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警长凯瑟琳.赫本被玩坏》跪求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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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非常另类,可能有些人会不喜欢
《新娘》 作者:三井花茶
一个木讷的女人。
她曾经是一个人的新娘。后来又不是了。于是她离开。
她走得干净,若无其事地生活,收养了一只猫,她叫它阿诺,极尽所能地宠爱。
她上课,下课,按教授的苛刻要求写字,戴黑色大边胶眼镜,慢条斯理地说话,空闲的时候,看猫咪与影子游戏。
在一个可以看得到古堡的阁楼里,她用一年的时间,平静而木然地活着。
新娘,一道甜美的饵,那饵散发着诡秘的甜腻气味,蛊惑她回家。
是的,回家。她原本也是有家的。
只是,早在更早的时候,她宁愿死了一般生活。
所有的一切在以一种毫无温情的方式被撕裂,阴暗隐秘的地下,不知名的生物牙齿森白,啃噬得缓慢,且不露声色。
有人在慢慢地死去,尖利地哭泣,刺探,猜疑,最终连猫咪都开始疯癫。
她的笑容惨淡。
一个木讷的女人,心渐渐地寒了,既不蠢,也不笨,只是阴毒,最后,即便是眼神,都涔涔地渗着毒。
她曾经是那个男人的新娘。后来又不是了。
她的妹妹爱上了他。
她安静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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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宿慢吞吞地从路边一家超市里走出来,手上抱着一个庞大的牛皮纸袋,她颀长暗黑的身影穿过街道,经过老城区那些伫立了几百年的的教堂与古堡也没有丝毫的加快或者减慢。城市中央的海拔135米的古堡直直地指着天空,天空蓝得惊人,那种完美而清癯的色彩压在灰白色的Edinburgh上方,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颜色心会隐隐作痛,印宿知道,所以她只是埋头看着脚下的路,她不看那些澄澈,不看。
  接近四月份的天气,印宿穿着一件黑色薄呢大衣,里面是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衬衫,下面一条长及膝盖的黑色棉布裙,黑色丝袜包裹着她瘦削的腿,最后是一个永远的黑色圆头皮鞋。她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在修道院里面待了几百年的女巫,一袭阴沉无趣的黑,更夸张的是她脸上那副丑陋无比的眼镜,笨重的黑框几乎挡住了她的大部分脸,再加上她刻意披散在肩头的头发,连剩下的一部分轮廓也被盖住了,于是,在来往的路人眼里,她只是一个面容模糊的人。
  一个面容模糊的陌生人,突然地出现,突然地经过,突然地消失,从开始到最后,没有谁会留意。
  她沿着高街慢吞吞地走往下走,地面上铺着古朴的石子,平底皮鞋的后跟从地面上敲过,不紧不慢地笃——笃——笃,道路两边的墨绿色的树影里随处可见古老的房舍,有着棕色的木条篱笆或黑色砂石砌就的矮墙,依据Edinburgh地势高低起伏,这样走了四五分钟之后,印宿来到一栋砖石结构公寓楼前,陡斜的深灰色屋顶掩映在房子四周高大的树冠中,暗红色的砖墙暴露在外面,样式古板,只有两层高,墙角经年月久地生着一层苔藓,茂盛得发黑。
  走进公寓的大门,凯瑟琳太太坐在值班室内,视线隔着一扇小小的玻璃窗飞快地扫过她一眼,认出了住在二楼的印宿。
  今天这么早就下课了?她笑眯眯地,随口问了一句。
  印宿楞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其他的就不会再多说了,凯塞琳太太不会生气的,她早认为印宿的过分沉默其实是缘于某种精神上的毛病,所以,她并不会勉强自己做医生应该做的工作。
  她很安守本分,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看门的人。
鼻息间一股潮湿的霉味,楼道里的灯管坏了一盏,再加上建筑的设计缺陷,楼道里总是略微地显得阴暗,印宿的鞋子小心翼翼地踩上木头楼梯,那些沉积在木缝里许多年的灰尘在她脚边弹跳起来,待她的脚离开的时候,复又无声地落回原地。在这样阴暗的楼道内,每过一个台阶,印宿总是会在头脑中假设起这样一次起落,于是,脚步也就愈加的迟缓。
  顺着楼梯走到二楼,往右拐了一下,印宿走了几步然后在一扇门前停住,门上面挂着一个小铜牌,写着NO?217,门的表面涂着艳丽的绿色油漆,并不很均匀,看上去像一块绘着抽象派作品的画板。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腾出一只手习惯性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眼镜,理了理刚才被风吹乱的头发,这才从大衣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门。
  客厅并不大,洁白的墙壁,地上严严实实地铺着地毯,花纹简单,窗台上摆着鲜艳的盆栽仙人球,耳边蓦地一阵古怪的音乐,夹杂在背景音乐之中的几声尖叫令印宿一下子就想到了她的室友Kimberly,还有一位估计是对门的韩国留学生,她看了一眼,Kimberly卧室的门开着,果然,两个女孩儿坐在电脑前玩游戏,表情激奋,玩得不亦乐乎。
  Kimberly是个北京女孩,中文名字叫孙小美,是医学院的学生,她来这里比印宿早,人也很热情,160身体看上去到处都是圆的,不是肥胖,而是一种——一种看上去很珠圆玉润的感觉,圆圆的身子,带一点婴儿肥的圆脸,圆圆的眼睛,整个人像一个洁白的圆碟中央的一团粉蒸肉,异常的无辜可爱与心无城府,几乎整个留学生部落都知道这个热力四射的可爱女孩。 .
  往里面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客厅里还有一个人,坐在靠近墙壁最里面的黑色沙发上,安静地捧着一本厚厚的书,那人印宿也是认识的,Kimberly的男朋友,中文名字叫列山,也是Edinburgh的留学生,觉察到有人进来,他抬眼,礼貌地对印宿点了点头。
  印宿也拘谨地回礼,只是因为怀抱着一个庞大的纸袋所以动作显得有点笨拙,再度抬眼时他已经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蓦地,耳边响起一阵怪异的音乐,紧接着就是女子故意捏着鼻子嗲嗲地宣布,今天的游戏冠军是阿土伯!然后阿土伯的玩家Kimberly呵呵地大声笑了起来,口里念叨着熊啊熊啊我又赢了你韩国姐姐之类的话,转过身两手在一边的维尼熊身上开始使劲地拍,一阵砰砰噗噗。
  那是Kimberly的习惯,她对待那有她身体一半大跟她气质神似的熊向来不怎么温柔。
  Kimberly抬头,看到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后的人,喝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
  ‘Suzy,你怎么突然就走进来了,可真真地吓死我了!’她用力地掐着熊的脖子拍着熊的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沙发上看书的列山被Kimberly一阵咋呼抬起头来,坐电脑前的韩国女生也若有若无地扫过印宿一眼,妆容精致的眼睛涂着深蓝色的眼影,愈加地显得目光深幽与意味深长,印宿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尴尬地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几下似乎说了一句抱歉,声音却异常的很低,几近于嗫嚅。
Kimberly也都已经习惯了她的木讷,大咧咧地摆摆手,走过来凑到她身边,好奇地在她怀中的纸袋里面搜刮了一通,不过手伸进去才刨了两下就立即抬头,修得很漂亮的眉毛惊讶地高高扬起。
  ‘你就买了这些东西?’她扬手,手中赫然一包速食面。
  ‘不止啊,还有阿诺的骨香鱼排。’印宿低头从纸袋中拿出一大包东西,证明似的拿给Kimberly看。
  ‘有没有搞错,那只懒猫吃得比你还好,我看你三分之二的生活费都用来供养它了,你可别宠坏它了。’她大呼小叫地,表情很不以为然。
  Kimberly虽然读的是兽医学系,但奇怪的是,她对动物向来没什么爱心,或者,她只是对阿诺缺乏爱心,动物总是很敏感的,阿诺一定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友好,故而更是一天到晚对Kimberly爱搭不理,一贯的傲慢。
  他们彼此已经积怨很深了,这并不是什么新闻。
‘Kimberly,你还要不要玩,你的股票要降价了!’韩国女生坐在电脑前凉凉地说了一声,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韩国口音,很好听,Kimberly听到这句却大惊失色,边跑边跳连喊带叫地冲回去,不得了了,姐妹儿我这下子要破产了,要破产了!
  一阵哀鸿遍野的鬼叫。
印宿呆呆地站了半晌,又伸手抬了抬眼镜,转身向对门的房间走去,那是她的卧室。
  房间是顶楼,能够看得到屋顶的斜坡痕迹,像一个封闭的阁楼,靠近墙壁的地方放着一张简单的单人床,屋顶的斜坡落到床头,开出一扇小巧的百叶木窗,推开铁质地的支架,可以看到外面婆娑的树影以及火山口上方尖尖的券顶。
  阿诺凑到她脚边,‘喵呜’地叫了一声,印宿把手上的纸袋放到原木地板上,手指轻轻抚过手掌下柔软光亮的皮毛,她出去了两个小时,怕它出来又惹恼了Kimberly,只好把它关在卧室里,它一定是寂寞了,脖子上的毛都微微竖着,情绪也有点浮躁。
  阿诺是她刚到这里的时候捡到的,一只混血流浪猫,腿折断了,后来虽然被治好了,但看人的目光总是带着些微的防备,也很疏离地习惯性地与人保持一米的距离,不过,阿诺虽然腿受过伤,恢复后踱步的姿态还是很优雅,甚至是极端挑衅的趾高气扬,那可能也是Kimberly不喜欢它的原因。
  阿诺动了一下,绕着地板上的大纸袋转悠起来,它已经敏锐地嗅到了美食的存在。印宿模糊镜片之后隐约闪过一道表情,似乎是一个囫囵的微笑,不过还是太模糊,似笑非笑。
  ‘对不起,我知道你饿了,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鱼排哦……’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从纸袋里拿出一包东西放到阿诺的鼻子面前晃了一下,阿诺咬着她的手,兴奋地叫。
  门忽然响了,很有规律的两下,‘Suzy,你的电话!’是列山的声音。
  真是奇怪,卧室的电话为什么没有响?印宿翻了个身,险些从床上掉下来,手在枕边摸索了两下,抓起眼镜戴上,这才发现是卧室床头的电话线松了,松动的线头掉在地板上,凌乱地绕成一堆,一定是阿诺淘气地扯下来的,难怪这一个月一直没有电话,事实上,也很少有人找她。
  她到卧室的门后面,扫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随后打开门。
  ‘谢谢。’她对着客厅一角专心看书的人模糊地说了一声,随即慢吞吞地走过去,拿起话筒。
  ‘你好。’她问,声音不紧不慢的。
  一旁看书的列山抬头,面无表情地扫过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继续看甘特马赫的Theory of matrices。
  电话那头一阵安静,隔壁的Kimberly又大声欢呼起来,声音大得可怕,印宿只有抱着电话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关紧门又问了一遍。
我还以为打错电话了。’一个略带冷意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印宿楞了一下,这种疏远又有几分耳熟的声音是……
  ‘觉夫?’这是她下意识中的第一个反应,而她也将疑问问出口了,‘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爸爸告诉我的。“
  她眨了眨眼,有点困惑的样子,最终还是确定了一下,‘是你爸爸,还是我爸爸?’
  那头停顿了一下,声音蓦地低沉下去了,‘你以为呢?’
  印宿再怎么迟钝也不会听不出其中细微的不悦,她低头想了半晌,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她将电话放到桌子上,拿着话筒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吗?’
  ‘东西收到了?’
  ‘什么东西?’她傻傻地问。
  ‘喜帖。’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印宿头略微偏了一个角度,视线刚好落在不远乱七八糟的书桌上,那一摞书本中央有一个开封的信件,被撕开的粉红色信封里露出一角红色,大红色的,红得很喜庆。
  她收回视线,木讷地应了一声。‘恩。’
‘那你到底是收到还是没没收到?’
  ‘收到了。’印宿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恭喜你们。’
  他的声音通过国际电话平静地传达过来,‘池乔希望那天你能回来……’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哦。’印宿有点慢半拍地回应,令人不由地怀疑她是否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漫不经心地用睡觉的呼声来敷衍。
  ‘哦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回还是不回?’男子的声音已经隐约地不耐烦了,带着一些恼怒。
  ‘我会回去的。’她慢吞吞地说了一句。
  那头安静下来,很突兀地安静了好长时间,也不挂电话,连印宿都觉得应该开口说些什么才不至于场面尴尬,可她刚要开口却听到了那头机械的切断音,嘟的一声,极其的干脆。
  印宿拿着电话,耳边一声声短促的声音,短而且匆促,传达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她呆呆地看着窗外那一怵天空,有一瞬的痴楞。
  窗户开着,常年从海上吹来的风很凉,窗外的枝叶坚硬的地中海生物摇晃得很厉害,哗啦啦地响声异常地大,色彩明媚的天空底下,卡尔顿山上的制高点孤独地耸立于海雾中央,在眼前更远的地方隐现。
  一直听到阿诺不耐烦的叫声,她才回神地放下手中的话筒。
  阿诺趴在她的拖鞋上,毛茸茸地睡成一滩,她蹲下身,把手中拆到一半的猫食放到阿诺的碗里,阿诺却一直趴着没动,她的手指示意着鱼排,它却忽然抬眼,眼睛安静地对着印宿,那一对耀眼的金色在流光中善舞地幻变着,像是看穿了什么。
  印宿转过视线,心中微妙地瑟缩了一下。
  阿诺是只精明的猫。
  太精明了,总是让人会不由地心虚。
  对面房间里的游戏还在继续,她安静地放回电话,走到隔壁的小厨房。
  那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厨房,几块大理石接成的U形流理台,人站到里面,似乎就已经拥促得转不开身了,幸好Kimberly和她都不太依赖它,Kimberly是因为懒,而她是因为不需要,大部分时候印宿只用一片面包就可以应付好自己的胃。
  她打开空荡荡的冰箱,把刚从超市里买到东西放进去,一件件有条不紊地放好,然后嘴里叼着半片面包,不紧不慢地走出厨房。
  ‘Suzy,今天晚上留学生有聚会,你要不要一起去?’ Kimberly在她房间后面大声地问她,口中地混杂着嚼口香糖含糊不清的口水声。
  ‘我还要做Paper,下礼拜一要交的。’印宿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解释。
  Kimberly轻嗤一声,‘真是够了,法学院那些苛刻又变态的老头子,一个个都老么嗑岔眼的,记性这么好,周末还惦记着剥削人呢!’她一口滑溜的京片子,损起人来丝毫不含糊。
  印宿没有出声。
  Kimberly不死心地继续游说,‘一起去嘛,今天机会难得哦,听说——’说到这里她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像个真正的女狼,‘我们家柯柯也会到哦,他还跟你一个地方来的呢,你当真不去?’
  柯柯是法学院新聘的一位教授,Kimberly涉猎广泛,自然会把这个Edinburgh大学之星给打听了个透彻,据说是长得很像柯林法莱尔来着,所以Kimberly私下都叫他柯林法莱尔,昵称柯柯。
 印宿楞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不了,我不去了。’
  来Edinburgh接近一年,大部分时候她都独来独往,并不热衷于融入任何一个小圈子,独自一个人,生活单调得除了课业就是睡觉,若是还有,就是阿诺了,站在人群中,既木讷又无趣,她不明白Kimberly为何每次都要就这种聚会与她费一番口舌,她应该知道,少一个她没有人会留意的。
  Kimberly 走到客厅,‘那你一人闷屋子里干吗?陪你那只又能吃又能睡的猫祖宗?拜托,就算是猫关时间长了也会患忧郁症的……’ 
  ‘小美!’一道低沉的男声忽然插进来,打断了Kimberly接下来的话,‘已经六点四十了,聚会时间快到了,你想见你的柯柯还不快点。’
  印宿奇怪地看了一眼旁边,列山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了,面无表情。
  刚才——是他在说话?
  应该是,屋子里只有他一个男生。
  她在头脑中自问自答了一遍,遂偏头再看了一眼列山,橄榄绿色的高领毛衣,磨旧了的浅色粗布牛仔,简单的白色帆布鞋,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或者是学电子工程的学生都是这样,表情却看上去要比其他人严谨很多,这种严肃与聒噪的Kimberly站一起就显得愈加地明显。
  ‘怎么了列山,你吃醋拉。’ Kimberly圆滚滚的眼睛转了几圈,抱着他开始撒娇,声音甜腻得像蜜糖一样,滋滋有声地闪着柔色光芒。
  列山任由她半挂在他脖子上,依然面无表情。
  她踮起脚尖,一点也不害羞地吻着列山。‘不要这个样子嘛,你知道我最爱最爱的人就是你了。’
  印宿抬了抬眼镜,悄悄地走回自己的卧室,把客厅留给他们。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抓起一个大卡子夹住头发,开始收拾桌子,桌面上散落了整整一桌子的书,什么刑事司法心理法理英国普法制度之类的,信手拿起一本《民法原论》,黑色硬面封皮上沉积了好厚的一层灰尘,她胡乱地用衣袖擦了两下,白色的衬衫立即刷上一层薄薄的暗色,蒙了一层黑纱一般。
  她看了一眼弄脏了的衣袖,咬着下唇,有一些懊恼。
  她并非一个不能打理自己生活的人,但,也并不精通,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她并没少干,Kimberly是任何人都懒不过的,却也不像她这样。
  把《刑法》《宪法》一本本地摞起来,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一封粉红色的信,轻颤一下,顿住。
  信封上的字迹秀丽,她认出了那是池乔的字迹,上个礼拜天凯瑟琳太太把信交给她,她拿回来只抽了一角就放到桌上,一周的忙碌的功课几乎快要遗忘了它,只是几乎而已,刚刚的长途电话不会允许那样的几乎存在。
她缓缓打开来信封,从里面抽出一个精美的请笺,一下子就看到那个大红镶金的喜喜字,她翻开,视线跳过一边的新人照片飞快地往下,落到下面的署名上。
  新郎卫觉夫,新娘白池乔,恕邀……
  她坐在床沿呆呆地看了半晌,随后将那它压到桌上的一摞书本下面,继续收拾剩下的半张散乱的桌面,然后,开始写今天安德鲁教授布置的论文
  公民的身份界定。
  身份,不同人的身份或者是人的不同身份是依赖同类的认知而存在的,这与严密的法律概念不同,更多则体现出一种感性编号特制,从而获得一种身份认定,就譬如说,她是白印宿,国内著名学者白占生与葛秀秀的女儿,在Edinburgh,她是Suzy,Edinburgh大学法学院的一名24岁的留学生,在留学生公寓管理员凯瑟琳太太眼中她是NO?217有自闭嫌疑的房客,在NO?217内,是Kimberly古怪不爱说话的室友……这些,都是一些比较固定或者比较新的身份,当然,也有一些被遗忘的身份,譬如,她曾是卫觉夫的新娘,妻子,最后,与他有联系的身份仅仅只是他的前妻,卫觉夫的新娘这个身份仍然在,只是当事人变成池乔……这些不同的身份彼此独立,不同的人以他所知道的身份来界定着你,给你贴上一个标签,很简单地便于记忆,或者其他更功利的目的……
  阿诺在卧室的地板上无声地绕来绕去,从南面的墙走到最北面,沿着一条固定的直线来来回回地走动,像个孤岛的哨兵,很孤独也很亢奋的样子。
  ‘阿诺!’印宿转过头柔声唤了它一声,眉头皱着,阿诺今天晚上异常的焦躁影响到带她了,她完全没办法静下心写Paper。
  听到她的声音阿诺停了下来,它站在原地遥远地看了印宿一眼,眼神陌生,那种疏远的陌生感令印宿心中猛然一惊。阿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脾气了, Kimberly是学兽医的,她没有说错,跟古怪又自闭的主人在一起时间长了,猫也会得忧郁症。
  很快它又走动起来,一遍遍地,脚步依然优雅,只是它的影子投射到空气里却是一种不安的躁动。
  印宿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笔,走过去,伸手抱起它,它却挣扎起来,目光凶狠地看着印宿,尖锐的爪子飞快地攀上印宿裸露着的右臂,在上面留下几道长长的抓痕。
  手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意,‘阿诺?’印宿轻呼一声,惊讶地看着突然间变得野蛮起来的阿诺。阿诺仿佛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眼底闪过一丝的歉疚,尽管后背仍然戒备地弓得很高。
 印宿光着脚,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找,从床头柜的两个抽屉,到柜子,书架,一直到床底,她笨拙地趴在地板上,手肘支着地,打着手电照着每一个旮旯角落,阿诺反倒怪异地镇定下来,看着她满屋子里地转。
  场面变得有些滑稽。
  十几分钟后,不足15平米的卧室被她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记忆中剩余的半瓶消毒水,印宿疲惫地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柱轻喘着,一人一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安静对视。
  手背上的痛意还在蔓延,她抬手在伤口上胡乱地舔了几下,勉强算是处理完毕了。阿诺走过来靠着她的腿,柔软地叫了两声,眼神中一派无辜,似有歉意。
  ‘没关系的!’印宿柔声安慰了它一句,想伸手安抚一下它,手刚伸出,阿诺却疏离地退后一步避开她。
半空中印宿的手僵滞了半秒,片刻之后又耐心地收回去,不再试图去碰触它,印宿知道,现在阿诺不需要她,尽管这一点让她感觉到一些受伤。
  窗外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地暗了,走到客厅,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快九点半了,屋子里安静极了,对门的房门关着,韩国女生,Kimberly,还有列山全部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印宿一个人。
  她走回卧室,想了一想,抬手取下头上的卡子,竟生生地扯下一缕头发下来,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仔细一看,横在手心长长的一束,手一颤,掉到地上,她弯身拣起来丢到一边的垃圾篓里,穿上外衣跟鞋,抱着阿诺,安静地走出去。
  楼道里少有人影,年轻学生的夜生活才刚开始,每每总是要玩得很疯,喝得醉醺醺在凌晨时分才回来,空气里飘出一阵烤面包的焦香味道,到了一楼,那香味儿更是浓郁了,凯瑟琳太太宽大的身影在小房间里忙碌着。
  印宿走出去,公寓外的黑铁灯亮着,光线昏黄地照着灰白的路面,一阵夜风吹过,树枝的影子横生在面前,拼命地挥动。石头路面的缝隙里长着几株参差的野草,草茎柔韧细长,纠缠着,鞋子踩上去,静寞无声,印宿放下阿诺,由它优雅地走在前面,印宿跟随着它的路线,因为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一群年轻人开着哈雷在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上夜游,恶意地擦着印宿的裙角过去,引擎声轰轰地从耳边呼啸而过,震耳欲聋,吓得她一直贴到了身后粗砺的石墙,脖颈上禁不住地发寒。
  机车上打扮得光怪陆离的男骇儿回头看到她胆小的模样,得意地笑起来,笑声硬朗,随后的一辆紧追上去,后座的一个女孩把手指放到口中轻浮地对她吹了个口哨,口中唱着怪腔离调的歌曲。
  机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四周慢慢安静下去。
  印宿靠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着,看上去姿势有点好笑,风中隐约地有笛声,不知道从漂浮在哪里,很悠扬地传到她耳中,一束灯光从路对面的老教堂门后透过来,照在印宿身上,她在路口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了大厅里的彩色玻璃,陈述着圣哲与恶魔,以及二者的共生与争斗。
  故事从来都是这样的,英勇无比神降伏了魔类,就这样简单,骨子里缺乏明媚的物种那样简单就被击溃,她也是一样,那样简单就输了。
  她早该在决战之前就察觉的,可事实上她终究不是神,她是最木讷的,永远站在原地等别人选择,被动地接受谜底揭开的后果,于是她永远成不了赢家,永远不会居高在上,永远注定了的一败涂地。
  教堂的天庭之上,伤痕累累的魔匍匐在神的脚边,与倨傲的神灵相比,是那样地卑微与不堪一击……
  ‘大嫂?’蓦地,一个温润的声音。
  印宿的背影僵住,镜片后的眼睛模糊地闪烁了一下,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称呼令她一下子就猜到身后的人是谁。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从对面一家意大利餐厅内走出来,男子二十五六岁上下,相貌俊美,穿着浅棕色休闲猎装,直筒剪裁的长裤,脚上踩着一双镶马术链的鹿皮鞋,简单利落,气质却优雅出众。
  ‘觉品。’她往上抬了抬眼镜,笑眯眯地。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卫觉品停在她面前,挑剔地看了一眼印宿,‘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她迟钝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黑色薄呢大衣,保守的长布裙,抬眼,‘有什么不对吗?’
  男子皱眉,上下看了她几眼,没有说话,印宿知道他是在挑剔她的装扮,样貌本不甚出众的女人,再加上这般的邋遢,卫家的男人尤不能忍,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卫觉夫。
  ‘你什么时候到的?’
  ‘才来了几天。’男子背着光,平静地看着她, ‘白伯伯说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电话回去,打你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印宿低着头,有些难堪,她低声辩驳着,‘研究院一年级的功课忙了些,你也知道的。’
  他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邃而意味深长。
  印宿不自然地躲避开他的注视,望向站在路口的阿诺,它站得远远地,戒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
  ‘那只黑猫是你的?’他注意到她的视线。
  ‘啊。’印宿看到他突然逼近的脸,记忆深处的熟悉的轮廓令她慌张地后退一步,‘是啊,它叫阿诺。’
  ‘阿诺?’
  男子玩味地望向阿诺,好看的眉毛微微扬了一下,带着几分调侃地唤它,阿诺待在原地,气势汹汹地冲他叫了一声,呲着尖利的牙。
  卫觉品掉头看着印宿,状似遗憾地耸耸肩,‘看吧,我并不十分地讨它喜欢。’
  印宿赶忙解释,‘你不要介意,阿诺它只是——不太习惯生人。’ 她虽是木讷无趣,心确有一点愚勇的善良,见到别人稍微流露出一点失落就小心翼翼地安慰,在很多人看来,这既愚蠢又无谓,她却一如始终,或者只是因为迟钝得过头所以察觉不到别人的不以为然。
  她的视线越过男子,‘那是你的朋友吗?’
  距离他们不远的餐厅大堂前,一个穿着粉色套装的女子一直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们说话。卫觉品回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她匆忙丢下一句,转身,想要离开。
  ‘等一下!’他挡在她面前,伸出右手,摊开,掌心向上,遂不再说话了。
  印宿困惑地看着他,再低头看面前的的手,光洁修长,骨节分明。
  ‘很漂亮!’她抬头,语气中肯地夸奖了一句他的手。
  卫觉品翻了翻白眼,他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水晶玲珑心的人,怎会完备地猜透他的意图?看着印宿眼底的迷雾,他只有温和而耐心地说了一遍,‘把你宿舍的电话号码给我!’
  她的表情猛一阵哗然,这才接下来却又白痴起来,口中疑惑地嘟囔了一句,‘咦?觉夫没告诉你吗?’
  他楞了一下,表情狐疑,‘大哥知道你的电话?’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诚实地点头。
  他皱起眉,‘他给你打过电话?’
  她乖乖地点头。
  他瞥了她一眼,表情中有一丝的怪异,他沉吟了片刻,从口袋中拿出手机,递给她,‘算了,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电话号码吧。’
  印宿拨了几个号码,复又交回到他手中,语句模糊地说了声‘再见’,随即慢吞吞地转身离去。
  ‘刚才那人是谁?’站在餐厅耀眼灯光下的女子走过来,问了一声。
  男子蓦地转身,脸上几分莫测的严肃褪去,简单说了一声,‘一个故人而已。’
  女子不动声色地抬眼,视线尽头一个瘦削的黑色背影,还有一只步履骄傲的孟买猫,两道影子很快地变得越来越小,最终融于中世纪古建筑的阴影里,就跟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优雅地挽住男子的手臂,精致的眉眼间笑意灿烂,‘我们进去吧!’
  印宿回到公寓的时候,客厅的灯亮着,浴室里水雾弥漫,哗哗的水声中Kimberly快乐地唱着我的太阳。
  印宿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挂到一边的衣架上,Kimberly推门走出来,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头发湿淋淋地滴着水,粉红色的皮肤上满是水气。
  她边走边擦着头发,抬头看到站在玄关的印宿,拿毛巾手惊讶地停住,‘咦?’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钟,‘你还没睡呀?都快十二点了呢。’
  ‘我带阿诺出去走走。’印宿把门开了一些,阿诺从脚边钻了进来。
  她撇了撇嘴,‘又是为了这只该死的猫。’
  阿诺仿佛也知道她在说自己的坏话,却不理她,尾巴昂扬地越过她,从玄关走到客厅,看都不看Kimberly一眼。
  它的傲慢成功地令Kimberly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猴子一般跳起来,她追上去拦在阿诺,单手叉着腰,两条腿很不雅观地分开,典型的泼妇站法。 
  ‘小东西!’她伸出一根手指,恶狠狠地指着阿诺,‘你信不信惹恼火了我,我把你片成一片一片的,用盐腌着吃。’
  阿诺不为所动地绕过她,对她颇没创意的威胁彻底的漠视。
  事实上通过这一年的耳濡目染,它已经相当熟悉针对于自己身体所有可能的处理方法,包括蒸炸煮炒涮,它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Kimberly仰着头阴险地笑,面目狰狞,‘哈哈哈哈,相信我,我已经很久没尝过盐水泡猫的美妙滋味了,啊呀呀呀,想起来真是怀念……’笑得太假了,她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横生出一只手掐住了喉咙一般,狼狈地咳嗽起来。
  阿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停下来,站在原地,鄙夷地向身后扫了一眼。
  眼看着Kimberly的脸色由红转白,印堂隐约罩上一层肃杀的黑气,印宿赶忙走过来圆场,‘Kimberly,阿诺今天脾气不好,你不要跟它生气。
  客厅中央的人耸起肩,口中念叨着,‘气沉丹田……呼气……吸气……吸气……再来一次……’
  那是Kimberly自创的心法,专门在这个时候稳定情绪用的。
  几个深呼吸后她转过身,傲然地说了一句,‘算了,姐姐我向来大人大量,懒得跟这没感情的小畜生计较。’
  ‘真是不好意思,明天我就带它去看看医生。’
  ‘干吗舍近求远,让我这个未来的兽医替它诊断诊断吧!’她作势挽起袖子,甩开胳膊大干一场的架势。
  阿诺警觉地竖起耳朵,凶狠地对着她叫了一声,Kimberly瞄着它,得意地笑起来。
  印宿迟疑着,‘可是你还没拿到执照呢……’
  ‘那又怎样,我就不信我就治不了它。’她瞥了眼印宿白衬衣下的手臂,‘你的手怎么了?’
  印宿低头看了一眼,被阿诺抓出来的伤口还在流着血丝,想了想,就胡乱找了一个借口,‘刚刚不小心擦到的。’
  ‘啧啧,我是学兽医的,你那只猫有几根爪子,爪子有有多长多利我可比你要清楚。’ 她把干毛巾丢到沙发上,‘我就说你太娇纵它了,哪有宠物像它这样难伺候的?咱公寓楼里就数它最大爷了,每天里不思进取还好吃好喝的,日子过得比我还滋润,要是贴心也就罢了,偏偏野蛮得很,一身反骨,既没心又没肝的,感情这些日子你都白疼它了。
  印宿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今天聚会这么早就散了么。’
  ‘别提了!’ Kimberly 翻起手边的杂志看起来,‘一大群人除了吃就是喝的,酒池肉林太他妈的颓废了,所以就早点回来了。’
  ‘哦。’印宿呆呆地听她说着,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难得,认识她来第一次开始检讨。
  Kimberly 一屁股陷到厚厚的沙发里面,继续说着,‘不知道哪个造谣说柯柯会去,结果呢,我望眼欲穿等了仨小时,别说柯柯了,连柯柯的头发都没见一根。’
  ‘哦。’这才是主要原因吧……
  她忿忿不平地把毛巾甩到一边,‘后来那几个人才坦白交代了,打着柯柯的名号是为了多拐几个女生过去,靠,丫儿们也太鄙俗了,把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柯柯当成万能诱饵,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她说着,却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呵欠,眼睛也舒服地眯起来,很困乏的样子。
  ‘早点睡吧。’
  印宿推了推镜框,走回自己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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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中的周末清晨,从梦中醒来就算没有鸟在耳边汲汲啁啁地叫,但,似乎也不应该是这个声音吧。
  印宿坐在床上,疑惑地盯着卧室的门,果然,几秒后,一声凄厉的叫声穿透门板,是Kimberly的声音,但不只,好象还有……猫的叫声,而且足够的惨烈。
  ‘阿诺?’她轻唤一声。
  床底下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跳到她怀里。 M~A# _%2U
  客厅外面的吵闹声音愈加的大,几近混战了,印宿探头看向床底,阿诺不在。她心中咯噔地一下,莫不是Kimberly真把阿诺活剥了皮?门外又响应一般地惨叫一声,她掀开被子,慌乱地下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出去。
  客厅里一片混乱。
  窗户上的一盆仙人球砸在地上,深褐色的土洒得满地板都是,几张椅子翻倒在地,沙发上五颜六色的垫子从桌子上掉到地上,从客厅这头一直追到那头……在这盘乱局中央,一人一猫纠缠在一起,他们是在做早操?还是跳华尔兹?
  印宿傻眼看着他们。
  阿诺的两个前爪被Kimberly两手握住,整个身体立着,而Kimberly穿着维尼熊睡衣半跪在地上,低着头,貌似不怀好意地看着它的,恩……生殖器官?
  阿诺羞辱地扭动身体,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恼怒地叫。
按住它不断扭动的身体,口出威吓,‘不许动,不许动,再动我杀了你!’
  ‘喵!’阿诺张口扑上去,欲咬她的手。
  Kimberly吃痛,脱下脚上的袜子,顺手塞到阿诺的嘴里,一边恶狠狠地警告手中明显不太合作的猫,‘告诉你,今天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你就乖乖地最好别惹姐姐我生气!’
  ‘呜——’
  胜负已初见端倪,Kimberly肥肥的脸上一脸淫笑,‘小猫,你就从了我吧……’
  ‘呜呜——’阿诺被她圆圆的身子压在地上,惨叫两声,尤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们——’印宿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你们在干什么?’
  Kimberly回头,那一刹那似乎失神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松下来,阿诺则乘机从她手下逃脱,跳上沙发,戒备地看着她。
  客厅立即安静下来。
  ‘Suzy?’Kimberly指着印宿,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印宿觉察到一些异样,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裸着脚踩在客厅的羊毛地毯上,睡觉穿的白色棉布裙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宽大的领口歪斜到一边,露出锁骨与一侧的肩头,头发披散着,她想到什么,抬手,手指不经意地碰到脸颊……下一秒,立即僵住。
  Kimberly依然坐在地上,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没戴眼镜……’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印宿不自然地拉了一下衣服,胡乱地抓乱长发,盖住脸,‘怎么了?’
  Kimberly歪着脑袋,眼底的困惑还未散去,半晌后她终于说出一句,‘你好象有点不一样。’
  阿诺在沙发上躺下,软软地叫了一声。
  ‘我回房间换一下衣服。’印宿转身,慢吞吞地走回卧室,卧室的门关上了,留下混战之后的客厅,与Kimberly和阿诺。
  Kimberly安静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到印宿的门前,盯着那看上去极端普通的门板看了半天,门关得很严实,半晌之后,她像个恶质的偷窥狂一般将耳朵贴上去,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她甩甩头,开始怀疑刚才在眼前那些跃然欲现的东西是否是一种视觉上的假象,这种假象很多也很正常,医学上常见的幻觉。
  她坐到沙发上,忽然伸手,两个手指粗鲁地捏住阿诺的脖子上的肥肉,用力地一扭,阿诺‘喵呜’一声惨叫起来。
  Kimberly松开手,眉头锁起来,嘴里念叨着。‘还有痛觉反应,应该不是做梦。’
  哦,她干吗又穿回那身令人倒尽胃口的黑?Kimberly看着厨房里晃动的身影,走进去一看,差点破口大骂。‘你干吗穿成这样?’这句话就这样冒失地出口了,听上去更像是质问。
  印宿无辜地转身,‘我以前都是这么穿的呀,有什么不对吗?’
  Kimberly在心中飞快地想了一下,也是哦,可为什么今天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呢?她忽然都到印宿面前,靠过去,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审视中带着些须的沉思。
  印宿被她奇怪的举动吓了一跳,后背贴到冰箱门上,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Kimberly仔细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片刻之后,眼中越来越明朗,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似的,‘真是奇怪,为什么我一直到现在才发现?’她嘟囔了一声。
  印宿表情中有些许微妙地的紧张,‘发现什么?’
  ‘啧啧,你是杏儿眼哎!’ Kimberly圆圆的眼睛眯起来,表情好认真地告诉印宿,‘还是最狐媚的那种,好看得不得了!’尤其是刚才见到的那会儿,眼角眉梢微微扬着,神情中又带着几分初醒的慵懒,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印宿刚咬在嘴里的半口面包呛在脖子里,上下不得,她涨红了脸,赶忙抓过流理台上的玻璃杯,就着嘴猛然灌了几口,再用力地在心口位置捶了两下才算顺过气来。
  ‘你今天没节目吗?’为什么她还不出去……
  ‘我跟列山约好了一起出去玩,他马上就来接我。’她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悉悉唆唆地,‘你呢,不是又要陪那只懒猫?’
  ‘恩,我先带阿诺去诊所看看,然后去图书馆查一些资料。’
  Kimberly大咧咧地挥挥手,‘哦,我刚才替它看过了,没什么,情绪焦躁嘛,我已经给它打了一针。’她的语气淡淡地,一副小CASE的模样。
  印宿紧张起来,‘什么针?’不会是安乐死吧……
  ‘你不不相信我的能力哦?’Kimberly回头,眼睛眯起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还没拿到执照……’
  ‘你是不是觉得我乘机报复?’
  印宿着急地摆着手。‘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 Kimberly咄咄逼人。
  印宿百口莫辩,事实上,以Kimberly与阿诺的宿怨,她确实觉得Kimberly有足够动机,呃——‘不小心’发生医疗事故。
  Kimberly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草莓酱,走到印宿面前,圆圆的眼睛开始流露出凶光,‘你不仅仅怀疑我的业务素质,你还怀疑我的职业道德?’
  印宿瑟瑟发抖地抵着冰冷的流理台,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飞快地地说了一句,‘我去开门。’
  门外的列山依然矜持而有礼,穿着一条破烂的蓝色牛仔裤,配着一款看上去有几十岁大的棕色牛仔靴。‘小美在吗?’
  印宿慌慌张张地退后一步,方便他进来。‘在厨房,你请进!’
  Kimberly从厨房里走出来,娇嗔地挽住列山的手臂,‘等我换一下衣服,马上就好!’
  印宿走回卧室,看着小脑瞬间瘫痪了的般脚步虚浮的阿诺,浑身一阵冰冷,Kimberly不会真的给它注射安乐死了吧?
  ‘阿诺!’她惊慌地唤了它一声,阿诺却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摇摇晃晃地在房间的地板走动,刚走了几步,就软软地倒在地板上。
  ‘Suzy,你不是要去图书馆的吗,一起走啊!’ Kimberly在门上敲了两下之后大声说道。
  ‘Kimberly!你快过来。’印宿打开门,把Kimberly拉进来,胆战心惊地指着阿诺,‘它死了吗?’
  Kimberly 扫了一眼阿诺,用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没关系,死不了的,药效发作了。’
  ‘真的没事?’印宿小心翼翼地提议,‘不然我带它出去医生……’
  ‘你再敢怀疑一下试试!’Kimberly似乎知道她的心思,靠近她低声威胁了一句。
  印宿立即闭嘴。
  Kimberly满意地点点头,‘走吧,我和列山都在客厅等你哦!’她半强硬地拉住印宿的手臂,扬着下巴甜甜地说。
  印宿失魂落魄地被她拉着出去,‘我们走吧!’
  印宿跟在他们身后,听前面的两个人低声交谈,偶尔用单音节敷衍一下热情的Kimberly,明显地心不在焉令列山也若有若无地多看了她一眼。
  一直到下一个路口,印宿与他们分道,她心中惦记着阿诺,于是再度折回去,把已经躺在地板上昏睡的阿诺带到社区的宠物医院,医生说阿诺没事,只是体内的镇定药物药力尚未消退而已,印宿这才放心地回寓所,把阿诺关回卧室,然后拿着书本匆匆地赶去图书馆。
  利用图书馆信息系统查询到的书籍索引号码,印宿拿着记录好的便笺,仰着头,在诺大的阅览室里费力地比对,一心想找着相关于安德鲁教授的论文资料。
  公民……身份……界定……这些关键字在她眼角密密匝匝地一片,她找得头晕眼花,终于找到一个大致符合要求的法典,她笨手笨脚地将它从书架上抽出。
  十公分厚的大开本法典取出来,立即在密匝的书丛中开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方格,然后,印宿略微抬眼,视线穿过那个方格。
  她看到了对面的一双眼睛,漆黑幽冷,正对着她,异常的玄妙。
  手一颤,手中厚重的硬皮书掉下去,砰地一声,脚背一阵剧烈的痛意沿着脊椎骨清晰地窜上来,印宿冒着冷汗,蹲身下去。
  一缕水气飞快地眼角滑下去,一滴,两滴……接下来的一切就已经不可遏制了,眼泪扑簌扑簌地落到法典的黑色封皮上,溅开,啪啪地响。
  一双磨旧了的棕色牛仔靴站到她面前,片刻的迟疑之后,沉默地将手伸到印宿面前,宽大手心放着一块藏青色的手帕,很干燥温暖的样子。
  印宿坐在地上,狼狈地抱住头,无声落泪,心中也骂着自己没用,只不过是脚被砸了一下就哭得淅沥哗啦的。
  那双手顿了几秒,将手帕放到印宿面前的书架上,然后,安静地从她身开走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背的痛意慢慢变得毫无知觉,印宿看了一下,已经肿起来了,她扶着书架站起来,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留在上面的藏青色手帕,楞住,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决定任由它安静地置于原处,或者它的主人还能比较容易再度找到它。
  用衣袖胡乱地擦了一把脸,戴好眼镜,并把头发拨到耳边,又恢复成了面容模糊的Suzy,谁也不能看到她异样的表情。
  她一瘸一拐地绕过高大的书架,走到对面的一排杂志架前,停住。
  她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几本杂志,他们被放在杂志架最醒目的位置,簇新,精美,是赫赫有名的法律杂志,主导着权威的方位与那本法典遥遥相对。
  封面人物是一个男人,深色皮肤,目光犀利深沉,嘴唇冷漠地紧抿着,刮得很干净的下巴有着性感的微青须根,轮廓深刻,身上是剪裁完美的意大利手工西服,搭配得无可挑剔的衬衫与领带,以及YSL的金袖扣。
  一个看上去无懈可击的男人。
  冷静,优雅,不动声色,骨子里却散发出一种冷漠的力量,强悍得令人无法呼吸。 卫觉夫,一个有名望的律师,正被世界权威的专业杂志吹捧着,起因于他所辩护的几件著名的疑案,成功引起司法界关注,声名鹊起,最终跨入顶尖级别的金牌律师之列。
  印宿站在那一排杂志前,怔忪了几秒,随即伸过手拿起那几本,抱着它们走向一边的座位。今天是周末,阅览室的人并不多,她却一直往里走,选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那里靠近窗户,就是因为太靠近了,被风微微扬起的白色窗纱会碰到她的手臂,若有若无地。
  印宿将那几本杂志放在桌上,呆呆地坐着,阳光穿过窗户,照着封面上男子神情漠然的脸,她把黑框眼镜的一根腿儿咬在嘴里,狠狠地咬,咬得牙根都发麻了。
三年前的一个相亲宴上,他们第一次见面,当时,她是国内名牌法学院的大四学生,他是留学归来的法学博士,是父亲名下的律师事务所内的律师,仪表堂堂,才识过人,父亲对他一直很欣赏,于是就亲手促成了这次意味深长的见面。
  宴会上,印宿戴着笨重的眼镜,像个木头娃娃一样被摆弄着,在他清冷的目光下连连出错,像个白痴,虽是尴尬难堪,她却一直提醒自己要微笑,微笑,她微笑着,笑得嘴角发麻眼泪都快流出来,他袖手旁观,虽然礼貌地态度温和,眼底却始终一片漠然。
  一个礼拜后,他开始约她,并不多,一个礼拜一次,时间以及频率都安插得很严密精准,像是例行公事,礼拜五晚上他会去学校接她下课,一起去某一个地方吃饭,沉默地吃完一顿饭之后,10点的时候准时送她回家,临走前会主动牵她的手,看上去很亲密,手指却是冰冷的,似乎只是为了演一场戏。
  三个月后的一个礼拜五晚上,在她家门口,他向她求婚,感觉亦是如此,他将求婚钻戒放到印宿面前,表情一如往常的冷淡。
  他让她嫁给她,她说好。
  她接过他手心深蓝色的精致小盒子,自己打开,取出里面的戒指套上右手无名指,刚送到指尖就一下子滑到了根部,戒指有点松,但她还是飞快地收回手,顺从地陪他演完整场戏。那个时候,她是有一些怕他的,她怕极了那双看似亲切实则冰冷的手会再度伸出来,半强势地禁锢着她,在白家人面前没有情绪地指挥着她的表情,表演那些经过伪饰的平静剧情,恶俗得可怕。 
  父亲喜见其成,于是很快决定了他们的婚期。
  国内的报纸媒体将他们的婚礼写成一桩盛事,他们的婚姻被精简成一个法学界典范,类似于一块意义重大的里程碑石,据说,是为了庆贺司法界两代学术的完美融合。所以,印宿虽并不足够出众,但在优秀的身家烘托下,有关于她皮相的讨论还是最大限度地被压缩到极限。
  就这样,她成了卫觉夫的新娘。
  印宿伸出手,放到眼前仔细地看,自己的无名指纤长而苍白,那一枚戒指没有在她手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她看了一会儿,手放下去,刚好落在杂志上,指尖若有若无地抚过封面男子漠然的眼。
  手下一片冰冷,恰似被那双手牢牢地牵住了一般。
  她触电一般瑟缩回去。
  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娶她,她感觉他并不太喜爱她,而这一点,在后来她与他为期两年的婚姻关系中也得到了证明。‘是因为爸爸吗?’离婚那天她终于这样问了他一句,当时他沉默地开着车,而她则像个陌生人般坐在VOLVO的后座,尽自己所能地与他隔出一个遥远的距离,语气一贯的木讷。
  他抬眼,目光从后座镜中扫了一眼印宿,一贯的锐利。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漆黑的眼底一瞬消逝过什么,很复杂,印宿仔细地揣摩着那种奇异的复杂,果然,看到了答案。
  他默认了,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试图掩饰,他只是出于风度地照顾她的颜面,才没有将那些话明白地讲出来,但他始终疏远的态度,已经足够影射一切。
  印宿看着窗外,淡淡地笑起来,她还能要求什么呢?
  她虽是木讷,却也并非一个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也能隐约感觉到一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只是,那些事实终究是太不堪。
  一个人本就有属于自己的不同身份,其他人,会选择一个对自己来说最功利的一个来界定你。当年,她白印宿在卫觉夫的眼中,最显著的标签就是著名法律教授白占生的女儿,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应该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路走。
  他一直很理智,也很精明,尽管这种精明近乎冷酷。
  可印宿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选择池乔?池乔也是爸爸的女儿,他娶池乔,比娶她要好,至少,池乔比她要美丽活泼,至少,她还会引起他的一些怜爱。
  当然,后面的这些话印宿没有跟他说过,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他。
  她从不跟他推心置腹,没有必要,他也不会需要。
  在离婚协议上签完字的半个小时,他送她回别墅,她礼貌地跟他说谢谢,至此,就再无干系。
  一个月后,她奔赴Edinburgh,若无其事地继续深造。
  礼拜一上午,接近九点的时候,印宿抱着书,走到一个教学楼前,那是一个中世纪风格的老建筑,一个只有五个楼层,外面的石壁灰蒙蒙的,上面爬满了繁盛的藤蔓,古老得透出几分阴郁来。
  印宿低着头,慢吞吞地往里组,今天上午九点的课在三楼的阶梯教室。
  一走进教室她就微微楞了住,二百人的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片,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过道上还站着不少,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退回去看了一下门边的小铜牌,然后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印宿心中则更为狐疑,平常上课并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什么时候法学院的课变得这么诱人?
  所有的座位不是坐了人就是有人预定了,印宿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找到空座位。
  ‘Suzy,这边!’
  印宿疑惑地抬眼,她好象听到了有人在叫她。
  四下里望了一下,果然,在第三排靠近走道的位置上,Kimberly咧着嘴对她用力地招手。
  连Kimberly也来了,今天是要发生什么事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印宿走到她面前,困惑地问了一句。
  ‘听课啊。’她往里面腾出一个座位,笑眯眯地,‘我替你占了位置哦。’
  印宿坐下,提醒她,‘这是法学院的课程。’
  她撇了撇嘴。‘我知道啊,旁听不行啊。’
  哦!印宿乖乖地点头,可Kimberly的论调不一直都是‘法学院的课程是最最枯燥最最无趣的课程,法学院的教授是世界上最最变态最最无聊的物种’?
  今天倒是什么奇怪事都出现了。她看了一下四周,许多很面生的人,似乎,并非是法学院的学生,然后,她又注意到,女生出奇的多,不少人低头窃窃私语着什么,脸上闪动着很异样的兴奋。
  整个教室嗡嗡地闷声响着,气氛中隐约浮动着一层浮躁。
  钟声准点敲起,所有人立即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盯着教室的入口处,表情充满了期待,Kimberly也是一样的,她伸长脖子,一只手还兴奋地抓着印宿,手劲之大,令印宿的眉头也不由地皱起来。
  在她低头的瞬间,一个白色的人影走了进来。
  那个人站到讲台上放下手中的讲义,向大家清晰地问了一声好,声音清亮柔和,很有磁性。
  印宿抬眼看了一眼来人,楞了一下。
  原来如此。
  课程进行到第十分钟的时候,印宿面前的桌面上推过来一张纸,印宿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哦,受不了了,柯柯的一举一动都这样地迷人。’
  印宿抬手推了推眼镜,看了旁边一眼,Kimberly痴迷地看着讲台上的年轻男子,嘴巴半张着,口水都快滴下来。
  无奈收回视线,印宿思量着不要叫她收敛一点,她的表情已经明目张胆地告诉讲台上的男子,她正在意淫他。讲台上的人目光敏锐地朝这里看了一眼,视线刚好与印宿碰上。
  印宿猛地端坐,谨慎地不敢轻举妄动。
  Kimberly又送过来一张纸条。‘Suzy,你注意到没有,他在看我哎……’Kimberly眼睛眯了起来,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又一个五分钟之后,‘也是哦,我这么可爱,只要是男人就没道理不看我的呀……’
  印宿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一滴冷汗。
  ‘他又在看我了,他一定是爱上我了!’她的手指在课桌下面悄悄比了一个V字。
  ‘为防止自己或他人受到更大恶的侵害,应允许行为人违反刑法的字面规定,这种观念早已被有力的认同……’讲台上的‘柯柯’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排板书。
  印宿小心翼翼地看了 Kimberly一眼,她的嘴巴已经张成了一个饱满的O型,差点没有很流氓地吹出几声口哨来。
  一道目光在印宿眼前若有若无地闪过,她一惊吓,赶紧收回视线,看向讲台。
  上面的男子正笑眯眯地看向这个方向,印宿不由地一阵心虚,飞快地低下头。
  ‘第三排的那位同学!’男子的声音温和地讲台上面传过来,‘请你推理一下,在该案例中,被告能否采用紧急避险来作为辩护理由。’
  此刻正讲到法理史上著名的Dudley and Stephens案,大致背景是,被告人遭遇海难,在无甲板船上八天不进食,六天未沾水的情况下杀了一个17岁的男孩,并把他吃了。
  Kimberly一动不动地坐着,表情陶醉,‘他在跟我说话哎……’
  她已经不写纸条了,而是直接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但足够很多人听见,幸好用的是中文,教室里大部分人并不明白什么意思,而站在讲台上的人却是明白的。
  讲台上的男子浓眉一挑,饶有兴趣地看过来,英俊的脸上似笑非笑。
  课桌下面,印宿先伸手轻推Kimberly一下,她没有反应,她心一横,用力掐她的腿。‘啊呀!’她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你怎么回事?干吗掐我!’
  四周蓦地变得死寂。
  几声笑清晰从背后传过来,Kimberly无辜地半张着嘴,表情在察觉到此刻的状况之后一点点地收回去。
  讲台上的年轻教授态度依然温和,扬声重复了一遍问题。
  Kimberly支支吾吾磨蹭了半天,脸色窘得通红,好长时间才挤出几个字,‘当然……不能!’
  ‘哦?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Kimberly无助地站了几秒钟,在众多目光的催促中,咬着牙,脖子一梗,‘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个人杀人了耶!就是谋杀,没得话说!’她一边说一边愤慨地拍着桌子,气势十足。
  四周的笑声更大了,讲台上的人也兴味地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更深。
  Kimberly已经预料到自己闹出笑话来了,反倒镇定下来,她看向一边的印宿,发出求救信息,这一个细小的动作自然没有逃得开讲台上的人,‘旁边的那位同学,你有什么需要补充吗?’他转问印宿。
  关注的焦点得以转移,Kimberly就像得到解救令一般飞快地一屁股坐下去。
印宿慢吞吞地站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不缓不急。
  ‘我认为,首先需要确定法律上所称的紧急避险。’
  讲台上的人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Brook勋爵对紧急避险做了较宽的定义,即必须证明三个条件:行为必需是不可避免且是不可挽回的恶;为实现目的所做的不得超过合理必需的;造成的恶必须小于避免的恶。’
  ‘所以?’
  ‘其实,这三个要件表示一个权衡过程,我们假设,如果Dudley and Stephens案中的被告行为能够作为紧急避险,那就意味着,他造成的谋杀小于他避免的后果,也就间接说明,被告的生命意义不小于被害人……’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接着反问,‘但实际中,我想请问大家,这两者能通过什么标准来比较?’
  教室里安静无声,讲台上的人看着这个冷静的女学生,微眯起眼,眼底中带着些微的探究。
  身后有同学回答,‘我认为可以将这种比较归蒂为,在一段时期内双方的社会价值,譬如,他已有的绩效,包括在可估计范畴内对他潜在价值的评估……’
  他的想法很简单,却足够现实。
  若人类贫瘠到只能通过社会绩效来评定彼此,像是合并同类项一般,大与小,多与寡,强与弱,整齐规划,后者,永远只是属于被舍弃的一方。
  遗憾的是,绝多数的人非常愿意相信这种粗糙的强盗逻辑。
  印宿淡淡一笑,并未辩驳,只是转问教授,‘恰如刚刚这位同学所言,先生,您认为这个标准可行么?’
  ‘片面而浅显。’他中肯地评断,‘即便是退后一步,此案排除人权精神等要素,将它简单转化为权力与绩效方面的比较,依然过于简陋,况且,在这方面缺少可行的度量工具,法官在实施操作中会有很大的难度。’
  印宿点头,‘因此,从逻辑上看,两位当事人之间并无可比性,我起初的假设推到现在,却只是一个缺少支持体系的谬论,那一开始的假设就自然就不能成立。’
  ‘也就是说,你其实不赞同将此案作成紧急避险辩护?’
  ‘是那样的,先生。’
  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印宿阐述完自己的观点,随即自行坐回座位。
  讲台上的人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在英国法上没有产生被认同的紧急避险的一般辩护,在更近的案件中,法官同样质疑紧急避险辩护,因为它会鼓励所有似是而非的主张,所以没有紧急避险的一般辩护理由,只是在四种情形下承认紧急避险为辩护理由……’
  隔壁一张纸条传过来,‘小样儿,深藏不露啊……’
  印宿收起纸条,慢悠悠地揉成一团,放到她的口袋里。
  一节课下来,她黑色外套的口袋里已经收集了满满一袋的小纸条。#
一个响亮得近乎于嚣张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内响起,接下去就是劈劈啪啪的脚步声。
  ‘Suzy!’
  那声音越来越近。
  印宿慢吞吞地走下阶梯,把口袋里的东西抓出来,一把丢进一旁的垃圾筒里,身后跑过来的人想都不用想是谁,真是奇怪,她不是一下课就跑到他的‘柯柯’讲台前面,好认真地问他问题,怎么还能看见她出来了呢?
  Kimberly停在她面前,不怀好意地眨眨眼,‘陪我去餐厅吃饭吧,我恰好有话想问你哦。’
  印宿大致知道她要问什么,她抱着书向外走去。
  ‘我得回宿舍看一下,阿诺一直到现在还没醒呢。’印宿语气中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Kimberly跟在她后面,语气却有一些心虚,‘我哪里知道那一点剂量的镇定剂会让它睡这么长时间啊。’
  印宿回头,安静地看向她,在她的目光下Kimberly的声音越来越低,长长的睫毛闪烁不已。
  ‘好吧,我承认我是想让它多休息几天,怎么,那也有错?’她昂着头,虽然强词夺理却还理直气壮得很。
  印宿无奈地垂下眼,Kimberly赖皮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厉害,她若是争辩也辩不过她,索性就沉默地不说话了。
  Kimberly忽然敏感地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去,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印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教学楼大门内走出来,是柯柯。
  看到站在门口的印宿和Kimberly,脚步略微顿了一下,然后只是站在原地微笑着对她们点了点头,Kimberly被他电得傻傻地,站在原地,呵呵地笑,乘她思考能力为零的时候,印宿快步离开。
  公寓的宿舍门口,印宿把书夹在胳膊下面,双手费力地在手中的外套里翻找着什么。
  左边的口袋,没有?她皱了皱眉,把手伸进外套的另外一个口袋里又一阵仔细地查找。
  还是没有?
  她靠着墙壁,努力地回忆着,早晨出门的时候在手上,去学校,上课,教室,下课……然后想起刚刚仍掉的那些小纸条,难道是那个时候不经意地一起丢掉了?
  身后细微地响动了一下,印宿回头,看到对门的韩国女生打开门走出来。
  已经中午11点多钟,她却仍然穿着一袭白色的丝绸睡衣,染成酒红色的长发披散着,难得的素面朝天,少了大浓妆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的清秀,看上去竟有些动人的楚楚可怜。
  抬眼看到她,她楞了一下,表情中隐约地闪过一瞬惊慌。
  ‘Suzy!’她唤了她一声,声音又急又尖又快,蓦地高上去的,竟透露着几分紧张,下一秒,她身后半掩的门内,一个人影飞快闪过去。
  一样东西自印宿的外套口袋掉到地上,清脆地‘铛’一声,韩国女生的眼底闪烁不定。
  印宿敛下眼,木讷地对她说了一声嗨,随即慢吞吞地蹲下身,把钥匙从地上捡起。
  不过是一秒钟的时间,她已经知道了里面发生了什么,这种事情,很讽刺地,她恰好不太陌生。
  偷情而已。
  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视线从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掠过,没有透露出太多令人不安的情绪,简单地与她寒暄了几句后,转身,也就避免了尴尬。
  入夜刮起了大风,印宿听见那诡异的风声中,有个细弱的声音在叫她,带着尖利的哭音。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吓出一身的冷汗。卧室里一片黑暗,又一道猛烈的风声,鬼哭狼嚎的,窗外的树影在白得刺眼的墙壁上凄冷地晃动,隐约一声哎呀的哀叫,在这样暴虐的夜晚声音尤其地恐怖。
  门被拍了两下,‘Suzy,你睡了吗?’是Kimberly软软的声音,可怜兮兮的。
  狭窄的单人床上的身影僵了几秒,‘还没,你有事吗?’
  ‘我——我睡不着,我们聊天好不好?’
  耳边又一阵狂风大作,睡在床下的阿诺喵地叫起来,眼睛在床底的昏暗中亮得像一盏鬼魅的灯,尤其地惊人。
  ‘你快一点开门哦……’
  她伸手纽开床头的台灯,起身,戴上眼镜,顺手把枕边的一样东西塞回抽屉里。
  打开门,眼前一片通明,印宿看了一下,似乎屋子里所有的房间都亮着灯,卧室,客厅,浴室,厨房,洗手间……几乎所有的灯全部开了,Kimberly抱着她的熊,卷着一条五彩斑斓的羊毛毯站在面前,全身裹得紧紧的,光脚丫站在她房间外面,睡眼惺忪脸上一片惊恐,圆圆的大眼睛里还闪动着可疑的水光。
  Kimberly冲进卧室,几个大步便跳上印宿的床,钻近被窝里,从头蒙到脚,依稀看到被子瑟瑟地抖动着,整张木床都咯吱咯吱地响。
  印宿知道,她可能是害怕了。
  她把门关上,搬了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
  好长时间后,Kimberly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半的脸,低声向她抱怨。‘你今天没有都没说一声就走了,害我一个人在学校餐厅吃饭,好孤单哦。’
  印宿静默了一会儿,‘列山不陪你吗?’
  ‘他今天实验室里有事,我不能打扰他嘛。’她一边说着,放在枕头上的手一边玩着头发,卷曲的头发打着卷,乱糟糟的像顶着一个被捣毁了的鸟窝,‘不过我下午下课后他一直陪着我,好几个小时呢,真是幸福。’
  她满意地张开手臂,那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拥有了全世界,看上去天真又无辜,莫名地令人心生怜惜。
  印宿也躺到床上,与她头靠着头卷着同一条棉被,外面渐渐地安静下来。
  ‘Kimberly。’印宿突然叫了她一声。
  ‘恩?’她抱着枕头,娇懒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已经有几分困意。
  ‘明天我要回国一趟,你帮我照顾阿诺几天好不好?’
  ‘咦?怎么突然想要回去啊,这一年都没见你提过要回去。’
  印宿迟疑了几秒钟,‘我妹妹要结婚,我回去参加她的婚礼。’
  她睁开眼睛,‘你妹妹?那也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吗?’
  印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都没跟我说过,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漂不漂亮?’她兴奋起来,一连串地问了许多问题,困意似乎一瞬间一扫而光。
  印宿沉默了半天,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看过童话故事没有?’
  ‘当然!像我这么大的人哪一个不是吃童话故事奶水长大的?’
  ‘那你也应该知道,每个童话故事中有说过,妹妹都是要比姐姐漂亮的。’
  在静默的夜晚中,印宿的声音安静极了,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不能确定的遥远。
  Kimberly的眼睛转了几圈,似乎是恍然大悟,‘对哦!’
  她眨眨眼,紧接着问了一句,‘那她比你还漂亮吗?’
  ‘我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它,那时候她刚被护士从产房抱出来,只是一个小婴儿,小小的,让人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子的姿势去拥抱才是最好的,她的眼睛像黑色的水晶,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是纯色透明的水晶,一个小巧的水晶做成的娃娃,第一眼看到她,无论是谁,心都会融化成一滩柔软的水……’
  印宿缓缓地回忆着,灯光下,她笨重的黑框镜片柔和地闪着光芒,那一瞬间,她的神情极其动人,Kimberly支着头看她,一时竟看痴了去。
  她安静地听她说着,‘你一定很疼爱她。’
  印宿沉默下来,浅淡地笑了。
  ‘早点睡吧!’
  印宿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还微微暗着,树叶微微在轻风里摇曳,再无昨夜的狂暴肆虐,她回头看了一眼Kimberly,她睡得很熟,像个婴儿一般吮着手指,嘴角娇憨地翘着。
  她轻轻地走下去,换下身上的睡衣,灯也没开,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她拿上自己的护照,还有其他证件,简单地带了一套换洗衣物,然后,从床头柜子的抽屉里拿出最后一样东西,全部打包装到行李箱里。
  阿诺也醒了,躺在地板上,睁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就只是那样看着。
  印宿伸手抚了一下它,写了一张字条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穿上她的薄呢大衣,然后打开门走出去。
  楼道里的灯亮着,只是还是昏暗,她轻轻地关上门,顺着那条经年累月晦暗潮湿的木楼梯,一步步走下去,空气里的霉味还在,手中的箱子也并不重,她走得也一如平日的缓慢。
  凯瑟琳太太正在水房里刷着牙,满口的白色吐沫,看到印宿出来,惊讶了一下,随即模糊不清地对她打了个招呼,笑眯眯地。
印宿走出公寓,经过一夜的风雨,眼前的风景都带上了一层亮色,绿得鲜嫩,红得妖冶,像一幅新完成的水粉画,隐约地,有远处碎草机轰隆轰隆的声音,草汁迸溅开来的,混合着尘土,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清香。
  印宿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自睡眠中恢复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公寓楼前的黑色铁灯下面,有一个人影,破旧的浅色牛仔裤,白色衬衫,一天不到的时间,他就已经憔悴了很多,眼睛里有明显的血丝,胡子茬也冒出来,泛着一层暗青色的阴影,坚硬的野草一般。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有多久了?
  印宿没有开口问他,她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一眼,礼貌对地点了点头,随后拉着自己的行李箱,慢吞吞地从他面前走过。
  ‘等一等!’
  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中有着清晰的迟疑,尽管迟疑,他还是开口了。
  印宿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安静地等他说话。
  他想说什么?
  如果她没有看错,昨天中午在韩国女生房间里的人就是列山,虽然他敏捷地消失在那半掩的一扇门后面,但她知道,那就是列山。
  她也没有看错,否则,他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又想做什么?
  寻求宽宥么?那似乎更没有必要,他需要感觉歉疚的人,是Kimberly,如果可以,印宿是绝对不愿意牵涉进去的,她是一个木讷的人,即便是看见,也不会多嘴地说出去,她也是一个没有立场的人,不会为他,也不会为Kimberly。
  法理史上,Coleridge勋爵说过,一人无权宣称诱惑是宽宥事由,虽然他可能自己已屈从于它。就譬如列山,他已经屈从了这样的诱惑,所以,他没有权利因为这是一个‘诱惑’,或者是一个很大的诱惑来为自己辩护什么,卫觉夫跟他不同,他也屈从了类似的诱惑,但他是律师,他知道这样的诱惑不能成为宽宥事由,所以就很干脆地不寻求宽宥,他只是在她提出离婚的同时,立即答应了她。
  卫觉夫比他干脆,也更为潇洒,事实上,他也根本不介意这样的宽宥与否,列山,至少还算有心……
  印宿忽然心软了,‘放心吧,我没有跟她说。
  她依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拖着行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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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Edinburgh至伦敦GATWEK机场,再到BAA转机,这样中途延误了四五个小时之后印宿终于搭上了回国的班机。回到那个城市的中央机场,是早上五点多钟,自拥挤的机场大厅出去后,她自己叫了一辆计程车。
  司机是个中年男子,他的证件以及监督电话都贴在车前窗上,正对着印宿,印宿抬眼就看到了他的名字,司文。
  斯文?
  印宿看了一眼司文司机,他蓄着落腮大胡子,虎背熊腰,看上去很彪悍的样子。
  ‘小姐您要去哪里?’司文问她。
  他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竟然令印宿怔忪起来,虽然在宿舍里听Kimberly一天到晚的说,如今这个时候,再听,却隐约还是很深重的陌生感,毕竟,离开了这里一年,中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感情上有了隔阂也并不奇怪。
  靠上并不太舒适的靠背,‘西郊庆瑞花园。’印宿简单地说了几个字,随即闭上眼睛。
  长时间的飞行令她感觉异常地累,也正是因为预料到了这样的疲惫,在此之前她并没有给家里任何一个人打过电话通知她今天的归程。
  像是一个偷渡客,没有任何预兆地就来到这里。
  是的,只是来到这里,一个礼拜之后,她还是得离开的。
  一个多小时之后,计程车在西郊一个社区门口停住,印宿付完车资,拉着自己简单的行李下了车,物业的保安看了她几眼,并没有拦住她盘问,印宿因此也留意地看了一下,有一些眼熟,像还是原来的保安没有变,或许是认出她来了,毕竟,这个社区里的住户不多。
  社区里面的别墅风格颇为相近,并不大,属于精巧的小住户型,印宿走了几分钟,在一个看上去有几分冷清的白色建筑前停住。那是一个独立式二层小楼,位于风景很好的湖水后面,附带了一个小小的车库以及一个小小的院子,印宿知道,禁闭的车库里面还有一部红色SMART。
  这是当年印宿跟卫觉夫离婚后划给她的资产,她唯一要的也就只有这一栋别墅,这里有她两年的记忆,虽然那并不怎么值得回忆。
  三年前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也才只是一个律师,虽然已经稍有名气,却仍然不若如今这般富庶,庆瑞花园的别墅是他们名下的第一处房产,也是他们的新房,印宿在里面成为他的新娘,最后,在他们离婚时,她愿意要的,也就只有这里。
  或许两年的时间,还是有一点感情的。
  她打开箱子,在里面一阵乱翻,终于在最里面的夹层中找到了院子的钥匙,她把钥匙插进去,手轻轻扭动了一下,门锁清脆地响动,立即弹开。印宿不由地多看几眼粗重的铁锁,已经有了一些班驳,原本以为会锈得连锁孔都堵上去,如今这般干脆就开了,倒还是一个小小的意料惊喜呢。
  她推开院门走进去,脚下是鹅卵石子铺成的小道,两边的小花园也没有过分地落败,虽生了一些杂草,基本的布局还是在的,几株玫瑰花的枝条也伸展得并不放肆,倒像是经常有人过来拾掇过一番,或许是物业请的园丁,谁知道呢,印宿也懒得关心,反正一个礼拜之后就会离开了,盛衰枯荣,对她而言真的并不是很重要。 # N3*SE
  用钥匙打开别墅的大门,还没来得及推开便想到了被遗忘在院门外面的行李,遂再返回去,把散落了一地的衣物塞进箱子,再连箱子一并拖了进来,从院门里面落了锁。
  印宿走进别墅,绕过玄关,把行李放在一边,然后脱了脚上的鞋,光着脚踩在黑胡桃木地板上,客厅的墙、地、天花通过一立柱连接,地台、酒架、吧台虚实相接,浑然一体。
  客厅中央是几个浅色的丝绒沙发,简洁舒适,沙发后面是一排木格博物架,巧妙地将客厅与后面的书房隔开,架子上摆放着一些精巧而雅致的物件,像是古董花瓶,玉石木雕等等的,那些印宿也从不关注,所以,现在即便是靠上去仔细看,仍然很陌生。
  印宿还未毕业就嫁给了卫觉夫,她还没有时间去准备如何做一个妻子,或许这只是一个借口,真实的情况是,她天生并非一个特别适合做妻子的女人。
  她不会做家务,日常的家务有钟点阿姨,所以生活还算基本应付得过去。
  她不会经营一个‘家’,别墅里面的格局一直维持着一开始的样子,她不去破坏,也从不费心力去打点,就让这里保持着样板屋的初始风貌,不破也无立。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一个柔软的女人。
  她从不撒娇,不会,也不想,木讷得连话也极少说,卫觉夫忙于律师事务所的工作,更是早出晚归,偶尔两个人同时在家,也有属于各自的私密空间,她的是在二楼的书房,他则在一楼的书房,有了默契地互不干涉,像极了两个同居一室的陌生人,大部分的时候,即便是身体上有亲近,心底也还会相互提防。
  是的,提防,潜藏在平淡婚姻关系里,一种很可疑的对峙情绪,至少,印宿对他是有这样的一些抵对心理的,原因则不明。
沿着客厅一边的单片式木台阶走上二楼,然后向左转了几步,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那是印宿的书房,以松木色为主色调,另外就是白色的书桌和书柜,靠墙放着的书架上面乱七八糟地落满灰尘,那些都是她的东西,有从小到大的书本,或者是班级纪念册什么的,幸好她大部分的东西没有带到这里来,否则更是乱了。
  坐到书桌前,随手翻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竟然在里面翻出了当年结婚时的报纸,上面登着他们的照片,在圣坛前,卫觉夫单手执起她,为她戴婚戒,拍摄的角度取得很好,恰好让印宿看到他当时的神情。
  印宿看了一眼,再将它放回原处,起身走出去。
  从书房出去,一直向右过去,最里面一个房间便是主卧,印宿慢吞吞地走过去,站在紧紧合上的卧室门前,片刻之后,伸手推开。
  一张宫廷床榻样式的黄花梨木床,摆放在房间最醒目的位置,第一眼,就看到了浓浓的艳情味道。这床印宿是极喜爱的,排除其它因素,单床自身就是一个艺术品,材质珍贵的越南香枝木,纹路雍容而流畅,雕功奇巧,据说,现在市面上还依然有不少古物收藏家对它兴趣十足,当然也有拍卖公司婉转打探过印宿的意向,出价很高,她却无心卖出。
  这张床是父亲给她的嫁妆,无论她的婚姻如何,她都是要把它收着一辈子的。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穿上门边的拖鞋走了进去。铺在卧室地上的古典羊毛地毯很厚实,踩在脚下,柔软极了。她走过去,一直到床对面的墙壁,深蓝色帘幕一直长长地垂到地板上。
  她伸手,刷地一声,柔软的天鹅绒窗帘向一边甩过去,掠开一波华美的涟漪。
  房间里立即亮了起来。
  印宿的面前一个开阔的落地透明玻璃门,能够看到外面的天,是浅浅的蓝色,发白,并不澄澈,她推开拉门走走去,站在不足五平米的露台上,怔忪地抬头看了许久,眼角,有柔软的柳枝在风中舞动,几朵睡莲浮在露台下的水面上,被风吹着漂来漂去。
  阳光斜斜地照着印宿,在她身后的地板上留下一道极淡的影子。
  靠南墙的拐角是一个隐秘式的衣帽间,开阔的空间里挂了整排的衣服,有她的,也有他的,从领带,衬衫,到整套的西服,一应俱全。印宿的手慢慢地从这些手感完美的衣料上拨过去,几秒钟之后,停住。
  她看到了结婚时他身上的那件黑色三粒扣西服,在伦敦邦德街量身定制的,每个细节都严苛地一丝不苟。印宿清楚地记得,他穿在身上有多么的好看。
  这不奇怪,她的前夫本就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
  这些衣服,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拿走,或者他不要了,留在这里,也就是要印宿随意处置,但全部丢掉终究太过奢侈,于是印宿就这样一直放着。
  四天之后就是他与池乔的婚礼,那天之后,这些东西若是还留在这里,总是会有一些不妥的,或许,很快也就会丢掉了。
  印宿想着,手复又动起来,向里面找了过去。终于看到了几件她的衣服,与他的风格是极不匹配的,印宿几乎没有上得了台面的衣裳,所拥有的,或者是灰蒙蒙的粗线毛衣,或者是穿了很久磨得很厉害的牛仔裤,再就是看不出款式的棉布衬衫,黑色或者白色,皱巴巴地蜷缩在一边。
  她找了半天,然后取出一件样式极简单的白色棉布裙子,下了楼。
  她把放在玄关的行李箱放到一楼的客房,在浴室洗了个澡,半个小时后睡到客房的席梦思上,床上有一些灰尘,那种长时间没躺过人的味道也很重,印宿从柜子里找了一个干净的被单裹在身上,从头蒙到脚。
  那床单放在柜子底,两年未被人动过,安静地发着霉味,隐约有一种异样的洁净感。
  她沉沉地睡过去。
  有圣洁的乐声遥远地传过来。
  面上覆着一层白纱,眼中的一切只是模糊,她在下沉。蕾丝与轻纱层层叠叠,在风里优雅地翻飞,贴着肌理扫过去,隐隐的冰凉。
  她在走动,有人牵引着她走,她无法停驻。
  偏头一看,那人的脸在白雾中逐渐地清晰起来,哦,是父亲,竟是父亲。
  他在笑。
  父亲一贯严肃的脸上,有着极明显的欢欣。
  他们穿过一个缀满玫瑰与百合的花门,迷雾开始缓缓散去。
  几盞巨大的石斛兰花银烛台悬挂而下,洁白的蜜蜡被点燃,一簇簇地亮起来,暖色的,小小的火光,穿过淡淡的薄雾,形成极美丽的晕光,脚下是猩红的地毯,有清冽皎洁的花掉在上面,一直向前延伸。
  一个英俊的男子站在尽头。
  她永远在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之前,就已经察觉到那样的疏离。
  他站在圣坛前,那样熟悉的遥远与淡漠。
  嘴角的笑意枯涩。两年前的婚礼,新郎是卫觉夫,她是他的新娘。
  这样一个庄严而隆重的婚礼,有着身份体面的观礼见证人,英俊却漠然的新郎,与骨子里最狼狈不堪的新娘,几乎所有的宾客都心照不宣,隆重与庄严,都是婚礼之外的。但从表面上来看,它依然是那样的圆满,令人满意。
  没有人会关注她的僵硬与迟疑。
  圣坛前,父亲向后退开小半步,将她交附于他。
  卫觉夫的手碰到了她,冰冷的手,她不由地瑟缩一下,他的目光冷淡地扫过她,拉着她继续走向圣坛。
  唱师班的圣洁的颂歌中,黑衣的神甫在高声宣召。
  ‘你们要共进早餐,但不要在同一碗中分享;你们共享欢乐,但不要在同一杯中啜饮。像一半琴上的两根铉,你们是分开的也是分不开的;像一座神殿的两根柱子,你们是独立的也是不能独立的……从今以后,所有困难一起承担,所有快乐共同分享,相濡以沫、忠贞不二、不离不弃,直至此生!’
  观礼席上的掌声骤然而起,热切得夸张,简直是虚伪了。
  覆在她面上的白纱被他的手拨开,她就那样毫无预备的,冒冒失失地对上了他的眼。
  冷静的眸底飞快地闪过去一道幽暗难解的光,不消片刻,又湮灭在那片深邃之下。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目光中似有一层深思,隐隐的锐利。
  她讷讷地垂下眼,这才记得,那副大边胶黑框眼镜已经被化妆师强硬地摘除,而自己却总习惯躲在那层镜片之后看人的。
  如今他看不出情绪的审视令她不安。
  他伸出手,优雅地敛住她的腰,只略微用力,那突如其来的力道令她躲避不及,被顺势拉了过去,整个人扑到他身上。
  姿态亲昵。
  坐在前排的粉衣女子脸色一白,轻轻地咬住唇,美丽脸上显出一丝的黯然。
  一股极淡的烟草味道从他身上传过来,她惊骇地抬头,同时感觉到轻洒于肌理之上的温热,她的双手飞快地挡到身前,轻推了几下,试图令两人的身体隔开一些距离。
  他却无动于衷地站着,低头,缓缓靠近。
  众人屏息。
  那却只是一个极平淡的吻,两片唇礼仪性的碰触,在宾客的惊叹声中结束,不过三秒,又平静地离开。
  他们,在最靠近上帝的地方,演绎着一出落满尘灰的剧目。
  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只是圈套的一部分。
  裹着一层白被单抱着头坐在床中央,目光木木地盯着地板,似乎那里有一个虚无的点吸引到他她,看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西郊的别墅。
  她回来了,然后,做个一个梦,遥远的,两年前的婚礼。
  嘴唇尤有一层薄薄的凉意,那个吻的温度还在。
  那本是她应该遗忘的。
  预期中的行程安排是,从机场先回西郊的别墅,睡一觉,然后中午回家……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那就下午回去了,视线扫过床头的电话,蓦然记起要给Edinburgh的寓所打了个电话。
  ‘Hello?’几秒钟之后,Kimberly洋溢得似乎在耳边跳动的声音,很稳定人心的真实感。
  ‘Kimberly,是我。’ .
  ‘Suzy?’她有一些惊讶,‘怎么样,你现在到家了吗?’
  ‘恩,阿诺现在怎么样?’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句,它吃好睡好,还能怎样?放心拉,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它还没死就对了嘛。’
  ‘麻烦你了。’
  ‘哦!差点忘了,昨天晚上有个男的打电话找你,声音很好听呢,嘿嘿嘿,快告诉我,他是谁啊?’她笑得很暧昧。
  印宿楞了片刻,‘他没说他是谁吗?’
  ‘他问你在不在,我说你已经回国了,他于是什么都没说就挂了。’她停了一下,想到什么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声音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印宿凝神想了一下,然后想到了觉品。
电话那头隐约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Kimberly大声回应了一声。‘不说了,列山在叫我,我现在要去上课了!拜拜!’她对着话筒响亮地吻了一下,然后就匆匆挂上了。
  印宿翻了个身将电话放回去,刚一抬眼,镜子里的人影让她蓦地楞住。
  她的眼镜呢?洗澡的时候,她清楚地记得是戴着出来的,想了一下,绕着床四处找了一圈。
  终于在枕头边上找到了,想是睡觉的时候掉下来的,她拿起来,戴上,匆忙地看了一眼镜子,走了出去。
  城市文化气氛最浓的地方便是西北角,国内最著名的大学走在这个区域内,包括印宿的母校C大,而她的家就在C大大院里,一个独立的家属楼。
  在校园静谧的西南角落,树木繁翳,有一个老式的小洋楼,还是学校初建时的风格,年代久远。父亲在这个楼中过了大半辈子,经历过游学归来,在学校里任了教授职位,而后娶了同样书香门第的母亲,一直到中年才有了印宿,接下来,又有了池乔。
  给印宿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二十岁上下,穿着白净的布衣裳,很憨厚淳朴的样子,印宿不认识,她也不认识印宿。
  隔着铁门,小姑娘狐疑地看着印宿,上下打量了几眼,‘请问您找谁?’
  印宿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我找爸爸?听上去太过戏剧。我找白教授?又显得有些生硬,如此精心地权衡了措辞,最终只这样说了一句,‘我是白印宿。’
  小姑娘又多看了她几眼,眼底悄悄地多了一份了然,‘你是白教授的大女儿吧。’她略微把门打开了一些,似乎知道这个名字。
  想来她也是听过,否则,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了。
  她当年的那一桩婚事,成时满城风雨,败也是风雨满城,想想,被亲妹妹抢走丈夫的丑闻主角,众人向来都是敏感而好奇的。
  客厅很大,一个大飘窗透气采光,窗上爬着几株婆娑的绿色植物,开阔明朗。家中的陈设更是古味十足,老式的红木桌椅,沉稳而大方,白色的窗帘,上面印着甲骨文字的图案,红木架上的青花瓷瓶中,斜斜地插着一枝初开的荷,荷的甜气混合着房子里淡淡的书香气,古意而典雅。
  ‘白教授和师母出外面散步了,很快就回来。’小姑娘手脚伶俐地为印宿泡了一壶茶,放到茶几上。光滑红木桌面上,放着几个透明的小海螺,颇有些雅趣。
  ‘你是新来的吗?’印宿站在客厅中央,问她。
  ‘是的,白小姐,我叫小兰。’她在身上擦了一下手,抬头腼腆地笑。 
  位于客房与餐厅相连的拐角空间,那一角人工小竹林后面是父亲的书房,从客厅入口可以一直望到书房的窗户,古式空中楼阁的感觉。
  书房东面墙的一排书柜,上面摆放着一些书,哲学、美学、文学、历史,抑或是一些十分珍贵的手稿与善本书,还有不少线装书,主要是戏剧和明清小说,父亲虽是个学法律的教授,兴趣却很广泛,二楼也有一个书房,比这个要大许多,围墙三面都是书柜,里面更是收藏了不少古董和艺术珍品,或者是西部和敦煌的文献,史类以及红学类书籍。
  两厢书柜如双峰对峙,中间摆着一张书桌,
宽大的案面上铺着纸,淡淡地飘着墨香,一边的矮木几上的还有一盘残局,黑白子排列其上,悬疑对决,胜负未分。
  父亲是个法学教授,文弱人,身体也不太好,六十多岁的人了,身形消瘦,头发已经花白,手上拿着一根银色顶端的乌木手杖,偏生脾气也倔强得厉害,尤其是印宿的那件事,他似乎还是心有郁结。
  ‘回来就好。’
  见到她,他简单说了一句,眼底却悄悄地多了一层情绪,似乎是歉疚,而那样的歉疚令印宿不太明白。
  印宿走过去,亲手替他泡上一杯茶。水一点点地加入透明洁净的水杯,茶叶悬浮在水面上,蒂头下垂,巍巍颤颤地几次浮落之后,缓缓沉在杯底,芽尖依然向上,一片片如针尖林立。父亲爱侍弄茶,又尤其嗜爱这君山银针,学界内的一干好友都戏称他为老君眉,也正是因为这个典故。
  印宿把新泡的茶放到父亲面前,然后退了一步,垂手拘谨地站在一边。
  父亲端起茶杯,浅浅啜饮了一口,忽然问她。‘你知道觉夫的消息吗?’
  印宿楞了一下,最终还是保守地说了一句,‘我在那边的杂志上有看过他的报导。’
  他是一个成功的男人,父亲看人的眼光向来很准,否则,当年也就不会把她嫁给他了。
  ‘他要结婚了,这你也已经知道了是吧。’父亲的语气不紧不慢,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印宿几眼,有一些欲言又止。
  印宿点头,‘恩,知道的,这次我回来就是因为这个。’
  父亲闻言立即抬眼,目光忽然凌厉地闪了一下,‘你这个时候回来为的就是参加他们的婚礼?’
  印宿推了推眼镜,没有作声,只是点头。
  门被忽然推开了,母亲端了一碗鸡汤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你们父女俩说完了没有啊?’
  父亲淡淡地笑了,‘你母亲嫌我了。’
  母亲也笑,对着父亲说,‘出去吧!让我跟女儿说几句贴己话。’
  父亲于是便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走去,临走前隐约看了母亲一眼,那眼神,像是达成了某个协议,又像是在授意什么,印宿依然不明白。
  ‘印宿啊!’母亲拉着她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一口口地喝了鸡汤,一边叨念着,‘你一个人在外面,一过就是一年,电话都不往回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天,就住家里吧,我们母女好好说说话。
  印宿把碗放到矮几上,‘不用了,这几天我就住西郊的别墅,行李都放在那里了。’
  母亲定了一下,‘那也好。’她答应得很爽快,似乎一开始就没有预备去努力挽留。
  或者,她也是怕尴尬吧。
  听小兰说,池乔这大半年都住在家里。当年为了那件事,父亲大发雷霆,把池乔赶了出去,并一度对外宣称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因为这个,印宿一直对池乔有一些歉疚,现在,她回来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母亲把印宿的手放在手掌中,轻轻抚摩了几下。 她的手依然保养得很好,光滑而又温暖,印宿却有些不习惯。
  母亲没有察觉到她动作的僵硬,‘你妹妹——她最近也搬回来了,你们姐妹这么长时间不见,总是会生疏的。’
  她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下去,‘当年你父亲为了你的事情把你妹妹赶出家门,虽是决然,毕竟是他的女儿,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心中虽然有气,却也大抵消了。’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一眼印宿,目光纤巧,带着一些小心翼翼,‘池乔过几天就要跟他结婚了,其实,你父亲对觉夫是很满意的,你跟他——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就算了吧。’&&
  ‘妈妈?’印宿疑惑地抬头,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母亲没有理会她,拉着她的手径自说了下去,‘觉夫与你算是没有缘分,当年的事,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是他们对不起你……’
  印宿轻声说了一句,‘妈妈,没有关系的,那些旧事我也已经忘了,我们就不要再提了。’
  母亲目光一闪,‘那你现在回来是——’
  ‘池乔给我寄了她婚礼的请柬……’
  母亲打断了她,很吃惊的样子,‘她给你寄了请柬?’
  ‘是的,我只是想回来祝福她们。’
母亲看向她,目光忽然锐利起来,意味深长地问,‘就那样?’
印宿呆楞住,吃惊地望向面前显得如此陌生的人,真想反问一句,不然呢?
  母亲以为她想怎样?
  她还能怎样?
  母亲这般小心翼翼,眼底的几分打探也收敛得很好,印宿却听出了她的戒备,似乎她认为印宿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便是动机可疑心存不轨,于是就不着声色地刺探,话中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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