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者2最后那个捡肥皂什么意思的镜头什么意思

《暗黑者》第二季里每次镜头切到航母的时候都会有几只海鸥的叫声
请问每次都是同几只吗? - 知乎2被浏览40分享邀请回答0添加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写回答暗黑者2:宿命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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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〇二年十月二十四日晚。
夜色幽暗。
偏僻的桥洞下泥水浑浊,各种腐败的垃圾在浅水处堆积,散发出一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这是一个喧嚣都市中被遗忘的角落,即便是最潦倒的乞丐也不会愿意在这种地方多待片刻。
十多年来,他们却总是选择在类似的环境中碰面。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不想被其他人打扰到。
这次碰面的气氛与以往都不同。
年轻人眼中闪着些亮晶晶的东西,他似乎有些过于激动了。而年长者正试图将对方的这种情绪缓解下来。
“你该走了……”他发出极为嘶哑晦涩的声音,“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明白。”
月光经过河水的折射,昏暗不定地闪过去,隐隐映出说话者如魔鬼般恐怖的残缺面容。
年轻人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下次见面在哪里?”
“嘿。”怪物的笑声亦同样刺耳,“你何必多此一问?你知道的,没有下次了。”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虽然他知道这是早晚会到来的结局,但要真正去面对的时候,却终又难以释怀。
“罗飞已经嗅到了我的踪迹,我必须和他做一次彻底的了断。”怪物看着年轻人的面庞,“而你并不需要害怕——你已经变得足够强大,你不再需要我的指导了。”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我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
“我明白你的感觉。可你一定会走下去的,这是你的宿命——在十八年前便已注定。”怪物慢条斯理地说道,他的嘴唇歪咧咧地分开,露出一片惨白的牙齿。
“可是……”年轻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怪物很快打断了他。
“有些事情你一直都很想做……我离开之后,你就去做吧。”说这些话的时候,怪物显得有些忧伤,然后他便转过了身,艰难地向着河道深处慢慢挪去。
年轻人的目光盯在那怪物的背影上。他的心中充满了留恋,但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什么。
不管那怪物想往哪个方向前进,都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当怪物走出桥洞之后,凄冷的月光直射过来,在他身后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寂寞悲凉……
最终,连这道黑影也隐入了浓浓的夜雾中,年轻人努力睁大了眼睛也无法再辨出对方的踪迹。
而他的思绪也被同样浓重的迷雾死死地笼罩着。
他是谁?我又是谁?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些问题已经折磨了他十八年。
现在是时候去找出其中的答案了!
  二〇〇二年十月二十六日上午九点二十五分,兴城路碧芳园饭店遗址。
爆炸现场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看客们被拦在了圈子外。他们全都努力抻长脖颈,那模样确实很像是鲁迅笔下的一群鸭子。
警戒线的中心是一片废墟。源于爆炸瞬间的硝烟和死亡气息似乎仍在空气中弥漫。十多个消防队员在废墟间忙碌着,他们手抬机顶,将一块块的碎石砖砾清理出来。在他们红色的身影中还夹杂着几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这些男子两人一组,手里提着黑色的硕大塑料袋。消防队员们的工作偶尔会被白衣男子打断,这些白衣人会走上前去,从废墟中捡出些东西装入黑色塑料袋中——他们的神情极为严肃。
而此刻围观者们便会发出一阵骚动。“啧啧,又找到了……”类似的低语声在人群中兴奋地传递着。可事实上,由于警方的警戒圈拉得足够长,他们根本就看不清现场核心处的具体情形。
真正能看清细节的人并不在人群中。
在兴城路的路口附近,有着一排排高耸的写字楼。年轻人就在其中的某个高处通过望远镜注视着废墟上发生的一切——穿白色衣服的男子都是来自于省城警方的法医,被他们装入黑色塑料袋里的东西则是一块块的人体遗骸。
“老师……”年轻人喃喃地念叨着,脸上呈现出难以描述的复杂神情:除却悲伤与不舍之外,更多的则是深深的迷茫。
那个怪物已经走了,对他残缺的躯体来说,离去也许会是一种解脱。可这样的局面对年轻人而言又未免过于残忍了一些,那些苦苦折磨着他的谜团,除了那个怪物,还有谁能够解答?
还好,至少我知道该往哪里去。年轻人此时收起了望远镜,暗暗宽慰了自己一句。
“你一定会走下去的——这是你的宿命。”老师这样说了。
所以,他一定要走下去。
十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十七分。
五星级万峰宾馆坐拥省城最繁华的地段,装修内设都堪称完美。套房部位于这座三十六层大厦的顶端,通过宽大的落地窗,入住的客人可以俯瞰到整个市区的风貌,视线不会受到任何的干扰。
即使是淡季,这样的套房一天的租住费用也超过千元。
吴寅午已是年近六十的老人,他这辈子第一次进入如此高档的场所。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他不免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把两手平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直直的,似乎生怕把那沙发坐坏了一般。
除了吴寅午之外,套房里还有三个年轻人,他们此刻的表现却与老者截然不同。同样是来到了陌生的场合,他们并没有显出任何拘谨,除了在房间内到处乱窜之外,他们还肆无忌惮地摆弄着各种高档华贵的陈设品。
这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衣着装扮另类怪异,一看便知道是同龄人中的“不良分子”。也许叫他们“年轻人”有些夸大其词了,他们事实上还只是些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
其中一个男孩在右耳上挂着一只大大的黄耳环。他似乎转得有些累了,便把自己向着两米开外的沙发扔了过去。当他惬意地陷进柔软的沙发之中时,不远处的老人也难免受到牵连,原本端直的身体跟着沙发的振动晃了两下。
“他妈的,真过瘾。”黄耳环“嘿嘿”地坏笑着。
“你们小心点。”吴寅午低声说道,三分似是呵斥,七分却更像在恳求。
黄耳环对老人的劝说理都不理,就像对方根本不存在一样。此刻他的注意力被他的同伴——一个烫着卷毛头的男孩所吸引。后者刚刚打开了茶几上的小冰箱,似乎有所发现。
“嗨,你丫可别吃独食啊!有好东西都拿出来!”黄耳环大声地嚷嚷着。
卷毛把脑袋从冰箱里撤出来,手里多了两听罐装的啤酒。他把其中一听扔给了黄耳环,自己打开另一听,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你们不要乱拿,这都是要钱的。”吴寅午再次开口。可能知道自己的话不会起作用,他的语气绵弱无奈。
“反正有人掏钱的,怕什么。”女孩从屋子的另一个角落走过来,她长着一张胖胖的圆脸,头发大部分被染成了红色。
卷毛把手中的啤酒向女孩递过去:“你也来点?”
“滚,谁要你喝剩下的?”女孩粗鲁地回道,她自己从冰箱里翻出一听可乐,一边拉开拉环,一边笑嘻嘻问那老者,“吴老师,你要不要?”
吴寅午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黄耳环从沙发上坐起来,他一手揽住吴寅午的肩头,另一只手捏着啤酒罐向着对方的嘴唇凑过去,挤眉弄眼地说道:“来吧,喝点嘛。”
吴寅午把对方的手推开,他有点生气了:“你干什么,我说了不要。”
“人家都说了不要了,你强迫也没有用的。”卷毛轻佻地调侃着,嘴角露出坏笑。另两个孩子很快品出他话语中淫荡的潜意,全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吴寅午在笑声中倍显尴尬。“那个人怎么还不来?”他在心中暗自抱怨着。独自面对这三个学生,实在是有辱尊严。
而那三个家伙在笑过之后,似乎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了。
“怎么回事啊?约你的那个人呢?”黄耳环看着卷毛说道,“你丫不会被人放了鸽子吧?”
“就冲这么高档的房间都不可能!懂吗?”卷毛鄙夷地瞥了瞥对方,又咕嘟咕嘟地痛饮了几口啤酒。
“那也不能浪费时间啊。”女孩也有些不满了,“我还约了个网友逛街呢,你赶紧催催那个家伙。”
卷毛想了想,拿出一部手机,找到相关的号码拨了出去。他把手机贴在耳边听了片刻,忽然眉头一皱,似乎有些奇怪。
“怎么了?”站在身边的女孩问道。
卷毛从啤酒罐上腾出一根手指来,竖在唇边“嘘”了一下,目光转向了套房门口。
屋子里暂时安静下来,这时众人都听到了音乐的声音。
虽然只是手机铃声,但那音乐安详悦耳,蕴藏着令人回味无穷的韵律。
而这音乐正是从虚掩的门外传来的。
很快,音乐声忽然终止了。然后那屋门被缓缓地推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一名男子从屋外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的衣着虽然普通,但穿戴却令人诧异。除了双手戴着不合季节的黑纱手套之外,他的脑袋上也套着一个黑色的头罩,就像是影视剧里的恐怖分子一般,这个头罩遮住了整个面庞,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大眼睛。
“你……你是?”吴寅午站起身来,忐忑不安地问道。
“我就是约你们的人。”男子一边说,一边反手关死了屋门。他说话时声音低沉,但吐字却非常清晰。
卷毛又开始卖弄他的“幽默”:“大哥,你咋回事?你的脸让骡子踢了吗?”黄耳环和红发女孩随即很配合地大笑起来。
男子对这样的嘲笑毫无反应。他从茶几旁拖过一张木椅,堵在了客厅入口的地方,然后他坐上木椅,目光缓缓地在那三个男女身上扫了一遍。他的目光并不凶狠,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隐藏在其中,这压力迫得卷毛等人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这时男子才再次开口道:“都给我坐好。”
男子沉稳的语调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就像是上级军官在吩咐自己的下属一样,不需要大声疾喝,也不需要严词锐句,但每一个字都让人感到难以违抗。
吴寅午立刻便坐回到了沙发上。几个少年虽然不像他那么听话,但此时心中也都有了些许惴惴的感觉。黄耳环和红发女孩犹豫地看着卷毛,看来后者是他们三人中的核心人物。
卷毛想了想,觉得不能吃这个瘪,他扬着脖子,“哼”的一声把话题岔了过去:“我们来这里可是有条件的。你先把条件兑现了再说。”
男子举起右手一撮,现出了手中的三个红包:“拿去吧。”
对方如此爽快,这反倒让卷毛有些踌躇。他愣了片刻后才上前两步,将那三个红包接了过来。
“这是你的,这个给那个女孩,这个给你的另一个同伴。”男子一一分派着,相应的红包很快便到了每个人的手中。而吴寅午似乎成了局外人,他茫然旁观着眼前发生的事情,满头的雾水。
黄耳环首先打开了红包,红包内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片,这显然与他的期待不符。当他看清纸片上写的内容时,他更是控制不住地叫了起来:“这他妈的什么玩意啊?”
卷毛也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纸片,上面赫然是几行非常工整的宋体字——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谢冠龙
罪行:辱师丧道
执行日期:十月二十八日
执行人:Eumenides
“操,你丫耍我们玩呢?”卷毛愤愤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往那个男子身上掷去。
“没有人在耍你们。”男子的语气中忽然多了冷冰冰的意味,“你们是网民选出的罪人,而我就是执行者Eumenides。”
“你糊弄谁呢?你们这种傻逼网民我见多了。妈的,戴个头套就装蜘蛛侠啊?滚你的吧!”卷毛骂骂咧咧地回应着。
“这……这是怎么了?”老者见到场面不对,慌里慌张地起了身,来到红发女孩身边凑看对方手中的纸片。那张纸片在他眼前忽然颤抖起来,而震源正是来自于红发女孩的手掌。吴寅午诧异地把目光转到女孩身上,却见女孩的脸色已骇得苍白。
“他不是普通的网民。他是Eumenides……天哪,他是Eumenides!”过于激动的情绪让女孩的声音显得怪异。
黄耳环和卷毛皱眉看着女孩,显然不明就里。
“他是个杀手,他真的会杀人……”女孩惊恐地抓住了黄耳环的手臂,“上周他杀了开宝马的女人,网上……网上有很多人在讨论他!”
女孩的情绪感染到了她的同伴,两个小伙子也现出了畏缩的神色。都市杀手……开宝马的女人……这些传闻他们的确也听说过。难道那杀手就是眼前的这个男子?
因为没人说话,屋内安静了下来,而这份短暂的寂静很快便被那个自称Eumenides的人打破了。
“上个月十一号,你们在课堂上对正在讲课的吴寅午老师进行了猖狂的侮辱。不仅如此,你们还用DV拍下了整个侮辱过程,并将其中一段长达五分钟的视频发送到了互联网上。虽然面对铺天盖地的谴责,但直至今日,仍然看不到你们有任何悔改的诚意。对这样的罪行,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男子的语音从低沉变得逐渐高亢,愤怒的张力凸显出来。
在凝重的气氛下,众人都已开始后悔贸然接受了陌生人的邀请。黄耳环凑到卷毛身边,心虚地问了句:“怎么办?”
“我们走,不用理他。”卷毛咬咬牙说道,不过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想法并不可行,因为那男子正坐在套房客厅的口上,他把通往屋门的引道完全堵死了。要想走出这间屋子,就得先从他身上跳过去才行。
“你他妈的给我让开!”卷毛强撑起自己的气势,可是面对着那个男子,他的底气实在是过于单薄了。
男子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过来吧。”卷毛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你别过去。”吴寅午拦在了卷毛和男子中间,他低着头,神情懦弱地向那男子说道,“他们已经向我道过歉了,求求你们,别再为难他们了。”
当辱师的视频被放在网上之后,立刻激起了众多网民的愤慨。最初几天曾有不少人来到学校门口堵截那几个放肆的学生。在压力之下,卷毛等人确实曾向吴寅午道了歉。此刻吴寅午说“求求你们”,显然是把那男子也归在了网民一类。而现实的严重性却要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道歉?”男子冷冷地一笑,“我在进屋之前,已经在门口观察了许久,你认为他们的道歉有意义吗?”
吴寅午无奈地咧了咧嘴。是的,这几个学生从心底里就从来没有尊重过自己,所谓道歉,也只是口头上的一个形式罢了。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像对待一个玩物一样调戏和侮辱着自己。可是对待这样的顽劣学生,生性懦弱的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辱师之罪……”男子给少年的行为下了个定义。而此时他的眼神忽然迷离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另外的人和事。
他也有自己的老师,那是他一生中最为亲切也是最为尊敬的人,这个人已永远地离他而去。
有些东西是那样宝贵,愈是失去便愈觉其宝贵,而偏偏有人不仅不知道珍惜,还将如此宝贵的东西扔在地上,随意地践踏!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所以当他的思绪收回之后,双眼就像钉子一样狠狠地射在了卷毛等人的身上,然后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罪不可恕!”
三个年轻人被这尖锐的目光刺中,不约而同地往后闪躲了一下。吴寅午则苦着脸,再次劝解道:“这个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他们……他们也是在和我开玩笑。我是他们的老师,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可以先和我说。”
受欺辱的老师却在此刻为自己说话,卷毛等人像是盼到了救星一样,脸上都现出了期冀的神色。
“老师?现在你知道自己是老师了?这些学生顽劣作乱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自己是老师?”男子的目光转到老者身上,可态度并没有因此变得柔和,顿了一顿之后,他又追问了一句,“你知道老师是什么吗?”
吴寅午默不作声,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看看你的这几个学生,你传的什么道?授的什么业?解的什么惑?”男子抛出了一连串的质问,“发生这样辱师丧道的事情,你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今天把你也约过来,就是要让你亲眼看一看,你对学生一味放任与畏缩所造成的后果。”
男子的话语正戳中了吴寅午的痛处,他羞惭地低下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几个学生的期冀也就此落了空。不过卷毛此刻却显出了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的勇气:他伸手往后腰处一摸,手掌中竟多了一柄小斧头。
  受黑帮影视的影响,学校里许多喜欢在外面“混”的学生往往会在身上藏有斧头、砍刀之类的凶器。这些凶器多半就是个吓唬人的摆设,很少能真正发挥用途。今天看来是不一样了,卷毛将这个斧头攥在手里之后,一时间胆气倒确实壮了很多。
“你让不让开?”他用斧头指着那个男子,“你再不让开我可不客气了!”
“你过来吧。”男子仍像先前一样淡淡的语气,即使再多一百把这样的斧子,也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卷毛咬了咬牙,这次他真的向着对方冲了过去。
男子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伸出左手一带,卷毛握着斧子的右手腕便被别了过来。男子略微又加了点劲,卷毛已疼得咧开了嘴。他“哎哟哎哟”地叫着,整个身体跟着转了半圈,变成了背对那个男子的体位。后者伸出右手,并拢着食指和中指在卷毛的颈部轻轻一抹。随着这一抹,卷毛的呼痛声消失了,他圆瞪着眼睛,似乎正在经历着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其他几个旁观者很快就明白那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在卷毛的颈喉部绽开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客厅内华贵的地毯上。男子似乎不愿自己受到血渍的污染,左手轻轻一送,卷毛立刻俯身栽倒了下去,扭曲挣扎几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女孩的尖叫声随之响起,几乎要刺破其他人的耳膜。可男子却并不为此担心:他选择如此高档的套房,看重的正是这房间内良好的隔音效果。
虽然早有不祥的预感,但这血腥的一幕还是来得过于恐怖、过于突然。吴寅午怔了半晌,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叫起来:“你杀人了!你怎么能杀人呢?你为什么要杀人?”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显得愈发的无助和懦弱。
在女孩往墙角处退缩的同时,黄耳环却瞅准空当向着门口处冲去。不过他的动作对那男子来说显然是太缓慢了。后者很随意地把左臂一伸,逃亡者便被他牢牢地攥在了胸前,活像是一只毫无挣扎能力的小鸡崽。
“别再杀人了,求求你,别再杀人了!”眼见男子的右手又要抬起,吴寅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竟向着对方磕起头来。
男子的右手停在了空中:“你不希望我惩罚他吗?”
黄耳环的身体如筛糠般颤抖着,一股湿热的液体从他的两腿之间渗了出来。男子注意到这个细节,他鄙夷地冷笑了一声。
吴寅午跪在地上向前膝行两步,哽咽着说道:“不要再惩罚我的学生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尽到老师的职责!”在他脸上,泪水滚滚而下。作为一个性格懦弱的男人,他多年来所受的屈辱,长久压抑的愤懑似乎都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
男子沉默了片刻:“那你愿意弥补你的过错吗?”
“愿意,愿意!只要你能放了我的学生。”吴寅午急切地回答。本已如死灰般绝望的黄耳环此刻又看到了一丝生机。
男子脚尖轻轻一扫,把卷毛落在地上的那柄斧子踢到了吴寅午的面前,然后他冷冷地说道:“把你的左手砍下来。”
“什么?”吴寅午愕然抬起头。
“把你的左手砍下来。”男子又重复了一遍,“这样我就可以放过他们。”
吴寅午显然被这个可怕的要求吓住了,他瞠目结舌地呢喃着:“这……这……”
“你做个选择吧,我不会勉强你的。”男子一边说,一边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探了出来。
黄耳环清晰地看到了那两指间露出的明晃晃的刀刃,他徒劳地扭动了两下,同时用乞求的目光看向吴寅午,因为被箍得太紧,他只能勉强发出一些声音:“老师……”
“请等一等……”吴寅午再次阻止了男子的动作,然后他硬着头皮捡起了那把锋利的斧子。
男子的目光中也露出了某种期待的意味。
似乎要为自己鼓足勇气,吴寅午“啊——”地嘶喊起来,伴着这喊声,他将斧子高高举起,刃口对准了平放在地板上的左手腕部。遗憾的是,他的勇气却始终未能积攒到足够的分量。当喊声结束的时候,斧子并没有砍下去,而是颓然地垂落下来。
男子失望地摇摇头,他的右手划过黄耳环的脖颈,后者无奈地承受了和卷毛同样的命运。当他的尸体扑倒在地的时候,那双凸出的眼睛正好盯住了吴寅午,可怜的老者如同遭受到当头棒击,他无力地瘫坐在地毯上,神情恍惚。
片刻后,女孩的尖叫声将吴寅午从浑噩的状态中叫醒过来。他看到那男子正向着角落里唯一尚存的学生逼过去,女孩把自己抱成一团,脑袋深扎在臂弯里,像鸵鸟一样徒劳地躲避漫天袭来的恐惧。
男子伸出左手,揪着女孩的红头发将她提了起来。女孩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了,她泣不成声地乞求着:“老师……救救我,老师……”
吴寅午再次狂喊起来,这次他像疯了一样,手中的斧子举起之后没做任何停顿就砍落下来。这一斧又狠又准,他的左手立刻从腕部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女孩惊呆了,她停止了哭泣。片刻后,她拼命向着老师的方向扑过去,男子适时松开了手,默然退在了一旁。
吴寅午紧箍住自己的断腕,不让血液快速流出。他低声呼喝着,强忍着剧痛,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男子,目光中现出从未有过的刚毅。
“老师,老师……”女孩再次哭出了声,却是悲伤代替了先前的恐惧,她将老人的断手捡了起来,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吴寅午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的脸上甚至现出了一丝笑容。
男子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他把血淋淋的刀片收了起来,迈步向着门口处走去。同时他把淡淡的语句抛给了屋内的那对师生。
“我完成了我的刑罚。女孩,你已经死过一次,今后你将重新认识生命的意义。而你——”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吴寅午,“你终于能够承担作为一名教师应有的勇气和责任……”
这也是吴寅午最后听到的一句话,随后,剧烈的疼痛和强大的精神负荷终于让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昏死了过去。
晚七点三十五分,省城火车站。
正是客流的高峰时段,火车站候车室内人员熙熙攘攘,形色纷杂。
这应该是罗飞很喜欢的环境。他可以观察到各色各样的人物,分析他们的职业、籍贯,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预测他们即将发生的行为……类似种种,乐此不疲。
不过此刻的罗飞却没有这般心情,因为他正在观看电视中播放的一条新闻。电视机被悬挂在半空,所以罗飞只能把自己的脑袋呈四十五度角地向上抬起,配着他那全神贯注的表情,样子多少有些憨傻。
电视屏幕上出现的画面正是碧芳园饭店的爆炸现场,法医提着沉重的黑色塑料袋从镜头前走过,罗飞当然知道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过他更加关注的却是节目主持人的画外音。
“……二十五日下午在本市兴城路发生的爆炸事件目前已初步查明真相:这是一起犯罪分子人为造成的恶性刑事案件。爆炸造成两人死亡,此外无人受伤。死者之一为爆炸现场碧芳园饭店的女老板郭美然,另一名死者则是爆炸案的制造者袁志邦。据警方透露,十八年前在本市发生的另一起爆炸案也是袁志邦所为,当时爆炸同样造成了两人死亡。同时警方相信,袁志邦就是代号为Eumenides的连环杀手,正是他制造了本市的多起凶杀血案,其中就包括近日轰动网络的女宝马车主遇刺案。袁志邦的死亡,宣告了笼罩在市民心头的杀手阴影亦可随之消散。”
“下面是警方公布的凶犯袁志邦的个人资料。”
“袁志邦,男,现年四十一岁,本省武郑县人。十八年前案发时为省警校毕业班学生,市公安局实习警员。十八年前爆炸案发生后,袁志邦本人亦身受重伤。他化名为黄少平,在深居简出的同时,继续阴谋策划下一步的犯罪活动。近日他再次作案之后,其行踪很快被本市公安人员发现,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袁志邦策划了昨日的自杀性爆炸事件,上演了最后的疯狂……”
伴随着主持人后一段的讲解,屏幕上出现了袁志邦十八年前的照片。那个身着警服的翩翩男儿,英俊帅气的外表,充满阳光的笑容,实在让人难以把他和一个连环杀手联系在一起。罗飞身旁的诸多看客此时都免不了发出一阵惊讶的嗟叹声。
而罗飞更是有着满怀的感触。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忘记最后与袁志邦对视时的情形,十八年的恩怨全都浓缩在了那一瞥之中。他曾经的挚友终于在那一瞥之后孤独地向着地狱走去。
究竟是谁把他变成了那样一个怪物?整整一天的时间罗飞都在痛苦地思索着这个问题,而更加痛苦的是,他无法找到确切的答案。
那段新闻结束之后,罗飞摇头轻叹一声。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着检票口走去。去往龙州的火车还有二十分钟便会开出,现在已经可以检票进站了。
离开这座城市能不能将辛酸的回忆忘却呢?罗飞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已经离开过十八年。但当往事被重新勾起的时候,仍然是一样的痛彻心扉。
更何况有时候命运并不会让你轻易地离开。
罗飞已经走到了检票口,正当他要把火车票递给检票员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
“罗警官,请留步。”
熟悉的女子声音,柔美却又干练锐达。
罗飞转过身,他看到了美丽的心理学讲师慕剑云。在女人的身边还有两个身穿警服的男子:戴着眼镜,头发乱蓬蓬的是电脑专家曾日华;另一个身形不高,略带着些书生气的则是刑警大队长的副手尹剑。
这些都是“四一八”专案组的同事,他们为了追踪Eumenides而走到了一起。
罗飞看着三人笑了笑,虽然他们对自己曾有过猜疑,但这几天的相处还是产生过许多值得留恋的美好瞬间。
他们是来给我送别的吧?罗飞在心里猜测着,可他的猜测却并不准确。当三人走到罗飞面前之后,慕剑云再次开口道:“罗警官,你不能走。”
罗飞微微一愣:“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袁志邦死了,可他的继承者——另一个Eumenides还活着。这一点你很清楚。”曾日华说到这里,又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道,“这狗屁新闻上说的全是屁话,等Eumenides的下一起案件被曝光出来的时候,看他们怎么圆场。”
罗飞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知道,可我必须走了——我的岗位在龙州,我这次过来,只请了一周的假期,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
曾日华“嘿嘿”一笑:“这个已经不是问题了。”
罗飞诧异地挑了挑眉头,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却见慕剑云也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然后她又冲着一旁的尹剑使了个眼色。
尹剑打开随身携带的手包,从中取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方纸,郑重地交到了罗飞手中。
罗飞把方纸打开,却见抬头上两个硕大的黑字“调令”。他心中一动,连忙仔细往下看去。
正文的内容是:
经省城公安局领导建议,省公安厅组织部审核批准,现紧急抽调原龙州市刑警队队长罗飞同志出任省城刑警队代理队长,专职主持“四·一八专案组”的全部工作。龙州市刑警队队长的岗位,省厅组织部将另行安排。
其下是省公安厅组织部的落款和日期。
罗飞尚沉浸在惊讶的情绪中,这边尹剑已经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罗队长!”
罗飞把调令重新折好,然后他捏着自己的下巴,感慨道:“这个……这个也太突然了吧?”
“的确有些突然。”慕剑云和曾日华对视了一眼,微笑着说,“我们和Eumenides的战斗,也许现在才算是真正开始。”
“这次调令这么快就能签发,主要是因为市局宋局长的强烈建议。”尹剑最了解内情,他向罗飞解释道,“宋局长希望你尽快找他一下,共同商量下一步的工作计划。”
“宋局长?就是在熊队长遇害那晚,和韩灏说话的那个吗?”罗飞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宋局长曾对情绪失常的韩灏在精神上给予了莫大的鼓励,那个人的确很有领导的果敢风范。
尹剑点点头:“就是他。”说话时小伙子露出了尴尬和自惭的神色——在罗飞提及的那个晚上,尹剑已经意识到韩灏与熊原的遇害脱不了干系,但他却没有及时说出实情,使得韩灏最终彻底沦为受Eumenides操纵的重要棋子。
罗飞知道尹剑在想什么,他在对方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
“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同样的错误不要犯第二次就好。”他这样宽慰着年轻人。然后他又看向慕剑云和曾日华,“好了,让我们出发吧。”
一纸调令扫光了罗飞先前的萧索感觉。他的血液热烈地沸腾起来。
是的,战斗现在才算是真正开始!
晚八点四十六分,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审讯室。
尹剑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走进了审讯室内,他将要面对一名特殊的嫌疑人。对他来说,这名嫌疑人的犯罪事实是如此的清晰,可这场审讯无疑是他刑警生涯中最为艰难的一次。
这种感觉不光尹剑有,审讯室里的其他干警也无不例外。
事实上,对韩灏的审讯已经持续了一整天的时间,可审讯笔录上还未出现任何有价值的记载。在提审干警的眼中,韩灏那威严的不可违抗的大队长形象早已根深蒂固,即便此人现在已经成为了铁栅栏后的疑犯,他们还是无法将那巨大的心理落差调整过来。韩灏也因此得到了远超普通犯人的待遇——他的手铐甚至都被摘掉了。
而另一方面,这些下层警官的审讯技巧很多都是经韩灏手把手地言传身教而来,现在反过来要将这些技巧用在“师父”身上,这种贻笑大方的事情又有谁能泰然处之呢?
所以当尹剑进入屋里之后,原本在主持审讯的干警赵铖立刻起身凑到尹剑面前嘀咕道:“你可来了。快接过去吧,这活我实在是干不下去了。”
“什么情况?”尹剑压低声音问道。
“他什么也不说,就是说要等你来。”
  尹剑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撤吧。”
赵铖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退出了屋外,尹剑则在他空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铁窗内的韩灏一言不发地看着尹剑,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韩队……”尹剑踌躇着,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韩灏“哧”地冷笑了一声:“还叫我韩队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叫我犯罪嫌疑人韩灏!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在气势上输给对方,你的审讯就输了一半!”
“韩……韩队……”尹剑努力了片刻,仍然无法改口。他索性彻底放下了身段,用三分恳求的语气说道,“你就别为难我们了,是什么情况就照实说吧!”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韩灏愣住了,后者怔了半晌之后,这才反问:“你怎么才来?”
“局里有些安排。”尹剑略一犹豫,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是人事调动方面的事情……罗飞会成为市刑警队的代理大队长。”
韩灏只觉得心口一阵气血翻涌,抑郁难当。要知道人的境遇就怕对比。短短一两天之前,这个罗飞还是自己眼中的犯罪嫌疑人,可现在双方的处境却完全调了个。骤然得到这样的消息,实在是令人难以承受。
良久之后韩灏才缓过劲来,苦笑着问道:“他什么时候上任?”
“调令已经发下去了,应该明天就会正式上任。”
“好啊。”韩灏闭起眼睛轻叹一声,“正好可以赶上对我的审讯,这下他可有机会出一口恶气了。”
尹剑显然不认为罗飞会如韩灏般睚眦必报,不过他还是劝解道:“韩队,你就别拖到他来了。有什么情况就跟我们说了吧,大家毕竟都是你的弟兄,怎么也不能给你难堪……”
尹剑语气诚恳,韩灏也不免有些动容。不过沉默片刻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今天说不了……我太累了,我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好吧。”在这样的气氛下,尹剑也乐于给自己先找个台阶。他看看身边的两个干警,“你们先把韩队长带下去休息吧。”
“这个……”一个小干警似乎有些糊涂,浑浑然问了句,“怎么带?”
尹剑咬了咬嘴唇,把一副手铐重重地扔在桌子上:“什么怎么带?按制度来。”
“是!”小干警干脆地答应了一声。不过当他捡起手铐来到韩灏面前的时候却又变成了畏畏缩缩的样子,“韩队长,我……”
韩灏倒也不至于为难对方,他主动把双手伸出来:“铐吧。”
小干警一边给韩灏戴上手铐,一边说道:“你身上的东西……还得清一下。”
韩灏抬起胳膊,让小干警从他口袋里把钥匙、证件、钱包、手机等物件全都清了出来。当这一切完成之后,小干警的目光又盯在了韩灏的脖子上。
那里戴着一个金属质地的挂坠,按照规定,这也是必须取下来的。
韩灏明白对方的意思,便淡淡地说了句:“这里面是我儿子的照片。”
小干警求助地看向了尹剑。
尹剑略一犹豫:“你把那个坠子检查一下吧。”
坠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那其实是一个可以翻盖的铜制镜框,将翻盖打开之后,有机玻璃的扣面下的确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露着胖乎乎的笑脸,惹人喜爱。
这样的坠子唯一的安全隐患是可能会被用于吞咽自杀,但尹剑相信韩灏决不会这么做,所以他最终允许韩灏将坠子佩戴在身上。
韩灏的心血沸腾了一下,不过这个变化丝毫没有在他的脸上显现出来。
他早已猜到干警绝不会把扣面拆下,再揭开那张照片。所以没人会发现藏在照片背面的那一段铁丝。
对于一个身怀绝技的前刑警队长来说,这一小段不起眼的铁丝却能承载住太多的期望……
晚九点零三分。
每次任务之后,他都要找个地方美餐一顿。最近他爱上了淮扬菜。
绿阳春餐厅,全市最好的淮扬菜餐馆。这里装修高档,环境优雅,往来的宾客多是些举止得体的社会上流人士。
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穿着打扮像极了一个年轻的时尚白领。他总是坐在最角落的那张小桌。这是一个能观控全局的位置,不管他到什么场合,找到并占据这样一个位置都是他首先要做的事情。
他知道这样的餐厅一定会有监控系统,所以他戴上了一顶新款的棒球帽。帽檐也压得很低——他可不愿把自己的影像留在任何地方。
四周的灯光柔和舒适,桌上的餐具古朴典雅,两侧墙面的壁纸上绘着淡雅的青竹……这样的环境让他感到非常满意。
在这里他的心可以安静下来。
当然,更加令他满意的还是那些餐具中盛放的菜品。
一盅清蒸狮子头,肉质细嫩,汤汁鲜而不腻;一盘烫干丝,刀功精湛,口感爽滑;还有鱼。
就像川菜少不了辣子一样,淮扬菜里也不能缺了河鲜。现在正是鳜鱼肥美的季节,所以桌上的主菜正是一道红烧鳜鱼。扁嘴阔身的鳜鱼静卧在浓稠的芡汤中,周围则点缀着一圈碧绿鲜嫩的菜心,整盘菜散发出一种蛊人心魄的香气。
他夹起一棵菜心送入口中,然后放下筷子,端起面前的一只高脚酒杯。杯中的葡萄酒闪着暗红的光泽,显然是上好的佳酿。不过他并没有急着饮酒,而是慢慢地咀嚼着那棵菜心,随着每一下咀嚼,鳜鱼的鲜香便从菜心的纤维中弥散开来,在齿颊之间悠然绵转。等这一口香味渐渐散去之后,他才把举了良久的高脚杯凑到唇边,轻轻地啜了一口。
非常小的一口。
佳肴需要配以美酒,但他知道酒精会降低自己的思维能力,同时还会放纵本可以压抑住的情绪,这个道理老师早就教导过他,而且他也切身体验过其中的危害。
所以他从不多饮。
还好此刻能用以佐肴的并不只有美酒,还有一样美好的东西他是可以尽情享用的。
美妙的音乐来自餐厅中央。那里有一个两丈方圆的人工水池,水池中心处的平台被设置成了小小的表演区。
水面可以反射声波,这样表演区中传出的音乐便会更加清晰悦耳。经营者将中国古典园林中常用的技巧借鉴到了自己的餐厅中,其良苦的匠心可见一斑。
表演是多维的,有时候是钢琴独奏,有时候是女声独唱,也有的时候是精致的水乡舞蹈……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的喜爱,他每次来到这里,便是要等待晚上九点钟开始的小提琴独奏。
琴声悠扬空灵,最适于洗去人们心头的俗世尘埃。
演奏者是个年轻的女子,她面容清秀,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在肩头,纯白色的紧身袖衫毫不吝啬地勾勒出她的玲珑身段,配着一袭翠绿的长裙,整个人就像是盛开在碧水中央的一朵洁白莲花。
在演奏的时候她总是闭着眼睛,也许这样能够让她更加专注地发挥出自己全部的音乐才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听她的音乐。反正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音乐似乎在引导着他,要带着他走向一个早已远去的美好世界。
当一曲快要终了的时候,他把服务生叫到面前。
“给那个女孩送一束最大的百合,记在我的账上。”他低着头说道,帽檐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庞。
给自己欣赏的表演者鲜花,这是绿阳春餐厅里的一个传统。花的价格很贵,但餐厅会把其中一半费用转到表演者的当场酬劳里。事实上这是客人对演员一种最为实际的鼓励和赞许。
“好的。”服务生谦卑地弯下腰,“先生需要留言吗?”
他摇摇头:“你也不需要告诉她是谁送的。”
“我明白了。”服务生鞠躬离去。而当女孩结束这一曲的演奏之后,那一束百合也如约送到了她的手中。
女孩站起身,百合在她胸前散发着清香。她向着听众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谢意,同时她睁开了眼睛,像是要在人丛中寻找到那个给她送花的人。
他从不希望自己被任何人找到,不过这次他却端坐不动,坦然迎接着女孩的目光。
他知道对方不可能看到自己。
在那女孩美丽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却如此苍白无神。
她是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二〇〇二年十月二十九日上午八点。
罗飞于第一时间来到了市公安局的局长办公室,在这里他见到了那个一手将他调入省城刑警队的宋局长。
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他个子不高,身材已有些微微发福,脑门顶上的头发也脱落了不少,露出锃亮的头壳来。不过这些都不妨碍他独有的那份威严仪态,这是一种内在的气质,决不会随着时光的变迁而衰退半分。
罗飞已经换上了刑警队长的服饰,他面对着自己的上级领导敬了一个庄重有力的警礼:“刑警队长罗飞向您报到!”
“罗飞……”宋局长那浑厚的男声沉吟了许久,最后却只说出了短短的一句,“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罗飞的鼻子蓦地一酸,心中的感慨如海浪般起伏。不过他很快把这些情绪都压抑在了心底,在他的脸上,坚毅的神色很快便取代了一扫而过的痛苦。
“如果没有当年那起案件,你早已是我的属下了。”宋局长看着罗飞一声轻叹,“你知道吗,那时所有的警队都紧盯着省警校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两个学员,一个是你,一个是袁志邦。”
罗飞迎着宋局长的目光,然后他一字一字有力地回复道:“现在也还不晚。”
宋局长现出一丝微笑,对这样的属下,他还需要说什么多余的话吗?
“去吧,去抓住他!”这就是他对本次会面最后的总结陈词。
十五分钟之后,刑警大队会议室内。
“四一八”专案组的成员再次齐聚在一起,他们正在观看投影仪上播放的一个视频短片。
短片是用普通的便携式DV所拍摄,画面较为模糊,再加上拍摄者本身的水平实在业余,经常出现的抖动和毫无规律的镜头切换都给观看者带来了不少困扰。
好在这些并没有影响到视频内容的体现。
总长4分55秒的视频,是从一句脏话开始的。
“这他妈的就是地理课。”一名戴着黄耳环的高中男生对着DV镜头说道。随后镜头被拉开,出现了一间教室的背景。在教师最前方的讲台部位,一名头戴白色帽子的老教师正在给二十余名学生授课。
  画面上,讲台下的学生显然不在听课:有人伏案睡觉,有人大声闲谈,有人对着镜头比画下流手势。不过这些都还不算什么,因为很快有个卷毛头发的男生高声起哄说:“下面让我们的谢冠龙同学给大家表演一下。”
黄耳环迅速离座起身,径直走向老教师,劈头拽下了后者的帽子。老教师一言不发地看着黄耳环,满脸的无奈和窘迫。
黄耳环拿着帽子调戏般地晃了两圈,然后又扣回到老师头上。他带着笑容返回座位,并对镜头得意招手。
老教师屈辱地站在原地,片刻停顿之后,他选择了继续授课。
可他的授课声马上就被辱骂声和嬉戏声淹没。在这个高中课堂上,黄耳环和“摄像师”到处走动,男生女生随意起立打闹,互扔杂物,脏话与哄笑一直回荡在教室内。
大约1分钟之后,黄耳环再次走上讲台,这次他试图用手指去弹老教师的脸颊,老教师慌忙躲在一旁。
“你们不要影响别人。”老教师毫无底气地抗议了一句,而这样的抗议显然是徒劳的。镜头转开,卷毛头对着DV说道:“那就是一傻逼,弄死他。”随后,一个空的矿泉水瓶从卷毛的手里飞出来,直奔讲台的方向而去。
在视频的最后,拍摄者把镜头对着自己的脸,这是一个胖胖的圆脸女孩,她得意扬扬地解说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我们班,无所不能的全能班。”
视频播完之后,现场的专案组成员都在暗暗地摇头。他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正在上课的课堂,更无法想象画面中那些言行是一帮学生针对他们年迈的老师所为。
主持会议的罗飞也陷于愕然,这个社会的某些变化确实已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如果只看到这段视频,他此刻一定会气得拍案而起,恨不能将这帮小兔崽子从画面中揪出来暴扁一顿。
可他却并没有真的产生这种情绪,因为他知道这些半大孩子已经遭受到了最为残酷的惩罚。
“尹剑,你给大家把情况说说吧。”他吩咐身旁那个刚刚成为自己助手的年轻人。
尹剑点点头,拿起了几页整理好的稿纸。这是他连夜加班赶出来的材料,在新的上司面前,他需要好好地表现一下。
“首先我讲下这段视频的背景。这段视频拍摄于今年九月十一号,拍摄地点是本市职业学校的高三全能班。视频的拍摄者——也就是最后出现的那个圆脸女孩——在两天之后将这段视频上传到了个人网络空间上。很快视频被好事的网友发现并在网上大肆传播。绝大部分看到视频的网友都被激怒,对这几个辱师学生的讨伐从网络一直延伸到了现实社会中。据说当时曾有不少网友自发来到职业学校门口堵截这几个学生,各大媒体也纷纷进行了报道。在这种压力下,几个学生先后向受辱的教师吴寅午道了歉,而吴寅午也希望息事宁人,所以这件事情在两周前就渐渐平息了下来。不过吴寅午本人却因此事被学校劝退。”
“学校没有处理学生,反而把受辱的老师劝退了?”慕剑云讶然打断了尹剑的话语。
尹剑无奈地摇着头:“是这样的……现在的职业学校,你也知道,赚钱才是第一位,学生是上帝,老师只不过是个打工者。”
“这也算是教育吗?”也许因为自己也算是个同行,慕剑云显得尤为愤愤不平,“连学校自身都不尊重老师,也难怪学生会这样放肆了!”
“嗯,了解这个情况的人都很气愤。而且那几个学生也没有真心悔过,表面上对老师道歉了,但私底下的态度却非常恶劣,甚至还对堵截他们的网友进行辱骂。所以后来Eumenides在网上进行死刑征集时,就有不少人跟帖控诉了他们的恶行。”
“这个情况当时为什么没有引起警觉呢?”慕剑云指的自然是网络上的回帖,现在看来,那里面很可能便隐藏着Eumenides的作案线索。
曾日华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们留着那个死刑征集帖,本来也有要引出线索的目的。可自从韩少虹遇刺之后,这个帖子的浏览和回复量便呈失控状态上升。目前的回帖已经达到了四万多条,其中检举其他人罪行的就有六千多条,要想从这里面分析出Eumenides的下一个作案目标,已经和大海捞针差不多了。”
“可昨天Eumenides的‘老师’袁志邦刚刚死亡,这一点很可能刺激到他,使他对辱师的罪行格外敏感。你应该能想到这一点的。”慕剑云不满地瞪着曾日华——对网络信息进行甄别筛选正是后者的任务。
曾日华悻悻地咽了口唾沫,显然不太服气,不过他还是咧着嘴说道:“好吧好吧,是我疏忽了,谢谢慕老师的批评。”
慕剑云撇过脸去,神色缓和了许多。
罗飞心中一动,似乎在慕剑云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同样的不服输,同样的盛气凌人。她对Eumenides作案心理的分析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要让曾日华事前便预测到这样的情节,那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曾日华的反应却和当年的自己大不一样。那时候的自己一定会反唇相讥的吧?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自己和孟芸之间能有一个不那么争强好胜,那后来的事情又会怎样呢?
可惜历史却是不能接受假设的。罗飞的心弦略一起伏之后,又黯然回到了会议现场。“好了,切到案件本身吧。”他对尹剑说道。
尹剑操控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一幅血腥的照片:两具尸体倒在装饰豪华的房间内,在他们身下,原本绿色的地毯被鲜血浸染,变成了墨黑的一团。
“这是案发地万峰宾馆的现场照片。死者谢冠龙、阎王即为刚才辱师视频中出现过的那两个男生。其致命创口皆在脖颈部位,伤害手法与韩少虹被害时的情形一致。现场遗留三份死亡通知单,其格式字体也均与以前的案件一致。”在尹剑讲解的过程中,屏幕上的照片不时切换着,有多个角度的死者特写,最后则停在那几份死亡通知单上。
“三份通知单,可是只有两个死者?”曾日华抛出了这个疑问。
“那个女孩接到了死亡通知单,可却没有死。行凶者逼迫吴寅午砍掉了自己的一只手,用来换取女孩的生命。”
曾日华把手伸进乱蓬蓬的头发里挠了挠:“这是什么路数?”
“暂时还不清楚,因为在场的两个当事人都还无法接受警方的问询。”尹剑回答说,“女孩因惊吓过度,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吴寅午则刚刚接受了手术治疗,尚处在医院的观察期。根据我们侧面了解到的情况,这次Eumenides作案的过程大致如下:他通过网络和电话分别与三名学生及吴寅午老师取得联系,自称是报社记者,希望安排双方作一次友好的访谈。他对三名学生许以丰厚的利益报酬,对吴寅午老师则声称能通过关系帮助他恢复工作,正是这些条件使当事人动了心。昨天上午,Eumenides给吴寅午的银行账号内打了2000元钱,让后者到万峰宾馆开了房间。几个当事人都按照他的吩咐在下午聚集在了这个房间内,Eumenides也如约到达,完成了他的杀戮行为。”
“完美的谋划。”曾日华耸耸肩膀,遗憾又略带钦佩地感慨道,“没有任何环节给我们留下可供追踪的线索吧?”
“不仅策划的环节没有,作案现场也同样一无所获。”尹剑的语气颇有些无奈,“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没有当事人的容貌描述。他在进房间之前就戴好了手套、鞋套和头套,同时他完美地躲避了宾馆内的监控设施,在监控录像中最多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慕剑云对两个同事悲观的状态似乎有些不满,她用鼓舞士气的口吻说道:“可是这次我们有两个当事人,他们与Eumenides有过正面的接触。这很有可能成为我们侦破这一系列案件的重大突破口。”
“不错,这就是重点所在!”说话的是罗飞,他一开口,在场众人立刻都把目光齐齐地聚了过来。
罗飞则仍在看着慕剑云:“现在我们需要你去啃这块骨头。”
慕剑云微微一笑:“你是说那个女孩吧?”
罗飞点点头:“一边进行心理治疗,一边询问细节,这方面你是专家,我就不给什么具体的意见了。我只要你的分析报告。”
慕剑云回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吴寅午那边……”罗飞又转头看向尹剑,“你和医院方面联系一下,只要他的身体状况允许了,立刻安排我和他见面。”
“明白!”
“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曾日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忽然又自我推荐说,“要不我就和慕老师一起吧?”
罗飞立刻否决了他的建议:“不,你有很重要的任务。我要你查找从一九八五年一月开始,本市八年间所有失踪儿童、孤儿以及流浪儿童的资料,年龄从七岁到十三岁。你怎么查我不管,同样我只要你的分析报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曾日华慵懒的神情蓦地一振:“Eumenides,你是要我找他?”
“是的。”罗飞顿了一顿,然后详细讲解出自己的思路,“袁志邦找的这个接班人一定是与这个社会没有任何联系的孩子。这个孩子不能太大,否则他无法操控对方的思想;这个孩子也不能太小,因为他不可能时刻把对方带在身边,所以这孩子至少要有独自行动的能力,据此我把年龄放在七岁到十三岁之间。袁志邦一九八五年一月伤愈出院,他对接班人的寻找从此刻便有可能开始,而以Eumenides展示出来的能力,他至少要接受过十年时间的训练,也就是最晚在一九九二年,他便已经成为了袁志邦的门徒。”
“好的,我明白了!”曾日华拍了拍手,“这么大的时间跨度,真不是一个小工程呢。不过……”他忽然“嘿”了一声,话题一转说,“罗队,你可要派人跟着慕老师,前天的事……”
罗飞会心一笑,明白曾日华刚才提出要和慕剑云一起,原来是在为对方的安全担忧。虽然邓骅已死,但难免他的手下不会继续来找麻烦。
“好的,我会安排柳松负责慕老师的安全。”
慕剑云看了曾日华一眼,神色愉悦。看来无论是多么强势的女人都会喜欢被呵护的感觉。
“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罗飞等待了片刻,见无人异议,便站起了身,“好了,散会,大家各自行动吧。”
尹剑也跟着站起身:“罗队,韩灏那边……”
“嗯,我正要跟你说——”罗飞看了看手表,“十点整我们一起去提审。”
  十月二十九日上午八时三十分,龙宇大厦内,另一个会议也正在进行。
与会者全都穿着素服,表情沉痛——他们刚刚从祭祀邓骅的灵堂来到这里。四天前,杀手Eumenides假手韩灏,将那个曾经雄霸省城十多年的人物刺杀在了机场的候机大厅中。
正中主座上的中年女子低着头不停地抹眼泪,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依偎在她的身边,神色惶恐茫然,从左臂上的黑色袖章可以看出这两人正是死者邓骅的遗孀弱子。
两个年轻人分立在母子的左右,左边一个年长一些,长方脸,浓眉大眼,正是邓骅生前的首席保镖阿华;另一个人体格彪壮,但面容却显得有些稚嫩,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的眼神直直的,给人一种愣头愣脑的感觉。
母子的对面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一胖一瘦。那胖子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正在努力劝慰邓骅的妻子。瘦男人则始终紧锁着眉头,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角色。
胖子的言语句句贴心,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片刻之后,女人终于停止哭泣,抬起头来:“好了,林总,你不用再说了,这些道理我都懂……不管怎么样,慢慢总会好起来的……你们有什么正事,赶紧说吧。”
“这个……”胖子踌躇了一下,有些难以开口的样子,他掏出一方白净的手帕递给女人,同时把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同伴。
“我来说吧。”瘦男人的语气冷冰冰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邓总不幸遇害,现在大嫂就是龙宇集团最大的股东了。我们今天开的其实也算是个董事会,主要就是确定一下龙宇集团新的总经理人选。”
女人擦了两下眼泪,听到这话后,便愣了一下,喃喃道:“这个事情……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
“邓总还没有出丧,现在提这些事情的确不太合适……”胖子为难地摇着头,然后又长叹一声,“可是龙宇集团方方面面的事情,没有人接手也不行啊。城东的那块地皮马上就要竞标了,邓总如果在,一定是势在必得,我们可不能错过时机……还有好几个项目早就等着签合同,现在对方知道邓总遇害的事,都犹豫起来——如果没有能撑大局的人出面,恐怕情势就堪忧了。”
“那该怎么办?”女人慌乱无措地睁大眼睛,看看那两个男子,又看看身边的阿华。
“依我看,还是要辛苦林总先把这个位子撑起来。”瘦男人似乎总在最恰当的时机开口,“这么多年来,林总一直是邓总的副手,方方面面的业务熟悉,集团外的人也都认他。把林总直接扶正,是最快速也最稳妥的方法。”
邓夫人犹豫着不说话,虽然她只是个见识浅薄的女子,但此刻也品出了这场“董事会”的醉翁之意。
胖子观察着邓夫人的神色,然后断然摇了摇头:“不行。龙宇集团是邓总一手打下来的天下,我看新的总经理还是由嫂子担当比较合适,我还是做我的副总,全力辅佐就是了。”
“不、不……”邓夫人左右为难地摇着手,“我怎么行,我当不了的……”
“嫂子当总经理我也没意见。”瘦子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外人会怎么看?龙宇集团的信誉威望还能不能维持?其实公司迟早还是邓家的,等邓箭长大了,好好地磨炼他几年,林总再把位子传给他不就行了?”
小男孩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胖林总凑过身去摸着邓箭的脑袋,一副怜爱和感慨的神情:“唉,这倒也是个道理。龙宇集团在邓总手里光大,现在要经过我传下去,我的担子可重得很啊。”
“这么说林总就是同意了?”瘦男人直视着邓夫人,“嫂子,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我……”邓夫人转身求助似的看着阿华。可阿华却沉着脸,一言不发。邓夫人只好苦笑了一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能有什么意见?”
“那就好。”瘦男人总算笑了一下,然后他拿出一份文件摆在桌子中间,“任命书已经拟好了,只要股东们签个字,就算是正式通过了。”
阿华不出头,但站在邓箭旁边的那个愣小伙子此刻却终于忍不住了:“这显然是他们合谋好的。夫人,您不能签字!”
瘦男人蓦地皱起眉头,目光直**地向着那小伙子射去。后者舔舔嘴唇,显得有些畏缩了。
“阿胜,注意你的身份。”阿华终于开口,不过却是在斥责自己的同伴,“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叫阿胜的小伙子看来对阿华颇为忌惮,立刻乖乖地低下了头。
胖林总看着阿华呵呵地笑了起来:“阿华啊,你跟了邓总这么多年了,集团里也有你的股份,对这个事你也发表发表意见嘛!”
“我不想管这些事。”阿华淡淡地说道,“我现在想的,只是如何去找到他。”
现场沉寂了片刻,谁都明白阿华说的“他”指的是谁。
Eumenides!身为邓骅的保镖,阿华自然不能放过那个害死了老板的元凶。在他看来,现在讨论其他事情都是不合时宜的。
胖林总和瘦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阿华打破了沉默。
“不管怎样,我不希望看到集团内部出现任何乱子。在这个时刻,如果我们还不团结对外的话,就只能一个个地成为对手口中的羔羊!”
他的字句掷地有声,在现场众人的心头震颤着,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个男子身上深藏着的威严气势。
上午九时零七分,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办公室。
罗飞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小箱子,他对着那个箱子,神色有些惘然。
那是在十八年前的“四一八”爆炸案中,从现场清理出来的死者遗物。
大部分物品都已被烧焦扭曲,看不出本来面目。罗飞伸手在那箱子里翻动着,动作缓慢轻柔,似乎生怕打搅到什么。
片刻后,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的鼻翼轻轻地翕动着,右手离开了箱子,在胸前打开。
在他的手掌中,停着一只蝴蝶。
蝴蝶的翅膀已经残缺不全,但依稀能看出昔日的模样。那是一只金属质地的蝴蝶,由于大火和多年氧化,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不过罗飞还清楚地记得那蝴蝶原先的色彩,那是纯净的天蓝,就像雨后的晴空一样,纯净到几乎透明。
罗飞的左手在蝴蝶的羽翼上轻轻地抚摸过去,他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同时他的眼神迷离着,思绪回到了另一个时空中。
一九八三年四月七日。
省警校大礼堂内,全校推理大赛的颁奖晚会正在进行。
这是警校一年一度的传统比赛。通常是以某起真实的案件为基础,给出一些线索供参赛者进行推理,目的是寻找案件的真凶以及还原案发的前后过程。谁给出的答案最接近案件的真实情况谁就会成为最终的优胜者。
罗飞坐在礼堂的人群中,等待大赛组委会宣布比赛结果。他也是参赛者之一,他此刻的神情悠然自得,因为他相信自己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没有人可以胜过这个答案。
在他身边那个帅气的小伙子正是袁志邦,后者是个无拘无束的人,对参加这样的比赛不感兴趣,他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在这样的场合能见到很多女生。
袁志邦喜欢女生,女生们通常也喜欢他。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晚会主持人终于走到了台前。她打开颁奖信笺,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下面宣布获奖者名单。”主持人顿了一顿,然后兴奋地念道,“本次大赛,有两位参赛者给出的答案都与真实的案件完全吻合,堪称完美的答案!”
现场响起一片赞叹声,警校的传统大赛已延续了十多年,这是组委会第一次给出“完美”的评价。
当现场重新安静之后,主持人继续说道:“大赛组委会决定,这两位参赛者并列成为本次大赛的优胜者。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罗飞、孟芸!”
全场掌声雷动,可罗飞却显得有些失望。
“并列?孟芸?是个女生吗?”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袁志邦在旁边拍了他一巴掌:“行了,快上台领奖吧。有个女孩陪着有什么不好的?”
罗飞无奈地耸耸肩膀,起身向着主席台而去,周围众人投来一阵艳羡的目光。
罗飞站到了领奖台上,可是另一名获奖者却迟迟没有现身。在良久的等待之后,现场观众骚动起来,主持人也局促地摸不着头脑。
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台下飞上来,打在了罗飞身上。罗飞蹙眉一看,原来是一只折得精致工整的纸箭。
就像孩子们经常会玩耍的那样,纸箭被折成尖锐细长的模样,前端则撕开一个豁口,通过这个豁口可以利用皮筋一类的工具把纸箭弹射出去。
罗飞知道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恶作剧,他弯腰将纸箭捡起来,然后把那张纸展开抹平。纸上果然写着字。
罗飞略略地扫了一遍,然后他微笑着把那张纸递给了主持人。
主持人看清纸上的内容之后,又变得兴奋起来,她大声念道:“现在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另一名获奖者从台下送来了这张字条,上面写的是:我不习惯和别人并列领奖。所以现在是加赛时间,请根据这张字条找到我在哪里——”主持人的目光又从字条转到了罗飞身上,“怎么样,罗飞,你有兴趣接受这场加赛吗?”
现场观众也都纷纷激动地议论起来,他们在等待着罗飞的回应。
罗飞从主持人手里接过话筒,他的目光往台下扫了几个来回之后,定在了某处,然后他优雅地说道:“孟芸,第九排中间偏左的那个女孩。紫色的毛衣,长发披肩。”
随着罗飞的话语,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他说的那个位置找了过去。果然有个穿紫色毛衣的女孩坐在那里,长发披肩,容貌秀丽,眉宇间隐隐透出飒爽的英姿。
女孩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她没有起身反驳,显然是默认了罗飞的推测。
“你好像是猜对了!”主持人惊叹道,“天哪,这么快!你能给大家讲讲你的推测依据吗?”
罗飞泰然一笑,从主持人手里拿回字条又重新折回纸箭的形状,然后他将纸箭高高举起:“字条是被折成纸箭发射上来的。这样的纸箭射程最多十来米,所以我的寻找范围可以缩小到最前方的十排之内。大赛结果是临时宣布的,所以这支纸箭的制作和发射也是临时起意的吧?制作者的发射工具只能是她随身携带的某样东西。会是什么呢?什么可以起到皮筋的作用?”
在众人思考的过程中,罗飞已经给出了答案:“女孩的束发带。”
现场一阵恍然大悟的议论声,有些思维敏捷者已经想出了其中的原委。而罗飞则笑吟吟地看着台下:“那个紫衣服的女孩,我上台的时候看到你的长发高高地绾在脑后,可当这只纸箭出现的时候,你已是长发披肩。你的束发带此刻一定握在手中吧?”
女孩嘟着嘴不说话,沉默片刻之后,她高高举起左手,伸出大拇指比出了赞许的手势。
加赛的结果已昭然若揭,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散场之后,罗飞和袁志邦在礼堂门口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她的长发仍未绾起。
女孩主动走上前来,迫得罗飞停下了脚步。
“你的观察力很棒。”女孩说着恭维的话,眼神中却是挑衅的神色,“你能告诉我,我的束发带是什么样的吗?”
“带子上有一只蝴蝶,天蓝色的蝴蝶。”罗飞不假思索地回答。
女孩把头发绾起,束上了那根发带,一只天蓝色的蝴蝶栖息在她的秀发上,灵动生姿。
虽然再次被罗飞准确地说中,可这次女孩却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没有赢,你输了。”她挑着眼睛说道。
罗飞摸了摸下巴,不明所以。
“你在台上不可能看到我脑后的发带。”女孩微微扬起头,“你能说出我发带上的蝴蝶,只有一种可能:你在上台之前就已经开始注意我了。”
罗飞脸上现出尴尬的表情,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所以你能在那么多人之间看出我发型的变化,并不是缘于惊人的观察力,只是因为你有一颗萌动的春心而已。”
在女孩咄咄逼人的话语中,罗飞的脸色越来越红。
“哈哈。你输了,而且输了两场。”女孩欢快地笑了两声之后,转身小跑着离去。
罗飞纳闷地摇了摇脑袋,嘀咕着:“输了两场?这是什么意思?”
“罗飞啊。”一旁的袁志邦此刻拍着他的肩膀,无奈地笑道,“在推理探案上你是个天才,可是在感情上,你只是个小学生而已。”
罗飞自嘲地咧着嘴,他的目光追随着女孩的背影。直到那只天蓝色的蝴蝶跳跃翻飞,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人丛中。
上午九时三十分,刑警队羁押室内。
韩灏一直躺在那张简易的木质板床上休息。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他的思维并没有停止转动。
在积蓄体力的同时,他还要抓紧时间思考。
一串脚步声传来,韩灏的耳廓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尹剑出现在羁押室的门口。“把他带出来吧。”他向值勤的干警吩咐道。
干警打开铁门,来到韩灏的床边。韩灏不等他招呼,自己一挺身坐了起来。
“韩队,咱们走吧。”干警的语气像是在和他商量一般。
韩灏并不理他,起身沉着脸径直向尹剑走去。
尹剑转过头不与韩灏的目光相对,他的神态多少有些局促。
“罗飞来了吗?”韩灏冷冷地问了一句。
“是的。”尹剑点点头,“罗队也会来。”
韩灏注意到对方称谓上的变化,他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在见到罗飞之前。
当气息平稳之后,韩灏率先迈开了脚步:“那我们就走吧!”他的步伐又大又快,尹剑等人连忙赶了几步,这才紧跟在了他的身后。远远看去,走在最前面的韩灏完全不像是个被押解的嫌疑人,尹剑等人反倒似他的手下一般。
从羁押室到提审室的这段路程韩灏最熟悉不过了。在经过办公楼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我肚子不舒服,要上个厕所。”他转身对尹剑说道。
尹剑微微皱了下眉头:“刚才怎么不去?”
“你要我和那些真正的罪犯蹲在同一个厕所里?让那些我亲手抓来的人看我的笑话?”韩灏愤怒地瞪视着尹剑,而后者很快便软了下来,他冲随行的干警点点头:“带他去吧。”
  一楼大厅往左一拐就是卫生间了。当一行人进入的时候,卫生间里一个年轻的文职人员正在小解,他转头看清来人,立刻惊讶地张大了嘴:“韩……韩队?”
韩灏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展示着那锃亮的手铐,纠正道:“犯罪嫌疑人韩灏。”
年轻人忙不迭地把工具塞进裤裆,慌忙间未尽的尿渍染湿了前襟。看着他这番模样,尹剑等人也备觉尴尬,都不自觉地侧过了脸。
等那年轻人离开之后,尹剑推开一个隔间的门,招呼韩灏说:“抓紧时间吧。”
韩灏走到隔间内,他晃了晃胳膊:“按规矩来吧。”
尹剑点点头,一个干警走上来,拿钥匙打开韩灏右手上的铐环,然后锁在了隔间内的钢铁水管上。这是刑警队里通用的做法:嫌疑人要上大号时,干警会把他和卫生间里的水管铐在一起,自己则在外面等待。
这正是韩灏想要的效果。他对刑警队的办公楼实在太熟悉了,他知道一楼卫生间的顶棚上有个八十平方厘米见方的管网检查口,从那里钻进去,便可以一直通往办公室后墙外的下水井。
他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从这里逃脱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计划。当然这个计划的实现还需要尹剑等人的配合和自己的一点点运气。
当韩灏看到尹剑带着干警退到卫生间外之后,他的心中一阵狂喜。他迅速打开了胸前的挂坠,撕开儿子的照片,将藏匿其中的那段铁丝取了出来。
手铐很快被打开,韩灏踩着水管攀上了隔间墙壁,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钻进了管网通道,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
运气也在陪伴着他:在这个过程中,恰好没有任何人来使用这个卫生间。
当在外等待的尹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示意干警去里面看看。后者来到卫生间内,见到那个隔间的门仍然反锁着,他叫了两声:“韩队,韩队?好了没有?”可是隔间内却没有回应。
干警隐隐觉得不妙,他回到走廊里,轻声但急促地向尹剑汇报着:“好像有点不对!”
尹剑一愣,他来到卫生间的隔间外,趴下身来向里张望。从缝隙里看不到人的双脚,他的心立刻“噔”地沉了下去。
尹剑弹起身一脚把隔间门踹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那副手铐挂在水管上,兀自在微微地摇晃着。
五分钟后,罗飞来到了现场,他的脸色铁青。他无法理解一个在押的嫌疑犯竟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了出去。而那个人脱逃的时候,自己正在同一幢楼的三层办公室里办公!
罗飞的目光匆匆一扫,便已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手铐是怎么被打开的?”他转过身看着尹剑,目光如电炬一般。
尹剑慌张而茫然:“我……我也不知道。”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你们有没有清过他身上的东西?!”罗飞一连串地追问道。
尹剑身旁的干警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贸然回答,他怯怯地瞥了尹剑一眼。
罗飞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立刻皱起眉头:“嗯?”
“只有……一个挂坠。”尹剑硬着头皮回答说,“里面是他儿子的照片。”
罗飞的目光忽然跳了一下,他弯下身从便池旁捡起了什么。
“是这张吗?”他把手指尖上的东西递到了尹剑面前,那是一张因撕扯而变得残缺的照片,上面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是韩灏的儿子。
尹剑当然认得,他也明白这张撕坏的照片意味着什么。他面如死灰地点了点头。
“同样的错误,为什么要犯第二次?”面对下属的严重过错,罗飞只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句,并不像以前韩灏那样暴跳如雷地斥责。
可是尹剑却感受到更加沉重的压力,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几乎要被压垮了。
“我们必须尽快行动……”罗飞一边思索一边下达命令,“在车站码头发协查通告,监控他的家人朋友……他身上没有钱,没有电话,应该跑不远的。调集左右能用的警力,现在就去!”
尹剑神情茫然,似乎没有听到罗飞的话,直到后者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才蓦然清醒过来,反问了一句:“我吗?”
在尹剑的脑子里,他仍在等待着罗飞的处分。
“除了你还有谁?”罗飞直视着他的眼睛,“自己犯下的错误,需要你自己去弥补。”
“是!”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尹剑大吼了一声,他“啪”地敬了一个礼,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小伙子的背影,罗飞再次叹息了一声,这次却是为自己而叹。其实他早该想到尹剑可能成为韩灏赖以利用的棋子,却没有早作防范。在与Eumenides激战的当口,又节外生枝出了这么一件令人棘手的事情,便是罗飞也难免产生些许难以招架的感觉了。
下午二时二十六分。
慕剑云回到了刑警队,她立刻前往罗飞的办公室汇报相关工作。
“女孩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稳定了许多。不过对案发时的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对于遭受过极度紧张和惊吓的人来说,这也是正常的现象。”女讲师的语气有些遗憾。
“那就直接说说你的发现吧。”罗飞却看出对方还有一些“好料”藏着没说。
慕剑云微微一笑:“为什么那个女孩接到了死亡通知单却活了下来?这个问题我弄清楚了。Eumenides通过逼迫吴寅午砍手,激发出后者作为老师的勇气和责任感,而女孩对自己、对他人,甚至对待人生的态度也因为此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一种新生。Eumenides离开之前对女孩说‘你已经死过一次’。所以Eumenides并没有放弃刑罚,而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完成了它。”
“嗯……”罗飞品味了一会儿,“这倒与他以往的风格有些区别呢。”
“你不要忘了,这是新的Eumenides第一次独立作案。”慕剑云提醒罗飞,“所以我们可以假设,这种风格的改变体现了新Eumenides与袁志邦之间某种性格和思路上的差异——在他的惩罚过程中,开始出现了救赎的思想。比如这起案件,事实上体现了他对师道救赎的某种期望。”
“嗯,分析得很好。”罗飞赞许道,“辛苦你了,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晚上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从吴寅午那里还能找出什么线索。他是成年人,又没有受到死亡威胁,精神状况应该比那女孩要好一些。”
慕剑云却摇摇头:“这倒很难说……”
“怎么讲?”
“从我了解到的状况看,吴寅午是个性格非常懦弱的男人。这次的事件对他可能会有两个方面的影响。或者真的让他战胜自我,性格上获得一个坚强的飞跃;但也有可能让他活得更加自卑——因为他会认为前两个学生的死亡他没能尽到应有的保护义务。如果出现后一种情况,那我们的工作就会麻烦许多……”说到这里,慕剑云忽然话锋一转,“哎,尹剑呢?和吴寅午那边联系不是他的任务么?”
“嘿。”罗飞苦笑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吧?韩灏跑了!”
“什么?”慕剑云愕然瞪大了一双秀眼。
“尹剑正在带人组织搜捕。我之前也一直在忙着指挥这件事情。”罗飞用手揉着脑壳,显得有些疲倦,“到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时间拖得长了,我担心韩灏跑出省城,这事情就难办了。”
慕剑云略一沉思,笑着劝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韩灏是不会跑出去的。”
“嗯?”罗飞挑起眉头看着对方,“为什么?”
“因为Eumenides还在这里。韩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Eumenides把他害得这么惨,他怎么会轻易离去?”
罗飞暗暗点头,认同了对方的判断。
“我建议你盯住韩灏的家人。”慕剑云又进一步分析说,“因为韩灏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感,如果他继续留在省城,一定会忍不住和家人见面。”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罗飞,他微微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是的……尤其是他那个宝贝儿子……”
下午四时零九分,省城公安局档案管理中心。
这里也许算得上是整个省城公安系统内最冷僻的衙门了,它的办公地点甚至都不在公安局大院内,而是寄居在地方政府档案馆的东南角。档案中心第一线的管理人员很多都不属于公安系统的正式职工,他们只是合同制工作人员,用以前的话来讲,叫作“临时工”。朱晓姿就是其中之一。
朱晓姿当年还是托人才找到了这样一份工作,不过她现在却有些后悔了。作为一个女孩,她当时对工作的要求是希望“清闲”一点,可她上岗之后才发现,这工作实在太过“清闲”了。
此刻她正坐在档案室的入口处,无聊地修弄着自己的手指甲。在她面前虽然有一台电脑,但那是用来进行档案管理的,不能上网,也不能玩游戏。
大多数情况下,朱晓姿连个聊天的人都找不着,这种情况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说太可怕了,她好几次想换个工作,无奈中间还碍着人情,难以开口。
眼前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光亮。朱晓姿抬起头,只见桌子对面已多了一名男子。
“呵,你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朱晓姿有些夸张地叫起来,“你是飘过来的啊?一点声音也没有!”
男子微微皱着眉头,好像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他拿着一块手帕捂在嘴上,先咳嗽了两声,这才沙着嗓子说道:“这个地方是要保持安静的吧……所以我尽量走得很轻。”
说话间,他转头向着不远处的大厅入口处看去,那里竖着一张“肃静”的告示牌,旁边则守着两个仪态威严的警卫。
“感冒啦?”朱晓姿一边问,一边伸出手勾了勾。那男子会意,连忙腾出一只手摸出证件递了过来。
那是一张公安系统内的电子卡,读卡器显示来人是东城分局刑警队的徐战昆警官。朱晓姿抬起头,想比对一下来人的容貌,未料那男子却突然打出一个喷嚏来,虽然有手帕遮挡,但朱晓姿似乎还是感觉到被唾沫星溅在了脸上。她立刻现出了非常明显的厌恶表情。
“对不起!”男子匆忙道了个歉,把身体转到一边,跟着又打了一个更响的。
“进去吧。”朱晓姿把电子卡扔出来,催促似的挥了挥手。这几天降温,流行性感冒爆发,她可不想中招。
男子进了档案区,十分钟后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叠档案袋。
“这些资料请帮我复印一下,谢谢。”他仍然用手帕捂住口鼻说道,按照规定,馆里的档案不能外借。要想带走阅读,只能采用复印的方式。
十几份档案总共有好几百页的资料。在朱晓姿操作的时候,男子很自觉地远远退在了一边。
全部工作完成之后,朱晓姿把那叠厚厚的资料和一份明细单一同推到了桌边:“复印费七十九元,请你在这张明细单上签个字。”
男子先交了钱,然后拿笔在明细单上签下了他的名字:徐战昆,他一笔一画写得非常认真。
朱晓姿有些奇怪地撇撇嘴,她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标准的仿宋体来签名,如此工整,就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什么,在她把明细单折起收好的时候,那男子已经抱着找到的资料快步离开了档案馆。
“又要开始无聊了。”朱晓姿暗暗嘀咕了一句,然后她找到一块抹布,将男子刚才接触到的地方细细地擦了一遍,似乎这样便能去除掉那些讨厌的感冒病菌。
罗飞本来计划晚上要和慕剑云一同去医院探访吴寅午,可现在这个计划不得不改变了。因为从曾日华那里传来了更加急迫的线索。
情况大致如下:
今天下午三点多钟,东城公安分局刑警队徐战昆警官在便衣外出查访案情时,忽然遭到不明身份人物的偷袭。据事后分析,袭击者从背后使用镇静类药物三唑仑致徐战昆短暂昏迷。后者醒来后立即向领导汇报了此事,当时认为这次袭击和他正在执行的任务有关。大约晚上六点左右,徐战昆回单位食堂吃饭,发现自己的电子警官卡不见了,他才意识到下午的事件可能就是要盗取自己的电子卡。于是他和曾日华负责的网络处取得联系,查询了这张电子卡的使用记录。记录显示持卡人从公安局档案管理中心提取了大量的刑侦资料。曾日华的手下随后在档案管理中心找到了入侵者的签名,正是这个奇特的签名让曾日华大吃一惊。
如同印刷一般的仿宋体,让警方毫无分析笔迹的可能——这正是Eumenides的惯用风格!
罗飞和曾日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档案管理中心。在那里他们与事件当事人徐战昆和朱晓姿分别进行了交谈。
因为徐战昆是在僻静处被人从身后突袭,所以他基本无法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朱晓姿只能说出作案男子身形较为高大,却无法描述对方的容貌,因为对方始终用一块很大的手帕遮住了大半个面庞。
“他有没有戴手套?”曾日华在听完朱晓姿的叙述后便问了一句。
“好像没有……”朱晓姿想了一会儿,又肯定地点点头,“没有!”
“那他会留下指纹的!”曾日华兴奋地叫起来,“他用过的那支笔呢?”
朱晓姿指了指,笔就在电脑显示器的旁边。
“快,快收起来。”曾日华看着罗飞,他不是刑侦人员,并不会携带证物袋一类的用具。
罗飞掏出一个袋子递给他:“你有兴趣就收吧,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
曾日华的热情被凉水浇灭,他沮丧地看着罗飞。
“隐藏指纹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一定非要戴手套。”罗飞见曾日华的眼睛瞪得溜圆,于是又进一步解释说,“最简单又最无形的莫过于在手掌内侧抹上一层胶水。所以忘了指纹的事情吧——对于Eumenides这样的对手,我们根本不用指望他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好吧……这方面你的确是专家……”曾日华悻悻地挠了挠头,转了话题道,“那就赶紧看看他都拿走了哪些档案资料吧,我们得知道那个家伙下一步想干什么。”
罗飞点点头,这才是正确的思路。他把一叠档案抱在了手中,然后吩咐道:“你立刻通知专案组所有成员,一小时之后集中开会!”
晚八时四十六分。
  专案组的成员们再次聚到了一起,他们轮流翻看着罗飞刚刚带回来的那些档案资料。
尹剑是最后一个到达会议室的,他看起来焦躁而疲惫。整整一天,他都在忙着追寻韩灏的下落,而这种追寻显然还没有令人满意的结果。
“现在什么情况?”罗飞已经预先看完了那些资料,所以他有时间和尹剑讨论一些别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牛角河边发生了一起劫案。报案者是一对情侣,从他们的描述来看,作案人正是韩灏。”这是尹剑到目前为止唯一获得的线索了。
罗飞并没有显出特别兴奋的表情,他早已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韩灏逃离的时候身无分文,他也清楚警方肯定会监控自己的家人朋友,所以盗窃或者抢劫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
“他抢到多少钱?”罗飞对这个比较关心,他需要判断这次抢劫能让对方维持多久。
“六百多块。另外他还抢走了男事主的外套,应该会用来改变自己的装束,我已经把这件外套的特征加在了协查通报里。”
“赶紧去掉吧。”罗飞立刻打断了尹剑的话语,“他手上已经有了六百多的现金,改变装束的选择太多了。抢走这件外套只是个幌子,他想迷惑我们。”
尹剑连忙拿出电话把这件事情落实了下去。
Eumenides这次一共取走了十三份档案,众人花了约二十分钟的时间将这些档案匆匆地浏览了一遍。罗飞看差不多了,便问大家:“你们觉得怎么样?”
“看不出什么名堂。”慕剑云率先摇了摇头,“毫无规律可言。”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观点。这十三份刑侦档案分属十三起案件,从案件类型看,大到杀人,小到盗窃;从案发时间看,远到几十年前的,近到一两年间的;从犯罪嫌疑人来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已经伏法,有的尚在监狱服刑;从侦办单位来看,省城的多个分局都有涉及,总之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找不到这十三起案件有什么共同点。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特警队的柳松也纳闷得很,“这些都是侦办完毕的案件,罪犯都已经得到了惩罚,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找这些资料干什么?”
这确实令人感到不解。在片刻的沉寂之后,曾日华说道:“也许不是针对那些罪犯去的……他只是在查询某件事情?”
慕剑云立刻接过去:“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会牵涉到这么多毫无规律的案件。”
曾日华咧咧嘴,无言以对。
而早已深思熟虑过的罗飞终于在此刻开口了。
“没有规律其实也是一种规律。”他颇有蕴意地说道。
众人一愣,同时像是都略有所悟。而曾日华的思维最快,拍着手说道:“是的。没有规律正是Eumenides想要的达到的目的。他在迷惑我们!只有一份档案是他在寻找的,其他十二份都是障眼的幌子,就像韩灏抢去的那件外套一样!”
曾日华说这番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在默默点头。他们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被对方先说出来罢了。
“所以那一份档案就很关键了。”不过是赞同还是反对,慕剑云好像很喜欢接曾日华的话头,“Eumenides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寻找,而且又处心积虑想要迷惑警方的视线,那档案里一定藏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信息!”
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柳松苦恼地摊着手,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可我们怎么知道是这十三份里的哪一份呢?”
罗飞两只手叉在一起,大拇指互相绕着圈圈。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些主意。
半个小时之后。
罗飞和曾日华又回到了档案管理中心。他们左首的小厅内,陈放的是几十年来已经结案的刑侦资料,Eumenides复印走的档案都是来自于这个厅。
四面墙上的档案柜密密麻麻地摆满了资料,按照年代的先后有序地排列着。
因为都是些陈旧的档案,平时很少有人来光顾浏览,所以大部分资料都排列得整整齐齐,档案袋的边缝上积着一层灰尘,但尚不足以盖住边缝上标记的档案摘要。
Eumenides从中取走了十三份档案,哪一份才是他真正的目标所在?
罗飞的目光在这些资料间来回扫动搜索着,他一一找到了那十三份档案原来的位置,然后他拿出一支水笔,在这些空位周围的档案袋边缝上画出一个碗口大的圆圈。
“好了,去把灯关掉吧。”十三个圆圈全都画完之后,罗飞吩咐在一旁等待的曾日华。
曾日华虽然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了。档案厅里顿时变成了黑暗一片。
片刻后,黑暗中闪出了一丝微光,那微光来自于罗飞手中的一个荧光灯。这也是刑侦人员常常会使用到的设备之一,多与指纹粉配合检测犯罪嫌疑人留下的指纹。
可罗飞已经知道Eumenides是不可能留下指纹的,他现在拿出这个荧光灯,想要做什么呢?
罗飞用荧光灯照向刚才画出的那些圆圈。他照得非常仔细,一个圆圈一个圆圈地看过去,有时还歪过脑袋变换着观察的角度。很显然,他是在寻找什么。
曾日华也凑了过去,可他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荧光映着罗飞的面庞,他的神情严肃,在黑暗中愈发现出凝重的气氛来。
良久之后,罗飞才将那十三个圆圈全部看完。他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大功告成的释然表情。
曾日华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他期待地问道:“罗队,有谱了么?”
“来,你看这里。”罗飞用荧光灯照向档案柜左下角的一个圆圈,同时让开角度,招呼曾日华过来观看。
曾日华半蹲着身子,顺着荧光照射的方向看过去。圆圈内现出不同状态的反光,显示出灰尘在档案袋边缝上不同程度的堆积。
“你看这里。”罗飞在一旁指出重点所在,“这里好几本档案袋边缝上的灰尘脱落了,这是手指新近翻动的痕迹。可以想象当时的状态吗?他一本一本地翻过去,查看边缝上的摘要,最后他终于找到了目标,将其中的一本档案抽取出去。”
“嗯。”曾日华点点头,从那些痕迹很容易想象出Eumenides的动作。事实上,这也是大多数人在一堆书函中寻找目标都会做出的常用动作。
“好了,我们再看其他的这些圆圈。”罗飞把荧光灯挪向了别的关键处,“你看,空位附近档案袋边缝上的灰尘很完整。这说明什么?他在这些地方拿档案的时候根本没有寻找,他只是非常随意地抽取着,动作快速而匆忙,因为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在档案馆里长时间停留。”
“是的!”曾日华完全明白了罗飞的意思,忍不住要击节叫好,“所以这些随意抽取出来的档案都是用来干扰视线的幌子,左下角那本才是Eumenides唯一的目标。”
罗飞笑了笑道:“现在让我们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吧。”
曾日华迅速打开了电灯,那十三份档案他都带了过来,按日期很容易便找到了从左下角空位上取出的那一本。
那是一九八四年的档案,这个敏感的年份立刻让罗飞的眉头跳动了起来。而在档案袋的封面上则写着一行标题:《“一三〇”恶性劫持人质案》。
这是什么案子?罗飞皱眉努力回忆着,却已搜索不出太多的印象。从标题看,此案发生在一九八四年的一月三十号,正是“四一八”爆炸案发生的两个多月前。
它与“四一八”爆炸案会有什么关联吗?Eumenides为什么又会对这份档案情有独钟?这些疑问显然要等仔细研究过档案内容之后才有可能解答了。
晚九点二十四分。
正是都市夜生活刚刚进入高潮的时候,芭拉拉酒吧内人头攒动。
衣着火辣的女歌手在吧台中央疯狂扭动着妖娆的身姿,极具节奏感的音乐,嘶哑放浪的歌声将媚惑的气息撒播到了酒吧内的每个角落。
有人在划拳喝酒,有人在摇摆狂舞,灯光忽明忽暗,照着这些男男女女的面庞如同鬼魅一般,虚幻难辨。
如果想找到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显然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韩灏选择在这里休息。
虽然已成功脱狱,可在他面前的道路却仍然无比凶险。
他熟知警方的搜查手段,他不能去宾馆,也不能去投靠亲戚朋友,他甚至都不能打车。在这个城市里,他几乎已到了寸步难行的窘迫境地!
中午他迫不得已抢劫了一对情侣。他忘不了那两个年轻人当时看着自己的眼神——惊讶、恐惧、厌恶。那种眼神使他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沉沦,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他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罪犯,一个自己曾经深恶痛绝,恨不能清剿而后快的卑劣角色。
刚到酒吧的时候,他点了一瓶冰啤酒,一口气便喝了个干净。那冰凉的感觉漫遍全身之后,他才稍稍冷静下来。
他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样才有可能在绝境中觅得一丝生机。
中午抢劫的时候他顺便带走了那个小伙子的外套,这是一个障眼法,那件外套很快便被他丢在了路边的垃圾箱中。不过他知道这个障眼法使不了多久,尤其是在那个罗飞面前。
他必须尽快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这个地方必须是他以前很少去可现在又绝对安全的。
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地方呢?
在狂躁的音乐声中,韩灏已想得有些头痛。
那瓶酒已经喝完,他并不想再点,因为他必须保持头脑清醒。
然而有人却偏偏要和他作对似的,将一打新开的啤酒摆在了他的面前。
韩灏警觉地抬起头,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大哥,喝酒吧!”女子扯着嗓门喊道,在酒吧嘈杂的环境中,这是一种说话的常态。
“走开,我不需要。”韩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可那女子不但不离去,反而向着韩灏身边凑过来。这次她把嘴唇贴在韩灏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免单的,韩大哥。”
这声“韩大哥”像利刃般刺中了韩灏的心窝,他骇然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摆出一副蓄势待发要拼命的姿势。
那女子“咯咯咯”地大笑起来,花枝乱颤:“真有趣,那人说得不错,果然能把你吓够呛。我说你怎么回事啊,这辈子没喝过免费的啤酒?”
韩灏从女子的话中品出了些味道,他眼中的骇然变成了警觉,目光四下扫动着。
“行了,别找了。”女子伸出纤纤玉手,挑逗似的从韩灏眼前掠了过去,“是那边的大哥请客,我只是带个话而已。”
韩灏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在酒吧的角落,一个男子悠然独坐着,身形笼罩在黑暗中。他看到了韩灏的目光,便把香烟送到口中猛吸了一下,暗红色的烟火闪过,映出了他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是他?”韩灏心中一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提起那打啤酒,大步向着男子所在的角落走去。
晚九时三十分,绿阳春餐厅。
他又来到了这里,仍然坐在那个可以通览全局的角落。
短时间内多次出现在相同的场合对他来说本是件非常忌讳的事情,可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必须找个方法让自己纷杂的心平静下来。
短短两天的时间,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首先是那个人的离去,那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十多年来,他早已适应了在那个男人的指导和训诫下生活。可当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他却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老师”,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对那个人的称呼。
他感到茫然而无奈。在他的人生中,这已经是第三次失去可以依赖的男人,而每一次都是如此的突然。
第一次是他的父亲。
父亲的具体形象在他的脑海中已有些模糊,因为他能见到父亲的时候年龄还很小。但在他心底,却藏着无法磨灭的对父亲的眷念感觉。那种感觉总是带着明显的忧伤。
和父亲相处的时光并不快乐,因为父亲身上似乎承载着太多的烦恼和痛苦。时至今日,他仍能感受到当年父亲对自己的疼爱,但那种疼爱却更多地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也许父亲并不愿意在孩子面前展现出那些悲伤,但父子间的血脉是相融相通的,父亲一丝一毫的情绪都能够沁入到儿子的心中。
那时的他虽然年幼,但一种想要帮助父亲的欲望却已经开始萌生。这种欲望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强烈,然而他却从未有过了却心愿的机会。
因为父亲忽然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消失得如此突然,没有分别的过程,甚至没有任何的预兆。
十多年来他都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他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父亲就再也没有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过。
父亲消失的那一天,恰巧也是第二个男人进入他生命的那一天。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日期,因为那天正是他的生日。
他管第二个男人叫“叔叔”。
他对这个叔叔印象深刻,因为后者曾给自己带来过无尽的快乐。
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来说,叔叔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年轻、帅气、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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