儿子龙吟礼厉害,他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后母的刀,将她举了起来,说道:“你不是想死么?我这就把你扔到蒿坝河里去!”其父连连喊道:“使不得呀使不得,你要遭天打五雷轰的!”无奈何,龙吟礼只好放下后母,气冲冲地离家出走了。到了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前夕,漆树乡老一辈的人都还在议论,如果不是龙吟礼的后母过于强悍,龙家的两个儿子也不会出走,落得个至今音信渺无。1933年,张国焘和徐向前带领的红四方面军从漆树乡蒿坝村路过,开始时是从蒿坝村南边的山上下来的,到了离茶园不远的漆家沟附近,遇到了漆家沟的富农漆明万,不知漆明万说错了什么话,当时红军里面左倾思想很严重,漆明万被当场枪毙。论起来,这个漆明万还是龙家的亲戚,他死在红军的枪下,按说,龙家应该与红军有仇。可是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龙家三兄弟都跟着红军走了。龙吟礼因为参加过袍哥,自知和共产党走不到一起,在路上又后悔了,然后偷偷地跑回了宣汉。他的两个弟弟龙呤元、龙吟洪却再也没有回来。红军来到漆树乡的时候,龙吟礼记得清清楚楚,长长的队伍白天走晚上也在走,整整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完,从蒿坝村到漆家沟路周围的草草都被踩死完了。红军那次一共从蒿坝村带走了13个人,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写过一封信回来,其他的人全都杳无音信。那个写信回来的人说,他在八路军的129师285旅725团3连3班,驻防宁夏固原。而逃兵龙吟礼,解放后因有历史上有这个“污点”,以及他参加过袍哥,政治上一直受歧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来了,龙吟礼高兴得手舞足蹈。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手中多了一本红皮皮的《毛主席语录》本,这个赶场天刘世澜一进他的“粑粑馆”大门,他就举起红宝书吼叫:“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刘世澜见此状况,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惭愧,连人家“粑粑馆”的老板也懂得什么叫文化大革命,自己却成了井底之蛙,对外面的世界一片茫然。龙老板面对刘世澜打量一番,说道:“‘作家’,我看你这脸色不大对呀?你这人面相是好,耳聪目明,面阔嘴圆,可是你的眉心有团瘴气,小老弟,你近日会有灾厄降临哟!”刘世澜闻听,先是吓了一大跳,尔后一想,这龙老板可是个袍哥人物,说话真真假假,令人纷扰,他这么说的目的,不过是在试探什么或者是在想套出我的什么话,管他说啥子哟,先吃饱肚子再说,于是说道:“龙老板,你说我的眉心有瘴气,对呀,说得对极了,我好久没有上街来你的‘粑粑馆’吃白糖糕了,哪能没有瘴气哟!再不吃白糖糕,我的瘴气就要变成霉气罗,快点把你的白糖糕端上来,我饿得心里头都要冒毒气罗!”龙吟礼闻听哈哈一笑,说道:“这好办,妹儿,快给客人上白糖糕。”龙妹儿嘴巴甜,脚板也快,她叫了声:“刘哥,白糖糕来罗!”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白糖糕就摆在了刘世澜面前。龙老板笑着说:“‘作家’,吃嘛吃嘛!你们这些知青也可怜得很,离乡背井的,放着重庆城的好生活不去过,偏偏要跑到我们这屙屎不生蛆的芭塘乡来。哎呀,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是的,派你们知青下乡,也是出于无奈,当家人才知柴米贵呀!这么大个中国,有好大一张嘴天天要吃饭哟。重庆城还是太小了,人多了装不下,毛主席才把你们下放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毛主席也是好心,让你们在这里锻炼锻炼,最后还是要把你们调回重庆去的嘛!”刘世澜嘴上在吃,心里却想:龙老板嘛,谢谢你了,你把上山下乡的划时代意义看得太简单罗。他吃下了一个白糖糕,忍不住回道:“龙老板,这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不只是锻炼锻炼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要我们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人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以便使我们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成为一个社会主义的新青年。请你想想,培养出一个能为社会出力的人来,要花几十年左右的时间,而要塑造一个人的灵魂,得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呀!所以,文化大革命就是一个重新塑造人灵魂的大革命,应该是史无前例的!这说明,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上山下乡政策英明无比呀!”龙老板哈哈大笑说:“再教育这个说法并不新鲜,解放前的西南袍哥也在江津白沙开办过再教育培训班,不是吹,我龙吟礼还在里头当过班长。更早的袍哥再教育培训班是办在成都的,那时是为了辛亥革命。我们那时说的教育,就是真正在接受教育,不像现在,你们说的贫下中农再教育,一个是教育者并不欢迎这样的教育,另一个是被教育者也是在口是心非,这样的再教育怕是要把人整死罗!”刘世澜一听,觉得这龙老板似乎话中有话,说道:“龙老板,龙伯伯,你今天怎么说话老是怪怪的,你是个直爽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嘛,不要说半句留半句的噻!”龙老板诡异地一笑,说道:“你跟我到里面去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刘世澜跟着龙老板到了里屋,里屋黑漆漆的。这大巴山区的土墙屋子,要么窗户很小,要不就根本没有窗户,采光主要靠亮瓦。龙老板点起了马灯,把灯蕊车到最大,屋里顿时亮堂起来。龙妹儿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灯光下,她的脸蛋儿红通通的,颇像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龙老板说:“妹儿,快把你从公社拿回来的那张纸给你刘哥看看。”刘世澜接过龙妹儿递过来的那张纸,在雪亮的灯光下,那纸上分明印着:四川省达县专区宣汉县芭塘公社文件,标题是:《对于知青刘世澜反党反社会主义现行活动的处理决定》。刘世澜心中一惊,那拿着纸的手在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当他看到最后的结论是判处死刑时,吓得他大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口吐白沫,居然晕了过去。原来,这龙妹儿有天从公社下班回家,偶尔向父亲龙吟礼说起在公社的党委会开会时,她在会场外听到了要枪毙刘世澜的消息。后来,她在给黄书记办公室做清洁时,又看到了那份处理刘世澜的文件。龙吟礼这些天正打算联络九一林场的知青一起成立造反派组织,一听这个消息,认为是拉拢刘世澜的最好机会,于是暗令女儿将那份文件偷回家来。那时的公社穷得很,办公经费少得可怜,没有文件柜,更不用说保险柜了,文件就那么随便地堆放在桌子上,龙妹儿很容易就得手了。看见刘世澜居然晕过去了,龙吟礼忙着招呼龙妹儿:“来呀,你在那里看着干啥,赶快把你刘哥扶到床上去呀!”他们把刘世澜平放在床上,龙吟礼忙着给他掐仁中,龙妹儿也忙着烧姜汤,父女俩忙了老一会,刘世澜才醒过来。他见自己躺在龙家的床上,立即挣扎着坐起来,说道:“我刚才怎么了,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龙老板道:“哎呀,刘‘作家’,你是急火攻心,晕过去了。”龙妹儿忙把加了红糖的姜汤端了上来,温柔地说道:“刘哥,这是我给你烧的姜汤,赶快趁热喝了吧。”龙老板也在一旁说:“姜是回阳尤物,生姜味辛性温,长于发散风寒、化痰止咳,又能温中止呕、解毒,我们袍哥称之为‘呕家圣药’。姜汤就是取生姜的这些特性,用姜汁这一辅料来祛痰止咳、降逆止呕。喝吧喝吧,喝了对你的身体有大有好处的。”刘世澜离乡背井,来到这大巴山区,孤苦伶仃,有了龙老板这份关切,心中感动不已。他接过龙妹儿手中的姜汤,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龙老板见他慢慢清醒过来,便站起身来,拿出一本《毛主席语录》本,说道:“现在这个年头,都时兴听毛主席的话,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公社黄书记那帮人把你刘世澜当成敌人,说明他们敌我不分,他们好狠心哟,还要判你的死刑。你说嘛,你一个重庆知青,有哪点得罪他们了嘛!他们还说你就是报上在批判的那个‘三家村’成员,老子就不信。”龙妹儿给刘世澜又端了一碗姜汤来,温柔敦厚地说道:“刘哥,来,再喝一碗姜汤吧。我是冒着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危险,才把这份文件偷出来的。我在世界上生活了20年了,还没有偷过东西,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龙老板说:“哼,他们要整你,而且是往死里整你,我们就整他们,造他们的反,不然你就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能任人宰割。实话跟你说,老子早就想造公社那几爷子的反罗,这回毛主席号召我们造走资本主义当权派的反,这不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么?娃儿,我们联合起来,成立一个红卫兵造反纵队,正二八百地打倒他们。听毛主席的话,跟着他老人家干革命,你说要不要得!老子认准了,这个年头跟着毛主席他老人家走,没得错!”龙老板的这番话,说得刘世澜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实在是想不到,公社竟然要判处他的死刑,难道这份文件是真的?难怪大家都在躲着我,见了我就像见了魔鬼似的,说不定大家都晓得这件事,只是瞒着我一个人。若果真如此,我可得好好感谢龙家父女。他们说的组织一个红卫兵战斗纵队,这倒是合乎毛主席的号召,只是他们不知道我的家庭出身不好,红卫兵是红五类参加的,我不够资格呀。于是,他说道:“龙老板,龙妹儿,我刘世澜太感谢你们了,你们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可是,你们不知道,我的家庭出身不好,父亲参加过国民党,哪家红卫兵组织会要我参加嘛?现在公社要判我的死刑,我已经无路可以走了,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实话说,我也不会甘心。可是,啷个办嘛,我是一点主意也没有了。”闻听此话,龙老板哈哈哈大笑,说道:“你说些啥子丧气话哟?家庭出身不好,父亲参加过国民党!哼,老子还参加过袍哥和青帮哩。青帮有个切口,叫‘卖野人头’。野人本来不存在,卖野人头当然就是说屁话、假话、空话、糊弄别人。过去上海街头有青皮相互争起来,会开口大吼:‘侬勿要口气大来哉,啥人勿晓得侬来勒卖野人头’,这是用轻蔑口气贬对方说空话,做事不靠谱。你这种说法,和卖野人头没有什么两样。再说,这红卫兵组织也是人组织的,人家组织得,老子为什么就组织不得?我就偏要成立一个红卫兵造反派纵队,看看天垮不垮。”听了龙老板这等说法,刘世澜正在踌躇间,忽然听到公社大门口有人在喊:“龙妹儿,有电话,电话铃响了半天了,你跑到哪里去罗!”龙妹儿啊啊啊地答应着,快步向公社门口跑去。不一会,这个龙妹儿笑嘻嘻地跑回来了,她对刘世澜说:“龙哥,是你的电话,对方是个女的,她说打了很多次电话到公社来了,都没有找到你。公社的人对她说,你在林场,林场离公社有几十里路远,林场还没有通电话,无法找到你。嘿嘿,今天算你运气好,她又打电话来了,你正好在我们这里。快点去呀,我把电话搁起的,你快点去接吧。”公社就在“粑粑馆”的旁边,刘世澜跑步到了公社传达室,忐忑不安地拿起话筒,问道:“我是刘世澜,请问你是谁?”对方一听到是刘世澜的声音,高兴得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刘世澜同学,你好呀,我打电话找了你好多次罗,总是找不到你,人家说你在林场,林场不通电话,我就知道他们是骗我的。今天终于找到你了,我好高兴哟!你猜我是谁呀,我是应丽萍,我在我爸爸的办公室给你打电话,是打的机要专线。你的回信我收到了,本想给你写封回信的,想到大巴山区的信走得慢,我急着要把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就给你打个电话。长话短说,告诉你,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提示下来了: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们!我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革命就是造反,毛泽东思想的灵魂就是造反。现在不反,更待何时?这话是有根据的,因为毛主席早就说过: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那么,谁可以造反?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造反的主体是有限制的,必须出身红五类,只许左派造反,不许右派翻天。老同学呀!文化大革命初期,北京的‘老红卫兵’甚至更加严格,其核心都是高干子弟,但毛主席为了通过红卫兵广泛发动群众,支持了后来的‘造反派红卫兵’。所以,比较普通、受压的人,甚至包括出身不好的人也都可以造反了。听见没有,刘世澜,也就是说,你也可以参加红卫兵了!我等着你回到重庆来,参加我们的‘飞雪迎春’红卫兵战斗队,你快点杀回重庆闹革命吧!这是机要电话,长途话费很贵的,别的废话我就不用在这里多说了,你快回来,我们一起去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检阅,我等着你……千言万语就汇作一句话:你可以参加红卫兵了!”电话似乎还没有结束,不知什么原因,话筒里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他放下了电话,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把刘世澜惊呆了。龙家父女却是早已经等候在外,见刘世澜打完电话,便上前问道:“怎么样?是你女朋友打来的电话吧,看你那兴奋的样子,她说些什么呀,让你变成了这等模样?”刘世澜楞了半晌,说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女朋友,是我的女同学打来的。”然后猛地跳了个高,嚷道:“龙大伯,毛主席说,我有资格参加红卫兵了!我有资格参加红卫兵罗!”龙吟礼不解地嘟咙说:“你本来就有资格参加红卫兵嘛,是你自己害怕自己,不敢参加罢了。我看这红卫兵就和袍哥、青帮一样,要真想参加,谁还能拦得住你。再说,这红卫兵是毛主席号召我们干革命的须要,人家不要我们参加,我们还不能自己干呀?干革命嘛,这是不要任何人批准的!”龙妹儿也说:“刘哥,干吧,我们已经联络了公社里的造反派,只等你们知青一句话,我们就成立一个红卫兵战斗队,先把黄书记这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揪出来,游街批斗。公社开会表决整你的材料,要判你死刑,是我临时把造反派组织起来,在门口喊口号,目的就是要干扰他们、闹他们的烟!”刘世澜听他们说得有道理,心中松动,于是说道:“谢谢你哟,龙妹儿,我刘世澜大难不死,终身感谢你们。这样吧,成立造反派组织,毕竟是件天大的事,等我回林场去跟大伙商量一下,再说后一步,你们看好不好?”龙吟礼一听大喜,他对着刘世澜双手抱拳,行了一个袍哥当年行的大礼,说:“好好好,我没有看错你小子,刘世澜,你是块好材料。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现在不反,还待何时!”龙妹儿说:“爹爹,是现在不反,更待何时!”龙老板哈哈哈大笑说:“还是我女儿说得对,要只争朝夕!是更待何时,更待何时!”刘世澜从“粑粑馆”回到林场的第二天,突然被通知任何人都不能离开,林场马上要召开特别重要的大会,不得缺席。翌日早上9点左右,刘忠国场长在地坝里敲响了那半截钢轨,喊道:“知青同志们,今天公社武装部和县公安局要来林场开大会,请大家马上到地坝里去集合,不能缺席哟!”那钢轨发出的声音震撼人心,嗡嗡嗡地回肠荡气,似乎在告诫:知青们呀,你们都要小心点哟,公安局有人来了,不晓得哪个人会被逮捕抓走哟。刘世澜是最后一个到地坝里去的,他去的时候,全林场的知青都到齐了。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猜不到这个大会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更不知道开大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公社有关他的判决要在今天执行了?如果真是那样,他就没有几天可以活的了!哎呀,这就是命,是宿命。哎,有什么办法呢?听天由命吧!林场的人们正在交头接耳,有人说:“今天这个大会开得有点蹊跷,怕是有人要倒大霉了!”“吞”对冉秀珍说:“公安局的人早就到了,来了5个人,还带着枪和手铐。”冉秀珍也说:“我看要出大事,你看到没有,连漆家沟的人都到林场来了,一大早我就看见漆队长、‘沿边窜’、‘凉办菜’他们都到了。”“这是常规,凡在一个地方召开重要的大会,附近周围的山民都要被通知参加的。”不知谁在搭腔。吴礼文问周志仁:“‘大头’,你说说看,是不是刘世澜要出事了哟?这段时间我看你娃鬼鬼祟祟的,老是一个人偷偷往公社跑,我怀疑你龟儿子在搞啥子阴谋诡计。”欧联英说:“‘大头’,我看你娃这段时间也不大对头,实话说,那大字报是虚的,搞人家的黑材料,那才是实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哈,关系到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哟。俗话说,玩火者必自焚。如果说一个人在阴到起整人,到头来他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哟!”周志仁无可奈何地笑着,没有开腔。这场戏终于要开场了。公社的漆明宇社长、黄革命书记、武装部林伟业部长都到了。在黄书记的指挥下,刘场长要欧联英等人忙着布置会场,在会场前面悬挂起大幅标语,上面写着:九一林场现行反革命分子批捕大会。在会场的四周,林部长带来的20多个荷枪实弹的武装民兵,警惕地看着与会人员,显得虎视眈眈。知青们的心里都敲着小鼓,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他们在想:恐怕刘世澜要倒大霉了。会议由黄书记宣布开始。刘忠国场长带头高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祝毛主席他老人家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然后,黄书记拿出《毛主席语录》本,严肃地命令:“请大家拿出《毛主席语录》本,翻到第220页。请大家跟着我读:三大纪律如下: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八项注意如下:一,说话和气;二,买卖公平;三,借东西要还;四,损坏东西要赔;五,不打人骂人;六,不损坏庄稼;七,不调戏妇女;八,不虐待俘虏。”这九一林场加上外来的人员,足足有上百人,他们读起《毛主席语录》来,声音并不比那钢轨发出的声音差。在那个狂暴的年代,《毛主席语录》不啻就是他们的行为准则,不啻就是他们的冲锋号、兴奋剂、救生符。黄书记带领众人读罢《毛主席语录》,喝了一口刘忠国场长亲自泡上的毛尖茶,在临时用几张桌子搭起来的台上继续说:“我们共产党人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为啥子在会上要大家读读这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就是说,我们共产党人里面有人严重违反了毛主席的教导,干下了调戏强奸妇女的龌龊事。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了,可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干了坏事,不论过去了多少年,他都会跑不脱的!龟儿子,真的是前辈人说得好:麻雀飞过了,也会留下影子。人生在世,路过一个地方或者生活工作在一个地方,都要严于律己爱惜名誉,就算日后离开了,曾经的邻居和同事也会念叨你的好,只有如此才能留下好的名声。可是,我们共产党人中就有人不是这样,他贪图资产阶级的享乐腐化,忘记了自己是群众的保护神,却反其道而行之,忘恩负义,祸害群众,这个人就在九一林场,就在我们大家中间。现在,请民兵把现行反革命分子、强奸犯刘忠国押上台来!”众人先是大吃一惊,迷惑不解。会场静了好一会,那时,连落在地上的一张树叶的声音,也能听见。听到黄书记的那声“把现行反革命分子、强奸犯刘忠国押上台来”的命令,刘忠国吓得两脚发软,浑身发抖,大汗淋漓。众人看见,他的脸色“刷”一下变得灰白,有如一个死人,几乎是被民兵拖着押上台的,拖他的时候,他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一个旱烟杆从身上掉了下来。众人看见,这就是刘忠国常常用于抽叶子烟的工具。刘忠国的口中在喃喃地说道:“我遭报应了,我遭报应了……”塍文治科长走上前去,捡起了那个旱烟杆,先是笑了笑,然后又严肃的自言自语地说:“哼,这就是证据。抽红苕叶子烟,几十年前就留在现场的铁证呀!” 眼见着刘忠国被五花大绑起来,突然间就变成了强奸犯,从林场场长变成了阶级敌人,漆队长、“沿边窜”、“凉办菜”等人惊得张大了嘴巴。大家看见,漆家沟的山民们张大了的嘴巴里,足足可以塞下一个鹅蛋。民兵中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打倒强奸犯刘忠国!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忠国!刘忠国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万万岁!惊天动地的口号声甫落,黄书记说道:“现在请宣汉县公安局的塍文治科长宣布逮捕令!”塍文治科长走上台去,先是向大家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说道:“知青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大家好!现在我宣布对现行反革命分子刘忠国执行逮捕:刘忠国,宣汉县人,现年53岁。经查,该罪犯多年前恩将仇报,犯下强奸杀人灭口罪,解放后假装积极,混入革命队伍,当上了九一林场的场长。他是我们共产党人中间的败类,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现在正式宣布对其实行逮捕。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末了,塍文治科长专门对女知青们讲话说:“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女知青要大胆揭发刘忠国的问题,他在当场长期间,有没有对你们进行过性侵犯!性骚扰!你们要以对毛主席无比忠诚的态度,去大胆地揭发坏人坏事,书面揭发和当面揭发都欢迎,包庇者同罪不说,还要以反对毛主席的罪名,给以最严肃的处理。”不料,女知青中竟然无人响应。只有吕姗姗一个人喃喃地说道:“没有的事呀,他是个好场长嘛……”见女知青中没有反应,塍文治说:“好嘛,会上不好说,下来单独揭发也是可以的,有书面揭发的材料,我们更欢迎。知青同志们,我们宣汉县公安局是信任你们的,不久前在野猪沟被消灭的那些知青,和你们不一样,他们是人民的敌人,是应该得到惩罚的,是和你们有根本的区别的!希望你们不要有思想包袱,要大胆揭发,要以毛主席的阶级斗争思想为指导,在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中锻炼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刘忠国被五花大绑地押走了,人们看着他那硬朗的背影,在民兵的枪林中慢慢离去,可还是不大相信这就是真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居然也能查出来,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大会结束了,知青们陆续散去。刘世澜一个人还呆呆地坐在原地,半天没有挪动。欧联英和吴礼文等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欧联英说道:“‘作家’,没事了,要抓的人不是你,是刘场长。”吴礼文说:“‘作家’呀,这下你放心了吧,如果说要抓你,今天你就和刘场长一起被逮捕罗,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在大路沟煤矿每天吃八两了。”肖安娜说:“是呀是呀,大路沟劳改煤矿的八两大米饭,比起林场的伙食怕是要好些罗!还有,刚才开会之前,我看见你脸色都变了,脚杆在打抖抖,我们都在担心你,都在为你捏着一把汗,这下好罗,重庆知青有福气,你没得事罗!”刘世澜嘴里连连说着感谢的话,自己也长叹一声,舒了一口长气。心中却说:哎呀,这个年头,鬼才晓得是啷个回事,跑脱一回算一回吧!今天跑脱了,还不晓得明天是不是跑得脱。刘场长的事过去了几十年了,还是没有跑得脱,哎呀,这就是命嘛!就是人们常常说的宿命哟。当天夜晚,月上中天。这大巴山月有别于重庆的月亮,又大又圆不说,周围还多出了许许多多的光环。刘世澜想起,重庆有个诗人名叫梁上泉的,他的故乡就在这大巴山,他写过一首诗《大巴山月》,诗中写到:月亮月亮,挂在大巴山上。山上山上,多少眼睛张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的惊吓,虽然他从小就喜欢读这首诗,刘世澜却没有心情去回忆那首《大巴山月》,他有一种大难不死,死里逃生的感觉。庆幸自己没有像刘忠国那样,被五花大绑捆走。可是,前面的路依然十分茫然,他的心儿复又坠入了五里雾中。这大巴山也仿佛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千万双眼睛,在对着自己张望。已经是季夏的时节了,纷纷扬扬映山红花团锦簇的岁月诚然已逝,那飘飞的山蝶却在夜间徘徊,冲着刘世澜等人手提的炽热的马灯,拼命地撷光。那孜孜不倦的不怕牺牲的追逐,前赴后继,以至于在地上铺下了层层尸体的台阶。在林场的地坝上,刘世澜坐在一截烂树桩子上。其他的人围着他坐了一圈。“喂,你们说说看,那个姓塍的公安人员说的话是啥意思呀?”吴礼文向众人发问。“啥子话哟?”欧联英不解地道。“哎呀,就是要女知青揭发刘场长的那些话呀!”“哼,我看这是故弄玄虚。”唐长江说:“杜甫诗中有句‘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还不知道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哩!”“我看刘场长是个好人,我们女知青对他的印象不错,他常常在劳动中帮助我们,给我们讲革命故事,鼓励我们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争取做一个合格的革命接班人。他从来就没有调戏过女知青,这样的革命干部会是坏人?我们女知青中的大多数人,至今还在怀疑公安局是不是抓错人了。”肖安娜说。刘世澜感觉自己是大难不死之人,一时没有搭话。欧联英说:“李贺有诗:‘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不管时间漫长,宇宙是永恒的。他刘场长犯了事,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公安局抓的都是坏人,不会搞错的。”“你们说说看看,这几十年前发生的事了,公安局也真的太神了,居然可以破这种奇怪的案子。他刘忠国也太会伪装自己了,还在拼命给我们讲他的革命故事!嘿嘿,欧联英,你这个列宁脑壳害死人,如果不是你们在野猪洞里发现了那个不幸的女人尸体,刘场长说不定还在当我们的场长、还在吹嘘他的光荣历史哩!”肖安娜又接着说:“喂,我有一事想不通,他刘忠国既然是条色狼,既然是狼,他就改不了吃肉,为什么他不对我们这批女知青下手呢?”欧联英说:“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也。狼可以变成人,人也可以变成狼嘛。有些人,有些事,在他自己的人生长河里,只是一瞬间,也许是一时糊涂,也许是鬼迷心窍,也许是动物本能的释放,也许是非曲直的一时颠倒。我们看人,应该是用哲学的思维,只有这种思维的定势,才是客观公正的。如果用一成不变的、甚至是以一时一事就定了一个人的终身,定了一个人的性质,那肯定会得出极其错误的结论。可是,一个人只要是做了坏事,就总有得到报应的那一天,这一点,无论古今中外,都是一样,大家说对不对。”吴礼文顶嘴一句道:“‘列宁脑壳’,你娃这种说法适用于任何人罗。那么有句话叫做‘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按你的说法,这不就是个屁话了么?”“对呀对呀,孰狼孰人?如果当年是你欧联英在野猪洞里扮演刘场长那个角色,你会怎样?”唐长江嘻嘻哈哈地说。“嘿嘿嘿,我可没有惹你们哈,你们怎么把矛头对准我了哟?你们问我呀?哈哈哈,我也敢告诉你们,要换成是我,我就和那个女人正经八百地谈恋爱、耍朋友,等伤好了后,我就娶她回家当老婆。反正她的丈夫已经没有了,她是寡妇一个,我呢,也是一个单身汉。这孤男寡女,走到一起去是双方的福气,也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大家说,这样好不好呀!”众人哈哈哈大笑起来。肖安娜说:“你是单身汉,他刘忠国可不是,如果按照你这种思路,你不就是脚踩两只船么?哼,你们男人都这样,吃着碗里的,惦着锅里的。”刘世澜一听,耐不住了,他说:“肖安娜,你可不要打击面太大了哈,你的爸爸也是男人,难道说他娶了你的妈妈后,还在惦着别的女人?”这话倒真把肖安娜问着了,一时,她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欧联英打报不平,说:“‘作家’,不要欺侮女知青嘛,你娃大难不死,才有今天,不要好了疮疤忘了痛。不过,说这话还早了点,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才刚刚开始,说不定哪天开会就是抓你的!”刘世澜无话可说,只好装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欧联英,那些大字报上的不实之词我是受够了,你曾经是我们尊敬的班长,也是众人尊重的‘列宁脑壳’,你说句公道话,我刘世澜是不是坏得来要反社会主义?是不是坏得来要被判处死刑?”吴礼文、唐长江等人惊讶地问道:“啥子判处死刑哟?判哪个人的死刑哟?是判你的死刑么?哪个法院判处的哟?啥时候判的哟?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啷个一点都不晓得喃?”刘世澜拿出那份龙妹儿偷来的文件,给大家看。知青们看见那纸上抬头印着红色的大字:四川省达县专区宣汉县芭塘公社文件,这才相信了刘世澜说的是真的。吴礼文说:“这份材料肯定是一份黑材料,是哪个整理的哟?凭他刘忠国那点点墨水,肯定写不出来的,我猜,这肯定是‘大头’那个龟儿子写的。”肖安娜说:“对头对头,前些日子我老看见他和刘忠国一起往公社跑,神神秘秘的,像他妈个汉奸。还有那个明媚,她也是整人一伙的,鬼鬼祟祟的像个女特务,他们和漆社长、黄书记等人,都是一丘之貉。”欧联英愤世嫉俗:“有古诗云:‘小鬼为祟妇女婴,所索箪食并豆羹。大鬼祟国祟天下,人面鬼术公然行。’不过,大家也不要过于疑神疑鬼,毕竟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这份材料是出于‘大头’之手,我这人呀,从不把人想得太坏。这‘大头’和明媚也是重庆知青,我们是坐同一辆汽车到宣汉来的,又是在林场这同一口大锅里舀饭吃,他怎么会忍心下毒手残害同类?如果说真的是他写的,这人也太可怕了,今后我们任何人都要离他远点,敬而远之,敬而远之……”唐长江听了这清朝《广阳诗集》上的雅句,说道:“岂止岂止,这叫‘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不过,如果说真的是他写的,我们不能对他敬而远之哈!此人乃是个知青中的大祸害,好比抗日战争中的大汉奸汪精卫,应该对他采取‘全国共诛之,全民共讨之’!的策略,决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因为这明明是无中生有,造谣中伤,对这种人,我们就不应该客气,应该把他打倒,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肖安娜听不大懂古诗,干脆掩耳道:“‘诗人’,你不要动不动就念你那些狗屁不通的臭诗,现代人不说现代话,我看你是存心想糟蹋我们。”唐长江笑道:“老子不是日本鬼子哈,糟蹋妇女的事打死我也不会干的。一点蝇屎,竟成白玉之瑕,也就是说,小人的谗毁,会使清白无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这么简单的诗都听不懂,你还是知识青年呀?真是的,你白披了一张知青的皮罗!”欧联英说:“莫要取笑人家了嘛,其实,我们大家都是白披了一张知青皮的人,不过就是上了高中,多识几个字罢了,算什么知识青年哟?社会高抬我们罗!我看刘世澜既不是什么白玉,更谈不上什么白玉之瑕,只有一条是真的,刘世澜这回真是死里逃生了,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为了他的大难不死,大家应该庆贺一下才是真的哟。”“对头对头!”吴礼文说:“芭塘街上有一个‘粑粑馆’,明天我们在那里去大吃大喝一番,一来给肚子里加点油水;二来为‘作家’死里逃生喝一杯,大家说好不好!”刘世澜沉默半晌,忧心如焚地说道:“各位仁兄,感谢大家了,如果说要大吃大喝一番,这个客应该由我来请。不过,本人实在是穷得很,身上几乎是一文不名。但是,我有一事要想请教大家,是我刘世澜不好,惹下了天大的祸事。现在公社要判我的死刑了,我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啷个办才好?我想我们前头的路是不是也应该象麻老大他们一样,跑到越南去参加解放军,把我这条命拿去为打倒美帝国主义而拼死一战算罗。让我死在大路沟里,我怕是死不瞑目哟!”“‘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要得要得,我看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唐长江说。欧联英却说:“‘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你如果一跑,就不会再有回头路可走,再说,人家并没有宣布你是现行反革命分子,更没有宣布你的死刑,那芭塘公社的所谓文件,不过还是一张纸,你又何必跑呢?你这一跑,反而会弄巧成拙,人家再宣布你畏罪潜逃,岂不顺理成章?如果说要判你的死刑,要抓你,宣布抓刘场长时,就可以同时宣布把你逮捕法办,既然没有这样做,这说明其中必有我们不可知晓的重要原因。我认为你不但不必逃避现实,反而有比逃之夭夭更好的路可以走。这路不仅是刘世澜的路,也是目前我们大家共同的道路,就是不知众位是何看法了?”众人忙说:“好你个‘列宁脑壳’,这都是啥子时候了,你还在卖关子,快点说嘛,急死我们了!依我看呀,刘世澜要走的路,也可能是我们大家都要走的路,说出来吧,现在的路在何方?是不是要我们大家一起去共赴国难?”欧联英说:“莫急莫急,共赴国难谈不上,共赴文化大革命,倒是正其时也!我看这刘世澜老兄是早有想法,他是欲擒故纵,我和大家打个赌,我和他同时写一个字在手心里,再同时给大家看,你们看了,就会明白了。刘‘作家’,你意下如何?”刘世澜心想,这欧联英的脑髓果真比我们多二两,聪明呀!我心里想的啥,怎么就被他看透了?于是说道:“行,就照你说的办!”当下俩人就在手心里各写了一个字,待到张开手心,众人看见,那手心中都写着一个“反”字。众人一下子楞住了,可是,甫又明白过来,于是哈哈大笑道:“要得要得,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我们也来成立一个红卫兵组织,反他娘的!”刘忠国被公安局抓走后,林场的日常工作陷入了一片蒸空,那地坝里头的半截钢轨再也没有响起过。不知什么时候,麻雀在屋檐下筑起了窝窝,吱吱喳喳的叫声替代了知青们日常的喧哗。公社干部在群众的一片“造反”声中人人自危,没有人顾得上这几十个重庆知青。大字报没有人写了,知青中涌出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情绪。有人说,知青其实就是变相的劳改犯,不然,为什么安置办公室发给知青的衣服和被子与大路沟煤矿的劳改犯是一模一样的呢?于是,众多的知青纷纷选择了离开。多半知青跑了,林场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老场员守在空空如也的林场。在原先贴满大字报的土墙上,不知是谁贴上了一幅新的标语:杀回重庆闹革命! 就在刘忠国被逮捕后一月的第三天上午,刘世澜、欧联英、吴礼文、唐长江、肖安娜等人来到了芭塘公社街上的“粑粑馆”。龙吟礼见了这帮知青,高兴得很,说道:“你们没有走呀?有人说你们知青都杀回重庆闹革命去了嘛。”欧联英说:“龙老板,你的粑粑做得又香又甜,吃了还想吃,没有吃够,我们是舍不得走的;就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样,不把这场革命进行到底,我们就要在原地闹革命,也是不会走的!”刘世澜脸上显得颇为严肃,他感觉到今天是个不平常的日子,眼睛平视,嘴角绷得线条棱角分明,说道:“龙老板,毛主席最近在北京接见红卫兵时,指示我们要狠抓革命,猛促生产。要求我们就地闹革命,业余闹革命,节约闹革命。坚持文斗,不搞武斗。我的朋友从重庆打电话来说:眼下,全国大多数单位都在猛打狠斗本地区本单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同时在斗争中实现了革命的大联合。我们要坚决执行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指示,把革命放在第一位,以革命统帅生产,推动生产,所以我们不回重庆,就要在本地闹革命。这,也就是毛主席他人家对我们知青的期望和要求,我们一定坚决照办。”龙老板嘴里连连说道:“我晓得你们都是毛主席的忠诚卫士,毛主席号召我们就地闹革命,这宣汉县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人还在,心不死,资本主义的道路他们还在走,资本主义的言论他们还在说,只要芭塘公社里的资产阶级代理人还没有揪出来,我晓得你们就不会离开!你看嘛,毛主席把你们从重庆派到大巴山里来,就是要你们来革命的噻。现在大巴山上的牛鬼蛇神正猖獗,你们却是一拍屁股走了,你们对得起毛主席他老人家么!?大家说是不是呀!”龙妹儿嘻嘻笑着说:“爹爹,他们夸奖你的粑粑做好吃,他们还没有吃够,哪里会走嘛!”众人被他这番宏论说得连连称是,没有料到,这芭塘街上粑粑馆的老板,说起文化大革命来,居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刘世澜更加感到自己是个井底之蛙了。落后于世人,落后于时代,这是多么难受的事情哟!龙老板说罢,指着墙上的毛主席像,吩咐龙妹儿说:“你看你看,主席在笑,圣光普照,今天一定会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我们要坚决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要和知青搞一个革命的大联合。龙妹儿,你快去摆出吃喝来,让大家好好聚聚,白糖糕管个够,我龙吟礼请客。我龙吟礼提个建议,今天就在我这粑粑馆里成立一个红卫兵组织,嗨他妈个袍哥,大家说要得不!”欧联英看了看大家的脸色,见没人有反对的样子,又和刘世澜交换了一下眼神,于是说:“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要得要得,今天我们在你这里就海吃海喝一饨,庆祝红卫兵成立!龙老板,莫要把你吃心痛了哈!但是有一点我要说清楚,我们是成立红卫兵组织,不是什么嗨袍哥。嗨袍哥那是旧社会的说法,如今毛主席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要打倒和反对旧社会的一切,反对藏污纳垢,你还在这里嗨什么袍哥,这不是反其道而行之么!”龙呤礼道:“你们这些知青,不远千里从重庆都到我们这大山里头来了,那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人呀!今天我龙吟礼请客,大家畅开肚皮吃,放心,我这粑粑馆是吃不垮的!当然,这嗨袍哥是旧社会的说法了,就依你们,不说啥子嗨袍哥,是成立红卫兵组织,依我看,这就是一回事,反正都是结党营私。”欧联英听了龙老板这番话,实在是有点哭笑不得,忍不住反对道:“不是结党营私,是结党反私。啊啊,也不是结党反私,是联合起来投身文化大革命。”龙吟礼服气地说:“好好好,就依你说的,反正这就叫造反有理。”龙妹儿笑得灿烂,说:“爹爹,还是你有办法,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龙吟礼哈哈大笑:“妹儿呀,你错了,不是我有办法,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有办法!”龙妹儿跑上跑下,很快在大家的帮助下,将粑粑馆布置得焕然一新。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大幅画像,她事先做好了一批红袖章,上面绣着红卫兵三个大字。大家把红卫兵袖章慎重地戴在手臂上,再用别针牢牢别紧。龙妹儿看了看太阳,严肃地说道:“爹爹,午时三刻已到,我们成立红卫兵组织,这是一个最巴实的时刻,就在此时举行仪式吧!”欧联英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说:“午时三刻,这是我国历史上处决重刑犯的最佳时间。书上说,此时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要得要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时辰!”众人却说:“成立个红卫兵组织,还要讲这个呀,是不是有点封建迷信哟?”刘世澜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他对众人说:“我看过一本书,书名记不得了,这午时三刻其实就是在上午11点43分到45分左右的时段,此时阳气最重,是个处决犯人的良辰。阳气最重时阴气就会消散,让罪孽深重的人连鬼都不得做,以示严惩。这文化大革命中的牛鬼蛇神在这个时刻遭到红卫兵打倒、处决,那是天赐良机,再好不过了!”唐长江却说:“我也看过一本书,书中说午时三刻应该是在上午11点到下午1点的这个时段;书中还说,古人把一个时辰分为8刻,而那时行刑是分时刻开斩的。同时,斩刑还要分轻重,一般的斩刑是在正午开刀,让其死后也有鬼可做。只有十恶不赦的罪犯,才在午时三刻开斩,不让其做鬼,这是得人心顺民意的。所以我也认为在午时三刻成立红卫兵组织,意义非凡。”欧联英说:“好了好了,不管午时三刻具体是在那个时段,反正这是个良辰吉时,在这个时刻对牛鬼蛇神开刀问斩,那就是斩得干净、反得彻底。”肖安娜说:“让文化大革命中的牛鬼蛇神被斩首后连鬼都做不成,要得要得,就在此时成立红卫兵组织那就太好了。不过,我还听说,皇城的午门阳气也最盛,在那里可以不计时间的斩首,所以皇帝老儿令推出午门斩首者,同样是无鬼可做。而毛主席的红卫兵组织,就是毛主席的‘午门’,任何时刻,被我们红卫兵打倒的牛鬼蛇神,都不可能有做鬼的机会的,大家说对不对!”龙吟礼哈哈哈大笑,说道:“肖安娜,想不到你这年轻的重庆妹妹也能说出这等道理,可敬可佩呀!其实,古时候还时兴‘秋后问斩’哩,你们晓不晓得是啥子原因嘛?”唐长江也哈哈大笑说:“我晓得我晓得!这秋后嘛阴气是一天天加重嘛,秋天万物萧条,天气肃杀,正适合杀人噻。之所以要选择在午时三刻杀人,是因为古人相信,无论被斩的人是不是罪有应得,他们的鬼魂总是会时不时地来纠缠处决与他有关联的人,比如法官、狱卒、侩子手等。正午时分阳气大增,如此这般鬼魂就不敢出来,可以有效地避免活人受鬼魂侵害。龙老板,如果被我们红卫兵打倒的牛鬼蛇神变成鬼来纠缠你,你怕不怕呀!”龙妹儿说:“牛鬼蛇神本身就是鬼了,它怎么又在死后变成鬼呀?诗人,你是不是在写诗哟?我理解诗人两字的含义,就是老说些虚无飘渺的话,世界上说废话的人呢,就叫做诗人,大家说对不对呀。”龙妹儿这句话,倒还真的把唐长江给问住了。众人哈哈大笑,说道:“诗人,你不是能言善辩么,怎么没有语言了?”欧联英说:“好了好了,莫要扯远了,再扯,午时三刻就要过了,还是言归正传吧!”众人闻听赶快一字儿站好,面对着毛主席画像,龙妹儿朗声喊道:一拜!按照龙吟礼的安排,刘世澜等人手中秉着点燃的香烛,虔诚地行了一个鞠躬礼。龙妹儿又喊道:再拜!大家又面对着毛主席再行了一个鞠躬礼。龙妹儿继续喊道:三拜!众人再次虔诚地鞠躬。龙妹儿喊道:上香!大家依次把手中的香插到了毛主席画像下面。烟香袅袅,瑰丽无常的烛光仿佛在为知青们引渡迷津。龙妹儿眼见大家都把手中的香都插完了,喊道:“盟誓!”龙吟礼刷地一声抽出了一把雪亮的杀猪刀,对着自己的指头扎了下去,鲜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流到了事先准备好了的酒碗里。龙妹儿眼见着人血,眼睛都未眨一下,接过父亲手中的刀,对着自己的手指就是狠狠一刀,鲜血同样喷涌而出。茫茫长河,要跨丘陵原野;漫漫人生,须涉亿万里路。在林场文化大革命艰难险阻的特殊环境中,知青们面前冥冥地出现了一条欲望之河,梦幻之河,希冀之河,这条河使人进退维谷踌躇不前。可是,文化大革命的力量是无穷伟大的,它如同潘多拉魔盒中放出的鬼魂,无形中在驱使知青们一往无前。刘世澜等几个知青有点犹豫,俄顷,虽怕血,却也都只好如法炮制,刀下指血流出,酒碗中立刻变得鲜红。轮到欧联英了,他拿刀的手不住地颤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龙吟礼不耐烦地吼道:“欧联英,‘列宁脑壳’,该你了!”欧联英天生晕血,求道:“青楼赌馆我敢开,缺德败行我敢做,可是这血太红了,说来愧疚,我有点晕血的毛病,见了红,我就不舒服,大家还是饶恕我吧!”龙吟礼哈哈大笑,说道:“好你个‘列宁脑壳’,你说是说得要祸国殃民,做是做得要包容天下。我服了你了,看来你真的是能说会道,我们这支红卫兵队伍里还真的是少不得你。我问你,这祸国殃民的事你都敢做,难道还怕血?”龙妹儿却说:“这是红卫兵盟誓,不能不见红,不能不诚心!以血见忠,忠必有血,毛主席他老人家在看我们是不是忠心哟!”龙吟礼说道:“按照我们过去袍哥的规矩,江湖结义,忠诚第一,生死同命,不得反悔!按照现在的规矩,参加红卫兵组织,应该向毛主席表忠心,誓死跟着毛主席干革命,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抛头颅,洒热血!也决不后退,决不背叛,决不投降!”欧联英哪里见过这样的场合,他嗫嚅着说:“跟着毛主席走,无怨无悔,这些都没有问题,可是我怕,怕血,我晕血,见了红我就头晕。”龙吟礼笑道:“好你个欧联英,我听说你有个绰号叫《大百科全书》,这就是说,地上全知天上懂一半,我们这个红卫兵组织里有了你,就会有一大半的胜算。拿旧时的话来说,我们这叫嗨袍哥。‘袍哥’名,相传得于《诗经》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之句,意思是入袍哥者皆为异姓兄弟,必须得同生共死,必须得同时见血。”“啊啊啊,我晓得我晓得!”欧联英说道:“袍哥还名叫‘汉留’,得名于《三国演义》中关羽在曹营留旧袍的故事。袍哥还有清水和浑水之分,可是不管哪路袍哥,都要以同生死为誓,以大红片为信,所以才要饮血酒,对不对!”“哈哈哈,好你个欧联英,老子还看不你出哩,你小子真的是个《大百科全书》哟!”龙吟礼说着说着,趁其不备,对着欧联英的手指就是一刀。鲜血喷涌而出,欧联英痛得哇哇大叫,说道:“哎呀呀,你就不会轻点点嘛!”众人哈哈哈大笑,说道:“对了对了,这下好了!”龙吟礼端起酒碗,一扬脖子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哗地一下子把酒碗摔了个粉碎。众人学着他的样,同时端起了酒碗,同样喝了个底朝天,可怜那好好的酒碗,被他们砸得个稀粑烂。龙老板兴奋得再次端起酒碗,连喝了三碗,对龙妹儿说道:“妹儿,给各位知青大哥做个榜样,你也连喝三碗,祝贺我们的红卫兵造反纵队成立!”这粑粑馆里的包谷酒,是芭塘街上糟房里酿造的土酒,度数不说有好高,至少也在40度以上,这高山地带包谷酿出的酒,有一股特别的香味。龙妹儿真是个男子汉性格,她“啊”了一声,端起酒碗来,滴水不漏地喝了三大碗,看得知青们面面面相觑。吴礼文不甘示弱,他想,应该拿点看家本领出来,把龙家父女镇住。他四下里一瞧,居然发现一条活蜈蚣正在地上爬行,他走上前去,捉住它就往嘴里塞,同时端起酒碗,连干三碗面不改色。白酒下蜈蚣,这一招,果然镇住了龙家父女。龙吟礼对知青们竖起大拇指说:“行,行,有两下子,你们知青中也有能人。大巴山上有一种雄鹰,本地人称之为老鹰,草原上的人称为苍鹰,它还有很多名字,雕、隼、鹫、鵟等。这种鹰眼睛尖,在天上也能看清地上的蜈蚣。我们的红卫兵也需要取个名,干脆,我们就叫‘巴山雄鹰’战斗队,大家说好不好!”“‘巴山雄鹰’战斗队,好好,这个名字要得。雄鹰精神,羽振千岗,穿云破雾,笑傲天空,敢于挑战,张扬个性,我们就是雄鹰,是一支毛主席的红卫兵雄鹰队伍。”欧联英说。刘世澜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说道:“大巴山千年万年,任何事物都在千变万化,不变的是万山飞雪,浪漫春天。我认为我们的红卫兵战斗队就是一支傲雪的腊梅,就是一个迎雪的春天。这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么,所以我建议,我们这支红卫兵队伍就取名为‘飞雪迎春’战斗队,大家说要不要得!”“不好不好,我不同意!”龙妹儿叫嚷道,她喝多了酒,脸儿如桃花般红艳,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飞雪迎春’,文皱皱的,太文雅了嘛。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疾风暴雨般的革命,取个文韬武略的名字才是响当当的。再说,眼下是秋天,又不是冬天,那雪那春离我们还远,所以我认为爹爹说的那个名字好些,我喜欢雄鹰!”唐长江也说:“高瞻远瞩,鹏程万里,奋力前进,迈向未来!我赞成这个名字,我们就叫‘巴山雄鹰红卫兵战斗队’,大家说行不行!”“不行不行!”刘世澜脸红筋胀地反对:他说:“毛主席写过一首词,名叫《卜算子·咏梅》,你们晓得不?词中写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首词写得气势磅礴,现在我就给大家宣讲宣讲。”不等众人回应,刘世澜动情地说道:“年复一年,大巴山上,去,但是,漫天大雪又将春天迎了回来。哪怕悬崖峭壁上结下百丈冰棱,面对如此寒冷的,仍然一支,傲然挺拔。毛主席当然也依,以诗言志,更借梅寄志。就在这文化大革命‘高天滚滚寒流急’的严峻,毛主席以隆冬里盛开的梅花勉励自己,劝慰他人,应花学习。在我们芭塘公社革命形势如此险峻的情况下,勇敢地迎接挑战,去展示自己春天的俊俏,又有哪点不好?毛主席把这个‘俏’字用得太绝罗,梅花从未出现过的形象就在这一个字上展现。这是喜悦者的形象、自信者的形象、胜利者的形象!当然这不仅是毛主席眼中梅花的形象,更是全国人民自己以及中国共产党人的形象,更是我们知青造反派的形象。这个‘俏’包含了多少层深刻的含义啊,积极进取、永不屈服,这才是我们造反派的主题呀,大家说对不对嘛!”听了刘世澜一番动情的讲述,众人有些心动,龙吟礼和龙妹儿听不大懂这首词的深刻含义,一时没了主意。只有听见龙妹儿咕噜道:“我们这大巴山上哪来的梅花嘛,有花也只是映山红。你这个刘世澜,只会学着说诗人那套废话、酸话……”欧联英却是知道,刘世澜这是有感而发,曾记得他们这批知青在下乡前夕,就对这“飞雪迎春”一词有过议论。但是,“巴山雄鹰”这个名字更响亮、更提神,于是他说道:“这‘飞雪迎春’好是好,挺符合我们知青的现实状况的。知青人生,烟雨红尘,这《红楼梦林黛玉续传》中,也有‘飞雪迎春轻愁年礼,文武习艺小到禅关’之说,按说,这名字也无谓不可。但是,较之于‘巴山雄鹰’来,它还是文雅了点儿。我看,我们这支红卫兵战斗队还是先叫‘巴山雄鹰’吧,这名字更有冲破一切艰难险阻的劲头,它更是一支劲旅,也是一切牛鬼蛇神的劲敌。劲风才知雄鹰狂,暴雨更懂天宇广。‘巴山雄鹰’,我们就是你了!”“好好,我们就是一群毛主席的造反雄鹰!”众人发出了同意的欢呼声,有人带头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红卫兵万岁!刘世澜在众人面前不好再坚持自己的主张,他埋下了头,陷入深深的深思:人生如棋坛,人生更如四季,一波去了,一波又来,冬天走了,春天接替。人生无常,季节无态,也许这就是宿命,这就是生活。但是,他在心中,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人生就是飞雪迎春,这才是真正的宿命。无论什么事情,人只要是活在世上,都不会逃离这个规律。世人面前这条横着的亘古之河,两岸之间便是造反人生的整个过程,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阵阵号角声中,他们中间的每个人都得涉过去而责无旁贷,更是无法回避。无论你曾在这岸边徘徊了多少岁月,你终归会将双脚深入河水,或者会挽歌于河水吞噬;或者会凯歌于苦泅余生,决没有中间道路可走。第12章:渝人当上红卫兵 这两天,黄革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芭塘公社显然已经乱了套,造反派已经进驻了公社的会议室,在公社的四周贴满了大标语,有一条大标语令他心惊胆颤:黄仁义就是芭塘公社里的资产阶级代言人!代言人?我黄革命是资产阶级的代言人,真是笑话,我入党多年,全身心地为党和人民工作,连名字都改成了黄革命,我会是资产阶级的代言人?真他妈的胡说八道,这些个所谓的革命造反派,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当他把这些想法和看法在电话中告诉分管芭塘公社的县委副书记刘和刚时,却遭到了一顿严厉的批评:“我说黄书记呀,我看你的立场大有问题哟,你刚才说的这番话,我听了感到针黹般心痛。你是党培养多年的基层干部,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看不清方向,认不清形势哟!这造反派的后台是中央文革,中央文革的后台是毛主席,你怎么连造反派也敢骂?群众造我们的反,说明我们有问题,至少是工作没有做好。实话告诉你,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触及每个人思想灵魂的大革命,思想上不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过不了关的!目下的宣汉县委大院里全是造反派,大标语、大字报满天飞,他们天天在这里喊口号,天天说我也是宣汉县里的资产阶级代言人之一。谢天谢地,幸好我的上面还有县委书记顶着,他高帽子戴过了、家被抄过了、街也游过了,他现在正在接受批斗,接受时的姿势是飞机式,不然,我就没有机会接你的电话罗,说不定哪天,那个开飞机的人就要换成我了呀……我听说,省委大院里也乱套了,‘打倒李井泉’的大标语都贴到省委办公厅的大门口了,造反派说他是‘西南的土皇帝’,你莫要把屁股坐歪了哟,要赶快坐到造反派这边来,不然你将会被历史的车轮辗得粉身碎骨,最终落个死无葬身之地……”黄革命听在耳里,口中虽连连称是,心中却在叫苦:你刘和刚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你在县里不是主要领导,可我在芭塘公社是一把手呀。这上面无遮无盖的,我可是光头脑壳上的虱子,明明白白地摆着的呀。茕茕孑立,茕茕孑立,黄革命深深感到恐惧。黄书记在往县委打电话的时候,漆明宇社长正好走到书记办公室门边,他站在门口,听到了电话内容的大概。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漆明宇的心中翻江倒海,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世界了。按说,他这个知青出身的干部、共产党员,人民公社的社长,理应是听党的话,跟着上级领导走的“乖孩子”。按文化大革命初期形成的两大阵营,他应该是站在保皇派或者是保守派这边的,可是,有两个原因使他动了“邪念”。一是他与明媚的恋情暴露了,官官相卫,上级在表面上虽然睁只眼闭只眼,公开场合也明着批评他、暗中保护他。可中央有个政策,对女知青要实行保护,一个公社分管知青的社长,却先把手伸向了知青,虽然是自由恋爱,却是干部大忌。黄书记明着袒护他,实际上却是在往县委反映他的问题,处理他是迟早的事;二是中共中央《五一六通知》下达后,他看到了“自救”的希望,那就是:及时扛起造反的大旗,打倒公社的主要领导。理由自然是:黄革命就是资产阶级在芭塘公社里的代言人。只要把黄革命打倒,把水搅浑,他就能“金蝉脱壳”,甚至还能“混水摸鱼”。其实,这中间还有第三个原因,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天知、地知、他自己才知。当然,还有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可惜他早已经长眠于浦江水中,而死人是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有了这些想法后,就是怎样具体实施的问题了。根据他的观察,芭塘街上的“粑粑馆”老板龙吟礼有造反的倾向。于是,他早早地通过龙妹儿,悄悄与龙吟礼取得了联系。对于漆明宇的“暗送秋波”,老道的龙吟礼心知肚明,求之不得。但是,他对漆明宇的个人历史早有怀疑,他是哪里的人?他为什么多年不结婚?他真的是知青么?他又是怎样当上社长的?于是,他洒出了自己多年的袍哥朋友当眼线,对漆明宇的真实情况进行了调查。他想,只等真相大白时,你漆明宇不得不乖乖地跟着老子走,死心塌地地跟着我龙吟礼干革命。当漆明宇把他造反的想法告诉了明媚和周志仁时,当即得到了他们俩人的赞同。有天晚上,在芭塘公社漆明宇的单身宿舍里,灯光幽幽,明媚坐在漆明宇的床上,周志仁坐在漆明宇的藤椅上。显然,周志仁对漆明宇与明媚的恋情关系已经默认。漆明宇脸色阴沉,一双疲惫的眼里变幻无常,他看到明媚的时候柔然和气,可一会又在思索中射出鹰隼般的光芒。转而对周志仁说道:“‘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杰,建号一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尾鳞杂遝,熛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你是知青,读过不少书,‘大头’,你说说,当今眼下的局势,是不是和这段书中的描写的情景不谋而合!”周志仁听在耳里,想在心上,脑海中已是乌云翻腾,闷雷滚动。他明白,在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他已经有意无意地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这个角色将使他以后无法面对全林场的知青。于是,他无精打采地说道:“书中的这段描写,与当今的情形太相象了。我记得书中还写道:‘有位谋士,看上去四十多岁,眉目清朗,双眼异光炯炯,留着一幅山羊胡须,一袭朴素灰色长衫,浑身上下不沾俗气,一看就知道是位饱学之士,此人乃蒯通。’哈哈,漆社长,你刚才说的这段话,出自蒯通之口,看来你也是我们芭塘公社的蒯通罗!”漆明宇听了周志仁一番话,不好意思起来,说道:“好你个‘大头菜’,我可没有得罪过你哈,你借蒯通把我洗刷一番,是何居心!再说,我哪来的山羊胡须?”明媚听得二醒二醒的,笑道:“都什么时候了呀,你们俩还在贫嘴,不晓得说点正经的呀。眼下的情况有如荒鸡远鸣,不晓得好久才能天亮,我们知青的命好苦哟!”漆明宇见明媚说到现实,颇有点怆然不安,他蹙起眉头问道:“‘大头’,林场这些天的情况怎么样了呀?有什么动静,知青们有造反的倾向没有?”周志仁的脸在灯光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他显得疲惫不堪,林场的大部分知青都在悄悄议论他整刘世澜黑材料的事,说他良心被狗吃了。同是重庆知青,不知他的心为什么这样狠,整人是要整到住了,非要把人整死不可。对于这件事,周志仁的良心也在天天受到拷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是,他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他不把屁股坐到公社一边,他和明媚就有可能挨整。哎,事情做都做了,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就是有,他也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买。他不知今后应该怎样面对刘世澜等人,面对全林场的知青。但是,《五一六通知》下发后,他感到机会来了,那就是参加造反派,搏他一搏,反正是这个样子了,干脆把脑壳拧下来,拴在裤腰带上,哪里落了哪里算,顶多也就是闹个玉石俱焚。于是,他回答道:“这几天林场早就乱套了,自从刘场长被逮捕后,大家的心散了,有些人跑回重庆去了,林场还贴出了‘杀回重庆闹革命’的大标语,可是还有将近一半的人无路可走,无家可归,回重庆一没有户口;二没有供应,现在不仅买油买米要供应票,就是买煤买蛋买肉也要票。没有城镇户口,就没有供应票,回到重庆吃喝都成了大问题,很多人就不敢回去了。我的同学从重庆写信来告诉我,还有一些知青的家长受到了文化大革命的冲击,如刘世澜的父母就被送进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每个月只发几元钱的生活费,天天打防空洞,工资全部被扣,家也被抄了。这种情况想来在林场的知青家庭中不会少,他们回重庆一没有吃的;二没有住的,所以只能在林场艰难度日。至少,在林场还有吃的噻,一时半会是饿不死的嘛。实际上,我和明媚也属于这种情况,留在林场也是无奈之举。可是,留则留矣,我这心中也老不是滋味。我感觉到,大家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说穿了,就是大家都在怀疑整刘世澜的材料是我写的。”漆明宇大吃一惊,说道:“那份材料可是保密的哟,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呀?整个公社里只有黄书记那里有一份,连我这里都没有,他们是怎么得到这份材料的呢?”沉吟半晌,他猛一拍脑门,说道:“哼,我知道了,一定是龙妹儿那个死妹崽干的。她是公社的临时工,负责打扫黄书记办公室的清洁,一定是她偷走了这份文件,并把它送给了刘世澜这帮子人。”周志仁恍然大悟,说:“对对,一定是这样的,漆社长英明,你分析得有道理。”明媚也作恍然大悟状,说:“哼,对了,有个赶场天,我还无意中看见刘世澜一个人进了粑粑馆,那模样神神秘秘的。人家刘世澜是个林场有名的才子,人称‘作家’,实话说,当初要整他的时候,我就十分纠结。他不就是有些才嘛,唱歌唱得好,文章写得不错,就凭这些就要革人家的文化命,是不是有些过份嘛!要说他家庭出身不好,大家的家庭出身都不好嘛,我和周志仁的家庭出身也不好呀!再说,人家也是重庆知青,我们是坐同一辆车到宣汉来的,现在整了一阵子,整又整不倒人家,今后啷个面对他嘛?哎呀,我真的是后悔死了。”漆明宇叹气道:“事情做都做了,你们说啷个办嘛?当时的情况,你们都是晓得的,并不是我漆明宇要整他,更不是你们俩要整他,整他的决定,是公社和林场一起作出的。幸好中央的《五一六通知》及时解救了他,也同时挽救了我们,才使我们没有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周志仁听了漆明宇这番肺腑之言,颇有感触,说道:“我才是后悔莫及,现在弄成这个样子,真的不晓得今后应该怎么办才好。林场里的知青走的走,散的散,留下来的知青一盘散沙,各自为阵说不上,只能是在各自保命。”漆明宇说:“这些知青也真可怜,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帮助他们。‘大头’,明媚,你们家的情况如何呀?”明媚一听问到她家的情况,忍不住大哭起来,说道:“我们家早就被红卫兵抄了,父母被拉去游了街,现在在地段上被治安委员和民兵监督劳动,天天扫大街,冲洗公共厕所。就连小娃儿都敢欺侮他们,当面吐口水,背后扔石头。漆明宇,你是共产党的干部,你要关照和保护我们家的亲人哟,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了,你做人要凭良心哈……呜呜呜呜……请多多关照哟……”说罢,她把一封信扔给漆明宇,说道:“你看看嘛,这封信是我家的邻居刘海山冒着风险写来的,我还不晓得今后啷个感谢人家哩!”漆明宇是有良心的,他俘获了年轻漂亮的明媚,得到了她的芳心,明媚从小受到大和民族习俗的影响,对男人是百依百顺,动不动就请他多多关照。从内心来说,他感谢上天给他送来了这份福气,又何尝不想保护他们?可是,眼下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啷个有能力去保护明媚的家人嘛?他只能叹气,面对此情此景毫无办法。于是说道:“哎呀,共产党的干部有屁用呀!你看看,这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的干部,有几个不是共产党呀,我是自身难保,还要求求你们这些红卫兵能多多关照我哟。‘五一六通知’中已经明确指出,斗争的矛头要指向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这就是说,凡是有点权的人物,都会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中受到冲击。我听说县委机关伙食团的掌勺师傅都被揪出来批斗了,原因就是他有掌勺权,我这个社长就更是在劫难逃罗。”“你说要红卫兵多多关照你?我们连红卫兵都不是,怎么关照你哟?”周志仁和明媚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地说。“所以嘛!”漆明宇借势说道:“我看呀,现在靠谁都是靠不住的,只能靠我们自己救自己。”“自己救自己?怎么救?”明媚不解地问。周志仁心中有数,他和漆明宇想到一起去了,那就是:加入红卫兵组织,要不,就自己成立一个红卫兵组织。漆明宇身先士卒,他们俩紧跟其后,在保卫毛主席的造反浪潮中去冲锋陷阵。他想起一句不知在哪本书上读到过的一段话:不在沉默中暴发,就会在沉默中死亡!漆明宇心中其实就是这样想的,他将他们俩的头拢近,压低声音说:“我早就发现街上粑粑馆的龙老板有造反之心,通过他的女儿龙妹儿,我们之间已经取得了联系。目前,如果我们自己成立红卫兵组织,那是势单力薄,而龙老板已经和刘世澜、欧联英他们这批知青联合起来了,干脆,我们就借他们的力量,也成立一个红卫兵组织,或者说,我们就加入他们的红卫兵组织。你们看怎样?”闻听此讯,大头和明媚大惊,不由异口同声说道:“他们成立红卫兵了呀?哪,我们怎么办!”是呀,加入他们的红卫兵组织,他们会同意么?自己成立一个红卫兵组织,我们有这个能耐?漆明宇哈哈大笑着说:“你两个小傻瓜,拿成都人的话来说,就是个瓜娃子,你们重庆人叫个啥子喃?啊啊,我想起来了,叫个……”“大头”说道:“叫个‘球精不懂的球撮撮’,对不对嘛!”“对头对头,就是个‘球撮撮’。”三人不觉哈哈大笑。漆明宇笑罢,正色道:“关于加入和自己成立的问题,你们不要担心,我自有办法,你们俩跟着我走就是了。本来,我们三个人也可以成立一个红卫兵组织,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先要借人之力,或者叫借人之势,毛主席也提倡搞大联合,我们就和龙老板他们先联合起来,先打倒黄仁义,然后夺权,今后的芭塘公社,就是我们的天下。”此时,龙吟礼和知青们的“巴山雄鹰红卫兵战斗队”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划,准备着进驻公社,彻底打倒黄仁义,揭穿他的共产党书记画皮,还他走资本主义当权派的本来面目。龙吟礼说:“黄仁义就是黄仁义,他怎么会在一夜间变成了黄革命?他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这黄革命的名字,显然是他用来麻痹革命群众的,拿城里面红卫兵的话来说,这叫欲盖弥彰。眼下四川省里有个土皇帝‘西南王’李井泉,我们芭塘公社里也有个土皇帝‘芭塘王’名字就叫黄仁义。打倒‘芭塘王’,就是打倒了阎王,解放了小鬼!我们眼下的中心任务,就是要团结大部分的知青,把他们组成红卫兵战斗队,造芭塘公社黄书记的反。把芭塘公社内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揪出来,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1966年9月16日,芭塘公社九一林场留下来的大部分知青在刘世澜等人的劝说下,终于参加了“巴山雄鹰红卫兵战斗队”。这一天,天高气爽,云清雾淡,是大巴山难得的好天气。芭塘公社街上的“粑粑馆”里,刘世澜和一帮子重庆知青忙忙碌碌,写标语、熬米汤(用于贴标语)、缝袖章……显然,这里已经成为了当地革命造反派的中心。龙吟礼还在屋顶上装了一个用白铁皮裹成的大喇叭,大喇叭正对着公社方向,天天安排人喊话、唱语录歌。这大喇叭不是用电的,是人工的,虽然看上去不伦不类,却是发挥了天大的作用。首先,这大喇叭天天高呼“毛主席万岁!”,驻扎在芭塘公社内的保守派组织“红卫兵造反司令部”虽然对这大喇叭恨得要死,却也怕得要命。好几次,保守派的红卫兵组织都下定决心要拔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剌”,却碍于它天天高呼“毛主席万岁!”不敢对它下手。刘世澜的写作才能在这里得到了发挥,他天天编写广播稿子,肖安娜当广播员,她的嗓子好,天天唱语录歌也成了她的必修课。她和刘世澜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天能把这土广播变为电广播。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芭塘公社不通电,公社用电是用柴油机带动发电机,自己发的电。所以,保守派“红造司”的广播声音大,不费力。有时候,“红造司”有意把广播声音开到最大,掩盖了刘世澜他们的土喇叭,气得龙吟礼牙咬得哗哗直响,发誓要把那台发电机抢到手,建立自己的电声广播站。漆明宇和明媚、周志仁等人一起,也公开打出了“巴山雄鹰红卫兵支队”的旗号,当然,这也是龙吟礼私下同意的。为此,知青们很有意见,却也一时奈何不得。为了夺取对方的发电机,建立自己的电声广播站,龙吟礼打算联合漆明宇、周志仁等人做内应,采取一次联合行动,发电机就在漆明宇宿舍的隔壁,如果有他的配合,得手就会容易得多。“巴山雄鹰红卫兵纵队”为此专门开会时,欧联英首先发言:“这个周志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坏了。他见风使舵,是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信任不得。”唐长江紧接着说:“古人曰:虐人害物即豺狼。这个周志仁写黑材料,残害同类,钩爪锯牙食人肉,简直不是个东西,这样的人品,怎么能加入我们的红卫兵队伍呢?”刘世澜的心中本来就充满了对周志仁的怨怼,但是,如何对待周志仁和明媚,他总是怀有一颗善良的心,同是重庆知青,何必反目为仇?说这材料是他写的,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大头”和明媚也很可怜,他们的家庭出身同样不好,甚至还要糟糕。同是天涯沦落人,难道说还要把他们树为对立面?可是,林场的多数知青都对周志仁很反感,一致要求驱逐他出红卫兵队伍。龙吟礼已经被众人推选为巴山红卫兵的纵队长,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他决定从袍哥的故事讲起,他问大家:“你们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要打倒的敌人是谁?”大家回答说:“当然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罗!”龙吟礼又问:“那么谁是芭塘公社里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呢?”大家又回答说:“当然是黄仁义罗。”龙吟礼问:“周志仁是不是造反派?他是不是在反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大家不开腔了。龙吟礼笑了,说道:“既然同样都是造反派,就应该团结起来。我过去当过袍哥,可是我不怕文化大革命来打倒我,原因就是共产党也团结了我。一开始的时候,公社里也有人点过我的名,说我的历史有严重问题,说我是个历史反革命,要批斗我。我就把这些要斗我的人请到了院子里,指着那个石锁,我对他们说,你们看,这个石锁有多重?他们说不晓得,我说,这个石锁有152斤。老子一运气,就把它甩上了天,并伸手把它稳稳接住,把他们吓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这说明,他们这些人不是真正的革命造反派,他们怕死。可是老子不怕死,现在有了毛主席的支持,老子更不怕死了。我问,你们还批斗我不?那伙人一哄而散。我拦住他们,对他们说,老子是有功之臣,红军打到宣汉的时候,我是宣汉袍哥里的人,红军不但不打我们,还把打地主土豪得到的金银财宝和大烟土交给我,要我帮忙通过沿途袍哥拿到成都去换枪和子弹。我照办了,还办得很好,最后还得到了张国涛的表扬。”知青们听出了点明堂来了,于是说道:“龙队长,说下去!”有的知青哈哈哈笑着说:“听评书罗,听评书罗,听龙队长吹哟!他说自己还得到过张国涛的表扬!”有个知青涎着脸说:“龙老板,你啷个不说自己得到过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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