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指碰到眼球我的刀锋了

杀戮开始 枪神纪刀锋上手玩法全解析
作者:大葱 来源:互联网 发布时间:07-25
  人家的刀妹来无影去无踪绕图一周就mvp,自己只能以命换命?
  人家的刀妹走位精准一命n杀,自己总是死的比杀的多战绩简直无法直视?
  你是否也梦想让自己的小短裙花瓶成为收割战场的刺杀之王,跻身于无间的前三甲晒晒自己的id和得分?
  本攻略(误)助你摆脱屌丝烦恼!
  移开你按向B的手!少年!
  现在拿起你的刀!来站着捅快!
  首先,刀妹职业的定位是暗杀,请各位阅读本文的同学牢记在心。
  一个合格的刀锋,应该永远隐藏在敌人的视线之外,让敌人发现你的那一瞬间,只能是他菊花盛开之时。
  玩惯了各种远程(尤其是猴子和机枪)甚至是刚刚脱离cf的你,也许很难接受在一个以枪为主的战场使用冷兵器的职业。
  但撸主我告诉你,刀锋是一个不需要按住鼠标左键的好妹子,你要做的不再是冲锋和对身寸!而是蛰伏于暗处,收割你够得到的每一朵菊花。(&_&突然不想玩刀锋了)
  春哥模式,比如团队竞技、无间模式这类可以立刻复活的模式中,新手频道的各路小白多不胜数,击杀起来又比爆电脑更有意(kuai)思(gan),所以这里是各职业成神之路的起点,而其中又以刀锋和猴子为最,原因你以后会懂得。
  刀锋分为格斗系和刺杀系,我想绝大多数玩刀锋的同学都是冲着背刺这一神技而不是砍人来的,所以这里暂且不提格斗系。
  好了,下面我们来重点说说(新手小白)实战中的刀锋使用事项。
  一、【杀人于无形】想杀人,先隐身
  新手经常会犯得主要错误之一就是担心耗蓝而进入战场再隐形,这是相当致命的。
  敌方的狙击、机枪、甚至机枪身后的医生,都很有可能在看到你的同时选择第一时间击杀你,原因有两点,一、威慑力大。二、血量底。
  一个好的刀锋,总是让敌人想要得而诛之。而退一步说,就算你侥幸不死,不仅减少了血量也暴露了你的行动路线,使敌人警惕,从而导致刺杀不成反送人头。
  正确的做法是,在进入战场的五步之前(大概的感觉,用经验判断),进入隐身,这能大大增加你的存活几率以及击杀成功率。
  蓝用掉了还可以回复,人头送了可就没法做减法了。
  即使在你成功的背刺敌人之后,也要有隐身行动的意识,不过这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强求不来的。
  注意,刀锋在隐形的时候效果会有小于两秒钟的延迟,这也是很多新手常常不理解的地方。为什么我明明隐身了,对面还是能看见我?
  除了没蓝、流弹击杀和正面接近,这里提出几种情况会导致你的隐形失效或者暴露你的行踪。
  1.电流声!
  刀锋在隐身情况下接近敌方,敌方会听到电流声,这时候如果他反应够快而你又恰巧突然双手抽筋的话,那十有八九就送了。
  2.被敌方医生主武器击中,进入减速状态。
  此时隐形的刀锋会显现出一个红色(敌方视角)的轮廓,这时候你不仅逃不掉,而且大多时候还处于敌方火力密集区,结果自然很忧桑。
  3.伤害数值出卖了你。
  受到攻击时,角色的头顶会出现一个失血数值,并且会停留一秒以内的时间才消失。如果你被机枪的子弹划到,并且被他注意到了,那么不出意外,他会送你回家。
  4.榴蛋的透视外挂!(误)
  榴蛋职业拥有全游戏最omg的技能&&红外透视。
  你的刀锋隐形并且躲在犄角旮旯后边,还被一顿火光炸上了天,毫无疑问,那就是榴蛋开挂(误)瞅见你了!
  这是所有刀锋都不愿意遇到的对手,同样中等水平的刀锋和榴蛋单p,刀锋的胜率只有4成不到,而且这数据很保守。
  5.打手枪。
  刀锋在隐身状态下用副武器射击也会使隐身失效,不过通常用到手枪的时候,已经说明你刺杀失败了。
  6.补给品的消失。
  这是新手最最容易忽略的一点,此种情况大多会死在狙击的枪口下。在你隐身去搜罗战场核心的补给品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对方的火力密集程度。
  如果你看到己方没有狙击倒下,那么多半是安全的,因为对方的狙击手都在开镜瞄准着我方狙击点(大多数情况,不乏专门瞄着补给品的狙击。)而如果枪声大作,接连倒下者好似sb,那你就要小心了,此时敌方狙击会频繁的进行上膛动作,说不定哪次没开镜时就瞥到补给品不见了,随手来个盲狙就把你带走了呢?这种死法在图书馆中最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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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危局
  当晚库莫尔派去侦查的小队果然很快就被发现,偷袭也只好作罢。
  第二日一大早,绵延数天的大雪停了,天气却更加阴冷,地上的积雪没膝。
  我不是很放心,起床就围上披风到敏佳的帐篷里去看萧焕,谁知道不但敏佳不在,他也不在。
  这么冷的天,他出去乱跑什么?我连问了几个亲兵,都没问出敏佳和萧焕的下落,只好又回帐,脚上虽然穿着麂皮马靴,但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久,也冻得有点麻。
  回了帐篷,正想脱掉皮靴在火上烤一烤,门帘处一阵响动,库莫尔居然和萧焕携着手进来。
  看到我,库莫尔笑了笑:“苍苍,你也在啊。”
  这不废话?不是你让我住这里的,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这样想着,我笑吟吟起身:“是啊,大汗,怎么这么早过来?”
  “嗯。”库莫尔笑着点头,“真给小白说中了,昨晚的小队一去,就给守城的将卫看到了。苍苍,你这位同乡,的确不简单呢。”
  连库莫尔也开始叫萧焕小白?
  我一脸假笑:“他就是喜欢胡说两句,平时笨得厉害,大汗夸错了。”
  “不能这么说,”库莫尔似乎真的很看重萧焕,马上反驳我,还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今天我带小白去议事,小白的好多见解都很独到,部落的几位王爷很赞赏,我也很喜欢。”
  “谢大汗夸赞。”萧焕在一旁含笑说。
  谢什么谢!这家伙,身在敌营,连藏拙都不懂!
  “小白不要这么谦虚,能在自己麾下发现这么有才能的人,我很高兴。”库莫尔轻拍着萧焕的肩膀叹息,“小白的身子不是这么弱就好了,不然上马打仗,又是我的一员虎将。”
  他要真能上马打仗,绝对不是你的虎将,而是你的劲敌,我呵呵笑,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对了,”库莫尔好像想起了什么,对萧焕说,“小白,你先在这里等下,我还有些事要交待。”
  萧焕点头:“大汗请便。”
  库莫尔转身就走,看都没看我一眼。
  等库莫尔出了帐,我有些忿忿地瞪了萧焕一眼:“咱们万岁在女真大营里混得越发如鱼得水了,隔两天你领着库莫尔破了你的山海关,占了你的禁宫,再让他封给你一个大汗王,可就大功告成了!”
  “说得有道理。”萧焕点了点头,蹙眉做思考状,“等库莫尔以为大局已定,我起兵叛乱,把他从龙椅上赶下来,我做皇帝。这么一来,我的皇位就不会再有人说是凭祖宗余荫坐上的吧?”
  “你……”跟他没什么好说,我哼了一声坐在火盆边,继续脱我的靴子。
  靴子很长,我腿又有些僵,脱了半天也没脱下来。
  “你出去走动了?”看到我靴边的水渍,萧焕问。
  “是啊,想看看你怎么样,结果人没见到,脚都冻僵了。”我轻哼着,“看在臣妾的这份心意上,万岁帮我脱了?”
  “不要在雪地里多走动,容易冻坏脚。”他说着,真的就单膝蹲下来握住我的脚踝,帮我把靴子褪下来,隔着袜子轻揉我的脚,“先活血再用火暖,不然容易生冻疮。”
  我们靠得很近,他身上那种有些类似松香的清爽味道萦绕在我鼻尖,用绸带系着黑发也掉下肩头,垂到我腿上,我伸手把他的头发拢起来:“一个大男人,披头散发成什么样子。”
  “你们在干什么?”库莫尔的声音蓦得在帐口响起。
  我慌忙推开萧焕:“大汗……”
  “你这个□!”库莫尔怒不可遏,竖起两条剑眉喝道。
  这叫什么事?我跟自己丈夫亲密一点都能给人骂□,我一边腹诽,一边努力笑着向库莫尔解释:“听我说,大汗……”
  “我很伤心!”库莫尔忽然大喝一声,抽出腰侧的佩刀,当头向萧焕劈了过来。
  “别!”刀光很快,我只来得及叫出一个字,刀锋就到了眼前,我不及思考,侧身挡在萧焕身前。
  大刀猛地顿住,萧焕伸着手,指头牢牢夹住薄如蝉翼的刀锋,一滴鲜血顺着他苍白的手指流下来。
  我顺着刀锋看过去,库莫尔握着大刀,拧紧眉头,脸上的表情这一瞬有些奇异,但紧接着,他鸽灰的眼眸中渐渐透出深切的悲痛:“我很伤心。”
  他目不转瞬地看着萧焕,悲痛流出眼眸:“小白,我很伤心,难道你喜欢女人?我还以为……”
  他颓然收起刀,轻轻摇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女人,直到昨天在敏敏那里看到你,我才知道我一直在找的是什么……罢了,是我错了。”
  等等,这暧昧而情词悲切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男人前几天不是还说想要我的心?怎么突然就转而对我丈夫大大动情了?在禁宫看不出来,难道萧焕这张脸就这么男女通杀?
  我愣愣看看库莫尔,又看看紧抿薄唇低着头的萧焕,眼睛越瞪越大。
  “那个,”我连忙从地上跳起来,“误会……全是误会,你们先说话,我去找敏佳,哈……”边说边从地上抓起麂皮马靴胡乱套上,拿件披风就跑了出去。
  站在雪地里,我猛吸两口冷气,敲敲脑袋,等稍微清醒一些,就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敏佳的大帐,总之,先让我找个地方冷静下。
  敏佳这时已经回来了,正在帐里翻弄一张图纸,看到我高兴打招呼:“苍苍,你来了?小白被我哥哥带走了,不在这里。”
  “我知道他不在。”我干笑两声坐在敏佳身边的木椅上。
  “那你是来找我?我很高兴。”敏佳也不看别的了,笑吟吟看我。
  这两兄妹,一个“我很伤心”,一个“我很高兴”,倒真凑得巧。
  我甩甩头:“敏佳,我们来讲些有趣的故事,我想找些事情来说。”
  “好啊,”敏佳以手托腮点了点头,笑着看我,“苍苍你先说。”
  “好吧,”我晃脑袋,“那我就来给你讲个故事,话说战国时,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叫龙阳君,所有女人都叫他给比下去了,所以魏王就……”
  怎么一扯就扯到龙阳君身上去,我连呸几声:“这个故事不好听,我给你讲别的。话说汉朝的时候,有个人,叫董贤,美若天仙的少年,皇帝很喜欢他……”呸呸呸,又扯到断袖之癖上去了,我现在怎么满脑子这种东西?都怪库莫尔,一下把我的魂都快吓飞了。
  历朝历代养娈童的皇帝不少,好像还鲜有皇帝给人当娈童养,这么说萧焕也算开一代先河?呸,这种先河有什么好开的,先不说萧氏的先祖要从皇陵里爬出来把我这个管不好自己丈夫的皇后掐死,单是当笑话讲都能把人牙笑掉了。
  真是人间惨剧,莫过于此。
  “苍苍,你怎么了?”敏佳把她的玉手在我眼前晃,“都快哭了。”
  马上就要做千古罪人,给人唾骂,不,给人耻笑的可能性更大些,我能不哭?
  我收起眼泪:“我们还是讲些小时候的事情吧。”
  “好啊。”今日对我特别有耐心,敏佳笑着附和,“苍苍,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吗?把你们的事情讲给我听吧。”
  喜欢的人?女孩子还真是都喜欢听这种故事,我笑了笑,心里先浮现出来的,不是冼血,也不是库莫尔,而是萧焕,那个在江南的秋风里,青衣缓袍,笑容淡雅的年轻人。
  喜欢萧焕么?当然喜欢,既然曾经喜欢过,又怎么会忘记?
  只是到后来,彼此间堆积起太多的事情,所以再也无法释怀。
  我吸了口气,向敏佳笑了笑:“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啊……”敏佳轻呼了一声,脸上露出有些伤心的表情,“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算不上悲伤吧,”我笑笑,有些心乱如麻,“这个故事很没意思,还是你讲你的故事给我听吧。”
  “好啊,还是我讲。”敏佳也没推辞,顿了一下说,“不过,我要讲的,也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很悲伤的故事?”我有些惊讶地说,悲伤这个词,怎么也不像出自这个明媚的女孩子之口。
  “是啊,很悲伤。”敏佳说着,轻吁了口气,就开始说,“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我额娘天天跟着我阿玛东征西战,顾及不到我,就把我交给苏娜嬷嬷抚养。苏娜嬷嬷是我小时候最亲的人,她对我很好,就像疼亲生女儿那么疼我,每天都带着我。有一天,苏娜嬷嬷要去一个很远的集市,我吵着要去,苏娜嬷嬷就把我也带上了。”
  敏佳讲得很慢,美丽的脸庞上也添了层追忆的神色:“那天的集市真是热闹,我也很高兴。但苏娜嬷嬷和我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大雪。就像现在这样几天不停的大雪,我们骑的那匹老马被雪地里的狼群惊吓,迷了路,我们就被困在大雪里。
  “雪越来越大,风也吹起来,渐渐连站着都很困难。苏娜嬷嬷只好带着我躲起来避雪。我们两个藏在山包下,没有吃的,也没衣物御寒,我又冷又饿,一直想睡觉。在雪地里的人,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了,苏娜嬷嬷就一直抱着我,给我唱歌讲故事。
  “苏娜嬷嬷的声音那么好听,就像每晚在家里哄我入睡时那么温柔。我一直听着,后来实在撑不住,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我已经回到了阿妈的帐篷里,除去受了点惊吓,没有一点事情,但苏娜嬷嬷却没能再活着回来。在大雪里,她怕我冻坏,把自己的皮袄也脱下来裹在我身上,抱着我给我取暖,她自己却冻死了。”
  敏佳说着,美丽的大眼睛上有了层雾气:“后来我常想,如果一个人,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只想着要救你,只想要你好好的,从来不想她自己会不会就此死了,那她一定很爱你,远远要胜过爱她自己。所以我想,苏娜嬷嬷一定很爱我,说不定比我额娘和阿玛还要爱我。”
  敏佳忽然抬起头,用那双含泪的眼睛看着我:“苍苍,我真的很喜欢小白,和他在一起时,我也很高兴,但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知道吗?在山海关城下,你不顾自己安危来救我,看着你,我就想到了苏娜嬷嬷。”
  她想说什么?今天我第二次愣住,心有余悸地看着敏佳满含期盼以及……爱慕的眼睛。
  女孩子在拥有这种眼神的时候总是分外迷人,但我身上却一阵阵发冷,这对兄妹在这个兴趣上难道也是一样的?
  我们不是在讲悲伤的往事么?怎么又扯到这里了?难道她叫我讲喜欢的人,用意就是趁机向我倾诉心事?
  敏佳脸上添了层艳丽的红晕,她缓慢倾身靠近我,那张明丽的脸越靠越近,我猛地摒住呼吸。
  “敏公主,大汗叫你到议事帐去。”门口很及时传来亲兵的通报。
  “知道了,马上就去。”敏佳笑着答应,总算把脸从我眼前移开,站起来拉住我的手,“苍苍,我们一起去吧,你也不是外人,我哥哥不会介意的。”
  我不是外人?是作为你哥哥的女人,还是作为你的那个啥?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僵掉,就任她拉着走。
  议事帐里满是酒气,大胡子的部族王爷盘膝坐了一地,吆喝声连成一片,小桌上堆满酒肉。
  敏佳一边随口和那些王爷打招呼,一边拉着我跨过胡乱堆放的狼皮垫子,走到库莫尔身前:“哥哥,我来了。”
  库莫尔正将萧焕拉到他膝盖上坐着,萧焕的白狐裘早被扯掉扔在了一边,里面青布衫的领口也被拉得半开,露出白皙的锁骨。
  他绑头发的缎带也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一头黑发凌乱搭在肩头,脸颊有些红润,正从库莫尔递过来的酒杯里吸酒。
  我的天,这妖媚的样子哪里还像一国之君?简直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娈童!
  “敏敏,咱们今天不谈正事,只吃肉喝酒,苍苍也一起坐下。”库莫尔兴致很高的样子,说着又端起一杯酒送到萧焕嘴边,“小白,再喝一杯!”
  “大汗,你再这样,我就要醉了。”萧焕笑着,用他那苍白修长的手指按住库莫尔的胸口,半推半就。
  我用手蒙住脸转过头去,什么狗屁宗庙史书,萧氏的列祖列宗,是我替他考虑多了,他做这个男女兼宜男宠皇帝,做得很高兴!
  我眼睛看不到,耳边听到敏佳活泼的声音:“哥哥,我把小白让给你,你也要把苍苍让给我啊。”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混乱的一天,如果有菩萨的话,我希望他能派一个像幸懿雍那样凶悍的人物过来,一脚踢在我头上,把我就地踢晕好了。
  当晚库莫尔把萧焕留在议事帐里很长时间,最后好像还带他出去策马奔驰,仿佛直到很晚才回帐篷,更是一夜都没有回到大帐安寝。
  敏佳要和我同帐而眠,我严词拒绝了,回到库莫尔的大帐里。
  噩梦连连睡到早上,还没起身,就看到敏佳满脸委屈地坐在我床头。
  “你干什么?”我警觉地拉紧被褥,坐起来。
  “苍苍,小白要死了。”敏佳抽了抽红红的鼻头。
  我心跳漏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小白就是萧焕:“什么?”
  “昨晚哥哥把小白送回我的帐篷后,小白就一直不停咳血。我把赫都老倌找来,赫都老倌说小白体内有毒,他没有办法,让我给他准备丧事。苍苍,怎么办?我没想到小白体质这么弱,他要死了,该怎么办?”敏佳的语气很伤心,却并没有多少担忧。她再喜欢萧焕,也认为他不过是自己豢养的一个男宠而已。
  我急得快发疯,推开被褥跳下床,抓住敏佳的肩膀:“他现在怎么样?”
  “还在床上躺着,不过赫都老倌说早晚要死的。”敏佳抽了抽鼻子,回答。
  “你昨晚怎么不来告诉我?”我几乎是大吼。
  我的吼声太大了,敏佳有些受惊:“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推开她,随手抓起一件披风,向敏佳的帐篷跑去。
  敏佳在我身后叫:“苍苍,你没穿鞋子……”
  敏佳帐里一片凌乱,我不及多想,快步跑到床边。
  萧焕躺在床上,合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咳嗽,脸色比上次我去养心殿看他还要苍白,胸前的衣襟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床边还扔着几块沾血的手巾。
  我觉得有些发晕,从昨晚起就在咳血,我忽然想把库莫尔和敏佳这对兄妹砍了。
  我吸口气,蹲下来握住萧焕的手,俯在他耳边说了句:“我来了,还能说话吗?”
  被我握着的那只冰凉的手动了动,他也握住了我的手。
  他慢慢张开眼睛,第一句话却是对站在床边的敏佳说:“请……公主回避一下……我有事想对同乡说。”
  敏佳以为萧焕要说些遗言,就点了头,转身走了出去。
  等敏佳出去,萧焕转头向我笑了笑:“把我……扶起来。”
  我连忙托着他的身子扶他坐起,他刚坐好就又咳嗽几声,鲜血顺着唇角滑落,床边早没有了可以用的手帕,我举起袖子给他擦拭唇边的血迹,忍不住埋怨:“好好躺着不就好了,坐起来干嘛?”
  “这样说话,气息反倒顺畅些。”他吸了口气笑笑,抬起头看着我,“库莫尔早就看破了我的身份。”
  “什么?”我睁大眼睛,“那他还说喜欢你?”
  “你……”他似乎是觉得有些无奈,笑着咳嗽了两声,“你真以为他好男色?”
  “昨晚看起来很像。”我嘀咕了一句,问,“这么说昨晚他是故意的?”
  萧焕点头:“他一开始就想置我于死地,知道我不能受寒,就带我四处走动,他逼我喝下去的全是冷酒。把我带到议事大帐,让我听到他们的机密,就是要让我明白,他不会让我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他慢慢说着,咳了两声,那双深瞳突然凛冽起来,“竟敢把我当做娈童戏弄!”
  我从来没在他眼里看到过这么重的杀气,忍不住打了寒颤:“既然库莫尔一定要你死,我们该怎么办?”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我笑了笑:“我想请你帮我做些事情。”
  “我?”我有些意外,“我能做什么?”
  “你找机会偷一匹马,潜出大营,到山海关去传递消息。”他说了一会儿话,声音就渐渐微弱下去,额头也出了层汗珠。
  我连忙点头,又问:“我一个人能逃出去?”
  “库莫尔只怕已将我当做死人,他正在加紧布置兵力攻城,应该没闲暇提防你。至于归无常,昨晚在议事大帐,我趁乱对他施了毒,他在三天之内,不会比我好多少。”他说着,向我笑了笑,“放心,你可以的。”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却冒出一连串思虑:既然能独自一人逃回山海关,那么我隐瞒他在这边的情况,不带人来救他,他是不是就熬不了多少时候?他一死,我父亲大权在握,只要我们想,大武的天下只怕立刻能易名换主。
  ——而且这样做,我马上就能为师父和冼血报仇了!
  我脸上神情变幻,目不转瞬的盯着他,他见我不回答,也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目光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心里的念头顿时转了几转,萧焕如果死了的话,我和后宫嫔妃都没能生育萧焕的龙子,萧氏朱雀这一支就再无后人。萧氏旁支人员又极繁杂,匆忙之间恐怕选不出一个宗室王来继承皇位。
  此刻前线形势又正是危急的时候,将士们骤然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会不会士气受挫,进而溃败?且不说以萧焕的性格,他来山海关前就一定在京城有所部署安排,单说京城还有太后在,她绝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时刻留萧焕在敌营中,都会给局势增添太多变数。
  想到这里,我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把手盖到他的手上:“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那双深黑的眼睛依然落在我身上,不知道是因为也松了口气,还是因为别的,他咳了几声,等缓过气来,挑起嘴角笑了笑,却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回去后,告诉石岩,让蛊行营的人马出城埋伏在角山上,随时等我号令。”
  “你把御前侍卫蛊行营也带来了?”我再次庆幸我没有冲动行事,蛊行营虽然不过两百人,但绝对能以一当百,不可小觑。
  他点了点头,接着又笑:“郦铭觞就在关内……”
  我马上了然:“你是叫我告诉他你的情况,带他来救你?”
  出乎意料的,那边静了一下,接着他笑了笑,却说:“你找到郦先生,给他看你肩上的伤口,让他配些去疤生肌的药膏给你,留着个疤痕……总是不好。还有伤口虽然愈合,药最好还是再吃一些调理。”
  这时候他不赶紧安排郦铭觞来给他救命,说什么去疤生肌调理身体?我听得莫名其妙,看他还在不住轻咳,说得实在吃力,就扶他靠在垫子上:“你就省点力气在这里等着郦先生来救你吧,我这就赶快走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又笑了笑,低声咳嗽。
  情况紧急,我也再跟他多说,要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着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这次潜入女真大营,是不是只是为了要救我?”
  这样的话,如果我们都还在禁宫中,我永远都不会再说,但他和我在这个女真大营里,已经说了太多之前所不会说的话……
  问完了,我紧盯着他的脸,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我是希望他怎么回答的?是,还是不是?
  心里有些乱,我脱口而出:“你要是说谎,我就永远也不原谅你!”
  他静静看着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挑起唇角点头:“是。”
  脑袋昏了一下,眼前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跳出了那个年轻人的影子,那个在江南的秋风中,向我温和笑着的年轻人,他也曾点过头,说:“是。”
  我居然跑回去,俯身在他苍白无色的薄唇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抱着他,在他耳边说:“要等着我。”
  走出帐篷,我找到在等在帐外的敏佳,向她说:“小白不会死,给我照顾好他。”
  听我说这么说,敏佳脸上的悲伤了少了些,她嫣然一笑:“苍苍,你说小白不会死,那他就不会死。”
  “给我好好照顾他。”我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回帐篷里照顾萧焕。
  这傻姑娘,库莫尔是在玩弄诡计,但敏佳对我的感情好像是真的。
  走了两步才觉得……光脚走在雪地里,脚真的很冷。
  回到帐篷穿好衣物,我思考了下,去找守在帐外的赤库,对他笑笑:“方才敏佳公主说,烦劳赤库将军备马,带我到出营地巡视。”
  赤库似有疑惑,皱了眉:“大汗只命我看管大帐。”
  他话声强硬,显然是没将我放在眼里,我知道身为库莫尔的亲信,他看上去再呆板,也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就笑了笑:“既然赤库将军只负责看管大帐,那我只好去向敏佳公主回复,让她再派一个人来带我巡视了。”
  说完转身就欲离开,果然赤库在我身后开口:“夫人且等一下。”他犹豫了片刻,“请随我去见敏佳公主。”
  他还是缜密,不见到敏佳,就不轻信于我。
  我挑眉笑,跟着他回到敏佳的大帐外。
  对我还是全然信赖的,敏佳只听到我说这是为了救“小白”,就拿出自己的令牌,让赤库听我调遣。
  赤库很快牵来两匹马,还带上了一个小队,我上马在营地边缘巡走,他们紧随其后。
  渐渐我心急起来,我走的时候萧焕情况还好,但是他究竟能撑多久?低头看到袖口暗红的血迹,我咬了咬牙,把马鞭向山谷口一指:“我们到那里。”
  赤库沉默了下:“好。”
  我随即打马向山谷口冲去,谷口警备着一队百人小队,看到有人出谷,就远远的大声喝斥:“大汗有令,任何人不得出谷!”
  我这时候也不管了,一声大喝:“亲兵营斥候,奉大汗令到关前送递战书!”
  亲兵营是库莫尔的亲信,那群卫兵听到都是一愣。
  趁这功夫,我催马越过他们,马不停蹄向着山海关冲去。
  “截住她!”赤库明白过来我是想逃跑,在后面厉声下令。
  但我已占了先机,等那些卫兵呼喝着追赶而来,我早奔出了两丈远。
  要紧关头,我先前练出来那些骑术都派上了用场,我把身子紧贴着战马,双腿夹紧马肚,神骏的蒙古马在茫茫雪地间平稳滑向山海关。
  身后射过来几支羽箭,擦过我的身体,射在雪地上,看来赤库为了防止我逃跑,已经下令开始下杀手。
  好在一阵奔跑,山海关城门近在咫尺,我唯有希望石岩已经看到了我,不然此次就是有去无回的死路。
  我深吸口气,用尽全力,狠狠抽在马臀上,驾马对准依然紧闭的城门直奔而去。
  慌乱间我扫过身旁的新雪,有些诧异的发现,大雪后本应干净光滑如镜的雪面上,凌乱印着好多蹄印。
  没工夫仔细思考,我听到了沉重的吱嘎声,在此刻听起来,犹如天籁。
  随着铰链响动,护城河那侧的吊桥极快地放下,连通两岸。
  与此同时,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响,紧闭的城门打开一条缝隙,很窄的一条缝,却足够一匹马通过。
  天空在我眼前缩小成远处的一点,城门几乎擦着我耳边掠过,长长的通道中,马蹄的回响奔雷般巨大。
  在广阔的校场上勒住马,我看着拥上来替我牵马的士兵,玄色甲胄,朱缨鲜亮,一张张脸上,是兴奋过后的由衷敬佩。
  一时间,我有点不敢相信,我已经回到山海关城中。
  在我通过后,城门就又飞快合拢,城墙上的官兵现在正射箭驱逐追赶我的女真骑兵。
  城墙上,石岩飞快跑来,在我马前单膝跪下:“皇后娘娘金安。”
  我跳下马,急着抓住他:“万岁还在女真大营,快带我去见郦先生。”
  石岩临危不乱,点了点头:“娘娘请跟我来。”
  山海关城池不小,医馆在内城中,我顾不上身份礼仪,和石岩几乎是一路跑着过去。
  敲开郦铭觞的房门,他正抱着一个小手炉倚在床头打盹。
  我劈手夺下他的手炉:“郦先生!快起来,那小子等着你去救命!”
  郦铭觞犹自睡眼惺忪:“什么那小子这小子?一道谕旨把我赶来这破地方,难道连觉都不让我睡?”
  我有点语无伦次,抓住他的手:“是萧焕……快跟我去救他!”
  “不要晃,不要晃……”郦铭觞的三缕美髯给我拉扯得前后抖动,连忙按住我,“你刚刚说什么?”
  “萧焕在女真大营里毒发,咳血不止,快跟我去救他。”急得眼睛快要冒出火来,我真恨不得扛走这个做什么都慢悠悠的老山羊胡子。
  听我这么说,郦铭觞照旧拈着颌下的胡须,脸色也很悠闲:“他快断气了么?”
  我一下愣了:“什么?”
  “都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还没快断气的话就不要来找我!”郦铭觞说话间带些气,“他寒毒都这么多年了,如果次次毒发都会死的话,他早死无数次了!他没有要我去救他吧?”
  “他只说让我来找你,他还让我告诉石岩,让蛊行营出城埋伏在角山,等号令……”我喃喃说着,头有些发昏,洞开的房门处吹进来一阵寒风,吹得我的身上一阵冰冷,我猛地想起一些被我忽略的细节。
  萧焕从没说过,他需要郦铭觞相救……他在提到让我找郦铭觞后,跟着的话其实是:“找到郦先生后,给他看你肩上的伤口……”
  他让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只有自己能救他,在我问他,潜入女真大营是不是为了救我时,他点头说“是。”
  寒风吹过门外的空旷庭院,发出呜呜的声响,我这才想起来,在我回到关内时,校场上就有官兵在整队,等我到了内城找到郦铭觞,这里早就不再能看到一个闲散士兵。
  我猛得转身,走向门外。
  在我说出萧焕让蛊行营出城埋伏的同时,石岩已经吩咐跟在他身后的蛊行营侍卫先去传令,此刻伸臂挡在门口:“城外危险,请娘娘留下。”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下:“石统领,万岁还身在敌营,你让我怎么能放心留下?”
  石岩的脸沉静如旧,像一块万年不动的山岩:“此事交给微臣。”
  我又向他笑了笑,语气更软了下来:“石统领……我只是想去看看万岁,我离开时他在咳血,我真的很怕……石统领想必懂的……”
  “让她去吧,”一旁的郦铭觞忽然说了句,“和蛊行营的人马在一起,应该也是没什么危险。”
  石岩转头看了看郦铭觞,恭敬行礼。
  我知道他是同意了,跟在他身后。
  我们将要走出去的时候,身后郦铭觞叹息了声:“小姑娘,他毕竟是冒着危险,亲自救了你回来……至于其他,何必去在意?”
  是的,我是想要亲自用眼睛证明一些东西……那些我曾经深信不疑,此时却再也不敢相信的。
  我也没有说谎……我真的很害怕,当萧焕靠在我肩头,咳出那些鲜红的血,我比自己面对着刀林箭雨……还要害怕。
  我没有回答他,跟随石岩走了出去。
  为了在雪地中掩人耳目,出发前石岩让我穿上白色的披风,紧跟在他身后。
  不愧是帝王亲卫中的精锐,蛊行营行动迅速,等开门迎战的大军在关前摆开阵势,我们已经从长城的烽火台迂回到了角山上。
  这次前来的一百五十三个御前侍卫全是武林好手,穿行在积雪过膝的野外,竟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从我们埋伏的角山上望下去,角山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山海关前广阔的雪野上,一色排开玄色甲胄的大武将士,作为大武帝王徽号的火焰旗随风招展,红黑相间旗帜猎猎飘扬,在茫茫雪野上腾起的朵朵红焰。旗帜之下,数万大军依列而站,军容整齐,齐声高喝,一时军威大振。
  另一边女真的骑兵也早已整装待发,虽然无声,但那肃穆的军旗和战马不耐的轻嘶,却有着沉默的威压。
  长达数月的对峙,令双方都明白,不能取巧获胜,戚承亮和库莫尔同时选择了雪后的这一天,短兵相接,殊死决战。
  两军马上就要开始毫不留情的屠戮,可以想象,大战过后的雪原将是一片鲜红,多少春闺梦里人,就要变作累累白骨,异乡孤魂。
  今天我在城门口看到的那些蹄印,应该是两军斥候探路留下的痕迹。
  这一次两军都做了决一死战的准备……那么库莫尔选择昨晚对萧焕下杀手,就不是偶然,萧焕选择让我今早突围回关,也就不是偶然。
  这两个人,也早做了一举定胜负的准备。
  库莫尔果然不是徒有虚名的霸主,具有审时度势的眼光,同时又有破釜沉舟的魄力。
  那么萧焕呢?
  记得从前和他一起行走江湖的时候,无论对手采用什么样的诡计,都能被他轻易识破。那时的我,憧憬地仰望着他,也一直在心里偷偷的问,这个人,他究竟能看到多远?
  就在局势千钧一发的时刻,女真大营上空突然升起一朵凤凰形状的焰火,传说中能够浴火重生的不死神鸟昂首仰翅飞上碧蓝天空,明灭一下,消失在空中。
  得到号令,藏身在山顶上的蛊行营御前侍卫开始沿着山脊向山下俯冲,石岩挟着我腰,带我冲下山峰。
  女真大营转眼就到,刚下山就看到在大营中的一片空地上,静立着的骑兵。
  没有去前方的战场,库莫尔亲自带了数十名亲兵,将正中的那个人团团围起。
  那是萧焕,他披着一件纯白的狐裘,站在雪地之中,低头掩着嘴轻轻咳嗽。
  蛊行营的人到达后,散开围在骑兵的外围拔出兵刃,石岩单膝跪倒:“万岁爷,人到齐了。”
  萧焕放开掩唇的手,向他笑了笑:“辛苦了。”
  “小白,病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在帐篷里歇着?”库莫尔骑在马上,神色闲适,淡淡笑,“叫你的走狗来干什么?帮你收拾我?”
  萧焕轻笑着,抬起头看库莫尔,“看来你没有输得心服口服,库莫尔大汗。”
  库莫尔哈哈笑了起来:“只要大战一刻没有结束,我就还没有输。此刻问我有没有心服口服,你不觉得太早了吗?小白?”他笑得很冷,“或者,我该叫你一声皇帝陛下?”
  萧焕轻笑了笑:“事已至此,大汗难道要我和你在这里斗嘴么?”
  库莫尔懒洋洋地:“既然皇帝陛下特意潜入我的大帐中,那么这会斗几句嘴,我只当是闺房之乐,欣然领受。”他挑了挑嘴角,语气轻佻,“说句实话,能够生得像皇帝陛下这么美的人,不多。”
  在两方亲卫之前这么戏谑萧焕,这已算是公然的侮辱和挑衅了。
  萧焕却像是没生气,含笑点头:“既然大汗一定要这么说,那我就当是败犬呜咽,犹自嘴硬,不去计较了。”
  库莫尔摸着下巴:“嘴真是硬啊,亏得皇帝陛下依偎在我怀里吐血时,我还有些舍不得呢。”
  他们两个就这么你来我往,互相讥讽,倒真悠闲。
  但随着他们的话语,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却越来越浓烈,连石岩也起身,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躬身随时准备突袭。
  我知道,他们是在等前方激战的结果……但无论输赢,库莫尔都不会轻易放萧焕回去,而萧焕召唤了蛊行营的人马过来,只怕也是要置库莫尔于死地。
  这么想着,我不由勾起了唇,这两个准备性命相搏的人,倒真都顾及着我,萧焕让我先回关内,而我之所以能顺利逃脱,只怕库莫尔也是手下留情了。
  回去后我才想起来,当时追赶我的那些骑兵,射出的羽箭虽然气势惊人,却都落在我身边的雪地上。
  女真人最善骑射,那些又是万众挑一的大汗亲卫,怎么可能捉不回一个我。
  萧焕沉默不语,只是掩了唇轻咳,似是再也懒得回应这些话语。
  库莫尔突然大笑一声:“小白,我看我们的苦心都白费了,你特地支开的那个人,恐怕已经回来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心里一惊,连忙去摸腰侧的佩剑,耳边却早已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小姑娘,为了保住你的脑袋,我劝你别动。”
  是归无常!
  那只冰冷的手放在我的咽喉上,我看不到他的脸,却听到他的声音里透着阴寒:“徳佑陛下是否以为我此刻已经身中剧毒,动弹不得了?可惜啊……那样的毒粉,伤不了我分毫。”
  他竟不但武功高强,连毒药都奈何不得。
  我全身僵硬,抬起头,却下意识看向萧焕的方向。
  他正静静望着我,目光中一无波澜,既没有惊讶,也没有责怪。
  寂静中,他转开眼睛,看向石岩。
  石岩立刻低头:“臣罪该万死,皇后娘娘执意要来。”
  勾了下唇,萧焕语气淡漠:“无妨。”
  归无常冷冷笑了:“徳佑陛下,要想这个女人活命,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
  看了看他,萧焕笑了下,我从没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温文依旧,却带着些淡淡的讽刺,如同春风般了无痕迹:“怎么?难道因为我支开了这个女人……你们就以为我是为了救她而来的?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局面实在不适合女子在场。”
  不出意料,我轻吸了口气,不知为何,心里却涌出了一丝酸涩。
  我真是个傻子,他潜入女真大营,真实目的恐怕是试探库莫尔的虚实吧,虽然这么做有些冒险,但以他的武功,的确是可以随时全身而退。
  至于我,不过是顺手救起而已,毕竟我是他的皇后,我留在库莫尔身边,传出去总不是什么好听的,会辱及他的圣名。
  而我居然真的信了,在他说他是为了我才来的时候……那一刻,他也是为了骗我早点回关吧。
  “哟……皇帝陛下真是薄情啊。”库莫尔在旁开口,还轻叹了声,“亏得苍苍还以为你病重垂危,为了到关内找人救你,拼死从这里冲出去。要不是我早就嘱咐过赤库,不要伤及苍苍,她只怕今早就死在了我军营守卫的箭下。”
  萧焕的目光又移回到我身上,他那双深黑的眼睛总是太过深邃,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他勾起唇笑了笑:“那就多谢皇后深情了。”
  说完,他再次转开目光,仿佛不愿再为了这件事情耗费精力。
  我早说过再也不要为了他落泪,眼前却逐渐朦胧了起来,他说“深情”?
  我哪里有什么“深情”,我只不过是……忘不掉在江南的那个年轻人,他笑得那么温柔,他从来不会骗我,无论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他都会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早就把那个年轻人丢了,却还是一遍遍地希望他能回来。
  马蹄声从远处过来,停在我的面前,库莫尔微笑着俯下身,将手递给我:“别哭,苍苍,你还有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不知为何的,眼眶中的湿润那样酸楚,眼泪却始终没有滑落下来,我尽力冲他微笑。
  这个异族的汗王,我一直觉得,他对我不过是一时兴起,然而却是他,留我在大帐里,却从来也没有真正强迫我做过什么。即使知道我还有异心,也不肯让人伤害我。
  我难道还要继续辜负他?只为了一个虚幻的影子?
  怔忪间,我已经抬起手臂,握住了他的手,宽厚的手掌温暖如火,轻易地包裹住了我的手。
  归无常的手指还放在我的咽喉,库莫尔对他笑了下:“多谢归先生出手,这又是一大功。”
  归无常这才笑了一声,放开我退到一边。
  将我拉上战马抱着,库莫尔放声大笑:“小白,我不想嘲笑你,可是你的女人,她即使从我身边离开,还是回到我这里了!”
  他低下头,抬起我的下巴,笑着看我:“苍苍,你不是战利品,你会是我的福晋,和我一起君临天下……和我一起战死沙场!”
  我扣着他的腰,忍住心头剧烈的跳动,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银灰的鹰瞳里,盛满了热切的期望和火一般的情谊,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几乎将我牢牢覆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
  库莫尔纵情的长笑中,一个斥候飞奔而来,跪下禀告:“大汗,我军前锋失利!”
  揽着我的腰,库莫尔豪气不减:“怕什么?待我亲上战场,杀敌破军!”
  许久未曾说话的萧焕这时从骑兵的包围中缓步而出,库莫尔笑了声叫住他:“小白,是看我和苍苍两情相悦,自己黯然神伤了?”
  抬头淡看他一眼,萧焕笑了下:“大汗不是要亲上战场吗?可惜我不便奉陪。”
  那边石岩用长剑对准着归无常,围在外圈的御前侍卫虽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但没人怀疑,只要库莫尔有什么动作,这里立刻就会发生一场血战。
  御前侍卫比之库莫尔的亲卫人数还要多一些,而且个个忠心耿耿,甘为萧焕卖命,即使库莫尔有归无常这样的高手,想要留下萧焕,只怕也是不可能的。
  权衡了下形势,库莫尔突然笑了:“小白,我们此次交锋,如果这样草草了解,你甘心吗?”
  萧焕的语气还是波澜不惊:“莫非大汗急着送命?”
  库莫尔大笑,我靠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胸腔中的震动:“小白,我就喜欢你这股狠劲儿!”他挑了挑剑眉,“我看,不如这样……也不用其他人再下场,单你我二人比试一场。如果我赢了,那么你留下来任我处置,如果你赢了,我立刻从山海关撤军,有生之年再不进犯中原。如何?“
  他说着,低头看了看我,大笑:“当然,就算你赢了,苍苍是自愿选了我的,不能让给你!你说对么,苍苍?”
  我对他笑了下:“那是自然的。”
  他神色自得,笑:“那么你来说,小白就这样走了是不是无趣?我们要不要比过?”
  我将目光转向萧焕,他此刻是侧对着我们的,只能看到他垂着眼眸,神色淡漠。
  我当然是要给库莫尔帮腔的,笑了笑:“那自然也是要的,万岁不会是怯场了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萧焕必定要对我置之不理,以他的性格,激将法几乎可以说全然无用,要不然面对库莫尔的挑衅,他也不会一概不理。
  但他的手臂微动了动,竟然转过身来,看向库莫尔:“好,但我要和归无常比试。”
  不但我呆了,连库莫尔也愣了一下:“小白,你是傻了?”
  “你这样的对手太过无趣,”萧焕淡淡地,“归无常倒还有些意思。”
  库莫尔挑了下眉梢没有说话,在旁的归无常抱胸开口:“也好,等你先胜了库莫尔大汗,再来和我一战也不迟。”
  满场的人中,就属他最为散漫,自从刚才放开我后,就一直退在一边观看,这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看了他一眼,萧焕点头:“也好,那就等我先胜了库莫尔。”
  我没说话,却觉得萧焕像是疯了,归无常武功深不可测,如果他身体还好,与他一战可能还胜负难分,但他刚发过病,还要先和库莫尔比过一场,简直有些自寻死路。
  库莫尔却被这几句话彻底激怒,拍拍我的肩膀:“苍苍,你留在马上等我。”说完笑了声翻身下马,话说得虽然轻松,剑锋一般的薄唇却紧抿起来,从腰侧抽出长刀,“小白,我把你看做宿敌,没想到你却这么看不起我,看来我是要好好露两手了。”
  萧焕不再和他闲话,向石岩说:“借荧光一用。”
  萧焕最善剑术,他的佩剑叫王风,他潜入敌营来,当然不会带着剑,而石岩的佩剑荧光也是把不世出的名剑。
  石岩从骑兵中穿过,将自己的佩剑双手捧到萧焕面前,又行礼退下。
  拿过荧光,萧焕点了下头:“开始吧。”
  长剑在他手中犹如获得了生命,他话音未落,人就到了库莫尔身前,钢刃相接的刺耳声响起,库莫尔在剑光劈来的瞬间,架住了那道白光。
  响声消歇,两个人又已经各自跃开。
  库莫尔摸了摸大刀上的缺口笑:“不错呀,小白,果然有狠劲儿。”话声里,又有几声利刃相撞的脆击声响起,他们已经过了四五招。
  我知道萧焕的剑术超群,但他刚发过病,再加上天气严寒,他的内力要大打个折扣。而库莫尔的刀术跟中原任何一家流派的刀术都不相同,是女真人在与猛兽作殊死搏斗和千百次的贴身肉搏中训练出来,纯粹是用来制敌的刀法,刀刀威猛刚劲,毫不拖沓。因此二三十招过后,他们两个还打得旗鼓相当,照两个人的状况来看,打得越久,会对库莫尔越有利。
  又一次的两刃相接后,照理为了消减重刀所带的劲力,应向一旁跃去,但萧焕右足微点,非但不退,反倒欺身上前横着又扫出一剑。库莫尔避之不及,前胸被划开长长一道,剑锋带出血珠,在雪地中落下一道血痕。
  库莫尔抚胸后退了几步,看了看手掌上的鲜血,反倒笑起来:“有点意思,小白。”
  萧焕在砍过库莫尔那剑之后,站在场中,身子微颤了两下,以剑拄地,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淋在雪地上,鲜红的夺目。
  石岩忍不住叫了声:“万岁爷!”就要上前扶他。
  “不要过来。”萧焕轻喝一声,用袖子擦干唇边的血迹,拄着剑慢慢站直身子,“库莫尔,再来吧。”
  “当然要再来。”库莫尔的步子也有些虚浮,一边笑着,一边提起大刀,欺身上前。
  两个人又裹在刀光剑影中,我不想再看,转过头去,看到石岩紧捏着拳头,似乎恨不得马上扑过去替萧焕把库莫尔撕成碎片,而库莫尔那边赤库,样子也差不了多少。
  我眼睛扫过众人,无意间看到一直闲立在外围的归无常抬起了手,指间银光一闪。
  那是暗器!他要射谁?我看了一眼场中和库莫尔剧斗的萧焕,出声提醒:“有暗器,小心……”
  我的话还没说完,归无常的手就动了,出乎意料,他手中射出了两道寒芒。
  一道射向着萧焕,另一道笔直向我胸前射来。
  利刃射入胸膛的那个瞬间,我没有感觉到疼,只是觉得有股细小的凉意从那里透了出来,然后心房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啪哒一声断了,呼吸就艰难起来。
  难道我就会这样死了?在这块冰冷而陌生的土地上。
  我给自己设想过无数种死法,慢慢老死或者因为生孩子难产而死,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死。
  “苍苍!”有个人叫。
  模糊的视野正中是萧焕的脸,为什么会是他?难道老天把我最后的时间也安排给了他?
  我伸手想要推开他的肩膀:“你给我走开!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们早就……从我刺你那剑后,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
  他的薄唇张张合合,但是他在说些什么,我完全听不到了。
  对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就这样结束了吧,就让我以为两不相欠,这样也许我的灵魂就能轻盈一些,不至于一路跌到阿鼻地狱里去。
  “苍苍”,还是有个人在叫,很奇怪的,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很清晰地感觉到,有滴眼泪从我眼角慢慢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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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失落
  满地铺陈的新雪反射出荧亮的光泽,利刃相撞的火花又一次在眼前炸开,年轻的皇帝按下胸中翻涌的血气,退开一步。
  他把剑举到眼前,淡漠的重瞳扫过剑刃上隐约的缺口,此刻他已无力用内力保护剑刃不受损伤,他和那个有着一双鹰眼的大汗都已经筋疲力尽,这场犹如街头泼皮般的撕斗还将持续多久,他不知道。
  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在皇帝的嘴角泛起,现在她就骑在一旁的马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和那个大汗,她会希望谁赢?
  一定不会是他……但既然她想要这么一场战斗,他就给她,给她他所能给的,这就是他唯一能够为她做的事情了吧?
  而且——他一定不能输,准确地判断着大汗的钢刀砍来的方向,他的余光一直不曾从外围的归无常身上离开。
  这个人,短短两次交手,他已觉察出他实力不在自己之下,他可以走,但却不能留下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在她身边,哪怕是两败俱伤的后果。
  大汗也有些气力不支,喘息声很重,伤口周围的皮袄全染成了红色,刚刚皇帝那剑虽然不重,但是很准,准确地将他最要害的地方划出一道伤口,皮肉被利刃破开,狰狞的翻卷到两旁,皇帝对他的身形退路拿捏得分毫不差,如果能再多加些劲力,大汗早就被他劈成了两半。
  这种近乎诡异的剑法远非高明的师父所能传授,同样建立在无数次性命相搏上,大汗这才承认他真的是小看了这位看上去总有些文弱的皇帝,和他一样,他也曾是在刀尖上舔过血的人。
  这就好,原来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能让那样一个女子深深眷恋的,就应该是这样一个人。
  想到那个依然满脸稚气的小姑娘,历经腥风血雨的大汗竟然笑了。
  那个总是在拼命装得老成睿智的女孩子,她不知道她眼睛总是很轻易出卖了她,她说慌时习惯眨眼睛,她害怕惊慌时喜欢左右顾盼,然而当敌人真正逼到眼前时,又会毫不畏惧地迎上去,小兽一样露出一口并不多么吓人的尖牙。
  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每当目光移到那个文弱的皇帝身上,她的眼神就会变得忧伤,那是种能令人心碎的目光,仿佛贪恋蜜糖的孩子盯着一颗永远也不会属于自己的糖果,一面强忍着伸出手去的冲动,一面却偏偏又不忍割舍,于是干脆就宁愿装得漠不关心。
  多孩子气的举动,看着她,他会开始嫉妒那个皇帝,她并不算是国色天香,他见过的美艳女子太多,雍容的妖冶的,秀丽的奔放的,她们依偎在他膝头为他添酒,在他的身体下愉快地颤抖,但是他从未见她们用那种眼神看过什么人。
  他也很希望会有一个女子能这么看着他,当她看你的时候,四周突然很安静,你会觉得尘世喧嚣,功业成败,全都不需要再去挂怀。
  他忽然间想到,也许他爱上的不过是她眼底的忧郁,那仿佛碰一碰就要碎了的什么,在那样的倔强和故作潇洒之后的什么东西,触动着他的心房,他想要那份风情,想要把那个女孩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刀剑再一次带着切齿恨意交错而过,空中炸开微蓝的火花。
  “有暗器,小心……”观战的她突然说,声音里夹着点惶急。
  她是在提醒他吗?大汗下意识的抬头,不,是那个人。
  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响过,她的声音忽然被掐断,身子被暗器击中,向后跌去。
  “咣当”一声,皇帝抛下手中的长剑,转身而去,他几乎把毕生的功力发挥到颠峰,丈余的距离倏忽即到,赶在她跌到地上之前托住她的身子,焦急地叫:“苍苍!”
  看着地上的长剑,大汗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竟然在剧斗的时候就这么抛下兵刃走了,把背后的空门全露给他——只因为他需要有两只手来抱住她,他明不明白他给了敌人多少机会将他立斩刀下?
  那个小姑娘挣扎着推他的肩膀:“你给我走开!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我们早就……从我刺你那剑后,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
  “苍苍,不要再动了,会触动伤口……好,好,两不相欠,不要再动。”年轻皇帝即便在面对生死决斗也淡定平和的声音居然在抖,他一面指出如风,点住她伤口周围的大穴,一面用颤抖的手托住她消瘦的下颌,“苍苍,没有伤到心脉,还有救的,快去拿挖骨刀和伤药来,还是有救的!”
  他其实哪里看过什么心脉,从他抱住苍苍之后,他除了把她的身子紧紧贴在怀里之外,甚至不敢摸一摸她的脉搏,看一看她的呼吸。
  但是她流的血并不多,只有一小块儿,她的身子也很轻,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化成一只蝴蝶飞走了。
  场中的大汗扫视了一圈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的骑兵和御前侍卫,知道自己该抓住这个好时机,他飞身上前,把钢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谁敢轻举妄动,我就砍了他的头。”
  “我叫你去拿挖骨刀和伤药!”被他压在刀下的皇帝突然抬头厉声喝道,“混蛋!你听不懂?”
  大汗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位温文尔雅几近书生的皇帝第一次破口骂人,他竟然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勉强把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对亲信赤库说:“去赫都帐篷看他还在不在。”
  “老军医不在的话,找到他用来割肉取箭的刀具带过来,创药有多少拿多少,绷带也是,还有闲着的人快生堆火,烧盆开水。”皇帝仿佛已经恢复了镇定,一连串的下命令。
  “照着他的话做,”大汗赶快补了一句,说着低头看皇帝怀中的苍苍,“怎么样了?”
  “暗器没有毒,也没伤及要害,不过暗器似乎就贴着心脏,有点麻烦。”皇帝这时已经俯身仔细检查过了苍苍的伤势,把手指按在她的寸尺关上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脉搏变化。
  “你能取出来?要不要找赫都回来?”大汗问。
  “那位老倌昨天还说过我活不过今天早上,”皇帝笑了笑,颤抖的声音也开始恢复淡定,“我可是天下第一名医的亲传弟子,由他来还不如由我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做到。”他必须要做到,不然的话,代价就是失去她。
  从关内再叫郦铭觞来的话,耽误了时间,如果让铁器和心脏的血肉粘在一起,那就真是神仙也回天乏术。
  “你真是个好对手。”大汗忽然悠悠说了一句,他看出他是一个越是处在危急的境地中,越是能调节自己情绪的人,这样的人无论于谁为敌,都是一个值得敬佩的敌人。
  皇帝抬起那双重瞳和大汗的鹰眼对望了一眼,再也没有比对手之间的默契更令人宽慰,两个人各自挑了唇角。
  铁盆中的水咕咕的沸腾着,皇帝把手中的小刀举到蓝色的焰火上,银亮的小刀慢慢的变得通红,移开小刀,皇帝飞快的把刀刃放入沸腾的开水中,青烟伴着“嗤”的声响慢慢升起,等烟雾散尽,手起刀落,皇帝手中的小刀已经划开了羽箭旁的肌肤。
  鲜血迅速从划开的皮肉中渗出,皇帝的手依旧稳定如初,他娴熟的避开筋脉血管,一路找到了三棱形的暗器。
  细小的暗器很快被小心挖出,在一旁观看的大汗松了口气。
  皇帝一手按住伤口,另一手却又已经拿起了缝合伤口的针线。
  缝合,上药,包扎,几乎一气呵成。
  等到皇帝把暂时安放在毛毯上的苍苍抱起,他才稍稍松了口气,略显疲惫:“要找一个地方给她静养,等到神志恢复,没有高烧症状,苍苍的命才能算真正保住。”
  大汗点了点头,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连这种本事都有?”
  皇帝笑着:“怎么?懂医术的皇帝很奇怪?”
  “懂医术的皇帝不奇怪,”大汗摆了摆手,“我只是在想你有什么不懂。”他接着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才说,“我现在去叫人传令停战,你就还留在我们大营里吧。”
  “还是免不了要做俘虏啊。”皇帝笑笑。
  “苍苍不能移动,还要静养,至于你,”大汗说着,轻扫了扫皇帝苍白的脸色,“连自己站着都很艰难吧,还要抱着她不放手,真够可以。”
  他原来没有发现,但这时才看到,皇帝的胸前同样有一团暗红血迹。
  那是射入皮肉的暗器,方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不仅将自己的背暴露给敌人,连射来的暗器都没有躲避。
  皇帝回头看了看被大汗勒令退到几丈外的御前侍卫,“大汗,这一次是你赢了。”
  “那是当然。”大汗微哼一声转过身去,他其实明白,真正输的那个人是他,当看到苍苍中箭时,他犹豫了一下,考虑着是否要放下兵刃跑去,就这一瞬间的犹豫,他就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因为那个人,在面对那一瞬间的抉择时,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得令人生畏。
  “库莫尔,”皇帝改口叫大汗的名字,“你胸前的伤,要不要我帮你裹一下?”
  “这个就不用你费神了,女真汉子还怕流这点血?你还是先看看你自己的伤。”英俊的大汗说着,一轩剑眉,“怎么?小白,这么关心我,几日相处,你已经对我生情了吗?”
  “对,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的情,不平胡虏,只怕是不能释怀了。”皇帝随口开了个玩笑。
  大汗汉学虽浅,这首诗还是知道的,也是一哂。
  开战不到一个时辰,双方就鸣金收兵,这场声势浩大的决战竟然就这样收场。
  敏佳正带着亲兵在前方杀的痛快,猛然间给召了回来,气哼哼回到大帐,甩开肩甲刚想埋怨,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皇帝。
  她这时已经知道“小白”就是汉人皇帝,惊异地瞪大盈然的眼睛,跑过去抓住皇帝的肩膀:“小白,你好了?”一转眼看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昏迷未醒的苍苍,就跳了起来,“苍苍,苍苍怎么了?谁把她伤成这样?”
  皇帝此刻已将自己胸前的暗器取出,随意包扎过,抬手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接着倚在床头闭目养神。
  不知道为什么,连性格豪爽的敏佳都很听他的话,她低下声音来:“小白,原来苍苍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很喜欢苍苍,别人要抢她走,我一定不同意。不过如果是你的话,那就算了。”
  皇帝听了她的话,有些失笑,就睁开眼:“怪不得你们合得来,连说话的腔调都很像,全是些怪道理。”
  “这不是怪道理,你想,两个你都喜欢的人,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你当然会高兴。”敏佳神秘一笑,“小白,我偷偷告你啊,苍苍告诉过我,说她本来有喜欢的人。”
  皇帝淡然一笑:“是吗?”
  “不过她又说她喜欢的人已经死了。”敏佳晃晃脑袋,“她之前那么担心你,我想她也是喜欢你的吧,小白,你要对苍苍好。”
  皇帝笑了下:“谢谢你,敏敏。”
  只是温柔的一句话,就让敏佳的脸颊又红了,她小声说:“我先走了。”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
  看着她俏丽的身影消失,皇帝把目光移到苍苍脸上。
  来女真大营半个月,她又瘦了,因为有伤,脸色也不好,这么躺着的样子,单薄得让人心疼。
  多年前那个预言又在他耳边响起:你什么也守不住,萧焕,无论多么想要守护的东西,谁叫你是萧家的人?
  皇帝的身子突然一阵痉挛,他按住胸口俯下身去,冷峭的寒意带着一股咸湿的气流冲出咽喉,俯在床沿上,他大口地喘息,连血都不再吐了,他的终点终于要来了吗?
  火盆中的木炭在静夜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大汗弯腰轻轻把一件皮氅盖在靠着床沿打盹的皇帝身上,然后自己在床边的垫子上坐了,摸出一只火杵拨弄木炭,开口:“你自己也小心点吧,这么不休不眠的,就是精壮汉子也受不了。”
  皇帝睁开半闭的眼睛,拉拉身上的皮氅,笑着开玩笑:“库莫尔,怎么想起关心我来了?难不成也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生个什么情!我不过是看你不咳嗽也不吐血,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怕你真死在我的大营里。”大汗挑起嘴角一笑。
  皇帝笑了一下:“我们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吗?你不要告诉我你关心我。”
  他既然这么说,大汗就笑了:“好吧,如果你死在这里,戚承亮一定跟我拼了,我还不想和他同归于尽。”
  皇帝沉吟了片刻:“你准备纸笔,我来写一封书信给他,他看到后应该不会再冲动行事。”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大汗愣了下:“你是说你要帮我写信给戚承亮,让他在你死后不要和我决战?”
  皇帝勾了下唇角:“戚卿行事沉稳,按说不会这么做,不过我们除却君臣之谊外,还有些私交,我怕他一时激愤。”
  大汗微眯了眼睛看着他:“小白,你实话告诉我,你还安排了什么?”
  “我在来山海关前,已留了传位的密诏。如果我不能回去,不至于无人即位。”皇帝还是那么淡然地笑着,“所以你想趁乱打入京师,那是不可能了。库莫尔,我劝你还是议和为好,你在山海关下数月,不至于还没明白,以女真国的兵力,兴兵中原只怕还是不够。与其继续大战下去生灵涂炭,不如两国好和,对女真和大武都不是坏事。”
  他说着,还能对库莫尔笑一下:“议和的使臣我已选好,兵部右侍郎韦颐,办事谨慎,又圆通容达。他此刻就在山海关,我也留了份诏书给他,无论我能否回去,他都会遵诏书中所写的款项与你和谈。你觉得怎样?”
  静默地看着他,库莫尔许久才笑了笑:“小白,直到此时,我才真正对你刮目相看……”
  皇帝笑起来,故意打趣:“难道你之前那么久,还把我当男宠看?”
  库莫尔却摇头,神色有着郑重:“我从未把你当男宠看待。”
  皇帝笑了下,忽然又开口:“库莫尔,请你照顾好苍苍。”
  大汗这次当仁不让了,挑眉看他,“这是当然了,苍苍是我的女人,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皇帝笑着:“谢谢……苍苍喜欢四处游历,如果可以就任她去,下棋的时候最好让着她,她输了会掀桌子,她不喜欢给各种规矩绑着,所以不要强求她,她如果另有喜欢的人了,就任她去……”说着,他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都做不到的,怎么能要求你去做。”
  “不就是尽其所能的宠着她嘛,”大汗轻轻摆手,“这都好说,我怕只怕她的心还在你身上,我怎么哄她,她都不会真正开心。”
  “我?”皇帝愣了愣,随即轻轻摇头,微微笑了,“我一直那样伤她,她只会恨我入骨。”
  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开,大汗轻笑了一声:“好,我答应你,我会倾我之力照顾她,让她幸福,幸福到有一天把你完全忘记了,到时候你在地府里,可不要后悔。”
  皇帝也随着他笑了,深邃的重瞳再次移到苍苍脸上,喃喃自语般说:“那就太好了。”
  他又笑了笑:“库莫尔,这次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带她回京,如果我能救她出来,只要她希望,我会放她任何地方。”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双手上,“禁宫太大,也太冷,她该去更好的地方。”
  大汗抬起头,把鹰一样的眼睛锁在他清隽的侧脸上,过了很久,他笑了两声:“坐久了,我走了。”起身的时候,他突然说,“小白,你是不是算到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你自己?”
  皇帝笑了笑,那是种平和到极致的笑容:“我天命如此,这一刻已是奢求。”
  大汗没有再说话,瞥到了床边动也没动的酒和肉,加了一句,“怎么又没有吃东西,这样下去怎么顶得了。”
  “食物有时候反倒是累赘。”皇帝这样回答,就又倚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大汗深深看他一眼,还是打起皮帘,走了出去。
  皇帝的医术比赫都高明很过,第三天,苍苍起伏的体温就被控制住了,她苏醒的时候正好皇帝和大汗都在,当她皱了皱鼻子打出第一个哈欠的时候,一直守在床边的皇帝微笑着说了一句:“苍苍,太好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脸上就失去了所有的颜色,身子重重栽倒在床边。
  大汗慌张的跑过去想要扶起他,却发现床上的苍苍并没有真正的清醒,她只是呓语似的说:“萧大哥,真可怕啊,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到你杀了我师父,我们成了亲你却一点都不喜欢我,后来还杀了冼血,好在那都是梦,现在醒了能看到你,我真高兴。”她转动头,用迷离的眼睛四下寻找,“你在哪里,萧大哥?”
  大汗注意到自从他们回来,除却换药和治疗,皇帝再没有主动触碰过她的身体,即使他看着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稍离,即使他为了她的安危耗尽心力。
  这次他轻轻握起皇帝的手,放在她手心里:“他在这里。”
  苍苍满意地握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一直都会在我身边。”她把手指交叉,牢牢握着他的手,“萧大哥,你的手好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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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承认
  睁开眼睛,白色日光在眼前连成一片,老旧的帐篷顶显得有些遥远,鼻尖渐渐充斥上草药的味道、各种皮革发酸的味道,还有木炭燃久了的烟味。
  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我还是在女真大营里。
  敏佳的脸猛地探到眼前,那双明亮的眼睛中慢慢浮出水光:“苍苍,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说着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大哭,“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醒了,一直说胡话,吓死我了。”
  我呵呵笑了两声,还是有些懵懂,觉得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好了,苍苍刚醒,让她静一静。”库莫尔带笑的声音响起,他也到了床头,笑了笑低头看我,“伤口还疼吗?”
  我向他笑:“谢大汗,还好。”
  伤口的确不怎么疼,不知道库莫尔给我敷了什么药,反倒有些凉凉酥酥的感觉。
  我端详着库莫尔的脸,我昏迷了几天?库莫尔看起来已经有些憔悴,下巴甚至冒出些胡子茬。
  我想到在我昏倒之前他还正和萧焕比武,就又笑笑:“比武你赢了?”
  “不,”出乎意料,库莫尔干脆否认,笑了笑,“是他赢了。”
  萧焕赢了?这么说库莫尔要被迫和他议和了?
  他这一次,也不能算无功而返了吧?
  至于我……我这个已经公然投入别人怀抱的女人,也一定不会再让他留恋了。
  我笑笑:“不管怎么说,我从今后是大汗的人,要和大汗同甘共苦。”
  “那当然,”库莫尔也笑,“小白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在他死后照顾你,我怎么好推托?”
  “死后?”我支着肩膀,觉得头有些疼,“你说什么?”
  “是说死后。”库莫尔随手指向帐篷一角,那里放着一张虎皮躺椅,隐约看出椅上躺着一个人,“脉搏已经没有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推开身上的裘被,那是萧焕?怎么可能?
  从床上坐起来,我直直盯着库莫尔:“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
  敏佳在一边说:“哎呀,苍苍,别动,会挣开伤口。”
  库莫尔静静看着我:“几日几夜守着你,我想大概是气力耗尽了。”
  几日几夜守着我?我朦胧中觉得自己的声音是嘶哑的:“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没有了?”
  “脉搏没有了。”库莫尔的声音还是平稳传来,“一天前以为你醒来,就撑不住昏倒了,刚开始还有呼吸和脉搏,后来脉搏就弱得摸不到了。”
  我从床上下来,走到那个虎皮大椅前,躺在那里的真的是萧焕,他的神态很安详,我很久都没有看到他用这样平和的神态入睡了,在禁宫侍寝那晚,半夜醒来,我曾借着月光偷偷打量他的脸,即使在睡梦中,那双秀挺的眉头也微蹙着。
  很久都没有见他这么放松过,是因为再也无所挂怀了吗?
  库莫尔跟了过来,不依不饶的说着:“他可能知道自己撑不了多少时候,把你醒来后需要用药方都写好了,他还醒着的时候对我说,如果他死了,让我照顾你。苍苍,你不喜欢这样?”
  果然是萧焕的行事风格,连死后的事情都安排得这么妥当。
  我把手指贴到他的脸上,触手是刺骨的冰凉,这种凉法,身体已经冷下去很久了吧?连一丝生的迹象都察觉不到。
  我喜欢吗?怎么人人都在问我喜欢吗?我喜欢什么?心里有个什么地方恸恸的动了一下,敏佳随口说过的话清晰的回响在耳旁:“我常想,如果一个人,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只想着要救你,只想要你好好的,从来不想他自己会不会就此死了,那他一定很爱你,远远要胜过爱他自己。”
  我从来都是个笨蛋,自以为潇洒的晃来晃去,自以为是的认为可以看透所有人的心肝,无耻而洋洋自得,以为这样就可以独行特立的活下去,以为这样别人就察觉不到我的怯弱,真是可怜,这个人在自己喜欢的东西面前都畏畏缩缩。我老是在对自己说,不能说,不能说,不能再对萧焕说我爱他了,一旦说了,他就会像那次一样跑走了。
  不要说吧,这样还可以远远的看着他,就算远远的看着,也是很好的。但是这次不行了,我就要永远失去他了,永远也不会再有一个年轻人带着和煦的微笑住在我心里了,光是想一想,就会不能呼吸。
  我都做了什么?
  当我被归无常挟持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是为了救我吧?
  他那时刚发过病,已经无力从武功同样高强的归无常手里救下我,于是就冷语相向,让归无常以为抓住我也于事无补。
  而我只是因为那危急关头的短短几句话,就丝毫不再相信他。
  他在我回山海关之前,对我说,来女真大营是为了救我,我没有相信他。他被我怀疑后,仍然要和归无常决战,也是为了不让归无常再有机会伤害我吧?
  我还需要他用什么来证明?一定要他躺在这里,身体冰冷得好像死去,我才会相信?
  在他还清醒的时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
  这也许要成为他活着的时候我对他说的最后的话了,我怎么能那么无情?我们早就两不相欠了。
  我俯身把他的身子抱在怀里,虽然这么凉,但还是软的,没有僵硬,库莫尔不是也说了,他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一定还活着,萧焕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死了?就算郦铭觞说过他命不长久,就算他事先明白似的把后事都安排好了,他也不会死的,对了,郦铭觞在,他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名医,怎么会连一个人都救不活?
  我紧紧抱住萧焕的身子,想要站起来走出去。
  只要能回到关内,找到郦铭觞,他就一定能救活萧焕,或者根本就不用他救,萧焕自己就会醒了,像以前那样,自己从濒死的境地里挣扎出来,然后摸着我的脸颊说:“苍苍,让你担心了。”一定就是这样。
  敏佳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苍苍,你伤口裂开!”
  库莫尔伸出手臂挡在我面前:“苍苍,你伤口裂开了。”
  他看着我的目光那样悲悯,却让我几乎发狂,我对他笑了笑:“对不起……库莫尔……”
  我还是辜负了他,当他说出要我做他的福晋时,他眼里的神采那样动人,可是我还是要辜负他了。
  我原来曾经想过,当萧焕不在了,我会怎么办?
  我大概会是太后,大概会带着禁宫的孤冷活下去,或者我要是更加潇洒一点,从那个冰冷的宫殿里走出来,重新走到我喜欢的江湖中去,做个隐士,每天看花开花落,在微风下喝酒,不醉不归。
  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如果萧焕不在了,我会怎么样……如果他不在了,那所有的东西,我都不想再要了。
  即使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我都没来得及去做,但如果未来的每一天都不再有他,那还不如,就在此时结束。
  “苍苍……”库莫尔那双鹰眼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他剑锋一样的薄唇微微动了动,“他还没有死……我可以派人去关内通知戚承亮,那里或许有能救他的人。”
  “你可以派人去?”我愣住,萧焕不是他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敌人?
  库莫尔有些苦涩地笑笑,“我还不想和戚承亮拼命,再加上小白力主议和,我不想再换上一个要和我硬拼到底的皇帝。”
  “关内有个随军御医叫郦铭觞,他能救萧大哥。”我没完全听懂他的意思,但忙抓住这一线生机。
  “我让赤库即刻前去。”库莫尔点点头说。
  我松了口气,才发现怀里萧焕的身子无比沉重,脚下软了软,差点就跌坐到地上。
  库莫尔伸手扶住我:“别担心,你也休息下,他拼了性命救你回来,你也要爱惜身体。”
  我点头,把萧焕交给库莫尔抱着,自己也让敏佳扶着坐回床上。
  这时敏佳叫了赫都进来给我更换伤处的纱布,库莫尔在旁边用一种很愤恨的目光盯着那个老军医,突然蹦出一句:“早晚要杀了这老朽。”
  我还没缓过神来,不由问:“他又没犯什么错,为什么要杀他?”
  库莫尔依旧恨恨地:“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小白每次力气再不支,也非要亲自给你换药,让赫都老头那双脏手在你胸前摸来摸去,我都没有摸过!”
  “哥哥你也太小气了吧,赫都老倌是医生,为这小事叽歪几天了。”敏佳在一边不屑的说,“我也这么喜欢苍苍,我都没说什么。”
  “小姑娘知道什么?别添乱了。”库莫尔气呼呼觅了张凳子坐下。
  敏佳冲他吐吐舌头:“只不过大我五岁,就好意思说我。”说着端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苍苍快喝药吧,哥哥吩咐让放在火上的热水里暖着,一直都是热的。”
  想不到库莫尔这么粗枝大叶的人,也能这么细心,我冲他笑笑:“谢谢你。”
  库莫尔干咳一声,似乎不太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半天才含糊的冒出一句:“不客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的情形,我好像是利用他对我的真心,来换取暂时的安宁,但却又出尔反尔,摇摆不定。
  我喝过了药,过了不久,就听到帐口处一阵响动,有个人走进来。
  我忙睁开眼睛,看到郦铭觞提着一只药箱快步走了进来。他这次来得这么快,只怕是接到赤库的消息,就即刻赶来了。
  他破天荒地没有溜溜达达走路,一阵风似得来到长椅前,搭上萧焕的脉搏,才伸手和我打个招呼:“小姑娘。”
  我按着伤口,起身走到他身边。
  他号过萧焕的脉搏,以手拈须摇头连说了三声:“太胡闹!”
  我看他神色凝重,吸了口气问:“郦先生,怎么样?”
  郦铭觞瞥了我一眼:“还有救,不过要你心肝上一片肉做药引,你肯吗?”
  郦铭觞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是这句话说得一本正经,我迟疑问:“真的?”
  他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你跟他只有一命抵一命,断无全活之理,你肯吗?”
  “那就拿去……”我冲口而出,话刚说完就开始后悔。
  那边郦铭觞果然拈着他的胡须摇头晃脑:“说笑而已,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药引?”
  又被这老头儿戏弄了,我眼前一阵昏黑,到这关头他倒还真有这闲情逸致!
  郦铭觞却又正经起来,摇头叹了一声:“这次实在太凶险,我也没有十分把握。”
  他摇摇头:“他的外伤倒没什么,症结在毒气淤积五焦,因而经脉堵塞,不能疏通。这小子一直强自把寒毒压着,当真是胡闹的厉害,还敢说是我的弟子,自己的命都快弄丢了。”说着思索了一下,“不对,依这小子心脉损伤的情况来看,他决计撑不了这么多天,有谁帮他疏通了吗?”
  “大概是我吧,”库莫尔接口,“他倒下时,我看他没了呼吸,就在他背上拍了几下,结果他咳出一口黑血,呼吸就有了。”
  “这就对了,这小子这条命,起码有六成是你救回来的。”郦铭觞说着,微一沉吟:“办法不是没有,不过要废点功夫,库莫尔,你大营里可有供士兵做饭的大锅?”
  “有。”库莫尔随口答应,一时没发觉郦铭觞已经对他直呼其名。
  “找一口过来,就支在帐篷里添上水烧热,我给你个药方,把这些草药找来煮透。”郦铭觞拈着胡须,“要先用药力把这小子的血脉疏通,不然救回来也是废人一个。”
  库莫尔不知为何,突然摸着下巴问了句:“上笼蒸穿不穿衣服?”
  “身上有一丝一毫的织料阻止热气宣泄,那小子就危险了。”郦铭觞淡瞥他一眼,“待会儿你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了,抱进去。”
  被他这么指使,库莫尔居然一笑:“乐意效劳。”
  我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到底想得什么,忙开口:“郦先生!他有断袖之癖!他想趁机占萧焕的便宜。”
  “难道让我抱?”郦铭觞瞪我一眼,“断袖之癖又怎么样?都在这儿废话!还要不要救人?库小子,快点去准备!”这次倒是他先急了。
  大锅和草药很快就准备,郦铭觞还让人在帐篷里扯了一道帷幕,将我和敏佳隔开。
  这老大叔,防我倒跟防贼一样!
  我气愤不已蹲在床上咬着被角:哪门子道理?萧焕是我的丈夫,库莫尔才是借机揩油的!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敏佳坐在床边,时不时就要跑到帷幕边扒着缝看一看,再折回来,火上浇油一般:“苍苍,小白长这么好看,光身子一定也很好看吧。”
  我闷闷应声:“嗯,他做你男宠时你不是看过了?”
  敏佳眨眨眼睛:“你是他妻子,你也应该看过才对啊?”
  “晚上黑灯瞎火哪儿看得清,而且我很紧张,怎么敢仔细看。”这么一说我更气愤了:白白便宜了库莫尔!
  “我看到小白也很紧张,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只敢扒下外衣,隔着衣服摸摸他的肌肉。”敏佳说,脸上出了朵红晕。
  “唉?这么说你们没同房?”我有些茫然。
  “同房了啊?”敏佳更加迷糊,“同房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原来这大**对男女之事还不了解,萧焕是白在她帐篷里住了那么久。
  想了想还是不要教坏小姑娘,我没往下细说。
  “苍苍,”敏佳直直盯着帷幕,神思早跑到帷幕后,“我有点想看小白□起来的样子。”
  “我想看。”我被气昏了头,接口说。
  敏佳转头看我:“苍苍,你说,我们会不会流鼻血。”
  我想了下:“我受伤了,已经流了好多血,应该不会,而且我都看过了。”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流鼻血……”敏佳很是伤神,“但是我还是想看。”
  我点头:“那就看吧。”
  敏佳很有默契地和我对看一眼,我们两个跳下床,来到帷幕前,扒在缝隙里偷看。
  帷幕后白雾缭绕,影影绰绰……嗯,影影绰绰但也足够我们清晰地看到人影。
  虎皮椅前扔着一堆衣物,萧焕的衣物大概已经给脱得差不多了,库莫尔又从他身上解下一件中衣。
  烟雾里有一个背对着我们的身影,上身□,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库莫尔把他上半身的衣服也脱了。
  我就说了,他绝对的断袖之癖,但是……这个裸背也很好看啊,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只是被郦铭觞气着了,想看萧焕的裸体而已,出现这种情况完全在意料之外……
  脱光了衣物,库莫尔俯身把萧焕抱起来,这个才是真正的□,我鼻子里一阵温热。
  “小白真好看,我哥哥也真好看。”敏佳目不转睛地看着,用袖子按住鼻孔,“我真的流鼻血了唉,苍苍,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我摒住呼吸,也用袖子堵住鼻孔,心想:伤口流了那么多血,鼻子里还能流出血来,我真是血气旺盛。
  里边库莫尔不知为什么突然惊呼一声,身子一颤,怀里的萧焕几乎掉到地上。
  “啊!怎么了?”惊叫出来,我一把扯开帷幕,站了起来问。
  “走路滑了一下,”库莫尔含笑甩了甩额前被雾气濡湿的碎发,“苍苍,敏敏,你们胸前怎么有血?”
  库莫尔宽阔光滑的裸胸和萧焕的身体……此刻完全展现在我和敏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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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虫子
  青布帷幕猛地扯开,带来一股沁凉的微风,蒙蒙白雾随之消散,清晰凸现出帷幕后那名英挺男子的侧面,他是冷峻而优雅的,满头乌黑柔韧的长发,以一根缀满碎宝石的发带系住,自然搭在光洁的肩膀上。不远处炉火的微光照在他□的肌肤上,反射出类似黄金的色泽。
  剑唇微挑,他在嘴角聚起一个了然而不无戏谑的微笑,轻转过身子:“走路滑了一下……苍苍,敏敏,你们胸前怎么有血啊?”
  对面没有传来回答,她们看着一滴水珠从他浸淫了雾气的额角滑下,一路滑过他直飞入鬓的长眉,笑意盎然的眼角,峭直如壁的脸颊,然后滴在他鼓起的胸肌上,水珠闪了一下,滑过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小溪一样孜孜不倦的继续向下走去,再往下,不是平坦温暖的小腹,而是另外一具让人窒息的躯体。
  他手臂里抱着的是一个□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昏迷着,苍白无血色薄唇紧抿,睫毛长如蝶翼,安然的合在一起,眉角俊逸,自在的舒展着,长发并未挽起,微现凌乱的散落在英挺男子的臂弯里。
  他的身躯修长,略显消瘦,皮肤有些苍白,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如果说英挺男子是黄金酒爵,那么他就是一块白玉。
  君子如玉,玉的光华不炫目,也不迷人,但是无论身处如何璀璨夺目的珠宝之中,玉总能温和的发出淡淡的光晕,含蓄却不容忽视的散发出自己的光彩。
  所以,骤然间看到这样一个身体□的男子,你的心里居然会悄悄的泛起一丝莫名的安宁,就仿佛这样无礼的注视着一个裸体的男子,不但不是什么罪恶的事情,反倒是同簪花饮酒,渔樵对答一样的风雅韵事。
  库莫尔正面对着我和敏佳,笑吟吟看着我们。
  敏佳早就紧捂着鼻孔瞪大眼睛,站得仿佛一尊雕塑。
  我先清醒过来,呵呵笑,转过身拉住敏佳很认真地看着她:“敏佳,小白光身子好看吗?”
  敏佳不迭地点头。
  “敏佳,我丈夫的光身子我都让你看,我是不是对你很好?”我接着问。
  敏佳继续点头,眼睛仍旧直愣愣看着前方。
  “那么看完了,咱们就走吧。”我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拽着她就往帷帐后拖。
  郦铭觞开口:“既然进来了,留下来帮忙。”
  我和敏佳老老实实回头,低头走到郦铭觞身前。
  “敏佳帮忙看火,不能大也不能小。小姑娘拿个毯子在一边等着。”郦铭觞紧接着吩咐。
  我们忙凑过去,我站在木桶边,看到萧焕的长发还是披在肩上,就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把他的头发拢成个髻挽起来。
  挽头发的时候触到他颈中的肌肤,是温热的,我的唇角不自觉挑了起来。
  库莫尔抬头看了我一眼:“苍苍,你箭伤未愈,脸色不大好,还是先去歇着吧。”
  我摇头笑笑:“我在这里挺好。”
  他也笑笑,就不再说什么了。
  治疗的时间其实并不短,但只要能看着他,即使是此刻他昏迷不醒,我都觉得像是身在梦中,一刻都不想放过。
  浸过药水后,郦铭觞又取出银针,将萧焕的穴位全都疏通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臭小子的命救回来了。”
  我听到这句话,稍稍松了口气,却看到他胸前有道新添的伤疤,虽然不大,也已经结了血痂,但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依然刺目。
  看我注意到了那个伤疤,库莫尔在旁开口:“这是小白看到你胸前中了暗器,抢上去时伤到的。”
  像被什么刺了下,我手上抖了抖。
  那时的我虽然没有看清,但如果不是为了抢过来抱住我,萧焕怎么会连这样一个暗器都躲不过?
  可即使如此,当他抱着我时,我还是想把他推开。
  轻叹了口气,库莫尔笑了下:“苍苍,如果想哭,你可以等小白醒了后哭给他看。”
  我将目光移到萧焕的脸上,他还是那么平和地昏睡着,苍白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一点血色。
  我静了下,俯身低头吻住他无色的薄唇。
  不管周围还有什么人看着,我只是静静地感受他的体温,然后我眼中的一滴眼泪就这么滑下来,落在他的脸颊上。
  库莫尔没有说话,敏佳早就出去了,郦铭觞沉默地收拾好药箱,屈指弹弹肩上的衣衫:“这趟可真费心力,回去要找这小子把诊费要回来”一面说,一面提着药箱就走出门。
  他到快去快回。
  “郦先生!现在是深夜,你怎么回去?”我想起来在他身后问,可是他早就掀开门帘,身影很快隐没在黑夜中。
  “这位郦先生要想只身闯到大营里来,只怕也没人能拦住他。”库莫尔忽然在旁说了一句。
  “难道郦先生也会武功?”我有些奇怪,郦铭觞可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过武功。
  库莫尔一笑:“这个太医的身手绝不在归先生之下。”
  他自己提到了归无常,就顿了下:“他在伤了你之后就不见了……在御前侍卫中劫持你,用你的性命来威胁小白,不是我授意他做的。这个人是个能人,我一直有笼络之心,但这次他伤到了你,下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只怕会下杀手。”
  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提到归无常,我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当日他将我带出京城的时候,有得是时间杀我,或者利用我来做很多事情,但他却好像只是将我带到女真大营,此后就再也不管。
  还有那两枚突如其来的暗器……我伤得其实不重,暗器命中之处看似要害,却巧妙地避开了心脏,我之所以会昏睡几日,除了伤后的低热外,还有萧焕怕我伤势反复,给我开的伤药中有不少安神成分。
  以归无常之能,真想置我于死地的话,该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吧?
  不过是一半会儿也想不出头绪,我就向库莫尔笑了下,没向他说出心中的疑虑。
  忙了一阵,我还是开始头晕,转身想走回床上躺着。
  还没抬步,库莫尔已经伸手把我拦腰抱起,走到床边把我放在床上。
  我冲他笑笑:“谢谢你,库莫尔。”
  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后,我和库莫尔像是更加熟识了,就算此刻开口直呼他的名字,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抱你过来,你绝不会对他说谢谢吧?”库莫尔忽然说,笑了笑,“这种客气话,只有对不亲近的人才会说,对于最亲密的人,反倒是不用说的。”
  我抬头看了看他,猛地发现这个总是冷傲犀利的男子的眉间,凝聚着一抹类似忧伤的表情。
  我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库莫尔,不管怎么说,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情意……那一刻我是真的想要和你……”
  “苍苍……”库莫尔打断我的话,淡淡笑了,“当他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随我而去,但如果他死去,你却会随他而去……即使你的人还活着,心也会就此死去,对吗?”
  他是在太过通透,我突然无言以对,帐篷里一阵死寂。
  库莫尔把手放到我的脸颊上:“真的喜欢,就去要。拉住了就不要再放手。不要一边对我说着谢谢,一边在心里想我辜负了库莫尔。我只要记得,有个叫库莫尔的男人,也在爱你,虽然可能还比不过他。但我成全了你们,你们就要给我痛快地幸福。记得了吗,苍苍?”
  我点了点头,一大滴热泪就滴在了他的手背上,握着他的手,我靠在他肩上,边流泪边微笑:“谢谢你……”
  库莫尔轻拍着我的背,叹息着说:“难不成是我跟汉人呆久了?怎么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哥哥,苍苍,你们……”敏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瞠目结舌地看看我和库莫尔,又看看在另一边昏睡的萧焕。
  我忙推开库莫尔,略显尴尬:“不是你看的那样子……”
  库莫尔狠狠剜她一眼:“死丫头,不能晚回来一点?”
  经过这番折腾,库莫尔让人把大帐隔断成两间,让出了一个小间给萧焕静养。
  东北高参虎骨鹿茸这些贵重的药材不缺,库莫尔又让人源源不断送来,两天后,萧焕虽然还是没有醒来,但呼吸粗重了不少,皮肤下也有了血色。
  我每天都守着他,像要把原来的份儿都补上,看着他沉睡的面容,不知道为何就会移不开眼睛。
  这天我刚喂他喝过了药,就准备趴在床沿上小睡一下,结果一不小心压到了他的手。
  感觉到脸下他的手指轻动了动,我忙让开,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愣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他的睫毛闪了闪,蹙着眉睁开眼睛。
  我不敢说话,目不转睛的看他。
  他极轻地咳了咳,眉头蹙得更紧,那双深瞳中的目光有些迷离,声音很轻:“太……苦了……”
  我点了下头:“郦先生开给你的药,肯定是苦的。”
  他又咳了几声,竟然重新合上眼睛,喃喃自语般:“那我还是继续昏着好……”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行!你敢再去睡,我就哭给你看!”
  他这才又睁开眼睛:“苍苍?”
  那声轻唤违睽了一年多,我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冲他笑:“你昏迷这几天我都哭了好几次了,你要是想我继续哭,你就可以接着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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