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敏之软皮暗黑3赛亚人护腕属性]怎么该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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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境传说ro手游敏骑怎么加点 敏骑属性和技能点加点攻略
来源:安趣网&&&
作者:一米&&&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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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676M[转载]李渡(剑侠情缘三NPC同人文&天策苏穆武x万花白术)
古道西风正萧瑟,血祭红衣起悲歌。古来多少风云事,点滴秋雨入长河。
天宝十二载,九月廿一。
夜将阑,而人难定。
四更天,洛水西岸桉林内的天策大营里,灯火不熄。军帐内,苏穆武一人独坐,用鹿皮反复擦拭素不离身的长枪。
幽都玄虎是一柄好枪,随他出生入死这许多年。先前的石堡之战,它亦浴血而出,于吐蕃大军中为苏穆武开辟出一条生路。然而时至今日,它却只能与主人对坐帐中,于一夜又一夜的难眠之中,聆听远方枯木林中的鬼哭尸嚎,体会“力有未逮”的苦涩。
断壁残垣、焦土腐木、毒水瘴疠,荒坟枯骨。以及行走在这片人间鬼域里的毒人。
如同从噩梦深处走来,那些不知痛觉、无法言语,似乎也丧失了神智的毒人占据了洛水以南的大片土地。当长守村失守时,他亲眼看见抵抗的村民被毒人分而食之的可怖景象。
更可怕的是,看见自己的同袍也一个个倒下、挣扎,化作披着血污铠甲的怪物。
幽都玄虎在低吟,仿佛正在请战。苏穆武又何曾不想立刻提枪上马,越过浅浅的洛水,砍下那些行尸走肉的首级,杀他个痛快淋漓?
杀死百名毒人并不难;难的是遏制尸毒、挽回中毒已深之人。
随军的医官个个经验丰富,却在毒人面前束手无策。他们甚至无法确认这些人是否依旧活着,究竟应该用药草……还是符咒。
李渡,李渡,莫不真是黄泉渡口?
直到看见枪刃上映出了略显焦虑的面容,苏穆武这才住了手,并且扼杀掉“借酒浇愁”的祟念。
若是自己都无法坚定,身后的天策军士又该如何自处?
烛火哔剥,又垂下一滴红泪。帐外同时也传来轮岗的声响。苏穆武突然想起那个小兵赵顺,很是淳朴稚嫩的青年,或许刚出村不久,前几日也突然病倒,如今还在医帐中挣扎,生死不明。
医帐,又一个令人心生烦闷的存在,只因一个月前差人去请的“名医”至今迟迟未见。
裴元,医圣孙思邈首徒。
记得当年录事参军朱剑秋遭人神策细作投毒,命悬一线。天策府内请来许多名医皆束手无策,最后便是大统领连夜修书,请了这位“活人不医”的万花弟子。
那是一位黑袍男子,一头黑发不簪不束,披落肩头。他生得俊雅好看,眉目间的表情却嫌太冷了些,即便是正眼迎人,也亮著冷冷的光晕。
不知大统领与这裴元究竟有多大交情,就在他抵达的次日,朱参军的病便见了起色。
那时从万花到洛阳,裴元用了三天。而从万花到洛道,至多不过七日行程,江湖救急更应星夜兼程,可如今距离信使出发,已过整整二旬,裴元迟迟未到。
“也许是我错看了青岩万花——”
苏穆武正想到这里,忽听远处一声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撞破了夜晚的寂静。
“禀将军,万花医者到!”
匆忙赶来的士兵,呈报了这个意外的消息。但随后又低声补充:这个姗姗来迟的医者却是未依礼数先见主将,倒往医帐去了。
“好个轻慢的裴元,迟来数日,此时却知道以人命为重了?”
苏穆武冷笑。握紧了幽都玄虎,掀帐而出。
天边,一轮弦月孤悬,仿佛苍天有泪。桉林南面乱葬岗上厚积了一层银霜,恰似祭奠的纸钱。
苏穆武皱了皱眉头。他紧走几步,看见睡眼惺忪的马夫正牵着一匹白马前往厩槽;骏马低垂着头,耷拉着耳朵与眼皮,从口鼻内喷出的白色水汽,与从洛水上腾起的薄雾融作一处。
这是一匹疲累已极的马。
医帐安在营区东侧,正有大约三十名伤兵正在接受治疗,其实不过是根据当地的土方,以糯米与鸡血的混合物外敷,辅以普通的疗伤药物而已。
苏穆武撩开门帘,一股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见几位熟悉的军医正一床一床查看伤者状况,而他们中央站着一位黑袍男子
黑袍是万花谷的黑袍,上面精工细绣的银线闪闪发光。再仔细看,发亮的竟是一层雾滴,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凝结成霜。
同样披着霜雾的还有男子的黑发,也许是为了跋涉而随意挽了垂在背后。与黑发相对的则是苍白的脸,如同整块白玉雕琢而成,连嘴唇也浅得几无血色。
这不是裴元。
苏穆武为自己的记忆力自豪。他记得裴元是冷冽的,如同透彻的落星湖水。而眼前这人,眼角眉梢都很柔和,更容易令人联想起晴昼海的紫花在煦风中垂首摇摆。
即便赏心悦目,此刻的苏穆武却只有满满的失望与懊恼。
他怒道:“你是谁,裴元在哪?”
军医间的低声讨论中断,黑衣男子抬头,目光在苏穆武身上短暂滞留,随后应道:
“师兄前往成都灵蛇谷采药至今未归。在下白术,是万花谷郎中。师父他老人家命我来此协助。”
医圣孙思邈所遣之人,必有其所长。然而此时此刻,苏穆武却执意认为是医圣低估了这里的局势。
“也许你够格做一名郎中,但这里缺的可不是开方问诊之人。”他强调,“你甚至可能根本没有见识过那躲些在李渡城里的东西!”
失望让他言语粗涩,甚至大有兴师问罪之意。若是换做别人,此刻定然听得脸颊发烫,然而白术却连睫毛都没有抖动一下。
“毒人。”
他微微仰头,直视进苏穆武的眼睛:“在到这里来之前,我在黑龙沼任轩辕社军医,那里也有毒人出没……”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甚至比洛道的更危险。”
“黑龙沼?”苏穆武重复,眼神中有些内容开始变化。
即便暂时驻守洛道,但曾经长期戍边的苏穆武对于南诏一带十分熟悉。黑龙沼地处吐蕃、南诏与大唐交界,局势复杂。而轩辕社的成员,皆是武林各派的中坚力量。而最重要的是,从黑龙沼到洛道,少说也要十日——
看来是自己错怪了这个万花。
回忆起之前看见的那匹白马,苏穆武心头微怔,突然觉得有些愧疚起来。正准备挽回,却没来得及说话,倒是又被白术抢先行了一个礼。
“医帐内空气浑浊,若是将军还有别的事需要盘问,在下明日自当亲往中军帐内一会。”
这是算是什么,逐“客”?
苏穆武保持着半张嘴的姿势僵立在原地,看着眼前那张儒雅却并不亲切的面庞,开始对之前关于白术的第一印象产生怀疑。
以前常听去万花谷历练的天策军士回来抱怨,说什么万花弟子心高气傲,并以扎人缝针为乐。看来此言非虚。
但是无论如何,洛道茫茫的黑夜中算看见了一丝曙光。
这之后直到天亮的短短两个时辰,是苏穆武驻扎洛道后最为黑沉的一觉。而令他重新睁眼的,是传信兵的通报。
白术已在中军帐内等候。
白术?白术,哦,就是昨夜到的那个万花郎中。苏穆武轻拍着自己的额头,笑自己睡得太过酣畅。
无雨无雾,今日洛道难得的一个大晴天,暖阳斜照,令枯朽的桉林也变得亲切了几分。
屏退左右,苏穆武整肃衣冠步入中军帐。帐内寂静,乍看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再细瞧,原来黑衣郎中正坐在右首的椅子上,左手捧着茶盏,右手撑头,一动不动。
什么事能够想到如此出神?
苏穆武心中好奇,走近几步才发现那人是闭着眼的,几缕长发垂在面前也浑然不觉,倒是正在小憩。
苏穆武又朝着那个昏昏沉沉的万花男子走了几步,他并未刻意放轻动作,对方却浑然不觉。
也难怪。从黑龙沼一路赶到洛道,路途遥远不提,还少不了各种阻力;抵达之后又连夜看诊;这会儿来到中军帐,恐怕已是一宿未眠,就算是行军打仗,也少有如此严苛。
这令他想起了那次率兵在羁縻州的山沟密林里跋涉,头顶是雪山与蓝天,四周却湿热而多虫。傍晚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将所有人淋得湿透。饥饿与困倦的双重压榨下、不少士兵走着走着便倒地昏睡,并且再也没有醒来。
睡眠与死亡,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苏穆武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万花。他脸色苍白、身形也算不得健实,再加之现今洛道遍地瘴疠……如此折腾下去,不要说医人了,恐怕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
也罢,不如先让他休整够了,打起精神,再从长计议。
带兵打仗苏穆武在行,可照顾人却是一窍不通。眼前白术仿佛睡得酣甜,他竟一时想不好是否应该将他唤醒;正犹豫间,倒是发现白术手里的茶盏歪得厉害,眼见就要滑脱。他本能地伸手去抢,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连盏带手一起抓住了。
恰在此时,椅子上的人也醒了。
“……将军?”
从惊愕到尴尬,并且夹杂着什么其他的古怪……苏穆武从短短的“将军”二字里听出了很多东西。
“好端端的越瓷,碎了可惜。”
他干咳一声,转身走向主座。身后却迟迟没有回应。
“难道又睡着了?”
苏穆武心头一沉,转头却见白术定定地看着那只青瓷杯盏,发怔。
但是这种怔忡稍纵即逝,白术依旧是那个白术,万花的黑衣医者。他将茶盏放回桌上,又从袖中取出一卷名册,上前递到苏穆武面前。
“昨夜已经检视过全部三十五名伤患,其中伤重者五人,与尸毒无关者七人,其余诸人也皆有详细区别,都在这名册之上。”
苏穆武接过名册缓缓展开,一阵湿润的墨香散去,便见到了那些并不陌生的同袍的名字。三十五人,无一遗漏,其中也有赵顺的名字,其下详细记有伤情并目前状况。
看起来,的确是个心思细密的医者。
根据这份名单,白术提出重置医帐的设想,以此分隔中毒者与寻常的伤患。同时,将毒帐按扎于桉林南部的下风处,如此尸毒与病患的呻吟,便不会随着时令的北风横穿整片天策大营。
而重新搭建的毒帐,其内部也加以划分,将中毒的士兵以伤情分别安置,帐内熏染艾草,并以布幔相隔;既避免尸毒交感,也避免重病患的形容举止惊吓旁人,带出流言在军营里散播。
交代完这些后,白术再饮一口茶,开始切入最为关键的内容。
“昨夜粗略看来,军士所中之毒,确与南诏毒尸同宗同源,却又有些不同。我这里有个轩辕社的方子,在此处应该也有些作用。请将军差人调拨药材,制成丸药发与诸军士,权作避毒解毒之用。”
如此甚好。
苏穆武连连点头,立刻命人遵嘱行事。
说完这些话,林间的暖阳已经撒进帐内五六步进深,一片暖融融的意象。苏穆武深深呼吸,精神为之一振,难得有了出去走走的念想。
也好向这个万花郎中介绍介绍营内建制。
他将主意打定,再一抬头,嗯?座下的那人一不说话,就又捧着茶盏昏昏欲睡了。
罢罢罢,先安置了这个“瞌睡郎中”再说。
苏穆武重新朝着白术走去。
&“先生、先生。”
叫了几声,没有回应。
“……白术!”
苏穆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黑衣的医者果然不满地抖抖肩膀,接着抬手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反而顺势朝着苏穆武的手臂靠了过去。
这可真是……苏穆武哭笑不得。
这个名叫白术的万花郎中,真是很难一下子就读懂。&
即便知道自己已经抵达,但是骑马跋涉的颠簸感还是一直在白术的梦境中持续。
接连十个昼夜,几乎没有休止的赶路,风餐露宿,换了四匹马;甚至还遭遇过吐蕃与红衣教的埋伏……白术不想抱怨旅途的艰险,毕竟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又何谈行走江湖。
只是他不远万里赶来相见的这个苏穆武,实在和之前听说的……不太一样。
之前在融天岭时,他曾照料过一位名叫陈琼的校尉,口若悬河的一个话唠。轩辕社内不少成员都很健谈,在离乡背井、言语不通的南诏,彼此间的交流显然是一种自救。
在来融天岭前,陈琼同样曾经远赴羁縻。在苏穆武关于那个雨天湿热的记忆中,就有他昏昏欲睡的影子。
对于苏穆武,陈琼是敬慕的;并且坚信,若没有这位偏将的带领,自己早就埋骨在开满了藏菠萝花的荒山野岭里。因此,白术也从他滔滔不绝的回忆里得到了一个英明神武的“天将”——也许更像是天策府秦王殿前那两个弯弓立马的巨大图腾。
可是昨夜,冲进医帐里的苏穆武却从“神”跌回了“人”。而且还是一个面带焦灼、双眼微红、胡子拉碴的凡人。
他是为了洛道的局势而焦灼。
……不行,昨夜一路过来,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这一带的情况。也还不知那些尸毒的源头在何处,怕只怕就在休息的这些时候,又已经有人中毒了。
一想到这里,医者的本心立刻清醒了,白术闭着眼叹了口气,忽然嗅见一股特别的气息。
嗯,好香。
也记不清楚最后一口干粮是在什么时候咽下的,白术只觉得这一阵香气飘进鼻中,顿时化作金钩银钩,钓得肚中馋虫蠢动。他喉头低低咕噜几下,终于是彻底醒了。
帐篷中央烧着融融的炭火,头顶是深青色的帐顶,身下铺着厚实的羊毡,外衣被脱了,改盖一床厚实的毯子——这实在是久违的舒适。
而更重要的诱人香味正是从炭火上传来的。
是烤肉,还有酒。
已经切好的肉块上洒满了香料,盛在炭火上的铜盆里。一旁的酒烫子也映着金红色的亮光。
几乎没有迟疑,白术立刻取出随身短刃插了一块送入口中,但觉肉嫩汁滑、齿颊留香。正欲朵颐,却冷不防听见帐篷对面有人轻笑一声。
白术这才发现原来远远地还坐了个人,手里拿着卷书籍,除了苏穆武还有谁。
“这厮在我的帐篷里做什么?”
他心头一怔,又想了想,忽然明白了。
这间帐篷虽然舒适,但看其陈设布置,倒像是日常在使用的。若不是苏穆武自己的营帐还是哪里?
刚才的理直气壮顿时转化成满腹狐疑,回想起之前游历无量宫时听说的关于红衣教的那些“传言”,白术刚在心里打了一个突,却听苏穆武又笑了起来。
“先生为救洛道苍生而来,理应厚待。只是你睡得也着实太过仓促,那军帐一时尚未打理妥当,我便擅做主张,请先生暂时来自己的军帐歇息。”
这也算是最合理的解释。
白术不再去看苏穆武,以显示自己并不在意这等“细节”,何况美食当前,那点小事也实在犯不得去计较。
他咽下了嘴里那块,同时又伸手去挑拣下一个目标。见他中意,苏穆武也笑吟吟地问道:“毒熊肉的味道不错吧?”
什么肉?白术捏着匕首的手指一僵。却听苏穆武又补充道:“洛道食材稀缺,熊肉美味自然不能放弃。这附近村子里的人都吃了几年了,兵士也吃,都没见怎么样。”
顿了顿,他又反问:“难道你们在南诏没吃过?”
“南诏气候湿润,物产丰富,不缺食物。”
白术瞪了他一眼,终是将哽住的那块熊肉咽下了,并转而提起了另一件更为关心的事。
“我睡了多久?”
苏穆武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撩开了帐帘一角,只见白白一片寒气立刻钻进来,远处则又是漆黑一片。
又是一日没了。
白术叹口气,问:“毒帐是否已经搭好?”
苏穆武点头:“午后就已经建好,伤患也已经移入。按照你的药方,最先制成的丸药已经让前线与伤病最重的军士服下,大有起色,果真灵验!”
“这是自然,毕竟天一才是毒人流出的源头。”
白术点了点头,少顷却又叹息:“只是尸毒的根源乃是蛊咒,这种配方却起不到拔除蛊毒的作用。轩辕社的医者们,几乎已经试遍百草,目前只能说解药不在那边。”
“办法总会有的,”苏穆武走过来,往炭盆里夹了几块炭火,漫不经心地回应,“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尚没有什么东西遇不到克星。”
倒是有这个道理。
白术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子,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昨晚见你,可不觉得你是这么乐观的人。”
苏穆武拨亮了炭火,一双深邃的眼睛也在火光里微微发亮:“在我最悲观的时候,老天把你送来了。”
洛道的夜晚,深浓依旧。
如同昨夜,中军帐内依旧亮着灯火,只是今晚,灯下人影成双。
“洛道一地,局势复杂。”
解下佩剑,苏穆武用剑鞘指着沙盘上最北边的山地。
“自洛阳向南,东经豫山古道,南至飞仙山,西达葫芦谷,均为红衣教地盘。红衣分舵圣殿一度设立于此,但自从圣女沙利亚死后,洛道红衣势力逐渐削弱。目前,豫山古道及其西侧已基本在天策控制之下。”
说到这里,他又特别强调:“红衣圣殿南侧,有天罚、赎罪二林,是炼制、囚禁毒人的地点。但这些年洛道红衣式微,此二处也基本蛰伏。”
白术追问:“这是否就是李渡毒人的源头?”
苏穆武摇头。
“洛道红衣炼制毒人,缘起于教内一白姓女子,她将自剖心腑以明志的情郎炼成了毒尸。此后,红衣教便掳掠飞仙山南以及飘渺林一带的村民,以试尸毒。但李渡之祸,罪魁另有其人。”
说着,他又对着洛水以南的地域画了一个大圈。
“李渡城,枯木、阴风二林,毒人之祸最为深重。溯其缘由,却是与那十二连环坞的藏龙寨有关。要说这藏龙寨,匪首正是宇文敌、宇文灭两兄弟。他们自诩前朝遗族,将手下一群乌合之众攒做一处,兴兵造反。我本不将这帮人放在眼里,可是那宇文兄弟竟与一帮苗疆人合谋,抓了洛道百姓炼制毒人。李渡地处河口、三方交汇,几年前尚是人声鼎沸,商贾云集,一派繁荣。如今却却成了一片死城!”
说到这里,他忿忿地叹了口气,握紧剑鞘的手上青筋清晰可见。白术心中也不平静,便将目光从沙盘上那最为荒芜的地带移开。
“这里两处看似村庄?”
“嗯。这就是红衣、藏龙外,又一个令人在意的势力。”
苏穆武随即报出了一个江湖人士并不陌生的名字:明教。
“当年长安城大光明寺之变后,明教西迁,便有部分辗转逃到李渡城里。毒人之祸后,身负武学的明教教徒便转而驻扎于城外的长守、江津二村。年前,长守村失陷,便只剩下江津犹存。”
原来还有这一段渊源。
万花谷虽然与世隔绝,但江湖大事,多少会有些耳闻。当年玄宗破立令一出,天策随即前往光明寺围歼明教。也才过了五年的光景,两派的芥蒂岂有那么容易消散?只是大敌当前,于是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已。
想到这里,白术悄悄地看了看苏穆武的表情,昨夜所见过的那种焦灼似乎又若隐若现。他略作沉吟,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明日,请带我去江津村。”
白术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医病,需要治本。
想要彻底清算洛道毒人之祸,也必然需要追溯清楚事件的本源。
轩辕社业已查明:毒人之“毒”,其实是一种尸蛊。蛊虫在进入宿主体内之后,一定几率会控制寄主的思维,并且强化、改变其体质,从而制造出最终成品——大毒尸。然而一旦失败也会造成寄主的直接死亡。
与此同时,毒人可以通过撕咬,将蛊虫传播给下一个宿主。当蛊虫自我繁殖到一定程度时,宿主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不过吞下带毒的血肉却似乎无关紧要——毒熊肉就是一个例证。
不知是幸运甚或是不幸,天策大营里的伤员,并无一人存在转变为大毒尸的倾向,但最严重者,距离死亡却已是不远了。
看起来,想要真正了解尸蛊的来龙去脉,还必须询问那些当年的亲历者,并且亲身与那些真正的毒人打上交道。
除了江津村,哪里还有更好的选择?苏穆武知道,白术的判断没有错。
并且有些事也到了该开诚布公的时候。
说也有趣,次日一早又是阳光明媚。昨夜一宿的朔风,吹得路上连一张枯叶的影踪都没有。苏穆武与白术,以及十几个随扈从洛水畔的大营出发,一路往北。
先行报信的是一位名叫“张开”的女兵。她原是李渡人氏,对这一带十分熟稔,从军前也与戚少芳等人相识。
大营距离江津村其实并不远,出了桉林没有多久,眼前便出现一片片黯淡的农田,瘦小稀疏的作物无精打采地垂靠在田埂旁,顶着一层厚厚的白霜。
在这片萎靡的田地尽头,就是江津村。
粗大的木桩深深楔入土壤,横亘成保卫村庄的屏障。北风吹过隐约可见的茅草屋顶,将一阵腐败的气息吹送过来。
洛道已经不再适宜居住,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依然坚守的人,其背后定然有强大的精神依托。
行至村口附近,已经能够看见守村的民兵。这时候张开也已经返回,并且带来了江津村村长戚少芳的口信。
“请将军和白先生与我入村一会。”
村,也许已经不能被称为村,到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一路走来,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敞开着大门,里面却是黑洞洞的,见不到一丝光亮。有些台阶上还残留着黯淡的血迹。除去守在村口的民兵之外,这一路上,他们只遇到了两三个人,俱是面黄肌瘦、形容憔悴,看向陌生人的眼光却是充满了戒备和警惕。
张开带着他们走上了一道土坡,高台之上,算是村子的核心。在这里的空地上,聚集着十余位男女村民,从身架和举止看来,都是练家子,多半就是当年留下的明教中人了。
白术偷偷看了苏穆武一眼,这位天策的偏将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犹豫之色。昨夜的决定一旦做出,他就义无反顾,这也许正是军人的天性。
人群正中央是一位高挑女子,容貌虽然憔悴,但端庄依旧。她正是从前的明教“袖中针”戚少芳,如今的江津村村长。
苏穆武与白术在他们的面前站定了,两路人都默然地打量着彼此。这许多年,明教与天策似乎也正维持着这种难以言明的关系,非敌非友。
正在这时,却见白术低下头,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件手掌大小的木质物品。
却是一尊玲珑精致的神雕。
苏穆武并不认识这尊神雕,甚至连上面雕刻的神祇都不认得。然而与他相对的,却是戚少芳等人的惊诧。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一位村民追问。
白术这才拱手道:“在下白术,万花谷药王孙思邈门下弟子。日前正随轩辕社在南诏一带行医。这尊神雕,正是驻扎于黑龙沼的轩辕社弟子莫子奇托我带回的。”
莫子奇这个名字戚少芳并不熟悉,但是对于这尊神雕,江津村里的人却几乎每个人都见过。
它是前任村长鲍穆侠的掌上珍玩,而黑龙沼也正是鲍穆侠前往的目的地。
为了追回被天一教带去南诏的文露与何邪母子,他与女儿风风一路南下,已然音信全无一年有余。
眼前这尊神雕,正是唯一的消息。
却几乎可以确定,不会是好的消息。
戚少芳从白术的手里接过神雕,细瘦的手指在光滑细腻的神像表面轻轻摩挲,随后下滑、探入神雕下部。
那是一种只有明教中人才会知晓的暗格。戚少芳摸索了片刻,随后微微一怔。
她的手指从暗格中缓缓退出,指尖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纸张。
四下里顿时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处。纸张在微微的颤动中被一点点展开,留在上面的暗红色字迹也终于重见天日。
白术悄悄地与苏穆武使了一个眼色,拉着他退后几步。村民们随即将戚少芳团团围住,却没有谁发出哪怕半点的声音。
这让苏穆武联想起了每场战役过后,生还的天策士兵默默拆看同袍遗书时的场景。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人群中开始出现低低的唏嘘与叹息。重新收起神雕的戚少芳,朝着这边走来。
“谢谢你带回鲍大夫的书信。”
她向白术点了点头,略作停顿之后,尤未死心地问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白术叹息道:“鲍大夫为救何邪潜入毒神殿,不幸被天一教捉住,如今……已是毒尸傀儡。”
戚少芳的眉角抽搐了几下,随即久久地闭上眼睛。明教中人,对情义二字看得深重,尤其是在这举步维艰的困守之下,鲍穆侠的噩耗,无异于雪上加霜。
恰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苏穆武突然开口道:“轩辕社一定会不遗余力将小邪子与鲍大夫的女儿一并救回。”
戚少芳愣了一愣,重新将目光转向眼前的天策偏将。
苏穆武却仿佛全然看不见她眼底的流露,依旧将方才缄默时所想的事一一道来:
“刚才我一路行来,望见村外的田地数十亩,却已荒芜有八成。村里的房屋,也有近半数或是倾颓,或无人居住。此时秋深,尚且勉强支撑,待到冬雪降下,只怕这村子里的人都要吃苦了。”
这是实话,同样也是这几日来,戚少芳心头所想。
“我们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她苦涩一笑,“这也不是我们在江津村捱过的第一个冬天。”
“只是,一年不如一年。”
苏穆武微微低头,直视进她浅褐色的眼眸,仿佛要将自己的思虑送入。
“李渡城已然如此,你们为何不就此离开,迁去其他安全的所在。若是有意,天策可以护送,如若不便,也可提供物质和钱粮。”
似是未曾料到如此体贴的言语竟会从昔日的敌方发出,戚少芳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但依旧坚定道:“我不会走;这村子里的人,也一个都不会走。”
响应着村长的话语,四周的村民也纷纷郑重地点头。
“我们这些人,当年与教中兄弟失散,带着满身的伤痛隐遁于此处。李渡城里的邻里,非但没有猜忌、排挤;反倒一视同仁,与我们做些足以营生的活计。我们中已有不少人在此娶妻生子,李渡是我们的第二个家园,是生命全部的希冀……可如今那藏龙寨的叛军却将李渡变成了一座死城,那里还有我们的亲人、朋友,一想到他们,即便是走到天涯海角,又如何能够心安!?”
提到伤心之处,不止一位村民低头垂泪,戚少芳也面色泫然。白术正欲劝慰,却听见身旁的苏穆武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诸位既然心意已决,苏某也不便勉强。但只要你们一日留守此处,天策的大营就随时为各位敞开。待返程之后,我便命人送来兵器、粮草,并且协助民兵重新修建防御工事,共同安保此冬。”
这真是令所有人史料未及的决定,不止是在场的村民,就连白术也转头看向苏穆武。
戚少芳终于动容:“将军何以……为我等至此?”
苏穆武看了看她,又看看身旁的白术,正色道:“保护百姓,正是天策府的使命。”
“苏将军今日之言,令白某佩服。”
策马行走在深秋的桉林内,白术伸手拈住了一片飘落的黄叶,极为难得地露出笑容。
被他如此称赞,苏穆武面上依旧镇定,而心中却不禁泛开了一层小小的涟漪。
“天策军纪严明,而善待百姓本就是军中法度。”他答道,“更何况那江津村中如今多为妇孺老弱,就算此番不与你来,出手救助却是迟早的事。”
“没想到将军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白术点了点头,忽道:“尊夫人真是有福。”
“尊什么?夫人?”
苏穆武勒马转头,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连摇头道:“苏某尚未娶亲,哪里来什么夫人?”
这下轮到白术有些尴尬:“是我失言了。”
“没有的事。”苏穆武挥了挥手,“普通人到我这年纪,的确应该儿女成行。只是从军之人经年征战,也不知哪天就化作黄土一抷,倒不如别去祸害良家女子。”
说到这里,他又反问白术:“素闻万花谷中才女佳人云集,可有你的中意之人?”
这番话却逗得白术又笑了起来。
“谷里的那些丫头根本看不上我们这些只会利针的郎中,说什么离经已无用武之地。甚至建议我也去寻个唐门的汉子,藏剑的少爷,亦或是天……”
“策”字尚未出口,白术便急急地住了口,但是苏穆武已经听得清楚明白,甚至还稍稍做了一丝联想。
一白一黑两匹骏马沿着洛水南下,渐渐地将随扈落在身后。正午的日光,撒在粼粼的水面上;间或透过头顶稀疏的枝叶,筛在彼此的肩头,带来一些微笑的暖意。
如此一同策马江湖,感觉倒也不错。
只可惜这段行程太过短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大营外。眼看旌旗在望,白术却突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苏穆武看见他从马上的行囊里取出一柄药铲,走向路旁的一株植物。在荒凉贫瘠的林地上,这株开着紫色花朵的植物格外醒目。
“白术,与我同名的药草。”
他将草药举起,放在苏穆武的眼前晃了几下,那神情像极了经验老道的猎手。随后,他取出匕首,动作熟练地剁下了根部以上的茎脉,正欲丢弃的时候,却听苏穆武喊了一声:“等等。”
马上的男人指着他手上的紫色花朵。
“给我。”
似是没有想到堂堂天策男儿也会对花感兴趣,白术虽然迟疑了片刻,但还是选了其中最大最鲜艳的一朵递了过去。
苏穆武接过花,目光却依旧停留在白术身上。
“这么说,你不是姓白?”
“万花谷中很多孤儿都是以药材为名,我是药王孙思邈从侠客岛返回中原时,在江南东道越州拾到的。”
白术并不讳言出生,而这让苏穆武联想到了什么。
“所以那天你才会对着那只越窑的瓷盏发愣?你长大以后就没有回过越州?”
“没有。”
白术将收拾好的药材收入囊中,重新起身上马。
“我在万花谷中住到十六岁,之后出谷历练,也曾顺江东下,却也只到鄱阳湖为止。”
江南东道,那里距离万花谷,的确太远。
气氛再次沉寂,把玩着手里的紫色花朵,苏穆武忽然有了一个提议。
“我有一位故人,他在钱塘玉皇山脚下有一处别业。待到洛道事了,我便与你一起前往江南……”
说到这里,他直直地看着白术的双眼,停顿了一下。
“只要你愿意。”
同行的白马为了这句话再次驻步,从马上传来一声不甚响亮、却十分悦耳的回应。
“一言为定。”
再美的晴天,也定然会有尽头。
一夜平静过后,洛道的清晨又回归于云遮雾绕的阴霾。
辰时三刻,日光浑浑噩噩,白术已经将毒帐巡视了一遍,转而向北,前往中军帐。
按照昨日约定,此刻戚少芳应当已经差人将李渡城内的详情送到。
守帐的兵士大多是机敏之选,这才不过几天,就已经牢牢记住了白术的模样。也许早先还曾听过苏穆武的吩咐,总之见他前来,便直接放行。
白术刚掀开帐幔,便听见挡风的地屏后,稍远些的地方有一人正在说话,却不是苏穆武。
只听那声音叹了一口气,道:“将军仁心,卑职本不应反对。然而可是,近些日子自后方调拨来的粮草物资,一次少过一次。卑职也曾与府中督管粮饷之人交涉,而得到的消息却是,克扣的源头……竟然在朝廷。”
这是怎么回事?
白术愣了愣,抓在手里的帐幔未及放下,突然吹来一阵冷风,冻得他脖子缩了一缩。
随后,他听见了苏穆武的声音:“南诏局势扑朔迷离,藩镇割据,朝内将相不和。如今终于是要轮到天策头上了……”
另一人又问:“听说李统领前往南诏之后,亦已行踪成谜。若是……”
“此事不宜再提,以免折了营内锐气。”
苏穆武打断了他,又安抚道:“营内所囤的粮草尚且充盈,况且我们总不能看着那村里的百姓活活饿死。如此就算剿灭了李渡的叛军,治了那些毒人,又有什么意义?”
那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难道将军以为,我们真的能够收复那座李渡城?怕只怕,过不了这个冬天,连我们都要被派去南诏,远赴羁縻了。”
白术心中又是一突,随即回忆起此前亲历的融天岭、黑龙沼局势:南诏王野心勃勃,吐蕃蠢蠢欲动,天一教迅速崛起……其中似乎还隐藏着来自中原的不可知力量。仅仅依靠由江湖人士组成的轩辕社已经无法与之匹敌,或许将天策上下都调去前线,都未必能够……
发生在南诏的,将会是一场真正的战争。
思及至此,白术只觉得脖颈上的寒冷顿时蔓延向全身各处。他并非畏惧战事,但战事意味着更多的伤痛与死亡。
而作为医者,此时此刻所能够做的,也许只是竭尽全力,尽快解决李渡城的毒尸之困。至少让苏穆武和他的同袍少一些后顾之忧。
不知不觉中,帐内的对话已经停止,从屏内走出的正是营内的粮草督运。回过神来,白术与他擦肩而过。
“你来了。”
今日的苏穆武显得有些疲惫。他紧锁着眉头,眉心处隆起了清晰的“川”字。等到白术走近,他递出了一份尤自散发着墨香的书信。
江津村的来书。
白术迫不及待地将信展开,上面果然以密密麻麻的蝇头正书,详细地言明了几个关于李渡城内毒祸的重要问题。
毒祸始于三年前的夏季。最初是李渡城外、长守村附近的新坟遭人刨挖,落葬不久的遗体离奇失踪;待到新坟挖尽,便开始有活人失踪。如此持续了数月,忽然一夜,那些失踪的活人与死人竟然一同“归来”,见人便咬,几乎在一夜之间,这场“瘟疫”便蔓延开了。
起初,中毒者不是死亡就是变成毒尸。然而不久之后,也出现了一些虽然外表出现变化,但神智依旧清醒的毒人。
待到城中居民有将近六成感染后,那伙自称为藏龙寨的贼人便入了城,接管局势。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李渡成为一座死城。
不幸的是,自从毒尸出现以来,城中之人便没有什么对症的良方,最大的进展也止于鲍穆侠用提炼出的粉末证明了尸毒的存在。倒是常常需要途径洛道跑商押镖的商会找到过一个躲避毒人的办法——将他们的牙齿磨成粉末随身佩戴。但实践证明,服下这些牙粉却起不到解毒的作用。
信笺的最后是一串陌生的名单。他们是城里那些尚且存有理智的毒人,也许依旧在等待着来自城外的救援。
城内的毒人,有理智的、等待救援的毒人……?
久久地凝视着信笺上的某几行字,白术陷入了深思。
有了轩辕社的药方与精心调理,几日下来,大营内毒帐中的部分伤员已大有起色。个别毒性轻微的,甚至已能四处走动,只是肤色还是于常人有异。
并不代表着真正的毒人就有救了。
这几日,苏穆武一面调济送往江津村的物资,另一面又要应付绝谷一带突围而出的小撮毒人,忙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而这时候,洛道的第一场冬雪也不期而至。
这天傍晚,鹅毛大雪扑簌簌直落,掩去了林子里的一切响动。苏穆武正坐在帐内查看邸报,忽然听见帐幔“呼啦”一声,迎面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
“我要进李渡。”
几日未见的黑衣郎中站在他面前,披着一层薄薄的雪花,仿佛回到了他刚到洛道的那一夜。
白术要进李渡,正是为了戚少芳书信之中的那几个神智尚存的毒人。
“南诏有一群人,在经过天一教的荼毒之后虽然外形发生变化,但是神智清明,并自称‘塔纳’。他们都是以唐门大小姐唐书雁为首的武林人士,先天根基与常人不同;然而李渡城里的毒人均是寻常百姓,这些人身上一定藏着抵抗尸毒侵袭的重要秘密。”
停顿了一下,他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今夜大雪,正是趁机潜入的好时机。”
“今晚?”
苏穆武愕然,这才发现白术已然换了一身花间行头,手里握着的也不再是那支“雾谷灯蝶”。
“你要入城?”苏穆武不禁重复了一遍,“今夜?”
白术静静地回望他。
苏穆武顿时觉得自己头大如斗,忍不住一手敲着额角:“万一被捉了去怎么办?就算被咬了也会中尸毒。你中了毒,谁来照料?”
“我不会变成毒人。”
白术的眼神中又透出了执拗:“要变也是塔纳。”
“你……”
苏穆武被他的自负噎得一时语塞:“这也不是你说了就算的。”
三言两语不合,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白术见他不赞成,也没有再多费口舌,转身又要掀帐而出。苏穆武担心他就这样一头扎进李渡城,急忙抓住了他的衣袖道:“再等一等!”
雪光下白术的侧脸,如雪一般苍白:“等到粮草尽绝?还是等到连你们也被调拨去南诏赴死的那一刻?”
苏穆武骇然:“你……听到了前日我与粮草督运的话?”
白术自知失言,又道:“营里规矩我不太懂。但是要罚便罚我,与他人无干。”
听他这么说,苏穆武倒是趁机耍诈来:“你先别走,否则我就治他们的罪。”
似是想不到堂堂天策偏将也会玩这一手,白术瞪了瞪眼睛,最终还是松开了攥着幔帐的手,态度却依旧坚定道:
“我是郎中,郎中只知看病问诊,这和行军布阵不同。治病不讲究拖延周旋,唯有尽早、从速。早一日入城,便多一份希望。试问将军日后若是受命远赴羁縻,是否还想要心里揣着个半死不活的李渡城,走得不情不愿?”
心中隐忧被直言道破,苏穆武自知说不过这万花谷的郎中,干脆祭出撒手锏。
“夜黑风高,你又不熟悉李渡地形,城门在哪儿也未必知道,若出了事儿怎么办?”
白术依旧道:“我并非天策之人,出了事自有花谷的师弟师妹去寻。”
“好个非天策之人。”苏穆武摇头:“那你来找我做甚?
白术怔了怔,心里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苍白的脸颊突然浮起了一层红晕,但表情却更难看了,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扎进雪堆里去。
“等一等!”
苏穆武眼疾手快再次抓住了他的衣袖,不过这次却不是挽留。
“我换身行头,要去,我陪你。”
悄无声息之间,冰雪已经成为洛道新的主宰。
头顶虽然不见月轮,但雪光中的夜色,竟泛出一种奇异的、蓝色萤光。
桉林内的小径已经无迹可寻,远处乱葬岗里的坟冢也白得好似堆叠的发面馒头。马是不能骑了,白术随着苏穆武,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到脚踝的积雪中前行。
滴水成冰,但不知为何竟并不感觉如何寒冷。虽然白术长在四季如春的万花谷,但已不是第一次经历严寒——最冷一次是在无量山顶,随轩辕社的同袍们一起深入红衣教的神宫。
如果苏穆武也被召去无量山,一定也能够看见那座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雪顶吧。
突然,白术莫名忐忑起来,低声道:“或许……你不应该陪我来。你是将军,万一出事,我拿什么赔给天策?”
“刚才劝你,你又不听。都走到这里还说什么后悔。”
苏穆武头也不回,只是说到这里,又附上了一句“但书”:
“我也不光是为你带路。在这城里,也有我想见的一个人。”
白术心中打了一个突,不过出口的疑问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只要平安抵达李渡,便知道了。
不知不觉,桉林已到尽头。洛水岸边,连绵齐整地立着先前摆放的防御工事。每隔百步还建有哨卡,通宵值守;但是听苏穆武说,那些毒人是很少会泅水而来的。
“走这里。”
苏穆武很轻易地找到了一处河滩,此处的水面不过五六丈宽度。两人以轻功无声飞跃,再落地时,已经身在对岸的枯木林。
“从这里开始跟紧我,少说话、轻呼吸、尽量不要弄出什么响动。”
苏穆武转身如此嘱咐道。
白术自然一一遵照,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脚下的积雪又干又厚,踩下去吱嘎作响,恰似踩着一堆骨殖。不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解决之道:沿着枯木林西侧的山根行走,这里堆积着不少从山坡上滚落的乱石,积雪大多填补了其中的罅隙,自然发不出什么声音。
一边留心着脚下,白术一边观察着枯木林内的“景色”。
这里似乎也曾是一个小村庄,至少皑皑的积雪尚未能掩埋住那些村民生活过的痕迹。
破败的墙篱和倾颓的屋顶,以及形似矮小浮屠的草垛,都披着一层丧服似的白雪,静静立在若有若无的小路两侧。
这是长守村。
白术迅速将它与地图上的名字对应起来,这里也曾经是戚少芳等人坚守反抗过的地方,如今已经泯灭了希望。看着它们,就仿佛看见了江津村的明日。
走在前面的苏穆武稍稍停顿了一下,指着不远处雪地里的几个黑影。
在雪地诡谲的淡蓝色萤光下,有五六个“人”,它们大多蹲踞在残垣的黑影里,一动不动。也有几个在远处的雪地里,拖着脚慢慢前行。
正是毒人。
白术怔了怔,随即看向苏穆武,后者随即摇了摇头。
要找的并不是它们。
布满乱石的山根一直朝着南面延伸。越往南走,毒人也就越多。它们或三五成群、踽踽而行,或独自蜷缩在残破的水缸、木舂、石臼里。从迟缓的动作上看,仿佛并不如南诏的毒人那般可怕。
拂去肩头白雪,一个猜测出现在了白术脑中。
西南苗疆地处暖湿,除去高山极顶,一年四季不见落雪。毒人活动终年频繁;然而洛道四季分明,这一场降雪,是否也会起到遏制蛊虫的作用?
按捺住涌出的兴奋,白术将这个可能默记在心中。又跟着苏穆武向南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林子里出现了火光。
“叛军营地。”苏穆武轻声说道,“绕开它,进李渡城,有近道。”
这也是白术第一次见到藏龙寨。紧闭的辕门两侧是一字排开的钉板刀车,围着里面同样覆满积雪的营帐。帐外几处火光里,有叛军正围着篝火饮酒喧闹。
苏穆武自然不会选择惊动他们,两人离开了山脚,放慢脚步横穿了一条小路。路对面不远处便是李渡城高耸的残墙。
这里曾经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城池。
白术抬起头向前望,由巨大青砖堆垒成的李渡城门近在眼前,像是横卧于雪中的庞然怪物。砖缝间的凤尾、旱伞和其他杂草早已枯败,随着朔风微微摆动,仿佛嵌入城墙中的一颗颗头颅。
鬼气森森。
这世上恐怖诡谲的地方多不胜数,譬如金水的贡橘林、枫桦的乱葬岗。然而白术从未有过此时此刻的心悸感觉,就好像一旦入了这座城门,便是入了地狱。
此时,身旁那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我来。”
既然已是鬼城一座,城门自然也没有守卫。他们直接从塌了一半的甬道进入。透过头顶的窟窿,可以看见上层被烧焦的楼阁的残骸。同时,甬道顶上还垂悬着许多铁链,却不知曾经是用来做些什么用处的。
由于没有了雪光,幽长的甬道内一片漆黑。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一股淡淡的腐尸腥臭。冬季尚且如此,更不敢多想入夏后的景象了。
白术屏住呼吸,安静地跟随着苏穆武的脚步声前进,然而才走了七八步,耳边忽然传来脚步以外的异响。
是铁链声,就在头顶。
目不可视所造成的不安,驱使白术急于向苏穆武寻求解答。然而他刚一伸出手去,摸到的却是什么冰冷、光滑、却又带着一点粘腻的东西。
而刚才的那种腥臭味道,又加倍放大了。
本能快于理智作出反应,白术立刻把手缩回。几乎同时,他听见上下牙咬合在一起所发出的脆响。
&那东西要咬他!
变生肘腋,一瞬间白术想到了几种对策。他可以一个太阴指倒退回城门口,也可以蹑云直接冲出去。甚至,干脆直接对着声音丢一个商阳指。
但在作出选择之前,他忽然感觉左手一沉,竟然是被谁按到了墙根上。
苏穆武紧贴着他的耳廓低声道:“屏住呼吸,它看不见我们。”
白术立刻依言从事,同时感觉衣袖被提起,一只手伸进来与他相扣。
“跟我走。”
头顶上铁链依旧响动不停,白术屏住呼吸,弯腰低头,一任那只牵住他的手向前引领。所幸甬道很快到了尽头,萤蓝的雪光也再次亮起。
“啪、啪!”
身后的黑暗中忽然传来几声清晰的闷响,白术忍不住回头张望,正看见几个毒人从锁链上跳了下来,同样借着雪光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苏穆武又狠狠拽了一下白术,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甩到雪地上。
勉强站稳了脚跟,白术转头,发现已有五六个毒人将苏穆武团团围住。只见苏穆武横扫一枪撂倒三个,一个蹑云又赶到他身旁。
“跑跑跑!别被藏龙寨发现!”
的确,城门距离最近的一处据点不过百丈。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被听见。白术也就只得随着他一路在废墟间周旋。终于找到了个僻静的地方,停下来将尾随的几个毒人给解决掉。
由于担心散发的血腥被其他毒人嗅见,苏穆武又马不停蹄地将尸体一具一具用积雪盖住,正忙得起劲,却听见面前那人发出了一声似笑似叹的声音。
“笑什么。”他问白术。
&“笑堂堂一个大将军,居然被几个毒人追得满街乱跑。”
白术走过来,递出自己挖药的铲子。
苏穆武也没好气:“还不是被你害的。”
正说着,几具毒人已经处理停当。苏穆武正要起身,却发现白术一言不发地紧盯着他身后。
“……不要回头。”
万花郎中几乎是以气声做出警告,同时已提起笔来准备攻击。苏穆武心下微诧,便朝着幽都玄虎的枪尖上照了一眼,却急急叫出声来。
“等一下!”
他一手攥住了白术的肇衅笔,转身对着站在自己背后的那个影子露出了笑容。
&“这位就是校尉林雨。”
随着苏穆武的介绍,白术打量起眼前这个拿刀的男人。
林雨很沉默,即便是在苏穆武介绍白术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虽说是天策的校尉,但步态和站姿却几乎看不出军人的气质,唯有污渍的铁甲隐隐透露着一段黯淡过往。
苏穆武说,林雨出生于戎马世家,家中累代战功赫赫。不幸的是数年前,林雨与父亲林河在执行潜入李渡城的任务时,被毒人袭击。林河受伤成了毒人,之后被林雨所拜托的义士“解脱”,遗骨已送回天策府内小凌烟阁安葬。而林雨却执意留在李渡城中,保卫那些曾经救过他性命的“少数人”。
遇到林雨,也就等于找到了那些尚存理智的毒人。
两人随着林雨在落雪的李渡城内穿行,轻车熟路地绕过一个又一个毒人,和城内的几处叛军营地,来到一处尚具规模的四合院落前。
院门口站着一个毒人。同样一身戎装,手里握着一柄长刀。一见他们便诧异道:“李将军?还有这位是……”
这是白术第一次听见毒人说话。
四合院里的毒人,比戚少芳名单上的要少了两成。林雨说,少的这些人,一半是被藏龙寨的人捉了去,另一半则是“真正的死了”。
死,有些是自杀;而有些则是继续恶化,最终变成了真正的毒人。
四合院还有一个别名,叫做长醉村。这里的村长名叫卢恒,七八十岁的一位长者,在尸毒作用下,俨然一副刚从棺材里刨出来的模样。
苏穆武向他说明了今夜的来意,卢恒叹了口气,并没有立刻回应。此时又有一些听见响动的毒人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但其中的大多数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陌生的来者,随即又头也不回地重新回到黑暗中。
它们显然已经绝望。
“医人易,医鬼难。”
沉吟半晌,卢恒终是叹出了一口气。
“不要说连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这尸毒就连下毒的藏龙寨都没有办法解……”
“藏龙寨不行,青岩万花未必不行。”
白术明亮的双眸坚定而平和地凝视着卢恒。
“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
长醉村里有一处半塌的屋顶,视野最好。林雨抱着长刀,就站在那里。
苏穆武也跳了上去,从腰间取下一个鹿皮水囊,拔掉塞子递给他,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在冰天雪地中悄悄弥散。
林雨默默地接过水囊,仰脖灌了一大口,这才闷闷地应了一句:“好酒。”
“酒当然好,可是从风雨镇上打来的存货。配上这城里的毒狼腿,味道更佳。”
苏穆武也在他身边坐下,拿回水囊喝了一口,接着问道:“这么久了,你还想一直待在这里,不考虑跟我回天策?”
“他们需要我。”林雨一字一顿道,“而我,要向藏龙寨复仇。”
这已不是苏穆武第一次提起此事,自知无用也就暂时搁下。倒是林雨又主动反问:
“这个世界上,真有治好毒人的解药?”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苏穆武摇了摇头,低头看向地面上不远处正在与卢恒说话的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但如果有,一定是他找到的。”
&“很久没听见你称赞别人了。”林雨怔了怔。
苏穆武又喝了一口酒,没有回应。
此时头顶扑簌簌的大雪已近停歇,四下里忽然变得很安静。东边的山坳里隐约透着抹诡异的紫红色。
酒已干了大半,苏穆武正想着差不多该返程的时候,却听见林雨幽道:“其实……我不希望有解药。”
苏穆武嗓子里的酒噎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宽慰道:“你爹的事,你做的没错。他若在天有灵,也希望能够尽早解决了这城里的毒祸,好让你得到解脱。”
知道他是好意,可是林雨始终没有抬起过那颗似乎很沉重的头颅。
“……你不懂的。”
他叹息,像在自言自语,又不时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反反复复。
这夜的雪,是洛道十年来最大的一场。
天色欲曙,苏穆武领着白术原路返回,之前走过的山根处,雪也已经堆积起来。他们快步穿过长守村,直到渡了洛水才放慢脚步。
看过李渡城的疮痍,此刻白雪皑皑的桉林,竟显得静谧而安宁。听着头顶枯枝被压塌所发出的劈啪声,白术平复了喘息,脑中却无法遏制地连连浮现出这一夜所见到的景象。
“我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他喃喃自语,“我告诉那些人还有希望,但万一其实希望并不存在,那又该如何?”
“失望,那的确很痛苦。”苏穆武严肃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刻眼神中又透出柔和:“但是我始终以为,知道苦痛,总比麻木不仁要强得多。”
白术失笑:“哪有这么安慰人的?罢了,先说我从那长醉村长……“
苏穆武打断他:“林里风大,先回营帐再说不迟。”
&营帐内,简单的早膳已经备好。白术与苏穆武对坐案前,默默啃了几口蒸饼,突然说道:
“冷,恐怕是最大的杀器。我听那卢恒说,毒人并不畏惧冷热,然而每年立冬往后四肢僵硬,行动迟缓,而思维反倒灵活起来。立春之后冰消雪融,便又颠倒为之。我怀疑,这正是因为那些苗疆蛊虫耐不住洛道的寒冷,若能以冰雪久冻,定能将其杀死。”
“是呵,”苏穆武漫不经心应道,“这样人多半也该冻死了。”
白术瞪了他一眼,却也在心里认同这句话。在没有万全之策,贸然把人丢到雪地里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是除此之外,毒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弱点。它们不辨冷热,不知疼痛;唯一尚算正常的,是这些人依旧需要进食,并且知道饥饿。
只是饿归饿,吃得却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
“有时候,我们会忍不住……想要喝血!”
想起卢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雪光下的那张扭曲面庞,白术就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粥碗。
血,一定是那些蛊虫所渴求的东西。难道说可以以毒攻毒,利用有毒的血将那些蛊虫统统毒死?
恐怕那些毒人也活不了了。
明白办法不是那么快就能够想出来的,白术以手撑额,这才感觉到了疲惫。
他是那种有了事就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的人,但一旦太平无事,那简直闭上眼睛就能入眠。
就恰恰在这将睡而未睡的时候,他听见了苏穆武的声音。
“怎么,你又想睡在我帐里?”
白术愕然抬头,正看见苏穆武伸手,朝着自己脸庞探了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他瞪大了眼睛。却见那手明明已经距离自己不过几寸,却又往下一摸,拿走了面前的一个馒头。
然后苏穆武起身,啃着馒头往帐外走去。
“你不休息?”他问他。
“一夜不睡而已,算得了什么。”
苏穆武头也不回。&
这天往后,洛道又下了零零星星几场小雪,直到积雪埋至小腿才勉强停歇,这虽然使得洛水对岸的毒人和兵匪的出没大减,但是也造成了新的麻烦。
豫山东侧的古道是请前往洛阳的必由之路。由邙山运来的粮草军需只有经过此处才能运抵桉林,因此清除古道上的积雪、加固驿道就成了一项额外重要的负担。
三天后,被冰雪封住的古道终于贯通,然而随之传来的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押运抵达的粮草更少了,同时带来一份抽调兵马的令函。
南诏局势恶化,需要派遣更多天策将士前往。洛道军机营应对毒人本就有经验,自然成为被抽调的主力。
只是这一去,只恐怕注定是顾彼而失此了。
帐内炭火正旺,然而苏穆武拿过令函的那只手却冷得刺骨。而这股寒意正顺着手臂向全身蔓延。
他们真的动手了,快得超过自己的预料。
就在苏穆武纠结的这几天,白术开始了另一种全新的人生。几乎每个两天,他就要潜入李渡城一次——当然是瞒着苏穆武与其他人。他不仅带去自己试制的药物,还送去了一些食物,而酒则是专门为了林雨而准备的。
初入李渡时那个寡言少语的男人,绝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根据苏穆武回忆,他在李渡城内住了至少四年,却始终没有感染尸毒,这也许是继小邪子之后的又一个例外。
而相对于白术的希冀,林雨泽显得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每日依旧只做两件事:喝酒、守村。
这让白术不禁想起了慕容追风,那个曾经的毒人猎手,在他手中丧生的毒人不知凡几,而他却为了想让妻子复活而一度成为红衣教走卒。
再闻名的英豪,有时候都会是自私的。而他所站的高度,决定了他的自私将会产生出何等的影响。
与慕容追风不同,林雨是理智尚存的毒人们的保护者。然而与从前的慕容追风一样,他似乎也并不相信还有什么能够挽救毒人的办法。
不,与其说是不相信,更像是根本就不敢兴趣。
逐渐地,白术开始发现喝酒时的林雨有一个习惯动作——会时不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
那里,是一条淡淡的疤痕,显然是利器划伤所致。根据经验来看,白术认定它已经存在了数年之久。
这是一道如何产生的痕迹,背后又有什么样的隐情?白术承认自己十分好奇,甚至直觉这恐怕也与毒人有些关系,然而每一次他想要单刀直入,却总是遇到林雨的沉默以待,要不就是冷冷地看他一眼,似乎在说:连苏穆武都不知道的事,又怎么会告诉你这个天策府之外的人。
苏穆武,说起来,似乎也有许久没有与他见面了。
这天晚上,白术带着毒帐的最新名册进了军帐,正看见苏穆武又在擦拭那秆幽都玄虎,枪尖映照的烛光正射进白术眼睛,照的得他闭了闭眼睛。
“你来了?”
耳边响起了苏穆武的声音。
白术重新睁眼,并且点了点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这一睁一闭的瞬间,苏穆武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像是……迅速地掩盖了什么负面的情绪。
既然是有意掩盖的,也就没有必要深究。白术将名册送上,同时将近日大营中伤员的情况做了扼要的汇报。
苏穆武耐心地听到他全部说完,并没有打断过一次,末了又沉吟了片刻,这才问道:“……听说你最经频繁出入李渡?”
原来他还是在留意着自己的行动的。思及至此,白术回答得干脆:“我制了些丸药与长醉村的各位,还带去了些食物。”
“恐怕你不应该再去了。”苏穆武严肃地打断。
白术怔了怔:“为什么?我只是想要帮帮那些毒人,也想尽快找到解毒之道。”
“你这样做,适得其反。”
深吸了一口气,苏穆武看着他的双眼:“藏龙寨的人并非不知道长醉村的存在,要将这一村人铲除或者俘虏,易如反掌。然而长醉村之所以存在至今,正是因为藏龙寨以为这些毒人没有价值,也没有威胁。”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忽然一转。
“军机营与长醉村虽然早有通联,却刻意保持着并不频繁的次数,正是担心令藏龙寨生疑,以为我们与那些村人串谋,从李渡城内做些什么动作……”
白术并不是傻子,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
“所以,你认为我最近的频繁出入,已经惊动了藏龙寨,让他们以为长醉村最近可能会有什么动作?”
他元是一片好意,但仔细思考苏穆武所说又的确不无道理。万一藏龙寨果真因此而有所行动,那他白术岂不成了祸害长醉村的罪人?更不用说,继续从那些毒人的身上寻找解开尸蛊的办法了。
思及至此,白术像是兜头被浇了一盆凉水,连心都一时缩了起来。嘴上闷闷地应道:“苏将军所言甚是,是白某失察。明日起,便留在营中,不再随意前往李渡。”
“暂时也只能如此。”
苏穆武知道他此刻胸中受挫,正想安抚几句,忽然听见帐外有人通传,说浩气盟的信使来报。过了会儿,便有一身着深蓝浩气盟服饰的信使入内,呈上了一封信函。
见状,白术知道不宜久留,正欲转身离去。此时,苏穆武恰已展开了书信,只看了一行便急急叫道:“你且等一等。”
浩气盟送来的书信,写了一件天大的要事。正与李渡城有关。
浩气盟地处衡山落雁峰之上,与洛道仅有南屏山一地之隔。自从李渡城毒人之变后,南屏山中也开始有了天一教和叛军的踪影。其中局势最为恶劣之处,正是与洛道相连的绝谷。
南屏一地,本是浩气盟与恶人谷决战的隘谷。但由于血眼龙王出逃南诏,浩气盟与恶人谷难得戮力同心。清剿此处的天一教与红衣教势力,便成为了第一要务。如今绝谷的天一教势力已经清剿待净,但追根溯源,若是不除掉李渡城这个大毒巢,毒人的卷土重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浩气盟的书信上如是写道,愿以七日为期,与天策军机营两面夹攻,一举歼灭由宇文灭、宇文敌兄弟统领的藏龙寨叛军与天一教众,将所有毒人困入李渡城,从源头上掐断尸毒的传播。
苏穆武眉心的“川”字稍稍平复了一些。这真是天赐良机。
既然难以继续从朝廷获得更多的援助,那么与浩气盟的这次联手,便是孤注一掷,是最后的机会。
剩下的七日,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除此之外,还有……
“长醉村怎么办?”
站在一旁的人,说出了他此刻的心中所想。
的确,一旦围攻得手,藏龙寨与天一余孽,唯有与毒人同向李渡城内死守。那时再想入城便是难上加难,而城内长醉村里的那些毒人,下场可想而知。
想起戚少芳之前写出的那串名单,苏穆武不禁再度发愁。难道要牺牲掉这些人,还有林雨的性命?
“我去通知它们。”
像是能感知到他心中所想,白术主动提议道:“长醉村以南直接以李渡岭为界,岭中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山洞。不如让我再去一次李渡城,让村民入洞暂时避开战火,待藏龙寨与天一教清剿之后再出来,如何?”
“你还要再去一次李渡?”苏穆武未加思索便摇头,“不行,就像我刚才说的,你再去就是冒险了。”
“冒险便冒险,”白术的固执劲儿又上来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惹了那些藏龙寨的注意,难道还要叫别人替我收拾残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中忽然又闪过一丝微微的矜傲:“再说,我这几天出出入入,你这营地里恐怕也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李渡了。”
“当然有。”苏穆武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还有我。”
“可你是将军,这种事何须出面?再说,我本是万花谷中人,出了事与你们天策也……”
“有关系!”
抢白了白术未尽的话语,苏穆武忽然觉得此刻的对话仿佛似曾相识。只是这一次,答案有所不同。
“你一日在天策军机大营,就一日是我苏穆武的人。”&
今夜,格外寒冷。
大雪虽已停,积雪却丝毫未融,反倒凝成了顽固的冰层。夜里北风猎猎,正是一年之中最为酷寒的时节。这才走出了军机大营,白术就缩起了脖颈,只觉得连眼珠儿都冻住了,只能够死死地盯着身前那人的背影。
路,依旧是第一次行走的那条,只是愈发难以辨认了。好在两人都轻车熟路,要不了多久便渡了河,绕过长守村那片死地。
也许是因为实在太冷,靠近李渡城的藏龙寨据点也是昏沉一片,除了几个冻得直跺脚的哨位之外,营地里根本看不见一堆露天的篝火。
如此的天气里,恐怕他们也绝不会想到,浩气盟与天策府即将展开一场史无前例的清剿。
想到这里,白术几乎已经被冻僵了的身体才感觉到了一点点的热度。
两人无声地穿过残破的城门,长醉村就在不远处。头顶的月亮在浓云之间穿行,只照出了一个灰蒙蒙且全无生气的轮廓。
不待苏穆武领路,白术已经跑了过去,看见那个守门的人依旧站在原处,这才暗暗地喘了一口气。
“你不该再来的。”林雨皱着眉头看着白术,“这几日,村子里被藏龙寨盯上,恐怕就是发现了你的行踪。
果然被苏穆武言中。
白术自觉惭愧,不由得沉默。还是苏穆武接话道:“先别说这些,若是你们能安然渡过明后三日,此生恐怕便不会再见到那伙恼人的贼兵。”
小半盏茶之后,不止是村长、林雨,就连那些平日里对于白术的到访并不感兴趣的毒人也都聚集在了村中的空地上。既然都是甘愿以毒人之姿存活至今,对于死生之事,也还是存有一份执念的。
出于某些考量,苏穆武并没有将于浩气盟合围的事和盘托出,而只是请卢恒与林雨,领着所有人连夜离开长醉村,去李渡岭上暂避。
长则五天,短则三日,一切以狼烟为讯。若是看见了雪地里升起黑烟,便出岭,循着方向而去,自然会有人与他们接应。
这分明是一个突兀的告知。然而所有的毒人却只是面面相觑,并没有一人提出质疑。但白术还是能够从它们被命运磨得臣顺的、恐怖的脸上看出一丝丝惊愕,而这种惊愕正是希望的前兆。
说是村庄,其实长醉村里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收拾打点的家当,事不宜迟,已经有几名毒人先行入岭寻觅最合适的所在,其余之人也已准备动身,只有林雨依旧留在原处,仿佛有话要说。
苏穆武与他共事多年,此刻早已猜出了几分,低声道:“洛道之战已到最关键时刻,我也一直都在等着你回来。”
林雨依旧低着头,头上那顶经年不换的破旧草帽上覆着一层冰雪。他沉默了良久,最终是有了反应:“愿与将军立下约定,但要先与长醉村人安顿了栖身的所在。”
“好!”苏穆武拍了拍他的肩, “我们会在枯木大营等你。”
陆续间,长醉村民已经全部走向了李渡岭。那座被白雪覆盖的山丘并不高耸,并且被成片的树林所覆盖着,目送着负责殿后的林雨的背影消失在枯树之间,白术忧心忡忡地问道:
“没有食物,他们能够在山洞里过上几天?”
苏穆武低头看着他苍白的侧脸。
“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已经没有时间。”
继续留在空无一人的城里已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返回营地。与前几次一样,白术走的依旧是苏穆武带他走过的那条路。
李渡城内自然无人打扫,断壁残垣已被冰雪吞噬,凝成一大片羊脂白玉。但是,在这无瑕美丽下面,隐藏着的丑恶却终将随着明日升起而暴露在天光之下。
想到作为医官的自己不会参加正面的战斗,因此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进入荒废状态的李渡城,白术胸中忽然五味杂陈。
即将迎来的,也许并不仅仅是与这座废城的道别而已。
自从十六岁出谷后,他走过了大唐的半壁疆土,也曾不止一次随军行医。伤员、病人、草药……无论在何处驻扎,在他看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毫无疑问的,洛道是一个例外。
明明早已适应了这里的寒冷,但是白术却觉得自己的眼珠又开始僵住了。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扑簌簌的雪落声,紧接着猛的吹过来一阵阴风,卷起的雪沫子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也就是在这闭眼睁眼的片刻之间,白术忽然感觉有光亮从高处洒下。
他抬头,看见了巨大的月亮破云而出。
今夜是十五,硕大的月轮沉甸甸地悬挂在了李渡城头。像是一只破空而出的巨大独眼,邪恶地窥视着地面的一切。
而就在这只独眼下的远处,残断的城墙上面,站着许多黑色的人影。这些轮廓披甲佩刀,显然不再是城里面的毒人。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摔碎了似的,白术深深地看了眼身边的苏穆武,随后一个箭步挡在了他面前。
“你——”
&“先走”两字尚未出口,耳边忽然传来“咻咻”两声惊弓,同时脚旁已插上了两只羽箭,深入雪中。
“走!”苏穆武急忙将他拉回身后,转而指着另一个方向,“出城的道路不止这一条。”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白术已经能够确定出现在城内的叛军少说也在三十人以上。即便自己像苏穆武一样,拥有以一当十的能力,但时间拖得越久,便越是不利。
更不用说,这城里还有比叛军更为危险的存在。
撤,是唯一的选择。
白术脚踏积雪在李渡城内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不时回过头对着接近的追兵丢一个少阳或者商阳指。而在前方领路的苏穆武,则挥动幽都玄虎,清除掉那些闻风而来的饥饿毒人。
为了避免叛军过早地发现长醉村人的行踪,他们有意朝着相反的方向奔跑。很快,身后的铠甲碰撞声愈来越多,令白术不禁怀疑他们是否已经发现了与自己通行的正是军机营的苏穆武。然而此时此刻,怀疑或者确认,似乎都已经没有意义。
这也是白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李渡城昔日的宏大与繁华。迷宫似的巷道与残垣,其尽头若不是死路、便往往隐藏着伏伺待出的毒人。苏穆武显然也是很有一段时间没有走过这里,看上去也仅是把握了大致方向,却在岔路面前显出了难得的疑惑。
身后,追兵依旧在逼近,甚至开始从不同的方向发出动静。苏穆武向西面的大路跑出五六十步、来到一条水渠旁,却抓起了白术的衣袖,用力扯下一块挂在枯枝上,再轻喝一声——“起”!霎时两个人轻功梯纵,跃上了一侧尚未倾圮的小楼,翻入二层的桐木凭栏。
就在蹲身藏好之后,果然有一队藏龙寨匪类循着雪地上的脚印奔袭而来。
透过凭栏的缝隙,白术看见他们在水渠前停了下来,显然是在寻找着脚印的下落。继而有人捡起了那片私下的衣袖,领头的那人看过后,大手一挥,开始命令手下顺着水渠继续搜捕。
白术心中一喜,就等着那些人跑远,就要继续动身。谁料又是一队叛军从水渠的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
朔风猎猎,他听不清这两队的领头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见原本要走的那些人又暂时停住了,转而向四下里张望。
难不成又被识破了?
他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的苏穆武,却对上了一双充满了警惕的眼眸。
“别动。”
苏穆武以气声发出警告,同时一手绕过他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揽。白术还没有来得及怔忡,便闻见一股并不陌生的腐败气息从身后黑暗的小楼里传出。
稍稍侧过脸去,他看见了自己身后出现了一只饥饿的毒人,正俯身探头,随时可能朝着自己的脖颈咬上一口。
躲开,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只是此刻楼下的叛军尚未散去,任何动静都有可能让这一场潜伏前功尽弃。那时候再想要逃离就是难上加难了。
但若不躲开又待如何?眼睁睁地感觉它一点点啃食自己的手指或者肩膀,在剧痛中死去或者变成毒人?
就在白术犹豫不绝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苏穆武向后退了一点,为两人之间留出了一点空隙。
“我腰上的刀。”他悄声道:“用它砍下那家伙的脑袋。”
白术这才注意到除了幽都玄虎枪之外,苏穆武的腰间还系着一柄环首短刀。情况紧急不如多虑,他立刻抽刀转身,屏住了呼吸用力挥砍。
素来听说天策府内也有几位铸造兵器的高手,今日才知所言非虚。
白术只觉得这柄环首刀拿在手中轻重正好,舞过之处,刃尖划破空气,带出一阵滑如丝绸的气流。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用力砍剁的准备,可是刀刃从触及毒人的颈项到破骨而出,却只用了眨一眨眼的功夫。并且那种感觉,就仿佛只是切下了一片叶,一朵花。
好刀。却不是惊叹于它的时候。
无头的尸骸向前倒下,幸被白术一把接住,这才没有落在木廊上发出响动。然而出于他的掌控之外,那颗被削下的头颅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眼见就要往楼下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术只觉得背上被狠狠压了一记,整个人趴在了毒人的尸体上。紧接着,他听见了衣服轻微的簌簌响声,再抬头时便看见苏穆武已经越过了他,稳稳地抓住了那颗头颅。
再去看水渠边上的那两队人,也终于循着水路的两个方向而去。
最紧张的一幕似乎已经过去,白术顾不上被压得生疼的肋骨,起身想要告知苏穆武这个好消息,可是眼中的笑意却在看清苏穆武的那一刻凝固了。
苏穆武就跪坐在他身旁不到两步的地方,他垂着头,手上依旧提着那颗毒人的头颅。
再仔细看时,那毒人长发虽然被攥在苏穆武手中,可是头颅却并没有垂直悬挂下来,而是紧紧地、紧紧地咬住了苏穆武的手腕。
这一夜,白术几乎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军机大营的。唯他所能记得的,就是那枚死死咬住了苏穆武手腕的头颅。
直到大营里融融的火光将他的神智唤回。
苏穆武还在一旁,看上去与刚才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有些疲惫。他端起了茶盏,似乎口渴。
白术打了个哆嗦,冲过去,一掌拍掉他手上的越瓷茶盏,然后捧起他的右手。
“让我看!”
冬天衣着厚实,很可能会起到阻隔保护的作用。然而刚翻过手背,白术的心却瞬间冰凉。
深深的牙印带着血污,清晰地印在手腕内侧,也许再大力几分,就连筋脉与动脉都会被咬断。
白术凝视着他腕上的血迹,突然指尖发力,同时低头凑上去,竟是想要将毒血从伤口中吮出。
“你疯了?!”苏穆武急忙将他推开。
猝不及防,白术踉跄了几步、跪坐在地,可他并没有放弃,忽然一言不发地冲出帐外,抱了一大把的白雪进来,放在茶盘里。
苏穆武知道他的打算,抢先一步抓住了茶盘,苦笑道:“这是想让我废了这只手?”
他本是戏言,谁知白术却一脸认真地寻思了起来,甚至还低头大量了一下他腰间的那把环首铜刀。
“等等!我可不想做断臂将军。”苏穆武连忙后退了两步,解下佩刀放在了一旁。
这时候白术仿佛终于回过神来,取出了随身的药囊:“……我先帮你处理好伤口,再回去长守村拔几颗毒人的牙!”
这怎么能行,苏穆武一听,急忙将他按回到椅子上,反过来劝慰道:“被咬的是我又不是你。此刻我感觉一切如常,并无异样,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白术几次想要起身,却都被苏穆武死死地压住了,最后终于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只有一双眼睛依旧倔强地仰视着。
“……我倒宁愿,被咬的是我。”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苏穆武看见了他的眼睛里发生了什么变化。就像朝着两颗珍珠呵一口气,看那明亮的光泽逐渐被水汽所模糊。
这是苏穆武第一次从白术的眼底读到这种灰暗,心中某个柔软之处猛然震颤一记,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了他披散在肩头、挂着水滴的一缕发丝。
“说过多少次,既然决定陪你,便是我自己的对错、与你无干。倒是反过来想想,这次若是没有我在场,你倒可能真成了毒人。如此,这一口,却也值了。”
脸上的红晕转瞬即逝,白术的表情显得愈发痛苦:“……可大战己迫在眉睫前,万一你毒发,军机营地里谁又有谁能做这个主?”
苏穆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要帮我的地方。”
月落日升,日落月升。洛道里寒冷的时节,过去了一日、又一日。转眼之间,与浩气盟约定的决战已近在眼前。
苏穆武坐在帐内,靠近堆满了红炭的暖炉,依旧擦拭着那柄已然发亮的幽都玄虎。枪尖如镜,照出他身后正滤除药渣的黑袍人影。
那夜之后,为了随时掌握苏穆武的状况,白术便也搬进了这顶帐内居住。当然,出入帐中需要绝对小心留意。
因为苏穆武那天所托之事,第一件就是:不要将他被毒人咬伤的事,告诉军营里的任何人。为此,苏穆武甚至故意调走了卫兵,好叫他们发觉不了这顶帐内的怪异之处。
据说,浩气盟那边约下的战期,乃是军师翟季真夜观星象所定。苏穆武一开始并没有多想,然而洛道连着两日都是难得的艳阳高照。军机营内士气大振,军士们也比前几日要活跃许多。
可就算是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苏穆武依旧会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从身体深处某个无法自控的地方发散出来。
白术是对的。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尸毒的魔爪。
被隐藏在皮质护腕和重重纱布之下的手腕,已开始变为诡异的青黑色。
这三日,是白术从未经历过的,犹如地狱一般的三日。
那天夜里,苏穆武要他帮忙自己两件事。第二件就是尽可能的压制、拖延尸毒的发作。白术以轩辕社的药丸和毒人牙粉内服外敷,并定时冷敷受伤的手腕,但是某些不幸的苗头,还是一点点浮出了水面。
这几日,洛道连晴。可是每个晴日后的夜晚,在黑暗得只剩下金红色炭火的帐内,白术一次次披衣起身,只为了帮助身边那个在梦呓中喃喃喊冷的人,裹紧更多的毛毡。
不知是第几次,熟悉的咳嗽声再次响起,警醒的白术立刻睁眼,抓起枕边的药盒靠了过去。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油灯并未点亮,但即便是在黑暗中依旧能够感觉到苏穆武身上所散发出的热量。
他高烧不退,一如既往。拭汗的布巾抚过面颊,甚至能够感觉出有粗糙的盐粒滚落下来。白术用沾了盐水的白绢为他润唇,同时听见了苏穆武喉间所发出的、无意识的气声。
这是一种慵懒而性感的声音,像是有情人的耳边絮语。
紧接着,白术感觉到有什么火热而柔韧的东西,触到了自己的面颊。
苏穆武的手,不安分地从毡毯内伸出,在白术的侧脸上轻轻地摩挲。随后,修长且布满了厚茧的指腹沿着发迹向后滑动,插入那一头如瀑的黑发,再沿着发间若隐若现的颈项向下滑动。
发烫的掌心所过之处,白术心旌摇动,觉得自己仿佛就要随之点燃。
这究竟是神志不清的举动,还是真正地有着更多的涵义?
借着炭火余烬的红光,白术看见了苏穆武的眼睛,它们因为高热更显得明亮。
像是受到了情蛊的诱惑,白术定定地凝视着这双深眸,忽然感觉胸中生出一种羞赧与悸动混合的情绪,如水面的油膜层层荡漾,飘忽晕眩。&
后知后觉地,他朝着这明亮的眼神靠去,一点点低头,感觉自己也融入进那股热度中……
然后,他听见一声叹息。
“不怕传染?”苏穆武的笑容中,透出浓浓倦怠,“我可不想和毒尸共处一帐。”
“我才不会变成毒尸……”白术不甘示弱地重复那老句话,“要变也是变塔纳。”
“塔纳。”
苏穆武轻咳了几声,抬起的手轻轻拈起白术垂在胸前的一缕黑发,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你知道吗,其实我没有婚娶,就是在等一位塔纳。”
“嗯……”
黑暗中,白术模糊地答应着。唯有此刻,他可以放下性格中执拗的一面,柔软而温和地点头,并且继续用布巾擦拭着苏穆武的前额。
那里已满是冰凉的汗水。
总有一天、并且已经近在眼前——这层汗水所覆盖着的皮肤,以至于其下的血肉,也将是一片冰凉。
从万花谷郎中到轩辕社军医,白术一直自傲于自己的医术。然而这一次,他却恨自己的束手无策。
这是第一次,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一个人。就像是风雪夜中即将冻僵的旅人,又如何舍得离开温暖。
若是救不了苏穆武……要离经还有何用?
决战的这天终于到来。
根据与浩气盟的约定,对藏龙寨的突袭定在了这天的黎明。丑末,正是人睡得最熟,也是最为寒冷的时候。
披挂齐整的军队,沉默地从大营出发,鳞鳞铠甲反射着黯淡的雪光。
留守医帐的白术,站在清晨的寒风里,他站得笔直,紧锁愁眉眺望着队伍的最前方。
那里,在“天”字旌旗的下方,一身戎装的正是天策军机营偏将,洛道事务统领苏穆武。
他身披霸王乌金铠,脚跨照夜玉骢,看起来英姿勃发。然而只有白术才知道,在这片鲜衣怒马的表面下,是一具几乎已经难以支持的肉体。
一想到,苏穆武的这一去或将永无复归之日,白术便难以装出振作鼓舞的表情。
但他必须这样做。
因为他必须保守与苏穆武两人之间的秘密。
围剿藏龙寨的战事,持续了整整两日一夜,这期间不断有伤员从洛水之南送往营地。白术便在提心吊胆中捱过了十八个时辰,但是直到听见远处隐约传来金锣的声响。
可是还没有苏穆武的消息,难道他已经战死沙场?不,不可能的。若是主帅出事,早就该有传信的士兵回来通报。
苏穆武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白术反反复复地推算、肯定,但终是无法彻底说服自己。唯一的办法只有眼见为实,需要亲眼见证那人的归来。
送往医帐的伤兵,逐渐逐渐地少了。当沉甸甸的落日压住乱葬岗的时候,桉林中响起了马蹄碾压积雪的声音。
军机营大部终于返回,远远地便能够看见沾着血迹的天策大旗,正在朔风下猎猎地摆动。
白术随着人群跑出辕门,正看见灰白色的雪地里出现了铠甲黯淡的辉光,而策马行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正是苏穆武。
激动与欣喜从产生到泯灭,仅仅只在转瞬之间。他随即意识到,在这两日一夜间,苏穆武又向着黑暗的深渊滑入了一大步。
这位军机营统领的铠甲上,斑斑驳驳地遍布着黑红的血迹,他沉沉地低着头,并用红巾裹着大半张脸,叫人看不出神情与面貌。可紧握着缰绳的手,已经完全变色。
再也顾不得那些所谓的约定,白术紧走几步出了辕门,朝着队伍跑去。
疲惫的黑马在他的面前停下,马上的苏穆武扯下遮脸的红巾,对着白术微微一笑。
“……我们凯旋。”
然而白术却无法以笑容作为回报。
尤其是在看清楚苏穆武脸庞的一刹那,他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收紧到了疼痛的地步。
转眼辕门已到,黑马收蹄立定,静待主人下鞍。后面的队伍里也纷纷响起了铠甲碰撞的声音。
苏穆武依旧低着头,他微微侧身,看得出的确准备翻下马背,却已经力有未逮。白术正准备帮助,后面却伸来一双手,抢先一步将苏穆武稳稳地扶住了。
长醉村的毒人们,看来也已经平安无事。
“送他回帐。”
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一部分人的视线,林雨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将苏穆武轻轻送向他身边。
随着铠甲的一件件解下,白术觉得自己也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变得冰凉。
他用沾湿的布巾一遍遍的擦拭着苏穆武被血污所染的胸膛,可是血污之下,也已经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苏穆武已经陷入了昏迷,这也是一个毒人诞生的最后一道门槛。此时此刻,唯有将掌心贴上去,才能感觉到心脏还有微弱的跳动。
而也许就在明日,这个曾经英姿飒爽的天策偏将就将站在黄泉路口,选择死亡,或是比死更痛苦的“活”。
那是白术所无法同行的长路。
随着士兵的回归,大营内逐渐喧闹起来。高声的寒暄与问候,却更显得帐篷内的安静,如同死亡本身。
与此同时,一个沉重的脚步声逐渐从喧闹中分离出来,紧随其后的是帷帐被掀开的声响。
“你,想救他?”
脱下了一身血污的铠甲,林雨提着酒坛,靠在一旁。
白术迫切地回应:“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办法的,所以才能在李渡生存这许多年。以前你不说,我不强迫你。可是这一次,难道你真的能就这样看着他变成毒人?”
林雨朝着这边走来,手上的酒坛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俯身上前,凝视了一阵子苏穆武,再转向白术。
“求仁得仁,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天策府之人,注定会死于沙场。这一次、与下一次,又有什么分别。”
白术的眼珠微微发红,辩驳道:“他是为了我才中的毒,这并不算是求仁得仁!我只求治好他这一次……下一次,他要死于沙场,要求仁得仁……便再也、再也不关我的事!”
林雨又灌了一口酒,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白术身上。那眼神,却又像是穿透了 白术,望向另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就在白术忍不住想要催促的时候,却听他低沉地笑了一声。
“……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
仿佛想要回应些什么,然而白术几次张合嘴唇,却最终一个字都没有吐出,只是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原来,尸蛊之毒,真的并非无法可解。
只是这种解法,这世上却不知能有几个人能够甘心尝试。
营帐内已经被清理出了一块空地,摆着一只木制的浴桶,桶里盛着洁净的白雪。
苏穆武依旧神智不省,血涂的外袍已被脱去,裹好毡毯由白术扶着坐进桶中,并且灌下了一碗汤药。
雪的寒冷很快钻入了毡毯之中,内服的汤剂也开始发挥效用。体内的蛊毒开始烦躁翻腾,紧闭着双眼的苏穆武也露出痛苦之色。
时候到了。
白术除下了左手的护腕,又取来那把锋利的环首铜刀,顺着掌心的纹路,划下了重重的一道。
殷红的新血,顺着伤口汩汩而出。落在桶内的白雪上,也滴在苏穆武的身上与唇间。
尸蛊立刻嗅见了血的气息,苏穆武已经开始泛青的脸上,经脉开始诡异地贲张。
白术无力地微微一笑,主动将流血的掌心送向他的唇边。伤口很快传来了被舔舐的感觉。
他随即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雨。
“这下,我便没有退路。”
“你会成功。”
林雨举起酒坛晃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向他致意:“比起当年的先父,你对于尸蛊的了解,已经很多。”
血液正源源不断地从掌心之中流失,寄居于苏穆武体内的尸蛊显然已经尝到了这鲜血的美味。此时,白术却取出了毒人牙粉,朝着伤口洒去。
猝不及防,苏穆武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向后躲避。白术趁势抓住了他的左手,同样在上面狠狠地划下一刀。然而从那里流出的,却只是凝结成糖浆一般、红黑色的血液。
“好了!”白术扭头喊道。
放下酒坛,林雨立刻抓起他们两人的手,以掌心相贴,紧紧捆扎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白术又在自己的身上,划下了第二刀。
也许对于尸蛊来说,确实没有什么比血液更有诱惑。几乎是在血珠滚落的刹那,苏穆武已经再度接近。
没有半点的迟疑,白术立刻举刀,竟然将那薄薄的刀尖楔入了苏穆武的唇间,强行将他的嘴撬开,并在里面飞快地划出了几道口子。
做完这一切,他便将刀抽出,同时一动不动,任由苏穆武再度舔舐。
这并不是什么献血献身的过程。因为这种程度的伤口,血其实很快便会凝结;可是伤口却迟迟没有闭合。
不仅如此,白术还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一种混合了疼痛、瘙痒、麻木和酸胀的复杂感觉,正从伤口开始蔓延到全身各处。
尸蛊来了。
它们逃避着寒冷和药性,源源不断的舍弃了寄居的所在。虽然紧靠着炭火,但很快,白术就感觉不到温暖了。
大颗大颗的冷汗纵横流淌,骨头里像是被钉入千枚钢针,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就仿佛被细细地捣烂了。
这是白术此生从未领受过的痛。
这也是苏穆武曾经为了他而忍受的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在这种剧痛中失去了意义,每一个瞬间都能够被放大成为永恒。随着体力的散失,白术的意识开始模糊,直到林雨将一碗药汁强行灌入他的口中。
“别、还没有……”白术竭尽最后一丝气力推拒,“ 药,给他……”
“已经完成了。”林雨继续喂他,“都结束了。”
白术这才发现,木桶内已经空空如也,自己手上的绷带也早已解开。再转头,苏穆武已经盖上了厚厚的毡毯,虽然还在昏睡,但是脸色已与常人无异。
他怔了怔,突然趔趄地起身,趴到木桶上向内张望了一下,发出苦笑。
“……终于成功一次,可惜却没有命回去万花谷里炫耀。”
他咳嗽了几声,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卧榻上的苏穆武,眼神中流露出眷恋与不舍,但是片刻间就泯灭。
“带我走。”他朝着林雨抬起头。
“去哪里。”林雨问。
白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缓慢地从苏穆武的脸上移开,滑过木桶和站在一旁的林雨,最后看见了从帐帷间透进来的白色寒气。
它们的另一端,便是他的归宿。
苏穆武在颠簸的马车上睁开了眼睛。
没有了桉林,不见了雪,空气中流动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他坐起身,掀开帘布,看见的是一片参天挺立的望天巨树,其下,绿草如茵。
这里已是南诏境,距离白龙口还有一日,林雨如此解释。
他说,李渡之战结束后不过几日,朝廷便又传来右相杨国忠抽调兵力的急令。天策军机将士,从洛道拔营以来跋涉十日,远赴羁縻。
苏穆武怔怔地听完,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右腕上的那排齿痕,已经淡得只能隐约看出一点轮廓。
李渡,李渡。
他这才如梦初醒,那一日凯旋,站在辕门前等待着自己的黑衣郎中,是他成功解了自己的尸毒?而他此刻又在哪里?
林雨沉默地看着他,随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支已经风干了的紫色花朵。
“白术说他自己……恐怕变不成塔纳。”
天宝十三载,夏末
洛道阴寒依旧。
自天策军机营撤走,已近一年光景。年初,衡山浩气盟对李渡城发起了总攻,成功清剿了城内残余的藏龙寨势力,绞杀宇文敌、宇文灭兄弟。并且起获了他们藏匿在李渡城内的前朝遗宝。
可是,浩气盟同样没能找出拔除尸毒的有效办法。
扑杀城内毒人的提议遭遇各方面的强烈反对。对于李渡城的最终决策便是封城,并由长醉村的毒人与长守村戚少芳等明教人士,一里一外,共同留守。
年中,从北面来过几位身着黑衣的江湖侠士,自称是青岩万花谷的弟子,前来寻找一位名叫“白术”的师兄。戚少芳留他们在村里住下,同时暗中命人去城中送信。然而直到第七日,这些人悻悻而归时,带回的也只不过是一支残破的雾谷灯蝶而已。
又过了数月,长守村里来了两位自称是天策军机营的军士,要入李渡。二人之中,手执幽都玄虎枪的那位,戚少芳与诸人都是认得的。
“林校尉,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
李渡城内,长醉村长卢恒依旧是当年模样,只是眼神中已然有些光亮,不再是死水一潭。
林雨点了点头,环视这他曾经留守了数年的古城。残破的城墙已重新修葺,城门内的铁链也早已除去,焦黑的田地里,竟然也有了些绿色的生机。
只是,还有一人生死未卜。
他问:“万花的白术先生,如今却在何处?”
卢恒指向一处低矮破落、门扉紧闭的老屋,又定定地看了眼那杆闪着幽光的幽都玄虎枪。
“白先生将自己锁在屋内,不问世事、不见生人已经数月。说不定连这杆枪的主人……也未必记得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中忽然划过一丝不安。
“苏将军可好?为何只见这位女侠与你前来?”
听他提及自己,一直站在林雨身后的戎装女子向他点了点头。
林雨答道:“她叫陈琼,是轩辕社校尉。在融天岭曾为白术所救,因此与我前来李渡,为的就是再见先生一面。而关于苏穆武将军……”
绝不是卢恒的错觉,他看见这两名天策军士的眼神似乎更为黯淡了。
&“三个月前,右相杨国忠令侍御史李宓领兵攻诏,铩羽而归,大唐军士折损十万有余。苏将军……亦以身殉国。”
卢恒心中“咯噔”一下,随即浮想起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恍然了好一阵子,最终只有反反复复地说道:“求仁得仁……死得其所……那,你们来……就是为了告诉白先生,苏将军的唁讯?”
林雨轻抚着幽都玄虎。
“我们遵照苏将军的遗愿,接白先生同去江南。”
苏穆武有点后悔进了老区。
当那些80级的玩家,骑着120%跑速的骏马在各种高级地图间飞奔的时候,他却不得不坐着马车,辗转于低阶的地图。
而更为郁闷的是,当他终于找到了这个隐藏在洛水东北飘渺林一带,与自己同门同姓的NPC——苏穆武之后,却只能够一个人在它身旁打坐等待。
“堕落的旅帅”
这是一个公共任务,明确要求低阶玩家以组队、乃至是组团的形式完成。44级的苏穆武尝试过单打独斗,但很快意识到这只是在浪费时间。
他抬头看着洛道阴云密布的夜空,还有那轮银钩一般的下弦月,慢慢调节心情。
很多人讨厌洛道,认为这是个衰败阴森又恐怖的地方;苏穆武则不然。
他还记得第一次策马进入李渡城的时候,看见那钉在城头上的,巨大符咒与桃木钉时,心中忽然涌起的几乎可以被称为是“怀念”的情愫。
也许每一个天策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段战场情结。
飘渺林实在太过偏僻,苏穆武守了好一阵,始终没有再见到其他活人。看起来这个任务是无法完成的,他正要起身上马,这时身后的竹林里传来了马蹄以及嘶鸣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竟真是朝着飘渺林而来。
苏穆武心旌一动,转眼便见到一人黑衣白马,翩然而至。
那是一名万花,看不出什么等级,但看穿着与马具,均是十分上乘。
“白术。”
苏穆武念出那人的名字,他知道这是一种草药的名字。万花谷中有许多人以药草为名,这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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