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西河剑器行行,来如雷霆抶震怒?当是抶字,为什么不是抶字,却都成了收字?

史上最强神主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扫描下载起点读书客户端
  一字一顿,说到最后,鬼影声色倶厉,爆烈的音波在四壁上来回震荡,宛如雷霆咆哮,碾碎了黄鹤残余的理智,惊厥中就欲下跪。  弯曲的膝盖在瞳孔中不断放大,鬼影肃然起身,沙哑开口:“很好……”  “好”字才吐一半,他忽又闭嘴,侧头看向道观外,雷声不在,云收雨歇。  一缕金黄的阳光刺破云层从天而降,穿过疮孔如林的门墙照到黄鹤身上,犹如清泉激流涤尽一切污秽。  若有若无的温暖遍布全身,黄鹤恢复几分理智,膝盖下意识的绷直,不让他倒下,鬼影恍若未见,死死盯着云天相接的远方,残阳似血,彩霞如箭。  幽光一闪即逝,轻风随之徐来,带着泥土固有的芬芳,黄鹤鼓足勇气去看,空荡的道观只剩满地的残肢腥血,如花绽放。  鬼影蛮汉眨眼无踪,身死离别恍如梦境,黄鹤暗自长松口气,全身劲力如潮水般退去,软绵绵的靠在泥像上大声呼喘,瞥见昏迷不醒的刘大龙,倏而,他眉毛微挑,抬脚狠狠踹下。  “让你装死!”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还没摸过女人的……”  刘大龙像只炸毛的猫被踩了尾巴,一下子蹦起身来,对着空气边哭边喊,大声求饶,半晌没听到回应,才发现催命的阎王不见踪影,又直起腰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  柴火噼啪作响,黄鹤欣赏着刘大龙的表演,甚至忘记了言语,无云的天边炸出声雷霆,沉闷的轰声由远及近,碾过山林丛叶,像顽石崩裂,又像皮肉开绽,发出哗啦啦的风声。  长风浩荡,腐朽的道观左右摇晃,仿佛随时可能倒塌,黄鹤刚刚平定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与刘大龙对个眼神,脚底摸油就要开溜,耳畔又传来疯狂的兽吼。  杂乱的嚎叫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嘹亮,一声比一声绵长,更像面对天敌时惶恐的嘶吼,刘大龙脸色大变,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铁驴独有的衰鸣,他顾不得与黄鹤多说,很快消失在泥泞的山路上。  黄鹤自始至终都没动,平静的望着山下乱成一锅粥的县城,唇角不经意扯出的轻蔑弧度暴露了他内心的快意。  铁驴以精铁为食,膀粗腰圆,力能扛鼎,因此多被圈养做苦力,虽然性子温和,发起飙来并不比山中猛虎稍差,黄鹤的日常工作就是照料黄家的这些苦力,吃住都在一块儿。  兽吼连绵不绝,他知道今次绝不是一家一户的铁驴发狂,整个县城只怕都卷了进去,发狂的猛兽横冲直撞,内息六重都没的嫩芽根本不够塞牙缝,猜测着生吃人肉的鬼影与铁驴发疯的关联,黄鹤慢悠悠的往山下走去。  前脚方出观门,后脚就是一片尘土,干涸的粉末越过头顶刺进鼻端,黄鹤眉毛微挑,不耐烦的回头,腐朽的泥像倒塌意料之中,他只是想确认哪个神像倒了霉。  只一瞥,他便瞪大双眼。  道观中尘埃飞扬,三座泥像俱已崩溃,玉清神像残存的底座上,一团绸绢白如江雪,昏黄的天色里格外显眼。  荒山泥像竟然不全是泥土,黄鹤有点意外。  上前细看,绸绢光滑圆润,如丝巾裹卷,入手轻盈宛若鸿毛,顺手展开却是空无一物,一尺见方的雪色更像幅蚕丝画卷。  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眼见天色暗淡,黄鹤将其收好,便快步往山下奔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往日喧嚣的县城寂静无声,平直的青石道上,条条槽痕深及近尺,横七竖八宛如铁犁划过麦田,翻出的石屑随意铺洒,如同信手丢弃的破烂杂乱无章。  道旁的房屋歪歪斜斜,仿佛将死的老狗吊不上气来,最为宏大的四海楼半边都不见痕迹,破碎的铜铃在晚风中呜咽作响,再无往日悦耳清脆。  越过断裂的矮墙,黄鹤念念不舍的望了眼城东绚烂的灯火,拐进城西的一角庭院,院中草棚林立,左右各有间茅草屋子,依稀的月光下,十几只铁驴四仰八叉,懒洋洋的倒在茅草棚里,吐气如虹,发出嘎嘎的呼噜声。  “回来啦。”  迷糊的梦声与酒气一齐轰鸣,黄鹤躬身拱手:“黑伯。”  随后便见火光在左边的屋子里亮起,房门中开,走出个佝偻的老头,麻布织成的衣衫空空荡荡,一双鹰眼来来回回,似乎在确定什么,良久满意点头,“回来就好。”  “外面的情形看清了没?”黑伯转身回屋,随口一问。  黑伯虽不姓黄,却与黄家当今的家主称兄道弟,精明敏锐,极难糊弄,黄鹤慬慎小心,慢慢的吐着准备好的说辞,生怕说错一个字。  末了,见此老有些魂不守舍,他壮着胆子问道:“黑伯,可是铁驴有差?”  “有‘清心咒’护持,没什么可担心的。”黑伯心不在焉的说道,黄鹤这才注意到,每头铁驴额上都有圈淡白的光斑,烁着浅红色的光,仔细分辨则是个篆书的“静”字。  黑伯径自在躺椅坐下,示意黄鹤把门关上,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贾富贵死了,被人劈死的。”  贾富贵死了,而且是被人杀死的,黄鹤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张脸涨的通红,差点笑出声来。  他清楚的记得,几年前,名震五县两州,横行无忌的独夫魏眸,路过清河县城,一夜间奸杀幼女十九人,连吃八家霸王餐,无人能挡,多少人卖妻卖女,破财免灾。  平日骄横跋扈的公子小姐,躲在草丛里不敢露头,唯独年越古稀的贾富贵,昂首挺胸站在四海楼前,轻轻的吐出口白气。  白气出口便凝在空中,倏的化成刀剑,眨眼就把不可一世的魏眸绞成了肉酱,贾富贵从此稳坐了清河县第一把交椅,公认的离“仙”最近的人。  如此高深、近乎于仙的修为,放眼溪国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却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好比大呼鸡蛋比石头硬一样——瞎扯。  然而黑伯神色凝重,隐匿在油灯阴影中的腊黄老脸,不似作伪,黄鹤呼吸为之沉滞,面上涨红的血色弹指消散,一阵头晕目眩。  三清观的蛮汉、鬼影,长风中的哀嚎嘶吼,县城的断壁颓垣,贾家的漫天灯火,还有那件大红喜袍,漫天飞雪的肉脍,鬼使神差的在他眼前一一晃过。  没等他回过味来,黑伯又沙哑开口:“不仅仅贾富贵死了,贾家也完了,参加喜宴的人没一个活口。”浑浊的老眼透着几分莫名的恐惧。  黄鹤双腿趔趄,几乎栽倒,八百桌流水席,上千颗人头远远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血腥淡远只剩单薄的数字,他甚至还有闲暇思考黑伯说这些的目的。  惨淡的屋子里一片死寂,黑伯死狗般瘫在椅子上,黄鹤轻轻的喘着粗气,县城三大豪族骤去其一,千年未有的变局,无论是财货,还是道法机缘都与他无关,最重要的是两个月后的族试。  百十个亲族子弟,他已经连续五年垫底,如果今次再没起色,依族规就会被“除名”,黄鹤虽然早就有心离开清河这个鬼地方,但不是横着,而是竖着!  心绪沉入周身,经脉中真气奔腾滚滚如雷,黄鹤烦燥的心稍稍安定,以白垩鱼的滋补之力,询月间六重内息手到擒来,族试不足为虑。  月上中天,春寒正浓。  忽然,两个七尺猛汉跨进庭院,在茅屋外站定,沉声开口:“黑管事,小人奉三公子之命来请黄鹤,有事相商。”嗓音冰冷不容置疑。  名为相请,实为押解,黑伯有气无力的摆手,黄鹤会意退到门外,入眼两张桀骜不驯的脸,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三哥——黄胜的两只狗腿子,罗大和罗二。  黄鹤的出生纯粹是场意外。  那一年,黄守正气海初成,又被推为下任家主,春风得意一时无两。但是好景不长,一个风黑月高的夜晚,黄守正的发妻林氏,内息真气突然紊乱,癫狂不能自持,整个清河县束手无策。  眼睁睁的看着妻子身死道消,黄守正像被掏空了心肺的傀儡,终日酩酊大醉,稀里糊涂就与一侍女发生了关系。  寻花问柳,对于大族人士乃家常便饭,但清醒过来的黄守正,偏偏不能容忍,赌咒发誓“痛改前非”,可惜并不成功,从此黄家就多了个姓黄的“外人”——黄鹤。  在黄胜眼中,玷污了家族高贵血统,毁坏了父亲一世英名的黄鹤,更是黄家莫大的耻辱,必须剪除在萌芽之中。  之所以到现在还能喘气,比从未谋面、死了才挂个小妾名分的母亲多活十几年,据黄鹤观察,完全是因为黄老太爷多孙多福的念想,还有“二伯”黄守仁居心叵测的照顾。  至于血缘上的父亲,黄鹤很久没见过了,那欲除之而后快的眼神,深入骨髓的厌恶,他想想就遍体生寒。  两天前,老太爷和两个嫡子因为生意上的纠纷去了勃州府,短时间回不来,明面上的阻碍不在,又有天赐的灭门凶手可以嫁祸,机会千载难逢。  黄胜的企图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罗家兄弟居高临下,轻蔑的催促,黄鹤尽足礼数:“衣衫不整,还两位请稍待。”  罗家兄弟不置一词,死人的衣衫整不整洁,有区别?  须臾,黄鹤踏出房门,衣衫笔直、铁剑在手,目光烔烔仿佛换了个人,罗二看得心惊,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  黄鹤斜他一眼,若无其事的抬手虚引:“请。”不待人答话,拂袖便走。
  暮色沉沉的街上了无人声,黄鹤当先阔步,罗家兄弟尾随在后,如同跟班一样,眸中愤怒的火焰直上云霄,却怕坏了谋划,不敢暗中下手。  贾家庭院遥遥在望,再过一个街口就是终点,黄鹤持剑的手暗自绷紧,隐藏在袖子里的肌肉已是青筋必现。  突然,右边昏暗的巷子咕噜阵响,三人步伐微顿,警剔的盯着四周,片刻,巷子里转出辆花枝招展的轺车,夜明珠柔和的光辉下,两头铁驴并肩拖拉,拦住去路。  车上坐着位眉清眼秀,粉面桃花的女子,碧绿的如意长裙在晚风中飘扬,三人慌忙上前见礼:“大小姐。”  车上的女子黄秋雪,是黄胜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对于父亲的“意外”,她一向视如空气,问明缘由便放人离去,随后招来个使女耳语嘱咐,待其消失在浓郁的夜色里,才驾车起程。  短短一个时辰,她就接管了五家商铺、三份地契,以及两座酒楼,价值百枚元石,堪比黄家一年的收成,这还仅仅是清河首富——贾家冰山一角。  更多的田产、矿场,还有数不清的商货份额、人情网络,足以让勃州城里的世家侧目,黄秋雪轻抚酸痛的额头,眉宇间尽是浓浓的忧色。  急信早早就发出去了,也不知道族中的长辈什么时候能回来,很多事情根本不是她一个小辈能决定,还有突然现身的“圆通”和尚,道法高强、背影深厚,族中没能攀上交情实在可惜。  初春的夜晚格外寒冷,黑暗笼罩中的宽广院落,如同匍匐的猛兽择人而噬,院前人潮汹涌,借着月华清冷的光,黄鹤看到一具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堆积如山。  尸山前,一个脑门儿镗亮、袈裟残破的和尚,指诀翻飞,绚烂的光丝在他手中一一闪亮,当空凝聚,幻出奇异的图案如雪花飘落,风火焰随之促起,宛若海浪倒卷,尸山弹指间化作灰烬。  “引气成符,法韵如神!”  弹指飞雪、气化风火是传说中,跨过仙凡天堑的修士,独有的神迹,黄鹤干涩的咽口唾沫,直勾勾的盯着那双拈雪飞花的手,一动不动。  “少啰嗦,快走。”  罗大不耐烦的推他一掌,罗二抬脚就踹,见有人侧目望来,又悻悻的收回脚,狠狠瞪了黄鹤两眼。  傍晚时分,贾家惨剧就传开了,恐惧中清醒过来的人们,像蝗虫一样闯进庭院楼台,无视漫山遍野的尸体,见钱抢钱,见物抢物,凡能挪动的东西无不哄抢一空,犹以陈家最是凶狠,几个呼吸就冲到了贾家秘库。  早被机缘迷花了眼的人群,哪里还记得清河三霸的威严,双方剑拨弩张,局势一触即发,就在这个时候,“圆通”和尚从天而降,口喧佛号,语出成符。  平平淡淡的“阿弥陀佛”,比之雷霆狂涛还要激烈,将所有人碾趴在地上,大气都喘不上来,几欲室息,年轻时曾游历天下的陈家族长——陈安之,见得阵势,二话不说便臣服在圆通脚下。  罗大和罗二当时就在人群里,差点被佛号轰成肉泥,对圆通怕到了骨子里,哪有心思欣赏飞符神迹,催着黄鹤七弯八拐,来到扇偏僻的小门。  门前石阶成级,朱红的对联光洁亮丽,字迹龙飞凤舞,飘来的却不是墨香,而是淡淡的血腥。  “三公子就在里面,请。”黄鹤止步不前,罗大手握刀柄,阴笑解释,与罗二一起侧立形成合围之势。  门框狭窄如同刑场上的绞架,春夜的寒风呜呜作响,宛若离散的冤魂在窃窃私语;门内无灯无火,漆黑一片,黄胜当然不可能在里面,只会是早就埋伏好的刀斧手,等待摔杯的信号。  前有狼,后有虎,进,是死;不进,也是死。  月色霜冷,黄鹤迈步上前,寒风中衣袂如飞,一步一个台阶,走的平稳安定,如同流畅的鼓点没有一丝杂音,毫不犹豫,仿佛漆黑的兽口,不是黄泉路上的鬼门关,而是仙路尽头的万圣殿。  瘦弱的背影一步步走向深渊,罗家兄弟对视一眼,均是看到对方眸子里飞扬的神采——这次三公子的赏赐定然不少。  然而幽暗中,一双阴鸷的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一幕。  生死之间,无人能从容,事情太过反常,黄胜不由想起了大姐刚刚传来的急信,就在他迟疑的刹那,巷子里寒光乍起。  半只脚已跨入中门的黄鹤,突然抽身倒飞而回,宛如离弦的利箭,在罗二惊骇的瞳孔中一往无前。  “好胆!”  “住手!”  十来个精壮汉子夺门而出,怒不可遏的挥舞着刀剑,更早一步出手的罗大,剑尖犹在三尺开外,黄鹤已逼到罗二胸口。  在场中人,谁也没料到黄鹤会选在此时动手,在绞索套入勃劲的瞬间,而不是押赴刑场的路上,犹以罗二最甚,剑锋直指眉心,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愣愣的站在原地,像根木桩任晚风吹打。  如若杀只野狗,还要损兵折将,日后族中还有威信可言?  形势陡转直下,黄胜急红了眼,长剑出鞘,气劲如虹宛若恶龙咆哮,破空飞斩。  剑气裂空而来,刺破衣衫,眼见洞穿肺腹竭绝心脉,黄鹤视而不见,恍若置身云端,尖啸怒吼烟消云散,刀光剑影荡然无存,远远看去像只干廋的老鼠,一心一意只盯着寸许前的头颅,切西瓜一样把铁剑送了进去。  想杀我,拿命来换!  剑锋入骨,罗二竟为气势所摄,不动如山,罗大的心都凉了半截,他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向母亲大人交待,丧子之痛岂是区区复仇能够抹平?  似乎是在回应他内心疯狂的呐喊,晦暗的夜空忽然一亮。  一道银光从天上飞来,穿过罗二耳畔,斩断铁剑,划出优美的弧线,又绞碎了恶龙,才“锵”的声钉入地下,掀起炽热的狂风,吹得众人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幽闭的巷子瞬间沉寂,寒意直透心底,黄鹤丢掉手中的断刃,望向银光源头,清冷的月光下,青衫如墨,踏着沉稳的节拍,冲破浓浓黑暗现出个高大的身形。  惊魂未定的罗二终于回神,捂着破相的右脸张大嘴巴,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被抢步上前的罗大一通乱拳揍成死狗,拖了下去。  来人面容青冷,眼眉如刀,弱冠之年却给人以山岳般的压迫,黄鹤的身体绷得更紧,躬身行礼:“二公子。”短短的三个字,犹有死里逃生的余波。  “二公子。”  十几道问候齐声响亮,畏惧而不乏敬服,黄浩很满意,一番苦心终究没有白费,从青石缝里拨出银刀,看向黄胜,厉声质问。  “三弟,你不去帮大姐收取贾家产业,反倒在这里胡闹,是何用意?”有意无意,忽略了黄鹤,仿佛不值一词。  冷汗自额上滚落,黄胜浑身冰凉,从黄鹤暴起发难,到此刻不过三两息的功夫,黄浩救人立威,时机把握妙到毫巅,怎么看都像是早有准备,只等一群人愚蠢的表演。  之前,黄胜还对大姐的提醒不以为然,如今灰头土脸,万般恼火,又见几个汉子瑟瑟倒退,怒意更甚,狠声道:“二哥不在前院陪圆通大师,到这儿来作甚?难道想将贾家秘库拱手送人不成?”  “秘库已经收取,大师亦已离去。”黄浩淡笑道:“不过贾富贵的尸体一时不能轻动,需人看守以防不测。为兄此去寻人,路过这里,恰逢三弟而已。”  “不能轻动?”  黄胜疑惑的重复着,以防不测从来就不是个好词,既然不能毕黄鹤于一役,那么送去给贾富贵守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更兼族试保险,双管齐下,平定祸害只是时间问题,不怕有人捣鬼。  “黄鹤如何?”话刚出口,他就大感不妙,反悔却来不及了。  “甚好,甚好,就按三弟的意思办。”黄浩抚掌大笑,连声应好。  贾家骤灭,家中长辈又不在,诸事缠身,黄浩想来想去,还是把黄鹤这枚闲子放到虎穴最安全;假如真有不测,就当是送出去的人情,反正闲子如今已是微不足道。  领会到黄浩深层的心思,黄胜也愉快起来,兄弟两人边说边笑,仿佛离别多年的老友没有一丝芥蒂,很快就有人按照吩咐,带着黄鹤往贾家院落深处奔去。  院落占地极广,沿途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荷池假山,星罗棋布,无一不是精工细作,历时悠久,穿榔过巷,越林渡河,足足两刻钟,黄鹤才见到活人。  若隐若现的院墙下,几个彪形大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远远看见黄鹤就迎上前来,为首的中年汉子一脸和气,拉着黄鹤的手亲切的说道:  “黄小友,您可来啦!”  从来没被人这样称呼过,黄鹤怔了一瞬,缩回手去看护送他的人,早不见踪迹,再看中年汉子旁边的几人,瑟瑟发抖,眼睛里尽是骇绝的恐惧,恨不得立刻滚蛋,有多远滚多远,他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唯有站在最后面的锦衣青年,十八九岁的模样,表情淡淡很是平静,可惜攥紧的拳头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经中年汉子的介绍,黄鹤惊讶的发现,这名青年竟是陈家的四公子,陈望远。
  叮嘱了几句多加小心之类的废话,中年汉子就带着人仓皇逃离,他可没有陈四公子主动请缨,接受“历练”的胆量。  在陈望远的指引下,不久,黄鹤见到了内院深处,佛光护持下的贾富贵。  同想象中的四分五裂截然相反,尸身看上去完好无损,然而口鼻七窍,墨黑烟雾如泉喷涌,所过之处草枯石烂,血肉成浆,每每与佛光碰撞,发出猛蛇吐信样的怪响。  坊间早有传言,贾富贵修有一门殆毒的邪法,今日一见果然不虚,黄鹤审视几遍佛光的源头,六颗菩提念珠组成的微型边界,细致精巧,浑然天成,不愧是仙家手笔。  似乎对黄鹤的放松有些不满,陈望远手指尸体光洁的皮肤,颤微微的道:“黄道友,看仔细了。”  顺着指引,黄鹤很快发现了异常,尸体亮洁的肌肤上,有光丝细比毫毛,此起彼伏,墨黑烟气但有在旁均会被吞噬一空,随着时间的推移,竟与七窍喷涌维持在诡异的平衡中。  眨眼之间,便闪过数十道光丝,渐渐的,黄鹤拼出了张奇异的图画,宛如发狂的厉鬼,狰狞恐怖。  “炼尸?”他不太肯定的说道,连连退步。  “不错。”  陈望远有些小小的惊讶,苍白着脸把手藏进袖子里,“圆通大师看过说,符法炼尸神鬼难测,只能以时间消磨,短则一月,长则半年;期间若有异变,冲破牢笼,以人血浇灌可保无事。”  人血?  望着闪入房门的背影,黄鹤暗自冷笑,这就是送他到来此的真正目的么?  一入房门,陈望远就变了个人,满面潮红不复寒战的模样,呼吸急促,双手震颤分明是兴奋的发抖,金壁辉煌的陈设,被他完全无视,一双利眼烁着贪婪的神光。  与陈望远不同,房间里的陈设让黄鹤目瞪口呆,彩瓷铺地,楠木为墙,上好的刀枪随意摆放,精炼的剑戟信手搁置,金玉茶盏堆砌如山,就连夜壶都是纯银制造,绫罗绸缎更数不胜数,宛如废纸。  人死如灯灭,再堂皇的景色也难掩苍凉的落漠,黄鹤彻夜难眠,天朦朦亮,便早早起身,练习剑法。  行云剑法是世间最流行的法门,与之齐名的还有金刚掌、龙象功等,胜在粗浅易学,虽不能与真正的仙家道法相提并论,但黄鹤勤修多年,剑光所过如高山行云、石上流水,已颇具登堂入室之象。  早春的雾气还没散尽,刘大龙就来了。  粗糙的灵谷,冰冷的熟水,与平常别无二致,首次看到乌云滚滚的尸体,刘大龙吓得脸色苍白,好半天才免强镇定。  “鹤哥,三清观的那个,要不我明天给你弄一条来?”上面安排的餐食,刘大龙不敢违背,可私下里添些点心,他还是有胆量的,而且没少做过。  白垩鱼吗?黄鹤坚定的摇摇头:“外边怎样?”  四海楼和垩鱼潭居然没有定下归属,黄鹤吃惊不小,按理黄家几个主事人都不在县城,陈家不会轻易放过才是。  刘大龙没想那么多,最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大小姐和二公子放出话来,贾家秘传的道法‘十毒心经’可拿灵田矿场交换。”  “当真?!”黄鹤跳了起来。  整个清河县,真正称得上“炼精化气”的道法,只有“十毒心经”一部,陈黄两家的秘传不过是号称而已,实际上残缺不全,根本没有跨越“三关”天堑的可能。  贾富贵是清河县公认的第一强者,离“仙”最近的人,修习的法诀惦记者数不胜数,以往求之不得的宝贝,如今只需普通的灵田、矿场就能交换,这样的好事,黄鹤同样动心,但也只能是心动。  屋子霎时寂静的可怕,刘大龙意识到说错了话,尴尬的起身告辞,出门再见浓烟如旧的炼尸,整个人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阳光刺破云层,流进清冷的院子,陈四公子的房中鱼香飘溢,熟悉的味道萦绕鼻端,黄鹤仿佛又回到了三清观,思绪自由的飞翔,很快就转了回来。  空白蚕丝画卷徐徐展开,黄鹤眼中疑惑更甚,此物他已经看过多次,并无出奇之处,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他总能隐约的感到,画卷有些不同寻常,像根毒刺扎在心里,难以释怀。  仔细审视很久,一如之前平淡无奇,真金不怕火炼,宝物不怕试验,黄鹤心中发横,双手猛的交错,就是一撕。  没有丝巾开裂的唰声,也没有曲折的痕迹,画卷依如绸缎光滑,白比江雪。  金刚不坏,真是宝贝?  黄鹤眸光大亮,有些信了;但也可能是气力不够,火力不猛,于是他加大力道,直到蛮力使尽、真气耗绝,也没能撕开薄如蝉翼的画卷,哪怕是丁点形变都不存在。  内息五重的力道,撕虎裂豹如履平地,竟然毫无建树,画卷确实是个宝贝。  馅饼从天而降,喜悦来得快,去得更快,落日的余辉渐渐消亡,黄鹤呆呆的望着虚空不知所措。  但凡宝物就一定有用处,令人沮丧的是,这张蚕丝般的画卷有什么用,该怎么用,所有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整整一天,他完全没有头绪。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半个月,黄鹤满腔热情化作流水,一去不返,刘大龙每天必来,时间长了,对炼尸虽然戒心还在,却不像如初见时那般恐惧,甚至能同黄鹤谈论尸体的变化。  “照这般下去,不出半个月,贾富贵连渣都不会剩下。”刘大龙兴奋的说道,看他的样子,恨不得亲自下场,让速度更快些。  “没那么简单,鬼脸符纹吸取骸骨,比血肉难多了,少说也得一个月。”符法,黄鹤压根儿不懂,这话是几天前,他从陈望远那里听来的。  刘大龙瞟眼窗外,日渐干瘪的尸身烁着银白的光,骨头比肉硬很有道理,“鹤哥,昨天说的事儿……”  “十毒心经”的诱惑力非比寻常,灵田矿场皆是有限之物,争夺自是激烈,每日都有死讯传来,刘大龙想拉他入伙,利益匀沾,黄鹤却提不起丁点兴趣。  道法,意味着“仙凡”之别,整个清河县独此一份,价值连城,黄家拿出来交换,陈家也紧随其后,大力买卖,秘传的道法瞬间成了大路货,没有见不得光的秘密,黄鹤一百个不信。  “再说吧。”黄鹤挥手赶人,眼睛定在一尺见方的蚕丝画卷上,有气无力。  拖延就是最冷漠的拒绝,多说无益,刘大龙很清楚黄鹤的状态,心思全在手中的丝巾上,除了水火不侵,刀剑难伤,没什么特别,这般东西,他最近见多了,黄大小姐如今的衣衫就有这能耐。  若是几个月前,入手一块这样的破“布”,刘大龙铁定欣喜如狂,现在,他独剩一个念想,得到“十毒心经”,成为吐气杀人的高手,拳头硬了,要什么没有?  有本事才是老大,拳头硬就能称王,黄鹤岂会不明,然而火中取栗,前提是爪子不能烧坏,阳光透过窗花照射进来,落到闭目养神的面庞上,泛起金属样的光泽。  忽的,他睁开双眼,看向手中的丝巾画卷。  橘红色的光芒从窗外飞来,幻作无数光点,在丝巾周围缭绕,仿佛朝阳中的巨大的鸟巢,成千上万的乳燕首次离穴,又颤颤微微的回返。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本已心死的黄鹤惊喜交加,不过三两个呼吸,群鸟归巢,雪白的丝巾上多出道明亮的墨迹,像深海中的鱼眼,沉稳而灵动。  画和纸,笔与墨,黄鹤脑中灵光一闪,毫不犹豫以手为笔、蘸墨书落,在雪色上划出一横,笔走龙蛇越写越快,四字一气呵成——十毒心经。  字迹甫成便四散粉碎,宛如飞落的秋叶,在大地上排出绝美的篇章,一段精妙的文字转瞬呈现在丝巾上,只一眼,黄鹤就沉了进去。  夜色如晦,画卷上的文字早已消散,黄鹤沉浸在惊天动地的虚幻中,盘坐窗前,等待朝阳升起。  清晨的钟声如约而至,他急不可待的将画卷放到阳光下,一如昨日,光芒汇聚犹如群鸟归巢,这一次他写下了“行云剑法”。  熟悉的法诀,一字不差的映入眼帘,黄鹤心潮澎湃只想纵声长啸,画卷神奇远超他的想象,写下名字就能现出原文,更重要的是,如斯神奇能够重复!  从此之后,世间道法都不是秘密,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再看白骨深深的尸骸,警惕不安的陈望远,黄鹤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院子里根本不在炼尸,而是在炼器——以人炼器!  这般邪法虽是魔道手段,但简单易行且威力巨大,有人铤而走险不奇怪,黄鹤大致明白了买卖毒经的真正用义,此时此刻,陈黄两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间小院,不再是当初的恐惧,而是贪婪的狂热。  山雨欲来风满楼,黄鹤泰然自若。  外物再强依然为器,不出百年便是过眼云烟,一如贾家终成土灰,唯有长生才能不朽,唯有不朽才能永恒,他的眼睛越过清河,越过勃州,甚至超越了溪国,直指天下。
  仙凡天堑,三关为界,道法为舟,漂洋过海。  世间法门林林种种,究竟选哪艘,黄鹤一时难以决断,很久很久,千帆扬过,传说久远、名震溪国的“莽牛劲”一舟绝尘,若流星飞逝。  又是个晴朗的早晨,刘大龙如约而至,见到黄鹤,他提起的心总算放下:“鹤哥,稳住了?”  月前,黄鹤内息真气突然流失,像破堤的洪水一去不返,消失的无影无踪,诡异之极,令人束手无策,最严重的时候,刘大龙亲眼所见,黄鹤浑身上下真气全无,十年苦功毁于化作流水。  眼看昔日的伙伴一步步坠向深渊,刘大龙不顾劝阻,偷偷弄来白垩鱼,数日下来终于见到成效,黄鹤的修为又到了三重关口。  黄鹤沉默不语,刘大龙自顾自的讲起外面的见闻:张家的小五娶了老婆,新娘子是他的亲表妹;城东的马光头死了,灵田被罗大霸占,女儿被罗二收入房中;南街的张寡妇上吊自杀了……  鸡毛蒜皮的破事一个接一个,只有最后的消息让黄鹤眼睛一亮:“昨晚,二爷回来了。”  黄守仁回来了?是个好消息,尤其是黄守正还在城外,记事以来,就没比这更好的时候,黄鹤心情出奇的愉快。  至于莫名其妙消失的修为,不过是他醉心修行的表现。  凡俗修行,寻常法诀多靠打熬肉身,外功内用,经年累月生就真气,虽然中正平和,但进展极其缓慢,而立之年还没辟气海并不在少数;更进一步如十毒心经,以毒药刺激体魄、精进如神,便是传家之宝。  炼精化气,莽牛劲只在呼吸吐纳,引领经脉协调,精血共振则真气自生,破阶十倍寻常,更让黄鹤心惊的是,内息九重圆满之时,莽牛劲还对应了三门神通。  神通者,神魔通天的手段,移山倒海、捉星拿月,无所不能。  初见神通两字,黄鹤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神通与法术不同,据他所知,非仙修不可为,更何况一出现就是三式:  泥牛入海、魔牛镇山、牛气冲斗。  泥牛入海,无影无踪,练到极致,内息真气了无形迹,海底暗流汹涌,海面平静无波,虚实转换,诡异莫测。近月苦功,黄鹤控制真气外显已是随心所欲。  深夜的清河县城,宁静祥和,城东金壁辉煌的宅院里,却有声声牛叫,低沉婉转,悠悠不绝。  陈望远早注意到黄鹤房中的异常,无论白天黑夜,近来总是牛叫不止,虽然疑虑丛丛,但他并不打算伸张,忍耐几日,收取毒器后,有的是办法知晓究竟。  幽暗里,团团云气从黄鹤口中呼出,飞散扩大,化作刚劲的风吹牛吼,满屋子的绫罗绸缎随之起舞。  云气一团又一团,如同江海波涛,后浪推前浪,逐渐凝实,风声牛吼越来越急,月上中天的时候,黄鹤整个人摇摇欲醉。  但胸腔起伏,一次比一次坚定,呼出的云气,一次比一次雄壮,九转为极,又是个周天循环,斗大的气团才出喉咙便炸裂开来,恍若海啸从天而降,群鸟惊飞,万兽蜇伏。  辉煌的陈设在啸浪中化作粉末,掀起满室尘埃,半个时辰方才休止,黄鹤仰躺在地,看尘埃飞扬,满脸笑意刻下深深的痕迹。  终于突破内息六重,经脉中真气澎湃如大海浩瀚,剑出生芒三尺之外就可取人首级,年纪轻轻有此成就,放眼勃州也是出类拨粹,但黄鹤更关心的是第二式神通。  修习日久,他越发觉得莽牛劲不是道法,更像魔功。魔牛镇山与泥牛入海一脉相承,后者收敛真气,掩人耳目;前者磨炼真气堪比磨刀,真气越实则刀锋越快,削金斩玉游刃有余。  日升月沉,炼尸只剩头颅那天,黑伯意外的来了。  一样的灵谷冷水,看到黄鹤还是五重境界,老头长叹一声:“刘大龙内息六重了。”  “嗯。”黄鹤神色淡淡。  “你爹回来了。”  黄鹤抬头冷眼,沉默以示抗义,这个“爹”从不认他,他又怎会去认这个“爹”?黑伯仿佛没看见,继续道:“受伤很重,回来就闭了生死关。”  “什么?!”黄鹤厉声骇叫。  清河县是个小地方,容不下几只的老虎,陈黄两家早晚有场恶战,但这么快就动了真火,太出人意料;黄守正的重伤消息,像阎王拿命的钩索勒住人的勃子,黄鹤大口喘着粗气,半天缓过劲来。  凡俗中人坐闭生死,闯过三关天堑,立地成“仙”是唯一的活路,而闯关之要,首在心平气和,十多年前的消魂噬骨,黄守正一直耿耿于怀,时至今日早成了“心魔”。  心魔不除,则心气难平;心气不平,就是死路一条。  小院屡闻不鲜的沙沙声,仿佛千军万马在悄然前行,过耳的劲呼宛如连络的暗号,名正言顺的黄胜,似乎已经到了门外,随时都能杀进来。  黄鹤惊慌四顾,门外空空荡荡,别无人烟,一片枯萎的枫叶在枝头摇曳,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炼尸完成前,黄胜绝不可能动手,就是想,陈家也会阻止,以免炼尸功亏一篑,安全暂时无虞。  不对!  黑伯为什么亲自来说这些?老家伙这么做目的何在?难道是来杀自己的?万千疑惑一晃而过,黄鹤越想越怕,双腿发软止不住的震颤。  “老太爷让我转告你,月圆夜后,黄家与你再无瓜葛,生死各安天命。”黑伯洞穿了黄鹤的神魂,浑浊的老眼划过丝不屑,哂声失笑。  三天后的月圆夜,多半就是炼尸大成之时,一刀两断甚合黄鹤心意,但“各安天命”才是真正的重点。  骸骨日渐缩小,夕阳的余辉金黄,三天功夫转眼就到,墨黑的烟雾只剩豆点大小,形似猛兽张牙舞爪,隐隐有厉鬼咆哮。  小院灯火辉煌,陈望远独身一人坐在残缺的佛光前,枕剑养性,黄鹤乌衣蒙面藏在阴影里,待时而动。  乌云乘风浮游,遮掩了银盘全部的光华,亮如白昼的院墙猛然一暗,陈望远剑出如龙,毫不犹豫的斩向骸骨所在,残存的佛光一触即溃。  朱红的剑芒所向披靡,却无料想中的阻碍,轻而易举就飞过了骸骨,陈望远暗呼不妙,就在剑锋已老,收势不及的刹那,一道幽黑的身形从暗影中急射而出,起落中大袖飞卷,随即跃上房顶掠向城外。  眨眼之间,骷髅毒器踪迹全无,陈望远怒声一啸,身躯一收一放如狡兔跃起,流星直追,两人一前一后须臾掠出百丈,啸声引来无数热切的身影,尽是黑衣蒙面,片刻汇成条墨色绸带,月光下宛如流淌的鸦群,飞向城外的崇山。  与之同时,空荡的院子里,黄胜脸色阴沉的可怕,仅仅迟了片刻,黄鹤就不见形踪,再次从手底溜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他牙口生疼。  “传话下去,取黄鹤首级者,十毒心经一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跟在黄胜身后的这帮汉子,月余下来运气好也才换来心经前三层法诀,现在一颗人头就是完整的心经,个个涨红了眼,如狼似虎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尤其是罗二,精铁钢刀在手中嘎嘣直响,心底憋着股劲,罗大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怎的,你想去追那小子?”  “土鸡瓦狗,怕他不成。”罗二咆哮两声,转身就走。  自从被黄鹤吓呆,他就再没直起过腰杆,昔日的伙伴冷眼不说,就连窑里的婊子,见了他都一脸鄙视,当面啐口不在少数,砸钱都买不了痛快。  如今,黄老太爷下了绝杀令,黄鹤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捡便宜捅上两刀就足够挽回面子,罗二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顺着乌鸦洪流,融入城外山岭。  山岭里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喊杀声,还夹杂着撕裂的衰嚎。  最前方的身影风驰电掣,很快脱离众人的视线,茂林密叶中,失去了目标的人群,立时把刀剑对准了身旁最直接的战利品,蒙面下的厮杀不分敌我,刀光剑影,火焰飞花,枯藤老树一触即燃,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黄鹤乌衣急奔,发丝飞扬,隐隐听到短促的爆炸,一路行来,不少人见他只有内息四重境界,暗放冷箭,随着几颗人头落地,就再没人敢动心思。  翻过松林山岗,山脚河水浑浊湍流,冷冽的月光下两个矫健的身形兔起鹘落,剑芒刀气肆意宣流,如同荒蛮的野兽纠缠不休。  待到更近些,黄鹤看清了两人的脸,迟疑半刻,他改变了立即远走高飞的主意,趴在春风催生的茂草丛里,默默计算着鹬与蚌的力道。  天空突然下起小雨,衣衫转瞬沉湿,河畔两人的招式却越发凌厉,长剑割裂雨幕,宛若腾飞的蛟龙,所过之处尽起漫天云雾;银亮的短刀虽无剑法灵动,但霸道犹胜,逢山劈山,遇水劈水,每每直指本心,直刺神魂。  散乱的气劲,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肥美的青草一片狼藉,黄鹤斜眸身后,几缕纤细的青烟在松林中升起,隐隐可以听到巨木摧折的震鸣。  追来的人不少,他回首前方,夜雨中的两人气息如虹,正值巅峰之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然而形势危急,再不出手就只能放弃。
  九族?  陈安之放声大笑,陈望远是他最喜爱的晚辈,今夜毒器争夺不负重望,黄家颜面扫地,他老怀大畅,话音咄咄逼人。  “景圣兄,垩鱼潭在下就却之不恭了。”陈安之故意放慢语速,希望从死对头的脸上找到些变幻痕迹。  至始至终,黄景圣纹丝不动,眼皮都不曾没眨过,平静的像潭死水,让他失望透顶。  七十年风风雨雨,五岁丧父、四十丧妻,假如长子再活不到下个月,人生悲剧便一个不落,黄景圣的心早就坚如铁石,纵使海浪涛天也不起波澜,他更在意早该送来的首级究竟到哪儿了。  眼见黄景圣说不出话来,狂喜的陈思修再忍不住,跳起来不可一世的叫嚣道:“交出小桃红,否则……”  “否则怎样?”黄秋雪站上前,白衣胜雪,恍如画中女仙。  陈思修张了张嘴,识趣的坐回椅子,黄景圣年老昏溃,或许不足为虑,但黄秋雪是勃州崔家未来的女主人,更是注定会成为仙修的人,即便年纪轻轻也足以让令人敬畏三分。  楼外烟雨渐稀,良久,黄景圣不慌不忙的开口,轻飘飘的仿佛在讲述久远的传说:“辟毒骷髅在谁手里,垩鱼潭就归谁,是也不是,安之兄?”  “约定是如此,不……”  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服软,黄景圣的倔强陈安之领教了数十年,正想趁热打铁,“过”字尚未出口,又一个汉子哭天喊地的闯进来,所有人的脸都变了颜色。  “望远死了?!”  晴空万里眨眼乌云密布,喜事变成丧事,陈家父子目瞪口呆,刻钟过去方才回神,发疯似的冲下了四海楼。  黄景圣祖孙同样震惊莫名,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同时传来更为确切的消息。  陈望远身死道消,黄浩晕迷不醒,非一年半载不能复原,更重要的是,辟毒骷髅下落不明,黄鹤也不见踪影。  精心策划的握手言和功败垂成,除了给城外的荒山添了些无名死尸,什么也没留下,疲惫像毒药一样在骨子里疯狂蔓延,黄景圣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黄秋雪张口欲言,被他抬手打断。  “今年的抡才大典,黄家由你统领,到了勃州城,就住下吧。”  黄秋雪微微眯眼,应声“好”便退了出去。  须臾,一只翎羽霜青的小鸟,从四海楼上鹤唳冲出,直射云霄。  **********  **********  安阳镇,地处五县交通冲要,繁华兴胜,镇上最好的客栈——悦来客栈,历来人满为患。  天字乙号房宽敝亮洁,直面大街。  朝阳初生,良辰美景赏心悦目,黄鹤的面容却扭曲到了极点。  自离开清河,他一直敛气藏行,走的都是荒山野岭,还是数次为冷箭所伤,无耐之下,改走官道,拦路劫杀就更多了,数场恶战留下十来颗人头后,这帮散兵游勇才安份收手。  但是飞鹄传信,百枚元石的悬赏诱惑实在太大,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又有女子假扮风尘、阿谀奉承,意图麻痹黄鹤以便暗中使坏,同样落得魂归地府。  明枪暗箭层出不穷,近月来,黄鹤疲于奔命,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吃过一顿好饭,更让他恼怒的是,从踏进安阳镇起到入驻悦来客栈,短短不过一刻钟,竟有人事先藏在天字乙号房试图下毒!  尖嘴猴腮的脸上一对斗鸡眼死不瞑目,黄鹤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刚刚笑面相迎的客栈掌柜脱不开干系。  山林里躲不了,人群中也藏不住,黄鹤干脆离开天字号上房,来到客栈一楼,大剌剌的坐下。  牛二在悦来客栈做了近十年的跑堂小二,早练就双火眼金睛,之前楼上的安排他一清二楚,再看黄鹤若无其事的模样,便知掌柜的侄儿多半已在阎王殿做客,一壶酒三两个菜,磨磨蹭蹭愣是端不上去。  千山雪肉、冰糖香翅、三江鱼脍,全是悦来客栈的招牌精品,灵谷清酒更是闻名遐迩,黄鹤抡起袖子直接上手,大口吃肉、大口渴酒,像铡刀前的死刑犯毫无顾忌,更谈不上儒雅。  客栈中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目光聚焦蓬头垢面、大快朵颐的年轻身形,有的害怕,有的怜悯,还有的无动于衷,唇角微翘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上酒。”  又是声高喝,躲在后厨的牛二双股战战,在掌柜连哄带骗、近乎逼迫之下,好一会才哭丧着脸来到前堂。  桌上杯盘狼藉,七八个酒壶东倒西歪,酒水洒了一地,黄鹤迷迷糊糊,像是醉得不轻,几声刀剑出鞘在耳边炸响,牛二不知哪来的胆量,扯开嗓子道:“客官,小店没酒了。”  “没酒?”黄鹤伸手卡住牛二的勃子,把人提到半空中,吼道:“你哪只狗眼睛看黄某是吃白食的主儿?”  话到这,他在胸襟里摸索一阵,丢出枚拇指大小的晶莹石块,一脚踹飞牛二:“混账东西,滚!”  客栈结账大都是金银等凡俗之物,虽然收到的元石不多,牛二还是认得,只是这颗元石不同寻常,晶莹的切面上有些血迹尚未干涸,极为刺眼。  “小的这就去,这就去。”牛二忙不迭的收好元石,往后厨报喜,惊慌之中竟撞到铁板上,又摔了个跟头。  待他稍稍清醒,抬头去看,哪有什么铁板,分明是个人。  金钱帮的帮主——刘金刀做的虽是打家劫舍的活计,却一直以生意人自居,见牛二慌张得不成体统还伸手扶了一把,来到黄鹤桌前更是一丝不苟的行礼问候,流畅自然毫无生涩之感。  眼角的余光扫过这个严肃与死板包装起来的中年人,黄鹤变得越发惫懒,清酒咕噜咕噜的往口里灌,不似周围噤若寒蝉的食客,径自把高大巍峨的躯体当成了空气。  黄鹤打量刘金刀的时候,刘金刀也在打量着他。  半月来,刘金刀听过太多有关黄鹤的传闻,杀人如麻、辣手摧花,招摇过市、嚣张不减当年的独夫魏眸,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只一眼,刘金刀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年轻的面颊上不乏风刀霜剑的痕迹,平直的双眉下是对透视人心的眼,少年的眼神没有任何侵略与压迫之感,却凝定坚固犹如铁石,以刘金刀的经验,这样的人极难为言语所动摇,不必浪费口水和时间。  于是他招招手,很快就有人冲进来,开始清场。  勃州地界,没人不知道刘金刀的匪号,金钱帮的人尚未开口,悦来客栈就空了大半,人群作鸟兽散,但到了最左边靠窗的桌子,面对两个柔弱的身姿,一众帮匪却踌躇不前,似乎下不了手。  刘金刀是个极其讲究的人,“做生意”在他眼里好环境不可或缺,更何况黄鹤的行踪早不是秘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就在他想要表达不满的当口,大厅里忽然响起声喝斥,宛如黄鹂初啼煞是好听。  “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声音悦耳仿佛清泉流石,黄鹤若无其事的瞄眼围在身旁的悬刀猛汉,视线越过几人的头顶,看向迎面走来的俏丽英姿,眼底的惊艳只持续了一瞬就被讥讽取代。  来人正值碧玉年华,一身翠绿劲装尽显曲线婀娜,窈窕美妙,举手投足透着青春的魔力,刀尖上添血的金钱帮众何曾见过这般尤物,眼珠子掉了一地,就连刘金刀都被抽走了魂,傻乎乎的任由她走到黄鹤桌前。  “滚。”  若有若无的体香扑来,黄鹤双眉微皱,狠狠的吐出口酒气,明面卖弄风/骚,实则暗中下死手,这样的女人他见得太多了。  少女明显怔了下,露出个甜美的笑容,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干而净,涨红着脸,豪气云天的对黄鹤说道:“喝了这杯酒,你我就是过命的交情,今天的事小女子管定了。”  黄鹤的眼神越发冷漠,从牙缝里挤出声来,宛如北方吹来的刺骨寒风:“滚!”  死到临头还不识抬举的人,少女平生第一次见,脑中嗡嗡甚至忘记了愤怒,瞪大双眸难以置信的望着黄鹤,还想再说什么,旁边却冲上来个蓬头历齿的老妇人,一把捂住她的嘴,“七小姐……”  从迷醉中清醒过来的金钱帮众,像看小白兔一样死死的盯着少女,毫不掩饰眸子里的腌臜念头,有几个胆大的手都伸到了双腿之间,做着不可告人的动作。  万年死人脸的刘金刀更是破天荒的露出了笑容,他的金钱庄如今还缺一个气质出众、容貌上佳的正室夫人,打劫黄鹤的同时能遇到这样的尤物,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想到这儿,刘金刀笑得愈加灿烂,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倏而,他面色回冷,目示被老妇人抱在怀里的少女,喝道:“传话下去,明天、就在安阳镇,刘某要迎娶……吴小姐做金钱庄的正室夫人。”  刘金刀话一出口,金钱帮的汉子便齐齐低下头,不敢再看少女一眼,先前几个心思胆大的脸都吓白了,真有几分令行禁止的威煞,黄鹤注意到刘金刀的眼神在少女腰间刻有“吴”字的玉佩上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据黄鹤所知,勃州没有出名的吴姓世家,至于临近几个州府有没有,想来贯通气海二十年,拦路抢劫、敲诈勒索经验丰富的刘金刀不会犯错,但吴小姐气度不凡,又天真烂漫,绝非寻常人家。  其中究竟黄鹤无暇理会,因为安顿好吴小姐的刘金刀,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  “刘某是个生意人。”  黄鹤挥袖扫去桌上的杯盘,把铁剑横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生意,最讲究买卖公平,刘某向来公平。”  “什么生意?”这一次黄鹤接了口。  金钱帮恶劣的名声,气海境护体真气的强大,如雷贯耳,既然刘金刀废话连篇,没有出手杀人的意思,那便是看不上百枚元石的悬赏,客栈外的人越聚越多,更有几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黄鹤不想再纠缠下去。  “不知少侠以为,你的命值多少钱?”  黄鹤直视刘金刀的双眼,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刘帮主以为值多少?”  “辟毒骷髅。”刘金刀干脆利落。  黄鹤欲哭无泪,他的命在刘金刀看来竟然只与一件毒器相当,但更多的是放松,辟毒骷髅他现在根本用不了,一块废骨换来活命的可能,买卖很划算。  但这笔买卖是真,还是假,他无从确定,屋子里安静下来。  黄鹤沉默不语,等于承认辟毒骷髅所在,对刘金刀来说,简直是踏入安阳镇听到的最好消息,外面疯言疯语,盛传黄鹤得了清河贾家不出世的道法,才有剑斩陈家四少的壮举,以至如今的猖狂。  刘金刀一点不信。  如果贾家真有高妙的修行法门,又怎会窝在清河那条臭水沟里称王称霸,不敢外出示人,雨夜的那场惨案,黄鹤多是渔翁得利罢了。  “一件毒器换一条命,这买卖少侠以为如何?”黄鹤久不说话,刘金刀有些心急了,虽然他不认为黄鹤有拒绝的可能。  清河县在勃州名声不显,但黄秋雪三个字却是路人皆知,黄家费尽心机历时近月,终于把黄鹤逼到人流如潮的地方,为的就是明正典刑、树立声威,这般重要的彩头落到外人手中,黄家的主事人耐心有限,拖得越久,机会就越小。  正如刘金刀所想,悦来客栈外的黄胜,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念及出发前大姐再三叮嘱,他躁动的心才稍稍安定。  在哪里丢掉的脸面,就从哪里拿回来!  悦来客栈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黄鹤如今是插翅难飞,机会只有一次,他不介意多等些时间。  沉思良久,黄鹤终是把辟毒骷髅双手奉了出去,近月的疯狂让他疲惫到了骨子里,强敌环视,只要能保命,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即便刘金刀有翻脸的可能,他也顾不得了。  淡紫色的头骨甫一现身,刘金刀就笑出声来,摆摆袖子,一张明黄的纸飞出,直到骸骨上方才慢悠悠的飘落,黄鹤还没看清,骷髅上光芒乍起,墨黑的浓烟眨眼扩散开来。  坚硬的酒桌倾刻腐朽,浓烟凝聚宛如奔腾的蟒蛇,发出鬼哭狼嚎的怪响,所过之处万物成灰,刘金刀的笑声越发爽朗,黄鹤急掠到旁,却见三五个汉子狞笑着拨出了刀。  “刘帮主,这是何意?”黄鹤面沉如水,无喜无悲。  “江湖上一诺千金,刘某从未食言而肥,但是金钱帮的这些兄弟想做什么,还请少侠赎在下无能为力。”  杀鸡焉用宰牛刀,刘金刀痛心疾首的说道,收好辟毒骷髅,注意又回转吴小姐身上,露出馋猫样的脸。  “常言道好事成双,为夫刚得了件宝贝,小娘子,不如你我先行乐事,明日再补宴席怎样?”说话的同时,他便伸出手去抓吴小姐的藕臂。  掌至半途忽然凝住不动,宛如深入地底的长杆进退不得,刘金刀大惊失色,来不及发出半点声响,整个人就化作了石雕。  温和的阳光从窗外进来,黄鹤仿佛又回到了清河畔,人随剑走如高山行云,如石上流水,自然而然,魔牛镇山磨出的锋锐好似切割豆腐,几个呼吸就有汉子尸首两分。  刀光剑影在阳光的反射下越发璀璨,咆哮呼喊此起彼伏,不时飞出的断臂残肢,更让悦来客栈外的人群心惊胆颤,自动退开形成空旷的包围,远远看去像个斗兽场。  形势越来越明,眼见黄鹤就要踏出客栈,等待时久的黄胜终于看到了机会,毫不犹豫的下令:“给我上!”  十几个汉子应声冲出人群,无一不是内息六重的高手,挥刀舞剑瞬间就把黄鹤堵了回去。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味道,陈黄两家的死士结成战阵,但有人倒下立时就会补上,如同车轮一点一点的抹去敌人的精力,黄鹤本就身心俱悴,再临堂堂之阵,很快剑锋便弱了下去。  披头散发状似疯癫,衣衫浸血宛如地底的妖魔,中心的人影就像笼子里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一道寒光裂阙劈过,在黄鹤背上拉出条长长的口子,劈得他踉踉跄跄几乎站立不稳。  鲜血如泉喷射,端坐在旁的吴七小姐顿时花容失色,就要拨剑而起,又被身侧的老妇人摁住,连鼻音都吐不出来,只能瞪大双眸暗自发急。  又一个死士倒下,趁着阵势补充的间隙,黄鹤背靠立柱喘口气,倏的,他剑锋陡转切向腰肋,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斩断了立梁。  客栈嘎嘣一响,整个安阳镇都被吓了一跳,黄鹤左右腾挪,众死士阻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承重的立柱一根根崩毁,客栈摇晃越来越急,待黄鹤站到栋梁面前,精致的阁楼已在坍塌的边沿。  楼台行将就木,再无阻敌的价值,众死士爽快的掠出客栈,前脚刚退,黄鹤后脚就追出大门暴露在光天下,但见人头孱动宛如江海,就听一声大吼。  “孽障,拿命来!”  黄胜笔直的站在长街上,吼出大义的同时掐诀如飞,一张陈旧的纸在指影中迸出夺目的神光,当空凝实,倏如流星激射朝黄鹤奔去。  啸声还在耳边回荡,恍忽间,黄鹤便看到一条彩带在空中飞扬,丝绦的顶端是个篆书的“凝”字,光芒璀璨,其上真气凝聚澎湃如海,隐隐有风雷之声,须臾就至身前。  聚气于空,风行如雷,唯有符法。  凡俗修行,至于气海境,便可借朱砂、桃木等灵引在纸上绘纹,用以符道术法,呼风唤雨、叱雷引电之类也不是使不出来,中者形神俱灭,不废吹灰之力。  这道“凝”字符篆虽无绝灭之力,但时机把握却妙到毫巅,正是黄鹤油灯枯竭,身形迟滞之刻。  “完了。”牛二躲在人群里,长叹出声,从符纸现身的那刻起,他的心就知不妙,黄鹤再强也只是内息六重,怎是仙家妙法的对手。  与牛二一般想法人不在少数,眼底有说不出的惋惜,更有甚者别过头,似乎不忍看到五马分尸的惨状,符篆眨眼临近,光芒大放笼罩狼狈的身形,黄胜双手负背,头颅高昂享受着敬畏的目光,面上掩饰不住的无尽畅快。  辉煌的“凝”字像一面巨大的水镜横推,一点点浸入黄鹤的躯体,越来越快,就在完全消融的刹那,忽听声长啸,只见条游龙破水而出,腾空一跃便是千里。  黄胜蓦然回首,眼前光芒横过,随后便是永恒的黑暗,整个人被游龙挟卷,宛如利刀劈开人潮,在大地上犁出腥红的槽痕,飞出数十丈,才在根立柱前停下。  轻风拂过,悦来客栈轰然倒塌,尘埃四溅,安阳镇上人山人海,十里长街鸦雀无声。  黄鹤倚天而立,沐浴在阳光中,远远望去恍若神人;立柱上被铁剑贯穿,悬挂不落的人形,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符法入体,犹能于万军中取人首级,道法传说又一次在众人脑中响起,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是谁率先清醒,发疯似的后退,像传染病一样带动无数人,足足退开百丈,露出空旷的原野方才休止,  一帮死士虽然伫立不动,但也不敢上前,黄鹤踏着轻巧的节拍缓步而行,所到之处山水自分,走到头铁驴旁,飞身上骑转瞬绝尘。  煞星远去,安阳镇又迎来安定,茶余饭后,飞剑斩人的神迹就成了最好的谈资。  “清河世家三百年的声望,这一回丢姥姥家了。”一个胖汉醉醺醺的说道。  旁边的儒衫文士冷哼声,很不屑的回道:“世家大族岂能轻与,黄口小儿命不久矣。”  “六重敌圆满,一剑伏万人,绝非常人能为,亲眼所见,子升兄想抵赖不成?”胖汉针锋相对,咄咄逼人。  “如今看来,黄鹤身居道法的传言八成是真,假以时日,贯通气海,溪国之内哪里去不得,世家大族能耐他何?”  “假以时日,也不看他有没有机会……”  两人唾沫横飞,争得面红耳赤,久坐在旁的老妇人脸色难看到极致,像受了莫大的羞辱,咬牙切齿的低吼:“一群蠢货。”
  吴小姐正听得津津有味,甚感胖汉文士见识不凡,闻得老妇狠声杏眼大亮,转头就问:“怎么了,柳婆婆?”语气急切充满担忧。  柳老妇斜她一眼,扯着母鸭嗓子讥声道:“七小姐可知那‘凝’字符篆的来历?”  话音入耳,吴小姐就变了颜色,老妇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是声讥讽:“老无寺的书法壁贴,四句二十八个字,拆分开来各有异象,‘凝’字最为奇特,别名截脉,顾名思义就是截断经脉,阻绝真气。”  老妇说到这儿,扫眼周围高谈阔论的人,接着道:“那黄口小儿身中此符,真气涣散与羔羊无异,一群蠢货被吓破了胆,煮熟的鸭子跑了不去追,却在这儿趁口舌之利,愚蠢透顶简直不可救药。”  吴小姐才不关心这些人蠢还是不蠢,她只知道黄鹤危险了,急急起身:“走,我们追上去。”  “且慢。”  老妇随手拽回她,“前些日子,圆通和尚传来的消息极为不妙,想必七小姐也知道,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吴小姐顿时没了脾气,悻悻坐回原位,勾魂夺魄的俏脸上写满了悲伤,整个人精神不震,像凋零在即的花朵尽显萎靡,楚楚可怜。  黄鹤的状态确如老妇所说,真气运行不通,仿佛回到了婴儿之时,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都能要了他的命。  白日里,符法入体他就知不妙,孤注一掷真气尽出,竟然斩了黄胜,连他自己都被惊得不轻,又强自镇定,方才从容不迫的离开,路上几次冲击截脉之处,虽有松动但离破除还有不小的差距,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功成。  夜凉如水,乔木阔大的枝叶中,黄鹤难以入眠,他受够这种不安生的日子,如果时光重来,清河畔的那夜他决不会出手,远走高飞不会有半点犹豫。  天边微明,从半睡半醒中起来,借着山间的枯枝败叶,胡乱涂抹下容貌,认准方向往勃州城急驰。  每年惊蛰,勃州城的抡才大典,是临近三州四十二县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  成千上万的人从四方八方赶来,犹其对内息圆满的年轻人,惊蛰节时散发神威的“登天鼓”,更是贯通气海的灵丹妙药。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俯瞰百里外的城池,沧桑的石鼓东西耸立,犹如一把擎天巨剑劈入大地,在阳光下挥散着奇异的声波,踏合心跳的节拍敲响在耳边,仿佛千军万马奔腾不止。  黄鹤凝望巨鼓,心潮起伏,眼底神光灼灼。  自从三年前,颖州的登天鼓被人蓄意毁掉后,溪国北部只剩下勃州一鼓尚存,城中的世家老爷个个提心吊胆,生怕这福泽千秋的宝贝出差错,明日就是惊蛰,城里城外严防死守,警戒提高到了极致。  冯家上溯三代,近百年都在崔府做事,冯老四也不例外,接他父亲的班,靠祖上的荫袭,手底下管着十来号人,负责南门治安。  有崔家这块招牌,治安排查历来事少、油水厚,但今年大不同,几天前,冯老四接到上面的命令,搜察一切可凝之人,特别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不但送来了画像,还派府里出了名的教头督管。  惊蛰抡才大典,三教九流如过江之鲫,想从中找到那个叫“黄鹤”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若不是有人监察,冯老四早躲到倚红楼快活去了。  正午的阳光犹烈,汗水湿透了衣衫,但见个三步一歇,五步一咳的老汉,蜗牛般朝城门口走来,挡住不少人的去路,也挡了滚滚而来的财路,冯老四顿时火冒三丈。  “老不死的,给爷爷我快点。”  老汉拄根拐杖、满身污秽,又是个真气全无的废物,根本没油水可捞,越过城门的时候,冯老四苦中作乐,暗中使坏把老汉放倒在地,做成死狗的模样,引来无数欢畅的笑骂。  也许是遇到过太多的羞辱,老汉已经麻木,若无其事的爬起身,颤微微的挪动,很快融入勃州城的繁华,不起丝毫波澜。  天香苑是城里最好的客栈,东苑以清雅幽静闻名,勃州崔家的嫡长孙——崔平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此时却看不到一点气海境应有沉稳之风,搂着个柔弱身姿轻言抚慰,生怕怀里的丽人受到伤害。  “岳父大人羽化登仙,乃命数使然,非人力能及,前两天秋雪你身体不适……”说着,崔平凑到丽人耳边,声音越来越小,晶莹的耳珠却渐渐绯红,直如山间的杜鹃,霎时爬满了整张脸。  “你、你……”黄秋雪语不成调,哭腔哽噎半晌才发现自已的仪态太过丢人,羞恼之下,又猛的把头埋进男儿的怀里。  崔平开怀大笑,轻手轻脚抚摸丽人的小腹,如星的眸子寒光迸溅,出口却是春风缠绵:“你我奉子成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为夫定让娘子满意。”  “嗯。”女子轻喃声。  两人搂得更紧了,黄秋雪感觉晕乎乎的,软绵绵的,很温暖,很安稳,很想睡过去,横尸街头的弟弟,魂飞魄散的父亲,还有颜面尽失的亲族,在这一刻统统被忘在了天边。  黄秋雪心静而眠,陈思修坐立不安。  凭陈黄两家的势力,又有崔府鼎力相助,近来没有一点黄鹤的消息,他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抡才大典上若是流言四起,只怕过不了几天,清河世家就会沦为天下笑柄。  陈思修可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无能,唯一让他宽心的是,黄家的人比他更无能,在安阳镇玩脱了手,丢人现眼不算,还折了命性,闭关挣扎的黄守正听闻噩耗,当场就断了气。  想到此,陈思修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时,外面传话说金钱庄来人求见。  刘金刀死得莫明其妙,多半与黄鹤脱不开关系,金钱帮的人登门,陈思修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为什么,多一个就多一份力量,当即起身相迎。  就在无数人紧盯四门,逐一排察的时候,黄鹤已经站在登天鼓前,聆听那若有若无的神音,身披乞丐样的衣装,像个行将就木的老汉,气息衰朽让人不屑一顾。  登天鼓,据说是亿万里之外,数万年之前,一个神秘的宗门开宗立派之时,赠予诸国州府的礼物,每年惊蛰鼓上神光生成,凡俗中人气海以下,便可登而抡响,借石鼓反振之力破阶精进。  久而久之,登天鼓就成了内息迈入气海的捷近,圆满的人无不借力,闻名天下。  黄鹤的目的却不止于此,离石鼓越近,无声的音韵就越明亮,莽牛劲的真气运行就越猛烈,像蛮荒旷野上的魔牛肆意狂奔,截脉的符力须臾就被磨掉一层,似乎随时都能破去。  “传说竟然是真的。”望着数丈开外的登天鼓,黄鹤喃喃自语,声音压不住的发颤。  只可惜大典在即,诸多家族联起手来,把登天鼓看管甚严,不能靠得更近,他遗憾摇头,好在明天再无这般限制,破除截脉符应该不难,或许气海……  急切的心很快平息,黄鹤缓步徐行,眼观四方开始物色睌间的住处,城里客栈虽多,却无他容身之地,路过面酒旗的时候,他忽然止步不前。  诚招矿工,月俸元石三块——告示简洁醒目。  如今的黄鹤早不是十两银子就能骗的雏儿,月俸三枚元石不多,但也不少,杀人越货不是长久之计,他正愁没个好营生,想了想,抱着试探的心态走进酒楼。  夜幕下的酒楼寂静无声,像是被人包了场,一个灰衣白发的老儒生坐在桌前,轻轻的敲打手指,古铜色的木桌随之震动,四肢离地如同肥熊跳舞,发出一连串的怪响。  响声不急不躁,有淡薄悠远的音韵,仿佛在述说古老的故事,黄鹤听得入神,换作他早把木桌敲成了粉末,散而不乱、轻而不飘,这般精妙的力道掌控,闻所未闻,见所示见。  约么过了刻钟,老儒生敲累了,停下来随意瞥向屋外,露出张黑瘦的脸,脸上到处是坚深的沟壑,仿佛干涸经年的稻田,显得极为苍老,略微低沉的嗓音,有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姓名。”  这话太过突兀,黄鹤不知如何回答,老儒生持笔待书,等得不耐,再扫眼黄鹤,忽的笑出声,很是亲近的样子:“老夫宫十三,敢问小友高名上姓?”  黄鹤越发吃惊,他如今一副死狗模样、真气全无,这个来路不明的宫十三,竟然只是扫两眼就看破了底细,实在太过惊人,下意识的回道:“黄鹤。”  “黄鹤,勃州清河人,内息六重,月俸元石三块。”  宫十三边写边念,似乎在向黄鹤确认笔录是否真实,待老儒生写完,抬头去看,酒楼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黄鹤的人影,倒是后堂杀出个风姿冶丽的少女,俏脸绯红,极其兴奋,劈头就问:“人呢?”  “什么人?”老儒生疑惑道。  “刚才那个黄鹤!”少女急得跺脚,指着书册上的名讳歇斯地里的尖叫。  “走了。”宫十三斜眼少女身后的老妇人,很是无辜。
  少女再不多言,径自奔向门外:“柳婆婆,我们去……”  “追”字还没出口,老妇一掌就把她拍晕,抱在怀里目视老儒生,嗓音虽似母鸭叫唤,语气却极为诚恳:“确定是那个黄鹤?”  “经脉为符法截断,还有极阴之气缠身,离死不远,又自称黄鹤,非清河那位莫属。”宫十三笃定道。  “能够抓到,问问清河灭门之事也不错。”  宫十三的判断,柳老妇深信不疑,点头致歉退后两步,才抱着少女转身离去,酒楼恢复宁静,宫十三又敲起了桌子,只是眼眸深处,偶尔有疑惑的幽光迸溅。  躲在灯光照耀不及的阴影里,黄鹤连续变换了七八次行进的方向,确认无人追踪,而后闪入间尘灰盈尺的茅屋,与几个流浪汉混成一团。  半夜从凉风中惊醒,黄鹤紧了紧单薄的衣衫,又想起那个敲桌子的老儒生,从安阳镇一路行来,他扮着乞丐老汉,因为真气被符法劫断,显得死气沉沉,从未被人识破。  然而自称宫十三的老儒生,只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境界,识破了他的根底,实在太过骇人,黄鹤不免有些怀疑,这个老家伙可能是“凝气”境的修士。  当朝阳在东方上跳出一线,整个勃州城便沸腾起来,欢呼雀跃越往登天鼓,就越宏大,黄鹤汇在人海中,像只小小的蚂蚁毫不起眼。  郑宇刚刚加冠成年,两个月前同族中长辈一起,从颖州赶来,今日又被数十个世家大族推举为开鼓之人,他倍感荣光,挺直腰站在巨大的石鼓前,平视数以万计的陌生面孔,神色庄重,显得极为不凡。  东方渐明,金色的光芒铺洒,就在太阳完全跳出地平线的刹那,登天鼓忽然无韵自响,浑厚的声音宛若晨钟,扩扬开去直入云霄。  钟声传来,郑宇深吸口气,右脚猛的踏地,整个人一跃而起,如同弹射的流星紧贴石鼓陡壁,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直线爬升。  只一个呼吸,他便爬到了最高点,开始无可避免的下坠,与之同时,郑宇双臂大张像只展翅的苍鹰,握掌成拳对着金色的鼓面狠狠抡下。  “咚……”  一声鼓点轰然振动,宛若万载前流下的遗音,沉稳而悠扬,声波所过气血震鸣,经脉协调共振,在这一瞬间被放大无数倍,郑宇首当其冲,诸脉显化如百川归海,丹田处一座雪白山峦霎时亮了起来。  “这就是雪山气海么。”最外围,黄鹤磨切截脉符力的同时,远远瞅见这一幕,悠然神往。  从郑宇开始,世家子弟一个个登台,上去前还是内息之境,下来之时便已成就气海,很快这些幸运儿就在长辈的关怀下离开喧哗,前往别地静养。  “让开,让开,好狗不挡道。”几个猛汉横冲直撞,在人海中艰难前行,每经过一人都要瞄上两眼。  看其装束,竟是金钱帮的那些人,黄鹤连忙收紧心思,作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从抡才大典开始到现在,这种察验他已经历了数次,有勃州崔府,有颖州何家,还有些根本认不出来头的人。  如此声势,严防死守,黄鹤很怀疑是出于安全的需要,据他所知,登天鼓看似易毁,实际内藏道法神禁,寻常手段无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原因只能是为他而来。  但他与名门望族别无恩怨,这些人出于何种目的挖地三尺,黄鹤隐隐把握到了脉络,可怎么也抓不住头绪,眼看金钱帮的人向前滚动,他连忙挤进遗留的空隙,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鼓台百丈之内。  “这女的什么来头,太年轻了吧。”  眼见个发髻飞仙,罗裙绣海棠的年轻女子登台,下面便炸了锅,惊讶之声络绎不绝,有人见识非凡,当下回道:“沧州林家的人,据说刚满十六岁。”  “那不是比崔府的少夫人……”  “糊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先前解惑的人厉声喝斥,说话的汉子识趣闭嘴。  黄鹤在旁听见,放眼四周,警惕又提高了三分,他那位名义上的大姐黄秋雪,当年十七岁迈入气海,便轰动数州之地,上门提亲的人,从清河一直排到京城,最终让勃州崔府的大少爷摘了花。  这位林家小姐更胜一筹,可想而知,她成就气海后是怎样的情形。  鼓点音韵如流水飘来,黄鹤屏息宁神,运使魔牛镇山的锋锐,在截脉符力上抽丝剥茧,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清晰的感觉到,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一点即破,就在这时,城池中惊呼促起,排山倒海。  “这不可能!”躬腰驼背的马老头,骇声高叫。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眼角爬满鱼尾纹的妇人长吁短叹,眸子里充满了绝望的悲伤。  “气海中阶,是不是搞错了?”粗布麻衣的汉子,结结巴巴的问出声。  黄鹤这才注意到登天鼓前,那个玉树临风的背影,天灵泥丸还有未曾隐去的光芒,那是神魂洗涤的印记,若是这团光聚成豆点,就是气海上阶,继而跃出天灵,魂魄外显形如灯火,便是凝气之境。  仙凡天堑,三关为界:内息、气海、魂灯。  一入气海便是中阶,把林家小姐的辉煌都盖了过去,万载流传的神话就在眼前,黄鹤心向往之,双眼微闭瞬间入定,借着登天鼓磨切符力,无视旁人的猜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本少爷知道了……哈哈。”穿丝披锦的少年,唰的声张开折扇,像做了件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得意非凡。  “少爷,知道什么。”旁边的小厮谄媚的送上台阶,周围的人跟着坚起耳朵,报以期待的目光,都想知道究竟。  少年人享受着聚焦的快感,也不拖延,指着不远处的石鼓,放声道:“知道此鼓为何名‘登天’?乃取一步登天之意,万载流传……”少年人自问自答,话到此却断了线。  低沉的牛吼从虚空中飘来,起初人们以为是有人故意做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片刻后牛吼越来越响,直如野兽呼嚎有冲霄之势,众人察觉不对,寻声看去却是个手持拐杖,蓬头乱发的老乞丐。  这种不知死活的人,锦丝少年见得太多,羽扇作势扬起,倏尔牛吼大震,老乞丐随即昂头,现出张棱角分明的脸,正值青春年少时。  一老一少,眨眼的变幻让人目瞪口呆,真气流转与鼓音暗暗相合,巨大的气息在经脉中集聚,久违的力量重回身躯,黄鹤张开双臂举目远眺,忽的,一声尖叫点燃燎原之火。  “他就是黄鹤!”  声音由近及远扩散开去,无数的目光投来,只为一睹传说中不惧仙家符法的怪物。  大海捞针,竟然真的找到了,陈思修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远方高楼上俯瞰广场的崔平,激动地搂紧了身边的美艳娘子,睥睨天下的气盖冲上云端凝成一个手势——杀。  冯老四距离黄鹤之近,几乎能数清对方发丝的长短,他已经记不得多少次与这个病恹恹的老头擦肩而过,四百枚元石从指缝中溜走,羞恼与懊悔化作熊熊怒火,大刀出鞘一往无前。  奔腾的激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清河的死士、金钱帮的土匪,还有各大家族的门客,嗅着元石的味道,跟寻仇恨的脚步,一个个杀气腾腾的在人海中突进,呼吸间便形成合围。  黄鹤的动作也不慢,甚至在冯老四反应过来前,已将真气摧动到极致,整个人化作把利箭,直往石鼓高台飞掠。  生死悬于一线,不求突围反向更深的谷地迈进,黄鹤所作所为,在陈思修眼中简直就是愚蠢的代名词,整个勃州城亦为之哗然,只有远处两个年迈的身影,饶有兴致的品评着跃上高台的少年。  “心志、胆色皆是上上之选。”宫十三摸着没有胡须的下巴道。  “哪也得看命硬,还是不硬。”柳老妇不屑道,眼眸深处不掩赞赏之色。  巍峨的巨鼓就在身前,目光所及尽是嗜血的猛士,借助冲击的势头,黄鹤跃步飞起,与之同时双手奋力一扬,把拐杖高高的抛入空中。  勃州城的惊讶更盛。  “内息六重就去抡鼓,这人疯了不成?”  附合的人大声嘲笑:“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蠢货,登天鼓一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都不知道。”  瞅清黄鹤丢出拐杖的动作,柳老妇大吃一惊,更多的却是欣喜,吼出句“照顾好小姐”便飞身跃出,直奔巨鼓方向。  “莽牛劲么?”宫十三勉力摁住身旁的少女,极目远眺,入眼一道流星冉冉升起。  半空中的黄鹤恍若飞翔的雨燕,笼罩在玄色的光芒里像陀螺一样旋转,上百猛士杀至高台,被海浪呼啸般的牛吼所慑,杀机一泄千里,不约而同的放下刀剑,伸长勃子,静静的看向天上流星。  片刻,黄鹤就抵近最高点,旋转随之放慢,身形固定的瞬间便直面数万张脸,双手后推犹如拍案,一前一后落在鼓面上。  一声鼓震传响开去,仔细分辨,声波中却有个急促的跳跃,更像是两声合二为一,细微的差异无人理会,自黄鹤身上闪烁的八条经脉,宛如万里晴空霹雳的雷电,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这不可能!”  十六岁的气海已经太过骇人,直入中阶简直就是神迹,面对一鼓连跃两级,飞上内息八重的黄鹤,纷乱的人群已经说不出别的言词。  眨眼间,又是声鼓震,竟与之前的两响融为一体,巨大的轰鸣排山倒海,在辽远的天空上刮起浩浩的长风。  九条经脉霎时闪烁,挟乘胜之风冲向丹田,一团白光随即在巨鼓前方亮起,那是雪山气海的颜色!  少年悬于空中,双臂大张、长发飞扬,恍如从天而降的神魔,视线所及鸦雀无声,却见百丈之外,一道青虹踏着人海木雕急射飞掠。  当背脊抵到鼓面,九脉和鸣直入气海,磅礴的真气贯进天灵魂魄,黄鹤感觉自己飘上了虚空,居高临下,勃州城内光芒绚烂,密密麻麻形如蛛网,那是凡人辟开的经脉组成的神秘图案,几点橘红色的光斑,便是绿叶丛中的娇花美艳绝伦。  瞟眼巨大的鼓面,光洁的背后竟是层层叠叠的毛发,森森林林浩如烟海,黄鹤轻声失笑:好一张牛皮。  世人皆传,登天鼓乃神石所炼,今日一见方知传说一派胡言。  “我的妈呀!”就在黄鹤神思飘逸的当口,离高台最近的冯老四张口大叫,随即昏死倒地。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成就气海多年的陈思修,同样肝胆欲裂,手中的长剑几乎拿捏不住,闪亮在黄鹤泥丸宫中的豆点红晕,像根无形的钢鞭从虚空伸来,抽尽了他所有的胆量。  “一入气海便是上阶!”  “此子难道要逆天?”  闻讯赶来的世族高人,名宿前辈,比之冯老四等人,更知泥丸宫豆点红晕的意义,远望黄鹤所在,个个神色严肃,相互对视,眼中射出的是期待的神光。  “是莽牛劲无疑了。”  “不错。一鼓三通,一步登天,只有那个宗门传下的法门才可,林兄作何打算?”问话的人很直接。  “道法传世,造福一方,等他下来,以‘礼’相待就是。”  旁左几人听得这话,皆是大笑出声。  黄鹤凝定于空,不过弹指之间,时光却似过了千万年之久,魂魄红晕恍若江海上的小舟,在真气冲击下起起伏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跃越高,几欲跳出天堑化而成“仙”。  躬腰驼背的马老头,已是七十有三,勉勉强强修至内息八重,眼见黄鹤就要飞过天堑,只觉一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胸腔气劲逆行,一口气吊不上来,双目瞪翻见了阎王。  如马老头般想法的人多如牛毛,千万双眼睛紧盯巨鼓前的身影,茫然惊骇中藏着深深的绝望,无论老少盖莫能外。  忽然,轻风吹过,勃州城长出口气,一瞬间宛如海啸。  风声轻盈柔若无物,魂魄红晕却是承受不住,左右一摇便泯灭无形,黄鹤也开始无可阻挡的坠落,天边飞来的青虹等的就是这一刻,唳声炸响,迸出把雪亮的剑芒。  “不可。”天空上爆喝如雷,还是迟了半步。  剑芒之快犹如闪电,数丈外,黄鹤就闻到了炙热的气息,浑身水汽都要沸腾,半空中全无借力之处,唯一可用的拐杖才刚刚开始下坠,护体真气更是来不及修习。  这一剑躲不过去。  成就气海的喜悦荡然无存,千钧一发,他竭力蜷缩身躯,尽可能避开要害的同时直视青虹,入目是张俊朗非凡的面孔,唇角尽是得意的喜色。  “崔平。”坠落与横飞交汇的刹那,长剑直入胸膛,黄鹤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这位名义上的大姐夫,还是清河县井底之蛙的时候,他就远远瞅过几眼,神仙样的面孔却是毒蛇般的心肠,剑芒入骨,黄鹤恍若未觉,面冷如冰,高举右手等待射落的倚仗。  气海上阶,凡俗之内便是无敌的代名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平时,崔平绝不会以身犯险,然而此刻,他已看破黄鹤的虚实,大步流星欺入两丈之内,再出一剑。  “孽障,拿命来!”喝声里尽是长辈教训的口吻。  剑身寒冽,势比猛虎下山,澎湃的剑芒逼至丹田,右手犹自空空,黄鹤心底一片冰凉,‘难道要死在这里不成?’  “住手。”  暴怒的喝斥此起彼伏,数道虹光激射奔驰,远水不解近渴,即便早有准备的柳老妇依然慢了半拍,眼见剑芒就要绞碎黄鹤的气海,晴空忽然炸起雷鼓。  不是无声的音韵,而是宏大的凑鸣,响彻云霄,声浪所及十丈之内,剑芒灰飞,剑身碎粉,变幻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拐杖砸入手中,黄鹤率先从惊厥中清醒,无暇理会登天鼓不振自鸣的缘由,澎湃的真气从涌入木杖,甩出条凶悍的蛟龙,朝犹在呆滞的崔平横扫而去。  老虎失去爪牙,兔子却拿起了利刀,转瞬之间,攻守相易。  “住手!”柳老妇千年不变的母鸭嗓拨高腔调,声嘶力竭的喊出来。  勃州崔府的大少爷万万死不得,她身形骤然加快,双手却藏在袖子里,望着决绝斩落的蛟龙,似乎还有些犹豫。  偌大的勃州城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呼吸都为之停止,激射奔驰的虹光即便刮起刺耳的尖啸,也挡不住黄鹤的决心。  高楼上俏立的美艳娘子,整个人面容苍白,沥沥鲜血从指甲缝滴到地上,她犹然未觉,明亮的双眸有悔恨薄雾,更有发自心底的恐惧。  一鼓三通、直上九重,初入气海、便是上阶,如此神迹只有传承了亿万里之遥,那个神秘的宗门特意留下的道法——莽牛劲——才能做到,如今的黄鹤,溪国之中怕是无人能制。  暴烈的气劲降临头顶,暴烈的把崔平从神游中拉了回来,及忙闪避已经是迟了,能挡内息圆满的护体真气,仅仅维持了片刻就崩溃。  蛟龙趁势扑上,眼瞅半边身子毁于一旦,只见个闪耀的“佛”字篆纹凭空浮现,轻轻旋转发出奇异的光,宛若大风刮过,凶悍的蛟龙土崩瓦解,天空眨眼明净。  此时才洪亮的喧号在池城上空响起。  “阿弥陀佛。”  沉重的佛号比雷霆还要迅猛,滚滚碾至高台,站在附近的陈思修不由自主的发抖,仅仅迟疑了一瞬,他就曲膝跪下地去,拜倒臣服没有半点气海境的骄傲。  惊蛰时节,万物出乎于雷。  神奇之事一桩紧连一桩,正午的阳光犹烈,勃州城似乎已经麻木,循着佛号在天地相接的地方,便见位袈裟残破的和尚缓缓走来。  和尚的步子并不大,显得极其平稳,宛如大海中的礁石,任凭风雨吹打岿然不动,每一步都敲在人心跳动的节拍上,随着他越走越近,渐渐与百万人的呼吸聚合,越过城门的刹那,气势更是聚到了极致。  仿佛城池就是他,他就是城池。
  定力不强,早就如陈思修般匍匐在地,经久历年的老油条则远远退开,避到锋芒之外,圆通和尚就这样一步步走到登天鼓前,双手合什,慈眉善目的脸上还带着诚挚的微笑。  “黄施主,贫僧有礼了。”  黄鹤汗如雨下,只斜了眼便别过头去,旋即盘膝入定,以莽牛劲的法门运行真气,从雪山气海冲入天灵泥丸,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真气洗涤犹如阳光滋润,流水灌溉,魂魄越发清明,恍忽中他像想起了什么,额上青筋绷突,俨然已在暴怒的边沿。  “黄施主功败垂成,贫僧亦是心有不甘。”  感同身受的话,和蔼可亲的脸,更像瞎猫在哭死耗子,黄鹤眼神冷冽如刀,未能乘风破浪闯过仙凡天堑,确实是憾事,然而,真正让他纠心的是,魂魄所在,竟然有一团庞大的黑影,散发着腐朽的幽光。  这不合常理!  黑影不知从何而来,黄鹤却能清楚的感到,它一步步蚕食着泥丸宫的地界,逐渐朝自己逼近,也许不久的将来,自己的魂魄就会为它所吞没。  天人交战,黄鹤须臾就恢复平静,圆通目光微敛似有所悟,收去气场,但凡听说过老无寺的人,纷纷上前见礼,从鬼门关内捡回性命,又被佛性所伤的崔平,也趁机被人抬走。  柳老妇来得最快,与圆通闲聊,眼神始终不离黄鹤:“大师一向可好。”  “柳施主有话,但讲无妨。”圆通与老妇相交多年,深知这疯女人的古怪脾气,脸上再无丁点笑容。  “那人在清河留了两条尾巴,此人就是其中之一,大师已有所获,将他让与老身如何?”柳老妇说着没头没尾的话,以目示意黄鹤。  聚在周围的世家名宿,听得老妇之言俱是变了颜色,黄鹤事关传承道法莽牛劲,乃无价之宝,各大家族志在必得,然而最负盛名的几个领头羊,深深的凝望几眼老妇,把吐到喉咙的话吞回肚子。  溪京吴家,世代皆有凝气仙修,树大根深,威名远扬,他们还没有虎口夺食的资格。  圆通仿佛没听出老妇话中的隐秘,凝视黄鹤,意味深长的笑出声:“柳施主是溪京出名的大神通之士,黄施主不妨拜访一二。”  气海上阶虽不是仙修之士,较与之前,黄鹤的眼力提升十倍不止,再看安阳镇上的老妇人,观感截然不同,几乎可以肯定,她比出口成符的圆通还要强大,无赖之下,只能跟着老妇扬长而去。  越过酒旗,迈入楼内,黄鹤看到了前日那个老儒生。  宫十三满面堆笑,低沉的嗓音有种莫名的轻松:“黄小友一步登天,可喜可贺。”  老儒生实实在在的气海上阶,然而黄鹤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想想,便按照长幼之序还礼:“宫前辈。”  话刚出口,后堂奔出个英姿飒爽的少女,这位“英雄救美”却被刘金刀强娶的少女,黄鹤记忆犹新,腰弯得更低了。  “这是……”老妇人神色严肃的解释。  “吴沁。”  少女无需他人代劳,大声说道:“黄公子好大的威风。”诘难的问候不乏欢迎的热忱,更有发自内心的喜悦。  吴沁不计安阳镇上的龌龊,黄鹤有些发懵,直勾勾盯着对方的俏脸,甚至忘记了说话,柳老妇面色陡沉,老儒生无声而笑,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这时圆通从外面走了进来,黄鹤才从吴沁脸上挪开目光,注意到和尚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的面孔,粗布缝制的宽大僧衣,穿在胖乎乎的身上,显得很是滑稽,他险些叫出声。  “大龙?!”  “阿弥陀佛。”小和尚先喧句佛号,而后冷漠的说道:“小僧觉缘,施主认错人了。”  小和尚失口否认,黄鹤目瞪口呆,光洁的皮肤,熟悉的面孔,除却秃顶与僧衣,根本就是刘大龙,他绝不会认错,正要大声呼喊,柳老妇见圆通神色不愉,当即开口。  死鸭样的声音聚成一线,在黄鹤耳边炸响:“见没见过独眼怪人?”  柳老妇出其不意,黄鹤倒还镇定,惊讶于聚音成线的术法之时,更奇怪先被问及的不是道法莽牛劲,独眼人他真见过,三清观风雨如晦的那个下午,一辈子都忘不了。  “什么独眼怪人?”黄鹤反问道,满脸无辜。  “呵!”圆通和尚一反宝相庄严的高僧形象,肆无忌惮的大笑。  在座几人皆非寻常之辈,黄鹤睁着眼睛撒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胆气扑面而来,吴沁手心里捏了把汗,俏颜上写满担忧,生怕几人一怒之下把黄鹤碎尸万断。  “黄公子只是……”  “七丫头,人还好好的呢。”宫十三出声调笑,羞得少女双腮生霞,艳如桃花煞是好看。  吴沁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柳老妇看在眼里,双目都快喷出火来,自从离开京城,吴沁就没让她省过心,最让她恼怒的是,平时机灵的姑娘,见到黄鹤这个凡夫俗子竟然丢了魂,八字还没一撇胳膊便往外拐,做尽蠢事。  大袖一扬便有光芒飞出,柳老妇趁势上前,把昏死过去的吴沁搂到怀里,而后对黄鹤道:“你可以走了。”声音之冷,距人千里之外。  这是逐客?黄鹤糊涂了。  溪京吴王杨韩四大家族,即便偏僻如清河小县,也略有声名,吴沁这朵高贵的娇花黄鹤真没想过,也不敢去想,柳老妇与圆通若为莽牛劲而来,早准备好的手段自能应付。  然而对方在意的却是独眼人,精心准备的手段全无用处,仿佛重拳出击打在了空处,黄鹤浑身难受,若是就此离去,脱出吴家这把大伞,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勃州群狼环视,他活不过今晚。  走是不能走的,留下又一时找不到借口,黄鹤进退不得,圆通倒很干脆,双手合什算是别过,与觉缘小和尚转身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出门的时候对黄鹤道。  “檀越若来京城,贫僧扫榻相迎。”  大堂须臾只剩老儒生一人,黄鹤眼睛蓦然大亮,恬着脸问道:“前辈,还招矿工不?”  宫十三哈哈大笑,随后安排他住下。
  在吴家这颗大树下,黄鹤终于过上了安稳日子,即便次日一早,柳老妇就带着吴沁离去,也没人敢来放肆。  登门拜访的不少,大都是接交示好,废话连篇,唯独崔府让管家送来本《灵符经》,似乎还是秘传版本,言词恳切使人落泪,黄鹤心安理得的受了。  倚仗通鼓神迹的威名,很容易弄到朱砂、桃木,借助灵符经传授的诀窍,静心安神的清心咒,驱鬼安魂的辟邪符,诸如此类流传盛广的篆书符法,旬月时光黄鹤便得心应手。  夏虫在枝头鸣叫,晴朗的早晨,酒楼前聚满矿工,不久,在个干瘦的汉子的领队下,浩浩荡荡的出城,黄鹤坐在精致的马车里,书捧本线装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他本想与那些汉子同吃同住,宫十三却告诉他,高人就应该有高人的排场,气海境的大人怎能与凡俗粗人为伍,别说元石开矿,就是走路吃饭,他需要做的也仅仅是下令、监工,然后睡觉、拿钱。  十几年来,头一次享受高高在上的待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黄鹤很不适应,直到从老儒生手里弄到本志怪神魔的《云梦笔谈》才稍稍好转。  “小子,说好的一日十番棋,今天又要耍赖不成。”  以吴家独有的法器,探测地下隐藏的天地元气矿脉,从勃州到沧州,从东南到西北,矿场一个接一个,矿工换了一波又一波,天长日久,老儒生泼墨与下棋的癖好表露无疑。  腾空的飞龙落到最后变成地上的爬虫,展翅的苍鹰与断腿的老狗无异,宫十三的画残不忍睹,棋力却非同寻常,对弈半年,黄鹤整个人都瘦脱了形,颧骨高突,皮肤干涸宛如开裂的河谷。  琴棋书画是过时的玩意,流行的岁月,勃州还有州牧老爷,清河县还有县令大人,金榜题名、踏马游街是每个人最向往的事,时过境迁,一切烟消云散,现如今,只能在茅房的草纸上看到零星记载。  起初,黄鹤对下棋嗤之以鼻,但看到棋盘与棋子的刹那,他就革掉了轻视之心,义无反顾的沉入其中。  棋盘、棋子玉石雕刻而成,其上纹理如云、霞光流彩,由繁化简隐透神韵,不用老儒生指点,黄鹤也知道这副围棋封印了符道术法,不似凡俗的符纸,而是修士才用的玉符,比之辟毒骷髅还要珍贵。  真气聚力于手,才能提动小小的棋子,同时兼顾棋形排列,编出强大的符法纹理,借棋盘展现符法神威,斩将夺旗才能获胜。  一番棋局,比之战阵生死毫不为过,劳心劳力,获益自是匪浅,对弈日久,黄鹤棋力渐长,绘出的符纹越来越强,平局的次数越来越多,老儒生再没有高高在上的指点心态。  然而今天,五局连败,即便黄鹤志不在输赢,也难以接受。  四方四正的棋盘前,宫十三持黑先行,落子的啪声像尖刀一样刺入人心,黄鹤面如土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元!  第六局,老儒生先手,竟落子天元。  因为边角势强,有利于符纹编织,对弈便讲究“金角银边草肚皮”,宫十三初手天元,位列棋般中心毫无根基,等于自废先手之强,更是赤/裸/裸的蔑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鹤怒从心起,胆上生毛,子落之处光芒夺目,与正中的气劲相撞,整个棋盘都为之振抖,宫十三老脸骤僵,低沉的嗓音压迫到极致:“三三,你确定?”  从他以老为尊,就没人再敢对他下出“三三”这样的禁手,黄鹤沉默以对,老儒生怒气冲天,“好,好。”  连吼两个好字,抬手落子于“星”与天元黑棋真气贯通,特制的棋具迸出刺目的神光,宛若光影利刃,直刺黄鹤的心脏。  少年也不手软,霎时立盾身前,双方落子如飞,一柱香功夫,棋盘上空便凝出一白一黑两条蛟龙,鳞须清明,栩栩如生。每一颗棋子落下,蛟龙就为之一变,或潜入深海静待时机,或一飞冲天誓斩酋首,爪牙互搏,风雷阵阵。  泾渭分明的棋子就是筋骨架梁的窍眼,或增或减都有神奇,凝实的龙形在黄鹤的眼中放大,经脉编织如数家珍,真气流行了若指掌,窍眼不言自明。  他由衷赞叹:“先生符法通玄,破境凝气指日可待。”  棋里棋外皆是局,宫十三板着脸,沉声道:“老朽这点功夫还上不得台面,若论符道之法,溪国之内首推老无寺书法壁贴《剑器行》。”  说到此,他顿了下,大有深意的扫眼黄鹤,才继续道:“至于凝气仙境,老朽福缘浅薄,不敢奢望,但愿多活几年就好。”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黄鹤默记下剑器行三字,手上落子不停,急不可耐的说道:“世人皆说内息炼精化气,气海养魂燃灯,前辈符法高妙,涤荡魂魄事半功倍,飞越天堑不废吹灰之力,长生有望,何来‘多活几年’?”  莽牛劲修至气海,便如行云剑诀,稀松平常,真气洗魂是水滴穿石,全靠长时间的磨砺,来不得半点虚假,也就是近来,黄鹤与老儒生对弈,学到些气劲巧妙,譬如符法窍眼,魂魄洗涤才有了显著的精进。  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落子的瞬间,蛟龙势均力敌。  “世间流言,以讹传讹,不可尽信。”宫十三嗤笑声,揪住黄鹤的心神:“你可知钻木取火?”  “当然。”黄鹤随口应声。  “养魂燃灯一如钻木取火,真气好比钻子,魂魄好比林木,并非磨砺日久就能生出火来,钻取的方式、林木的材质缺一不可。换句话说就是,凡人先天强大又辅以上佳的修行法门,才能点燃魂灯,成为真正的修士。”  黄鹤听得入神,老儒生却自嘲的大笑:“凝气,老夫是没指望了,倒是你,大好机会硬生生的错过,实在可惜。”  “错过凝气机会?”  黄鹤关心则乱,手一抖,棋子落错位置,蛟龙气机紊乱,几乎站立不住也顾不得了,老儒生落子倒很从容,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如莽牛劲这般仙修宗门传下的道法,定有为魂灯准备的秘术。那日登天鼓前,气海上阶,你若趁势施法,凝气之境就是囊中之物,登天鼓便不止自鸣如雷那么简单。”  宫十三提到秘术,黄鹤就想起了莽牛劲最后一式神通,虽然老儒生的话有些道理,他还是不放心:“你确定?!”
  “溪京杨家,原本贩夫走卒,但五百年前出了位天才,一鸣惊人传承至今,声名赫赫,登天鼓的奇异就写在杨家公开的族史上,不过现在,那本破书估计已经进了茅房,你若不信,到时去看就知真假。”  老儒生没有撒谎的理由,言词凿凿与莽牛劲的神通对应,黄鹤更信了三分,几乎肯定自己生生错过凝气的最好机会,整个人剧烈摇晃完全把持不住,悔恨之中棋子又一次落错了位置。  白色蛟龙气势为之陡降,老儒生窥得机会,展开屠龙之刀,一步比}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杜甫的诗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