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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班马简介:《当代名家少儿文学精品典藏:六年级的猫》内容简介:当初,这部以李小乔为主人公的小说先是在《少年文艺》上发表;不久,便以长篇小说《六年级大逃亡》出 版;后来,又以删节版《没劲》在《巨人》上发表;再后来,这个《没劲》的版本又在台湾出版。此外,这个李小乔的故事还曾在南京的一家报纸上连载过,也曾被 收录到不少辅导教材里。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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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1 没 劲作者附言本文不是纪实文学。本文是基本真实的转述。本文的真正作者是本文之中的李小乔。我就从上海的曹杨新村讲起将来我要是死的时候,肯定是急死的。我用愤怒的眼睛盯着那辆慢吞吞慢吞吞像乌龟一样踏过来靠站的94路公共汽车,真是气得要命。那个留女人卷头发的小胡子司机,一定脑子有毛病!我真是气得要命。告诉你,我急,是有急的道理的,安丽和我一块儿站在车站上,她一点不急,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因为她,才急得快差一点死过去。好容易等汽车门哐啷一开,我就催她:“安丽,快上车,快上!”但我没慌慌张张,万一让她看出我慌慌张张,那就糟了。和小姑娘打交道,你总要倒一次霉。你看,倒霉了,这个要命的安丽偏在这时哭起来,是真的哭了,有眼泪水,真要命她已经舍不得离开我,一边哭,一边嗲悠悠地看我,动都不动。这下我真急了,也顾不得难为情,托着她穿花裙子的屁股就拼命朝车上推。她的屁股在我手里老是扭老是扭,不肯上车。那辆94路再差一秒就要关门了!我立刻先啪地搁上一只脚好不让车门关上,接着嗨一下使劲把安丽顶上车,就在安丽的脚往上—踏的时候,我真够灵活,抓紧这一刹那机会偷偷—回头,给我瞄见那个密探带了两个民警正在朝我狂奔过来,不过,离此地起码还有五十米。安丽晓得个屁,由于我的镇静,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真要命,她哭哭啼啼还在一个劲难受地说“再见……”什么的。我吊在车门上,冲着售票员的长头发后脑勺,也不管究竟是男是女,就大叫:“爷叔,帮帮忙,到武宁路桥招呼伊一声,伊要调16路电车!伊是外地人,帮帮忙,帮帮忙……”不知怎的,车上的大人们轰的一声笑起来。我往下一跳,汽车门就砰一声在我鼻子前面关上了。车开了。像死人在走一样,开得慢透了,真把我气死。不过我心已经定了。安丽,咱们这就算……再见了。我扭头看了一眼车尾,想到刚才安丽难过得要死的样子,也有点心酸,但这酸味马上就被我咽进肚皮里去。哼,现在可不是发嗲的时候,就要有我的好戏看了。曹老师真够得上是一个密探!我一点没有诬蔑他,你看他那个卖力的样子,到这时还想盯着汽车屁股追,大喊大叫想让车子停下,他算老几,人家理也不理他。我偷偷笑了一下,然后立刻就识相地把我的手让那两个民警抓住,一点也没犟,我懂,这种时候还是乖乖的,什么也别说,识相一点照他们的意思办好了。曹大头追追没用,转回来冲到我面前,跟他上体育课骂人时那样朝我大叫:“小瘪三,你想逃!”“想逃我就不在这儿了。”我看都不看他。“好啊,原来你还搭了个女的!她是谁?啊?啊?”真像狗叫。你不配知道。像安丽这样好看的小姑娘,我知道曹大头最想知道了。“说嘛。”他装笑。“妹妹。”“妹妹?”他肉又绷紧了。“表妹。”他突然发疯一样从民警手里抢着捉牢我的手,叫着“走!”“走!”推我走。我想挣开他的魔爪,就左扭右扭,他什么也不说地阴笑,结果不知怎么,两只手反而像快要被他弄断了似的,我实在吃不消,哎哟哟叫起来。我恨自己没气功,恨得要命,要有气功,非得把曹大头“嘿”、“嘿”打得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叫,他睁着可怜的眼睛,求我,我理都不理。我一定疼得丑态百出,但只要没让安丽看见也就算了。我开始一声不响在嘴里一点一点地积口水,再过几分钟,我就吐他!我气坏了,因为曹大头正在阴险地对民警说我有神经病,他老说我有神经病,一有机会就说我有神经病。我愤怒到了极点,只要朝后一扭头,就可以把口水吐到他的猪头上。我真还算可以,尽管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我也没笨,有民警在边上,我才不傻呢,要不然没事也变成有事了。姓曹的是我们学校老师里面真正恨我的老师,这人对我坏,就是暗算我,他脸上好像一点看不出什么,还和你好好说话,可那双练过什么狗屁拳路的手,却在悄悄地把你的手骨头都要捏碎。六年级通过体锻标准时,我说他专门包庇孙琴,孙琴是我们班上的中队长,还因为孙琴在女生里面长得最漂亮。曹大头在操场上还对我没怎么,可后来拖我通过很暗的走廊到体育室去的时候,推我的头,朝墙壁上撞,把我的手掌捏得后来足足肿了半个月,一写字就痛,就是他!现在被他押着,我只能像一只龙虾那样弓着走路,梧桐树上有一只知了撒了一泡尿在我面孔上,更把我气死,又没手可以擦,我就呸呸地把那些口水统统吐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你到过曹杨新村你就知道,曹杨新村到处都是树,大多数都是法国梧桐,他们送我到派出所去的时候,大概已经快下午五点钟了,因为树叶多,马路上有点暗,可我还是怕给那些拎着包下班的人认出来,曹杨新村的大人里我也有好多熟人,我家搬黄浦区以前就住这儿,老房子的四号奶奶,广东佬肥,四眼狗老爷叔,拷酱油的阿三……今天碰上一个,就算我晦气。真是万万没想到,走到花溪路那儿时,差一点就让我们班级里的“多”、“来”、“咪”三个女生给看见,吓死我了,她们披着湿头发,手里甩着装游泳衣的尼龙丝袋,还是长脚鹭鸶走在左首,徐胖和小四妹一个挨着一个矮下来,多,,眯,正并排在花溪路上走过来。我突然朝下一蹲,身体一缩。像泥鳅一样从曹大头手里滑掉了,比兔子跑得还快,转弯穿过一村的石阶路逃掉了。那把破锁也配锁我其实我没逃。我只不过抄小路穿过房子,自己奔到派出所去了。给女生看到,我还算人?本人的速度是踢足球练出来的,这点曹大头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们想追上我是差远了!等我已经笃悠悠站在派出所的大门口,无所谓地看墙上贴的一张什么判刑的布告时,他们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进来,曹大头一把扳过我身体,抡起巴掌就打我耳光。好啊,你打?我用眼珠盯着他看,一声不吭,就是一声不吭,他巴掌还没下来,我就仰起脖子凑上去让他打,他左右开弓,我就一左一右两边晃着自己的脸用尽力气去候他的巴掌!这家伙吓得缩手了。我的血从嘴里流下来了。我不擦,让它淌进了我的脖子里。我只用眼珠盯着他看,盯着他看,盯着他看,盯着他……民警狠狠地把他推到一边,骂他:“你老师怎么当的!”他们又皱着眉头把我推进了一间空房间,锁了起来。那把鬼头鬼脑的破锁也配锁我?我气死了。关起来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什么人也没有了。就我一个人像木头一样站在屋子中间——我慢慢、慢慢蹲下,哭了起来。先是小哭,后来大哭,想不到越哭越伤心,就拼命哭起来,是有眼泪水的真哭,好像有点舒服。我突然发现水泥地上有一只很小很漂亮的瓢虫正在爬,橘黄的圆背壳,光泽发亮,上头有七个黑点子。我忙一边哭一边拿吊在下巴上的眼泪水从空中来“轰炸”这只瓢虫,三四颗“炸弹”落在瓢虫的前面和后面,立刻在水泥地上化成了几滩印子,瓢虫有点惊慌失措,呆头呆脑地停住了。真哭的时候,有时会喘不过气来,“呃呃”,我就那样。我想到自己真是无依无靠,关在这里。想到安丽跟我说再见的那样子。地上的瓢虫又像坦克那样偷偷动了,想从两滩水印子中间穿出去。我急忙伸过下巴再来仔细瞄准它,我停住了哭,免得抖来抖去,啪,这颗炸弹正好落在它前头一丝丝的地方,差一点就击中了它,这只橘黄色的瓢虫一刹那间打开了硬盖,好像没听到什么嗡嗡的声音,它就一下子飞出窗口的铁栏杆,没了。肯定飞出去了。外头,曹杨新村好多人家的玻璃窗都一块一块火红地闪亮着,是被夕阳照的。我最怕呆呆地看着黄昏,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那就要命了。有一次跟黑煞狙去押车,在徐州车站的货车场,他去买包子和可乐,我一个人留在那节装满哈密瓜的铁闷子车里,从一个铁窗口看着外面的锈钢轨和青草,我记得也这样。还有一次是跟白头翁叔叔到嘉峪关去,在一个叫郎支的什么小地方,我们住的一家回族人开的旅店,墙上只有一个很小的后窗,窗外就是一片荒凉得要命的火红色沙漠,白头翁叔叔要我守着行李,他自己到处找厕所去了,我一个人坐在窗口朝外呆看,也是这样。有时候你真的会觉得很怪,你会坐在那里突然想,我怎么现在在这里?那时,在外地我这样想过,可现在我人已经在上海,看外面的曹杨新村,我也觉得怪,我现在怎么又会在这里?据说人懂得多不好,会变得复杂。我正在一个人难过得要死的时候,有人来咕噜咕噜开锁了。那个年轻一点的民警把我叫出去,带到一间办公室里。我刚一走进去,就一眼看见在墙角的长椅上,安丽坐在那儿!我一下差点死掉,真是要我命了,怎么回事?把我给愣住了。安丽规矩地坐在那里,一下子像个大人那样一声不响看着我,眼睛很黑,手里绕着一根手绢,摆在她两条腿的牛仔布包上。说真的,我立刻全身紧张了一下,自己觉得有点不妙。起码,民警一定已经和她谈过什么了。我真后悔碰上这个安丽,更后悔骗过她,真是吃饱了没事干。这一下可就难说清楚了。再加上我被带出来的时候,—副老老实实的傻瓜样子,装得很可怜,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乖极了,谁想得到安丽怎么会又下车到了这破地方?我这副坍台的鬼相一下子是改不回去了,民警就在边上看着,真把我气死!安丽还在一个劲儿地望我,温柔极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只知道佩服我。我真想立刻枪毙自己。我也搞不懂是为什么,昨天在火车上一碰到她,就把她骗得晕头转向了。安 丽要说我自己,在外面混过后,我倒觉得自己不太像个上海人了,不过你有些毛病大概真的改不掉了,像骗人这事情,我倒不是真的想骗人家什么,可后来想想骗人家时的那种样子,真是吓人,他妈的像真的一样。可能是昨天我坐上了开回上海的火车,上海人的毛病又翻上来的道理,我觉得什么都挺好玩,有点轻骨头起来。那是北京到上海的13次特快,车上有一些不知是去还是回来的参加夏令营的学生,后来有一个女生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不肯放地追我叫我。“孙波!”“孙波!”“孙波,你要死啊,快把水壶交出来!”我偷笑着只管自己朝前头拼命走,还一本正经地假装逃,不让后头那个女生追上我。她一定是看错人了,把我当成了什么孙波,孙波孙波乱叫,我差一点憋出毛病。到了车厢头上,我一拉厕所门,一个金蝉脱壳进去了,呱嗒一声关上了门。我拿嘴巴贴着门缝,这个笨驴果然嗵嗵嗵用拳头敲门了,还在叫孙波,我突然大吼一声:“干吗!”我笑死了。“我又不是你们的孙波!”那个女生哎哟一声,像蚊子叫一样惊奇地在说:“不是孙波……”,她好像吓死了,大概哭了,赶快走掉。进也进来了,我就拉开裤链小便,想不到没小便。我又照照镜子,没啥照头,难看死了。其实我看到他们夏令营的,心里有点难过,和认识的同学这样一起坐火车,大概是很有劲的。厕所里比车厢里风凉,就是太臭了,我开门走了出来。现在的火车像个什么,简直是垃圾滩头。扁担、箩筐,吓死人那样大的尼龙袋,全是做生意的。我挤过来,挤过去,现在开始发火了。今天下午两点三刻从北京开出来,我屁股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顶多一刻钟,就一直在车厢里到处流浪,挤到现在,我发火了。我的这张票大概有点晦气,我是34座,想不到35、36、37座,我旁边的和对面的全是女的。我坐坐没劲,这怎么坐?现在我决定坐回去,出了钱这样来累自己,简直是傻瓜。车顶上头的灯已经亮了,肚皮饿了,我一看表,不得了六点半了,我晃了三四个钟头。找到我座位那儿一看,换过人了,有一个男的了,我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两个大学生,一男一女,一看就知道,他们在谈恋爱,这我知道。本来坐37座那个穿红格子裙子的女孩,现在坐到我旁边的35座,一定是那—男一女想要捂在一道,跟她换的。可我的34座上,那个穿白褂子的老太婆还坐着,我一上车就让她坐了,到现在她还赖着不走。我狠狠地盯着她,她瞌睡正打得起劲呢,没看到我在恨她。我想去推她。后来,我拔腿又走了。倒霉,让她去享福吧,这老太婆脸色那么黄,大概有什么病。算了,我想。这种火车多坐是要死人的,动一动都要用尽力气挤,大家都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我也吊起身子跨过一堆坐在过道地上打牌的大人身上,跳着插进那车门口,打过招呼了,这些北京人也不骂你。济南快到了,我听到好些讲山东话的人正在往这边搬行李。“闪冻硬”(山东人)力气真大。火车明天一大早七点钟就可以到上海了,一出来就是新客站。我又在心里算了一遍,在外面已经混了五个月零十三天,算到明天。外面灰暗灰暗的,有山了,山先黑。我张望着,只见都是山,山我已经看得多了,并不稀奇,可外头什么也没有,只好看山。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小时候真傻。我突然感到一阵难过得要死,是想起了李戈和任素芳,还想到了我们家晚上的窗口,是还没有搬到黄浦区以前的曹杨新村,就像这种时候,我以前奔回家,老远就看到梧桐树叶背后我家的灯亮着,心就定了。李戈是我爸爸。任素芳是我妈妈。火车猛地就过桥了,咣咣咣咣像地震一样,吓了我一跳。铁桥的钢梁像走不完似的,这座桥好长呀,我一时搞糊涂了,还以为是到了南京长江大桥,糊涂了。一过桥,列车好像突然轻快起来,速度明显地加快,一刹那就快得不得了,车身晃得真舒服。我马上高兴起来。我试验一下:盯着一棵树,只一秒钟,它就被远远甩到车尾巴后头去了。一个发光体在夜空中追了上来,发着橙黄色的光泽,不得了,它的速度远远超过我们这列火车的几百倍,它呼地一下就追上来了,它不是呼地一下,它没有声音,一下就过来了,悬在我的这扇车门外头,不是悬在那里,其实它是用同这个列车一样的速度飞行着,保持在外面,它整个的姿态机密阴森得很,是在同我打招呼,它微微转了那么一点点,露出更多的一排小圆窗,其他部位都黑黝黝地隐藏着……有人在叫我似的,我最讨厌在这种时候来烦,可真有人在背后叫我,我忙转过身去——“喂!喂!”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正挤在人堆里叫我,已经叫了好几声了,好像很急。“喂!”她见我转过来了,又急急地看着我叫了一声,那样子好像她是认识我的。可我根本不认识她,她长得太好看了,跟以前我们班的孙琴一样。我又一看她穿的那件红格子裙子,想到她也许就是我座位对面的那个女孩,结果真是。我这人真是太怪了,可以说一点没办法,我很喜欢好看的女生,可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却是两回事,孙琴就说我复杂。这时,不知怎么搞的,我又粗声粗气地说:“干吗?怎么啦?”我好像一副很不耐烦的鬼样子。“你的座位!你不坐了?”她很急地说,“我找了你好久呢!”她说的是一口标准的北京话,一边说还一边不住地捏着一块小手绢擦汗,越擦脸越红。真要命我马上就喜欢她了,她比孙琴好,孙琴好什么,简直是装模作样。“快回去,凭什么让那人老占着你的座位!让她走!别傻!”她好像就是我的老同学一样,说话很亲热,这一点我一下真是有点想不通,可自己也糊里糊涂亲热起来。“那个……那个家伙还待着?”我很老练地回了她一句,说明我是感谢她挤过来特意找我,而口气又是随随便便的,说明对我来说什么都是无所谓。我的国语不算太蹩脚,要知道我,我有很多朋友是在文艺界的。其实我倒也是真的无所谓,白头翁叔叔说出门在外别那么认真。可这个女孩竟然替我这样忿忿不平,我就想去对那个老太婆不客气一点。于是那女孩就紧跟在我后头一起往回挤,反正不知是怎么的,我就走在头里开道,她就跟着我,走到座位那儿我们已经很熟了的样子。后来什么都没吵,因为济南站到了。那两个大学生下去了,老太婆和另一个抽烟的人就坐过去,我们就坐34座和35座这一边。这个北京女孩喜欢跟我坐在一起,这当然是看得出来的,否则大学生一走,她完全可以坐回到原来她的37座去。她就是安丽。在火车上吹牛不过那时我们还没有说到名字。那时在说别的,第一句话好像是我问她要不要来点啤酒。我是这样说的,用“来点”很有点讲不出的派头。我伸出车窗外买了两只鸡腿、一斤苹果和一罐珠江牌啤酒,车一开我就吃起来。安丽不敢喝我的啤酒,她说她平时敢,坐火车不敢,怕会头晕,她那可怜的样子差点把我笑死。我就夸口说啤酒对我就像是水,她很相信,一直看着我吃东西,我就把腮帮嚼得鼓鼓的很有力的样子。本来那另一个鸡腿我是想请安丽吃的,可她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准备一夜熬到上海。她掏出一袋牛肉干请我吃,我大模大样地吃了点,她很高兴。我知道她会高兴。我早看到她有一本叫《人性的弱点》的书,本来摆在座位上占着位子,现在安丽捧着书看起来。我一啃完鸡腿,喝光啤酒,嘴巴就可以说话了。我知道她没在真看,就问她:“你在看什么小说?看完了给我看啊,我今晚不睡觉。”我有点觉得我没带书好像是丢脸似的。她马上把书递给了我,她很想同我说话。“这不是小说,”她说,“这是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老实说我根本没听懂,倒有点胆战心惊起来,我翻了翻书,里面都是些“心理”、“他人”、“自我”什么的词,还有一个词“社会”,简直多得要死,我哪里看得懂这种书。“卡耐基还有一本《语言的突破》,棒极了。你看过没有?是指导人掌握社交能力的,他说人的口头表达能力是现代社交的一个重要手段,真有道理!”想不到这个安丽又向我提什么“卡耐基”,我哪里知道。我暗暗在心里猜这个女孩的年龄和水平,她大概是个中学生,但最多不过初一,因为看她这样子是不会大的,真的还嫩。要命的是她的话里,那口气好像已经知道我是没看过这些书,这使我心里很急,所以我沉着地把书还给了她,我突然说:“你还不知道?其实这样的书是没什么分量的。”安丽马上看着我,露出很欣佩的样子。嘿!我自己觉得用了“分量”这样的词真是太够分量了,我常听大学生还有我的朋友这么说,而且说得一副沉甸甸的样子。“真的。”我很诚恳地说。我这人说话一来劲,倒不是指手画脚,而是很诚恳,可以说是特别诚恳。这一下就把这个安丽百分之百地给震住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用忧虑的眼神看着她,“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二十世纪末的时候,已经肯定不会有什么伟大的作品了!真的,非要等到二十一世纪了!”可以说安丽是瞪圆了眼睛听傻了。这样出口不凡连我自己都开始真的得意起来,反正,跟什么卡耐基已经浑身不沾边了。而且对面坐着的老太婆和另一个中年人又都在打瞌睡,我就胡说八道起来。我说现在许多作家开始留大胡子是因为他们怕不像男人。我说中国人打麻将,手指操作得到训练,所以变得精得要命。我说哎呀农民开始捉熊猫,这个国家的小学中学大学就别办了……我大概就先吹了这些。老实说我这些都是贩卖。从安丽那反应来看我“侃”得还不错。对她这样的北京小姑娘我要不会来这个,那就等于说没一点水平,我这几个月里混得那帮老油子叔叔,侃得你半夜两点钟不想睡觉,而且要侃就要侃得昏天黑地,题目大得吓死人。我们上海人的嘴巴也不是没有噱头的,接下来,我就噱头噱脑地吹到了最来劲的地方——我说,哎呀呀呀!我最恨学校!我说学校根本就不是学校,其实是一座监狱呀,老师都凶得要死,一天到晚要想出办法来罚我们,就想管得你吓掉半条命。后来我发觉怎么好像吹不下去了,原来是我自己一激动把洪都拉斯的话给贩卖错了,洪都拉斯的名字本来叫洪图,是个黑皮,现在跟摩托王搭在一起贩鱼,说话倒很有水平的样子,我记起他说得很好玩,是另一个很怪的比喻。我就又改过来用洪都拉斯的话来吹,我说,对了,学校根本就不是学校呀,是一座很没劲的大工厂,校长就是厂长,教室就是车间,老师就是车间主任,什么都像工厂那样管着,校门就像是工厂大门,连打铃也是学工厂的汽笛一样,每天一大早所有的小孩都要像上班那样被赶着去上学……所以,我恨学校!我承认我是有意说这个的。我又不笨,我早就看出这个在火车上碰到的女孩一定是个好学生,这种好学生一看就看得出来,第一,她们好像都长得比较好看,但是不疯,一天到晚眼睛很亮的样子。第二,她们一说话都像很有水平的,肯定都担任了什么官。第三,都用功的要命,乘火车还带了耳机准备学外语,还在看《人性的弱点》。所以,不知怎么的,我就想到了我们班上的孙琴。“我真的恨学校。”我说,看着那个安丽。她什么都没说,一声不响,却鬼幽幽地冲我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啵的一声,真是我连想都想不到地很刁的样子。有的女生常常会显得比你大一样,她们做的事情常常把你吓一跳。我瘪了,怀疑她是跟孙琴一样鬼的人。“咦,你怎么不说了?”这时她看着我急起来,好像很想听下去的样子。我看她是不是假的?结果她是真的,她真的想要听我说,而且已经把自己身子缩在车窗边的座位角落里,靠得很舒服的样子,那双眼睛好像开始真的佩服我了,一本正经地准备再听我说。特快列车反正什么站都不停,只好吹牛。我是直到后来,到了上海以后,到了最后我和安丽分手的时候,才觉得我是上了她的当,这个安丽我玩不过她,我真像个傻瓜,一路上只听到我在说个不停,我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成了这样子,傻瓜傻瓜。可那时我没转过来,只想再把她震住,我想要把她震得崇拜我,对我来说是不成问题的,就向她吹了几个我最拿手的,不是贩卖,都是正宗自己的。一个吹的是我自己,我要重新组建我们中国的海陆空武装力量。这是我四年级时开始干的一桩事情,现在还没有完全丧失兴趣,我一直订着《航空知识》、《舰船知识》和《兵器知识》这三本杂志,已经做了—千多张卡片,对美苏两国的军事装备、导弹型号,还有潜艇吨位什么的我都有数,我已经替我们中国的武器部署想好了办法。我主要吹的就是这个。我还吹了一点内幕消息,是关于上海的两家学生报纸《我们一百万报》和《小主人报》之间你争我斗的背景,让安丽晓得一点,我曾经也在市一级的上层里面混过。不过我不敢说得太清楚,因为后来我被他们开掉了。我本来还想说说孙琴的事,后来没说,同小姑娘说小姑娘的事没意思,误会了不得了。我又吹了一点柳老师的真实故事。我突然想到了柳老师,我很难过,这样的老师我再也碰不到了,我后来在外面认识的白头翁叔叔、班马叔叔,还有那个摩托王,他们都对我说你的这个柳老师是中国一绝,可惜了。我只对安丽提了一点,讲的是柳老师在还有权的时候,他搞的他自己那一套名堂,他说我们现在的学校包括我们现在读的课本都是一塌糊涂的东西,都是在用脑。照他的研究,这是不对头的,他说像我们这样的年纪应该多使用我们自己的身体,他就在我们班上搞他的什么“操作性审美教育法”,把我们全班都弄疯了,我爸爸李戈也佩服他,他们喝过酒。可后来校长把他撤了,罚他去当大队辅导员,他又在全校搞他的那一套,结果又被开掉。李戈后来也背叛了我们,这是我最伤心的秘密,我没让安丽知道这个,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事。我对柳老师是真正的吹捧,吹了他一套又一套的名堂,不过,不知道这个安丽是不是听得出来,因为我还不好意思就直接说,柳老师最得意的门生就是我。安丽一直呆着黑眼珠在那边看着我。老实讲,我还根本没有大吹,再吹下去就要吹到我这些日子在外面混来混去的事,那才会吹出水平。不过那可不行,要把她吓死。就是在这时,谁想得到这个要命的安丽要叫我“哥哥”了。真差点要把我笑死!后来她自己后悔得要命,知道上了我的当,可那时候她盯着要叫我,是她自愿的。本来她是靠在座椅的角落听我乱吹,这时她撑着手挪过来,腿还盘着,可是身体却像蛇那样扭着,侧过她的脸很要好地看我,说:“我……我叫安丽。”她好像很想让我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名字就可以叫她了。她还问:“你呢?”“我啊……”我假装傻笑,拖着没说。“我在北京××中学,初一。你呢?”她又问我。真是彻底傻乎乎的,我想。她真把她学校的名字报给我了(我在这里要替她保密)。她简直是要命,又自动告诉我:“这一次碰到你好有劲啊,幸好碰到你,真的,我本来没想到会这么有劲,我到上海的姑妈家去,新闸路××弄17号。”要命的是她干吗报门牌号码给我,是要我去找她还是怎么的?真嫩。她还问我:“你呢?你是一个人出来玩的?你懂得好多哟,你是……”“我啊,我初三了。”我说。“真的?”她轻轻叫起来,“那你几岁了?”“……十六岁吧。”我说。她很相信,说:“那你比我大三岁,”她很大方。“你可以做我的朋友。怎么,你不愿意吗?”我那时坐在那里到底有点木。“大哥哥了,还不好意思?”安丽好玩地看着我,她一直很要命地看着我,“我真的很想跟你们这样的男的交个朋友,你叫什么呢?”我想她叫了我哥哥已经快要把我给憋死。“我呀,我叫何子伟。”我说。何子伟?笑死我了,后来这个安丽一路上就叫我什么何子伟了。这个女生不简单真没办法。我本来想的是,这样骗她一下就行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事。送她上了那辆94路车,开走就拉倒了。鬼才晓得安丽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跟着找到了派出所这个破地方。这一下真要命了。安丽规矩地坐在那里,已经不接我的眼色了。那个民警有点一本正经,开始审问我。老实说,我并不怕他,他只是个户籍警,我知道要让他张牙舞爪过了,就会放你。“站好站好站好!”他一上来就有点发火。其实我站得挺好。但还是赶忙装模作样动了动,两条手更加老实地垂下,这时候是绝对不能笑的,什么讽刺的笑,无所谓的笑,吊儿郎当的笑,都不行。眼睛要呆呆的像那种死鱼。而且脸最好是哭丧的,显出有点怕他的样子。“叫什么名字?”他要记录。到处都这样。进了派出所,你就没办法了,只有什么都照老老实实的那样回答。但我这时还是缩了一下,主要就是因为有安丽在边上。那民警刚想抬起头来瞪我,我忙答:“李小乔。”我真的是叫李小乔。可我这时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立刻在这儿变成了一个大骗子,我想安丽在我身后大概要昏过去了。我全部紧张的神经好像都长到背上去了。“乔?什么乔?怎么写?”他妈的民警还问。我气死了,但又没办法。我最怕问这了,一听就烦,可我知道别人一般总是要问。都是爸爸不好。我的绰号,毛病就是出在这上面,乔老爷,乔格里,华侨。还有跷脚,真是倒霉。女生还阴,哄在一起唱我“哩呀哩吱轿子,轿呀轿呀哩吱!”我一听这就抽筋。后来民警又往下问:“几岁?”“十……十四岁。”我说得简直像偷东西一样。反正虚年龄可以搞不大清楚,我尽量朝大点说。想不到弄得那民警大概起了什么怀疑,抬头看了我一下,又追问:“几年级?”“……六年级。”“六年级十四岁?”他训我了。“十二岁。”“到底几年级?啊?”“六年级。嗯,本来应该初一……我,后来,我六年级下就不读……不读了。”我真想马上死掉,当着安丽,这下狼狈到底了。我晓得这种民警也很苦,审问我这种小赤佬肯定一点也没劲,又不是什么大案好去报功,又没有油水,一点也没有噱头,只不过走走样子罢了。大概,他还在心里恨曹大头呢。现在抢劫杀人,把人切成几块,偷走十万元什么的案子来报报还算有劲,把我抓来有什么意思?这时,民警问到一个我最尴尬的问题,好像我们这种年纪的小人,问来问去就要被人家问到这个。他问:“现在在什么学校读书?”读书读书读书,世界上的大人就知道小孩子要读书,他妈的谁规定的?“呒末读,勒屋里厢。”我说。为了不让安丽听懂,我用上海话讲得很快,呜哩嘛哩想混过去。我这上海话的意思是,我没读书,待在家里。想不到那民警一听,抬头瞟我,反而放下钢笔靠起身体来:“什么?”他倒想要拼命标准地用翘舌音开起国语来,盯住我问道:“你现在不在读书?就是说没有学校?那在干什么,说!用普通话说,说得清楚点!他用眼光瞟了瞟我后头的安丽。我怎么没想到民警完全可能已经和安丽通过气了呢?肯定,因为安丽不知道我是骗她。这下真要复杂起来,他们大概要把我当做一件案子了。我突然凶起来,我急了。“我干了什么坏事?干吗抓我进来!你们查好了!你们查好了!哼,你们不要抓错人!”我大声嚷起来,其实也是说给安丽听的。不过我才不会傻到自己先去主动提到刚才曹大头在学校里追我的事情,让民警提了我再说,说明我是莫名其妙的。我知道他要提了。“那你在干什么?啊?”他瞪起了眼珠,“在做生意?讨饭?还是干什么?”我不理他。“你今天早上刚从外地回上海,啊,13次,对不对?别的我先不管了,可是现在是放暑假期间,你翻墙爬进曹杨十小去干什么?啊?”他果然问了。“我没偷东西呀。”我马上轻松地用两手拍拍空身说。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也不能怪曹大头,因为最近学校的广播室和教师办公室都被撬窃过,彩电也偷走了,而且,据说都是毕业生干的。我今天翻进校去,算我倒霉,正碰上曹大头在鬼鬼祟祟值班。安丽确实是够朋友!我没想到,安丽这时候在我的背后好像是一下站起来了,用她好听的声音说话:“民警叔叔,请您相信我,他不是坏人,我是看到他进去的,他后来从学校里翻墙出来的时候,身上,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我绝对可以为他证明。”那民警也瞪了她一眼,说:“你能证明什么?”“民警叔叔,您不相信我的话?他不是坏人。”安丽又说。虽然我没敢回头看安丽,可我知道她这回是有意地帮了我一个绝对的大忙!看来她正是要为了来证明我,才跳下了94路汽车的,这太够朋友了。我真有点感动。只要她这时也向民警揭发我骗她的地方,那事情就复杂了。可这安丽对这一点好像装得没事一样。民警根本不买账,盯着我逼问:“你爬进学校去干什么?老老实实说出来!”我愣在那里,没法说。我有点慌了。突然,安丽又镇静地对民警说道:“他不好意思说,是这样,他带我到曹杨新村玩,后来,他要小便,到处找不到厕所,他,后来就说一个人爬到学校里去,就这样嘛。”这个安丽真要命,真是说谎不打草稿!我哪里有什么小便憋不住的事?可这时,亏她想得出来,也不怕难为情。我只得尴尬地立在那里。“小姑娘,你怎么这么相信他,啊?”那民警倒好像开始很关心安丽的样子,不看我,看着她说:“你一个人从外地来上海,你知不知道上海的这些小……,我是为你好,你究竟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这么相信?你怎么知道他究竟干什么?啊,对不对?”狗屁。我气死了。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那时突然想要翻墙进曹杨十小的时候,没对安丽讲什么理由,只叫她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她就等在那里。后来曹大头发现了我;我飞跑地逃出来又从墙上翻下来时,也什么都没对她说,好像没事一样,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以为我要她赶快去赶94路公共汽车。我感到事情要糟了。不知安丽在我身背后这时会怎样。想不到安丽却走上来了,走过我的身边站到民警的桌前,打开她的包掏出两样东西放到民警脸面前。安丽怎么看上去这么好看,变得像个很有风度的女孩,我看那骚民警也肯定被震住了,只见安丽大方地望着民警说:“民警叔叔,我真希望您能相信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愿为他担保,我可以把我这两样东西押在您这儿,您看行不行?请您相信我!”我瞥过去,那是一册很高级的硬本子,还有一本小的是绿色的什么证件。那民警一看之后,真有点神色大变,我看到他虽然还在装模作样,但对安丽可以说已经是另眼看待了。我是后来出了派出所才知道,这个叫我大吃一惊的安丽,拿出来的东西还真有点小来头,跟她一路倒做梦也没想到——那本大的是“全国优秀中学生创造杯奖”证书,还有邓颖超的签字呢!那本小的,是中央电视台的特约记者证,怪不得这个安丽越看越有形象,原来这家伙是“中学生栏目”的主持人!当时,我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只是猜出那本小的证件绝不会是普通的学生证,我看到那民警不住地连连看安丽,很稀奇的样子,态度也好得要命起来,递她东西时说:“请你收起来吧。”还一个劲地乱点头。我那时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再加上好奇,也想凑近去看看,所以我乘着民警的脸色变好了一点,就嬉皮笑脸地挪过去,两手撑在桌面上歪过头去看。想不到这民警—本正经地狠狠瞪着我,用上海话骂我:“哪能?哪能?吃错了药是?立好!”接着,他突然用手指头点着我,又改用他那蹩脚的国语说:“你给我把身上,口袋里,全部的东西,统统掏出来!”我一听,倒是一愣,呆在那儿考虑了一下。这民警看来不嫩,硬要来这一套。安丽在边上睁大眼睛望,她也没办法了,也许,我怀疑她大概也想看个究竟。他妈的当场搜身,对我到了这一步,面子是不谈了。我心里有点恶狠狠起来。就闷头拉开斜吊着的腰包的铜链,取出一只皮夹,一把多用小刀,一只日本的微型飞靶游艺机,还有几块钱零票什么的……甩到了他的桌上去,又掏出了短裤口袋里剩下的两包袋装麦氏咖啡和一叠擦嘴擦屁股的餐巾纸,统统朝他一丢。“鞋子脱下来!”这家伙冷冰冰地又命令。我气死了。拿我耍威风,丢人家的脸!我的网球鞋好臭,还有白丝袜那味道,我只得窝囊地脱了,赤着脚像一只鸭子一样站在水泥地上。当着安丽的面,让我这样狼狈,这样做简直太恶劣了。我真想假装拎着臭鞋给他检查,一直伸到他的鼻子上去,熏死他。这时他把桌上的其他东西撸到一边,只打开皮夹仔细查看。我无所谓地穿上鞋,等着他问,我晓得他一定以为发现什么了。“你的?”他慢吞吞地问。“我的。”我像死人一样冷冰冰说。他拿起那张粉红色的银行汇票单,态度阴阳怪气的,又问我:“一千二,这么说是你的啰?”“那上面不是有名字吗?”我说。我看他是相信了,只好相信,因为我皮夹里还有一张去年的游泳卡,上面有我的名字和曹杨十小的钢印,他一定看到了。“你存的?”好坏,他故意问。我大声说:“我寄的!我在北京上火车前寄的!”怎么样?我真想再说一句。当然事实上是白头翁叔叔给我寄的,这样路上不怕丢。我只是不想多嘴,让他再来探我的底细。“你也在外面做生意?小小年纪,怎么赚的?”他已经有点无精打采了。“什么做生意……”我咕噜着,不想理他,但又怕再得罪他。那民警站起身来,突然挥挥手叫我自己上去收拾桌上的东西,然后说:“走吧。”我不懂他的意思,望他板着脸的那样子。“你可以走了!没事了。”他非常不耐烦地握着茶杯到一边去了。曹大头白辛苦了一场。所以我还是谢了民警一声,再一看,安丽却已经什么都不吭地一人走了出去。奇怪的分手等我到了派出所外面,看到曹杨新村街道的梧桐树下更暗了,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安丽站在马路对面,牛仔包搭在肩上,脸朝着别的地方,但那副样子大概是在等我过去。我觉得自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十六岁读初三的何子伟了,而是瘪嗒嗒的狼狈的李小乔了,还比她要小一岁。我真想逃掉算了,一溜就能溜掉。可我还是走过马路去了。我和安丽两人对看了一眼,发现我们都在狡猾地笑。一笑也就没事了。可我已经吃不准这个安丽了,她想要摆出比我大的样子,那我可不买账。我看她有点得意,她说:“我知道我交的朋友还不算差。”我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反正,我已经觉得没劲了。我就用最最轻蔑的样子说了一声:“哼!这算什么?”后来,我们就一起顺着马路走,走过中山北路,又走过苏州河上的武宁路桥,向市中心慢慢走去。当然,一路上也讲了很多话,安丽拼命想要知道我的底细,我发觉她已经像联邦调查局一样了。我说过了我已经突然没劲,所以一路上死样怪气的。我已经把安丽当做是孙琴了,而且还是一个高出我的中学生的孙琴,和她们这样的人在一起真要把我弄死。走到玉佛寺附近,在乳品三厂开的咖啡厅,我掏出了口袋里剩下的几块钱零票,请安丽吃西点,因为离这儿不远的前面就是新闸路了。“李小乔,”安丽用下巴尖搁在冰冻奶咖的杯上,望着我说,“我想要……你把你的事全部都告诉我。”“是都告诉你了。”我闷头叼着吸管。“还有!”她竟然还要发脾气。我心里真想哭,像我们这样的人,我已经把自己的事故意不要脸皮地都抖给她听了,像讲滑稽一样,把自己当小丑来讲。讲了我们这种人怎样一点不讨学校老师的喜欢。讲了李戈和任素芳突然背叛了我的事,讲他们怎样会凶得要死。讲了我六年级下不想读书逃出去的事,在外面怎样野蛮。我讲的全都是不好的,我已经把自己讲得一塌糊涂,我知道,我们这种人跟安丽和孙琴她们这种人是不一样的,她们当中队长大队长,她们往老师办公室跑是像回家一样,她们在电视上笑还有朗诵。真的,我们算什么?我坐在那里低着头。坏学生都是低头惯的。我倒真没想到的是,这时安丽自己告诉了我,原来她是想要打算写一个关于我的什么报告文学!我气死了,跟她大吵起来。我根本没骂她,是讽刺了她,大概安丽后来就恨我了。我也并不是有意想要讽刺她,可这是明摆着的,我说想靠别人的事来出自己的名,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个间谍真要写我,她就是真的,这可把我弄急了,我忙走出咖啡厅,一本正经地向她发出严重警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我只得告诉她,她绝对不能再将我说的那些事写报告文学去投稿了,绝不能!否则她安丽将犯罪。“原因是我已经在外面遇见过一个名叫班马的人,那人虽然是个一点没名气的作家,但人家是专门写少年文学的人,而且是白头翁叔叔的好朋友,我同他也混得不错,他想要写一个《六年级大逃亡》的长篇小说,白头翁叔叔说可以。班马也对我说他绝不再自己加油加醋,就把我的话最真实地写下来,甚至是我说话的样子也一点不改,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但这倒很有劲。”安丽听了愣在那里,肯定气死了。她已经不理我了,好像是我在骗她。所以,在同安丽快分手的时候,我还在跟她讲,她不能写,否则人家报刊的编辑部里有一种专门的仪器,会查出一稿二投的。我想肯定会是这样的,想不到安丽听了更不理我了,第一次用眼睛好像很讨厌地瞥了我—下。可是,最让我难过得要死的事是在最后。最后,我想把安丽送到她姑妈住的新闸路上,可她站住不让我送了,她说她对上海很熟,早就来过好多次了,这真使我大吃一惊。看来傻瓜真是我了,我一直以为安丽是头一次到上海来,今天火车一到,我整个一天陪她到外滩、城隍庙和青年宫去玩,怪不得她心不在焉,只顾跟我东拉西扯的。我呆站在路上。这时,安丽却咯咯咯笑起来。她说:“谢谢你了,昨天今天我们说了好多话,真有趣,再见了李小乔。”她又好像真的挺高兴的样子,把头发摆来摆去地甩着说:“可是我知道,这全都是你骗我的话,你的口才相当不错!真的,我还是非常佩服你的。”我觉得她这是怎么了?望着她。她笑了。看了我一眼,用手背堵着嘴像笑得要抽筋。大概是笑我直到现在还装得真像。这是很要命的事,你已经被人家这样看了,你还怎么办?“再见,”她不笑了,轻轻地说,“可我还是相信你,爬墙进去,大概不会做什么……”她好像还在等我一会儿,可我仍然呆在那里,安丽走了,在朝新闸路的马路上走。我是没告诉安丽这件事,这件事我根本不想说,也很难讲清,讲了也没意思。不是我真那么笨,是我不想对她们这种人说,她们要笑的。我那时带着安丽逛到了曹杨新村去是为什么,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我后来又一个人爬进曹杨十小里去,也是我自己的事,真要说给安丽听,她会对我们这种坏人更嘲笑,说不定比刚才那样更讨厌地看我。我知道。我是后来告诉了班马叔叔。不知道他会不会懂,他要真会写文章,他就会把我写下来。不过,他要是不相信,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那是我自己的秘密。秘密是谁也不会真知道的。作者附言小乔,我的朋友,我当然会在这里尽力向读者们写下你那时的真实心情。可我也确实担心,在他们还没有把你全部经历的长篇小说都读完之前,我的笔是否能将它传达出来——你讲给我听的时候,你的眼圈红了,而我也曾深受感触。我相信我是懂你的。你和安丽是在那天下午来到曹杨新村的,在西坠的太阳下,你老远就看见了那座你已经十分陌生了的曹杨十小,它在那里,在绿树的簇拥下无声地坐落在那里。你望着它那教学楼的形状和颜色,心里涌起的滋味是很难说清的,安丽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而你却望着那所学校,感到它又像变了样子又像什么都没变,你一会儿陌生地望着它,以一种遥远的心情奇怪地打量它,一会儿又望得陷入了一种叫你害怕的温馨,它还是一副老样子地坐落在那里,像能弥漫出无限回忆的气氛,如你多少日的早晨走向它,傍晚离开它,如你多少回的在奔跑中瞥见它,在说话时又蓦然浮现出了它一样,在一个孩子的眼中学校总在那里坐落着。小乔,你是在见到它的这一刻才产生了想要进到它里面的愿望?还是在火车上遇见安丽开始萌发起来?甚至,还是在你五个多月漂流在外那些更长远的时候?是白头翁叔叔和你坐在傍晚的陶瓷烧窑里望着蓝蓝火苗的时候?还是你一身鱼腥地跨在摩托王的车后鱼桶上缓行在拥满上学学生的早市上?或者是你睡在那些货栈、江边、叔叔们的宿舍和美展大厅的夜晚,就已经暗暗勾起你作为一个学生的失落感?这是别人大概所无法完全懂得的。你自己也不一定明白。你还记得那一次吗,我和你,还有秦洁非(那个带吉他的能自谱自弹自唱的长头发怪人),我们在衡阳车站碰到的那一群“南方精灵电子公司”的叔叔们,当我们这些三四十岁的“文革”老三届碰到一起在聊插队落户,在发人生失败感的牢骚,在把烟抽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我曾注意到你坐在那里听得发呆,大概,当时你也会想起你和学校的事吧?小乔,我知道要是我说你是渴望读书渴望学校,那就是歪曲了你。我知道,你恨学校,你确实感到难受感到没劲而不喜欢它,但现在你又感到了一个孩子的命运总是一个学生的命运,学校,总是一个无法摆脱的内心归宿。于是在这个暑假的无人的下午,你从遥远地方归来,没有先回家,而是爬进了你的学校。其实它已经只能称作是你的母校了,你从六年级下学期—开始就逃离了它,而现在,你已经不属于任何一所学校了,无论是这所应告别的小学,还是别的你无法进去的中学。你一攀上围墙,就看到了操场和足球门架,它们静静的,你找回了你梦中那阵阵的喧嚷。你在空荡幽静的教学楼走廊里跑着,墙壁的剥落处仍在,却不再有同学来和你冲撞追逐。你趴在紧闭的教室门上望着,讲台和讲台后面的大黑板已像一个深深的过去,那些整齐排列着的课桌椅已经是一个永远伤心的故事了,你找到了你的那张座位,它让你久久呆望。还有那楼梯,只有你一个人的脚步了。你惆怅地回想所有那些往日的嬉笑疯闹。最后,你移步来到教师办公室的门口,多少次课间十分钟的畏惧和放学之后的苦熬心情在此刻已悄然忘却,你只感到阵阵温情。你大动感情地站在这儿又想起了你的柳老师,他那常穿T恤衫和夹克的身影,你已经无法确知他又被调换到了哪一间办公室,或许,他已离开了学校……你便激动地朝门窗上张望,往锁洞里窥视,想要找到一点痕迹——就在这时,值班的曹老师高喊捉贼地来抓你了!你只能拼命逃跑。刹时,你又是一个逃亡中的坏学生了。要说也就是这样了。小乔。我觉得要是读者在这时还不可能完全了解你,似乎也无法责怪他们。因为他们还毕竟没获知你过去在学校里的遭遇和后来你在五个月里的漂流中那些经历。他们知道了你所有的事,他们是会来评判你的。小乔,你放心,我将继续叙述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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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六年级的猫* * *我家送掉过一只小豹我已经发现,&6&不是个好数目。我肯定是不迷信的。我发现广东人早就发现&6&不好。是&落&呀。我现在会讲几句广东话了,广东话的&6&是跟上海话的&6&一样的。所以,上海现在就没有&六年级&了。我一听到&六年级&就要抽筋。爸爸就是在我读六年级的时候发生了叛变。爸爸在柳老师走了以后,突然背叛了。我跟班马叔叔交代过,他写的时候不要打上什么引号,不是&叛变&,而就是叛变!叛变就是叛变。我最恨叛变。说话不算数,叫人最伤心了。变来变去的都是大人,他们怎么能说变就变?讲定的话,头点得一塌糊涂的话,还要赌咒发誓的话,眼睛一眨就变了。小时候他们说:&好!今天我们疯狂地大玩一天!&可是只玩到中午十二点钟就不算数了。小时候他们又说:&好!我们今天什么都不管,闭着眼睛跟你走,今天你说了算!&结果我带他们走到一块荒草地上去放火,他们又吃不消了。这些都算了。但是,爸爸,你不能背叛对我最重要的东西,当柳老师走了以后,当徐老师骂我,当许多人讽刺我的时候,我想,我有我的爸爸妈妈,我晚上一回家就好了。我信以为真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变&这个东西的?我承认,我那时真是慌得要命。我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想得到处乱走,人也变得阴险得要死。爸爸还要痛苦地对我说:&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当你长大了你变了你就会想通为什么有&变&了!&我说:&真是好笑!那你说的这个&变&是不是也要再&变&呢,你刚刚想要&变&而这个&变&又&变&了呢?&我是在心里说的。我不想理他了。我们家以前还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这是真的。那还是在爸爸妈妈刚刚结婚的时候,我还没有生呢,他们养了一只&猫&,问题是它不是猫,那是爸爸的中学同学从云南树林里捡到带回上海的(那个同学在云南插队,就是下乡,不是&插队&买东西),你知道了吧,它不是猫,但很像猫。这个同学问谁敢养。我爸爸胆子大得要死,他就和妈妈养了这只&猫&。后来不得了了,这只猫越长越不像猫,一天到晚要吃肉,吃得李戈和任素芳穷得要死,但是小猫喂得变成了一只云南小豹!我家里有照片:任素芳在公共汽车里抱着这只小花豹,乘客的手都在指。李戈穿着中山装,土得要命,得意地用皮带牵着这只小花豹在马路上走。后来,小豹子越长越大,经常露牙齿。李戈吓死了,就去送给动物园了。我小时候听到这只小豹子的事,跟他们大吵大闹,哭得真的昏过去一次!我怪他们为什么要送掉?你想,我家本来可以有一只豹子,那多棒啊!李戈说,它真的变成豹子了,我们吓死了。后来,他们带我去动物园找,可是任素芳说都不像。她说,长大了看看都不像了。可是,豹子本来就要变成豹子的。它就是豹子嘛!我在六年级的时候想过这个问题。我想,假如李戈自己小时候也是一只小豹子,他后来长大了成了一只大豹子,可是,他怎么能非要说小时候的那只不是豹子,而是猫呢?比如看书的事,李戈突然变得鬼鬼祟祟,一天到晚来偷偷查看我正在读些什么书。我也开始东藏西藏。我三年级的时候就看过大部头的《水浒》了,爸爸倒很高兴,他说幸亏这小子没先看《红楼梦》。到我六年级的时候,有些书要防着他们点了。李戈跟我为书吵过一次,是骂我&竟然&还在看那些打斗、武侠的书!他从我被子里翻到一本《说唐》。又翻到《神探狄仁杰》什么的,连兵器知识的书和像《基督山恩仇计》这样男人的书他也要讽刺我,说我这么大了竟然还在着迷打仗的书,真没出息!为漫画书也争过,我说,只不过现在叫&漫画&,你们那时候穷只能看&连环画&,你已经过过瘾了就来管我啊?有一次,我想出一条诡计来对付他。我跟我们学校小图书馆的阿珍老师非常好,我经常帮她做些贴书卡、搬旧书的活,这样借书很容易。我就想去她那儿找找看,有没有李戈自己当年在校时候的旧借书证。你知道了吧,我爸爸跟我是&校友&啊。他小时候也是在我们小学读书的,而且,他的语文老师也就是我的语文老师,她的名字就叫徐佩玉。我查老头子的&档案&。结果谢天谢地真找到了!我不动声色地拿上了&撒手锏&,晚上一当他训话的时候,我就亮出他自己小时候的&书单&,真要命啊老爸,你四年级的时候还在借《小蝌蚪找妈妈》图画书和《打倒美帝纸老虎》;五年级借过什么《金玉凤凰》、《红岩》、《小马倌和大马靴叔叔》;六年级&竟然&大借《林海雪原》、《烈火金刚》、《短剑》、《青春之歌》,好呀!《基督山恩仇记》我的妈呀,他自己也借了!爸爸只好没话说了,傻掉了。这时,只见他无限感动地坐在台灯下,深情地久久地看着黄得要死的旧借书证。任素芳哼了一声摆出一副看小把戏的鄙视眼光,走掉了。爸爸这点还是好,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皮得要命。他一得意,竟然跟我吹起当时他是怎么在校外弄到那本《说唐》的,他说当时《说唐》怎么难借到,他是用什么东西去跟别人交换的。结果,我们父子俩就在那里大谈第一条好汉李元霸、第二条好汉宇文成都、第三条好汉雄阔海&&第七条罗成&&第十六条秦琼,真是倒背如流!直到任素芳伸过头来,李戈才又一本正经起来。爸爸难道在小时候不是小豹子吗?现在的大豹子们都忘了,却非要让我们做猫。已经被他们收骨头收得快变成一只戆猫了。真是莫名其妙。太不公平了。我想念小时候的小房间我家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们以前住的老房子只有一间小房间,但我最忘不掉的,就是这间小时候的小房间。他们从我小时候开始,也从来没有这种可怜相,一天到晚六年级六年级。大概还在我二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是在晚上,爸爸妈妈好像在商量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一商量问题,就要到厨房里去&做菜&了。后来,什么菜也没做,他们出来了,轻松地向我宣布&&&小乔,爸爸妈妈想好了&&读书就要碰到考试。考试,当然要想考好。但是,考不好,也没关系!不要怕考试!考试成绩也没什么了不起!考得好的人不一定是有本事的人!爸爸妈妈全部想好了,不解决这个问题没办法!所以,只要你争气,考得好考得不好,无所谓!&&无所谓!&真是不得了呀!李戈手一挥,任素芳头颈一扬,两个人勾在一起,讲出这一句&无所谓&的时候,真是不得了!我虽然还小,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爸爸妈妈那时候脸上的光和眼睛里的光,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真的很激动,可是又特别轻松,一副准备替我挡住一切后果的样子!我当时只晓得&无所谓&就是&无所畏惧&的意思,我到现在都还有点分不太清楚&&我们那个小房间里当时好像有一种亮光罩在周围的那个记忆,一直留在我心里。世界上有几个爸爸、妈妈敢这样?我很清楚。我拎得清的。我不会做他们的戆大儿子的。李戈和任素芳两个人并不是疯子。他们那时常常说:&我们中国的小人,老作孽的!&他们也是算好了他们的计谋的。我跟你说,我爸爸在铁路局后来是搞通讯控制的,任素芳在科研所也是搞设计的。他们对我小时候采取&先严后松&的计谋。向我宣布考试无所谓之后制定的是拿市一级&获奖&的计谋。当然,他们最大的计谋,是提防我被学校弄傻,大概是一条&放长线钓大鱼&的钓鱼计。我发觉世界上都是计谋,三十六计,根本不够。我假装中计。我用的是将计就计。我心里很明白,大人能当着你的面说&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不管你&,我告诉你,你自己就要识相点了。他们不会真的希望你将来去拾垃圾。谁也不想拾垃圾。我跟你说;凡是玩游戏机、踢足球的人都是拎得清的!本来倒蛮开心,他们没白养我这个儿子,我也玩得很过瘾。爸爸对我举例子说过&&李戈说,假如外星人看到地球上有一个叫李小乔的小孩子在骑一辆脚踏车,一定也会佩服得要命!为什么?因为能这样骑着不倒下来,其实是很复杂的物理现象,以及这个李小乔的控制系统现象。这个李小乔能在毫不用心、用脑、用思想的状态下来骑这辆车,骑车时竟然还可以大想其他好笑的事情!因为你已经&玩&熟了这辆脚踏车,你的身体、手、脚已经在内部&记&下了许多原理。你听到没有?我爸爸对&玩&是有多么深刻的理解。爸爸曾经跟柳老师一谈就成为了朋友,本来是有道理的。我恨六年级。一到六年级就什么都变了。李戈现在已经全面地叛变了。叛变得一点样子也没有了,一到六年级他就吓死了。叛变了我,叛变了柳老师,还有他自己以前的做法,还有他自己从我小时候就立的&先严后松&的家教。他竟然还这样恶狠狠地说:&以前统统作废!我说话不算数!现在只有一条路,死,记,硬,背!小乔,你逃不掉,看来你只有给我死背!滚瓜烂熟!在六年级这一年里不要想舒舒服服做人了!你必必必必须给我考进重点中学,看看徐佩玉还卡得了你吧!&看到爸爸痛苦的样子,我倒替他吓坏了。我拼命揩眼睛。不是哭。这还是我的爸爸吗?真的,一点都认不出来了!所以,我恨六年级。徐老师就是在六年级调回来的,我的柳老师,已经被他们开掉了。爸爸让我最伤心的地方,就是改变了对柳老师的态度。我绝对不同意这个!输、赢算什么?你真懂得踢球就不会在乎。柳老师失败了,难道这就可以说柳老师的做法就是错的?我觉得爸爸这就叫叛变!我的思路跟爸爸不一样。我问李戈:&假如老师都像柳老师那样,那么,学校不就有劲了?&想不到李戈突然冲着我大叫:&李小乔,学校不会有劲!&我真是气坏了。我不变。我本来就是一只豹子。我只想吃肉。我本来就是一直吃肉的。只不过我从一只小豹子要变成一只大豹子。是你们变了,你们吓死了。李戈就从这时候起,开始打我了。打我的时候,我真的在心里想到那只被送掉的小豹。被自己老头子打,当然是很狼狈的事。也是很滑稽的事。女生不准看!李戈打我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到底是中国人,跟古代一样,他妈的就打屁股!打的时候,李戈把声势弄得很大。还没打,就已经在嘴巴里叫:&打!&&打!&然后还要一本正经地脱衣服,卷袖子,吐口水什么的。我发觉他们不会打,乱得一塌糊涂,要不是我配合他们,有模有样地趴到沙发上,他们真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弄。不过,要命的是屁股只好露出来了,这是非常不好的,我建议索性剥得一丝不挂,好比斯巴达克,倒蛮像样的!现在弄得只露屁股,使你不得不在这种时候觉得缩回到了小时候,就像小时候穿开裆裤一样!我气得要命。李戈为了打我,还专门去买来了一把木尺。我心里真想不通,其实就用吸尘器的管子和把手倒也不差。非要用&尺&,家里就有一把塑料透明尺,一弹一弹的也很有效果。李戈非要手持木尺,木尺现在还真不大好买到呢。只听爸爸大吼一声,挥尺打来,打到屁股上却并不重,这种动作及其通讯控制是很难做的。可是,不对了,爸爸打了几记,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真打起来,我感觉到他突然有点发狂,又叫又打,我吃了几记有点分量的板子。你知道任素芳在干什么?她很忙噢,跑前跑后的,先是弯着腰把头凑在我的屁股上,像小菜场买肉一样,用尖尖的手指头点着:&打这里!&&打那里!&她很知道肥肉在哪里。后来,看到李戈有点真打,妈妈首先急忙又跑过来用身子抱住我的脑袋,急叫:&这个不能碰的!这个不能碰的!&我有点怀疑。他们好像总有点在偷笑。我不管了,从一开始我就像杀猪一样大叫,我才不想学那种严刑拷打不屈服的英雄,帮帮忙噢,保命要紧。我必须叫得很惨,很动人:&痛死啦!我的屁股要落下来啦!&&你们把我打死,你们将来年纪大了可怎么办啊!&&救命啊!我是独生子女啊&&&可是千万不要搞错,以为打小孩子是好玩的事情噢。我希望班马叔叔应该趁我这个没办法的丢脸的时刻奉劝天下的父母大人,小孩子会恨你们的!真的。哪怕我多少有点知道李戈是声势大,做戏,想要摆出一种严厉和说明他是真的气了,但是,只要真的动手了,我就开始恨他了。虽然我在乱喊,可我心里面却一直在惊慌地这样想:&他真的打我!&&他真的打我!&任素芳就在那里咕噜:&现在打已经晚了。&所以,要打还是在三年级以前打我们吧&&我已经是一只豹子了。你想把我再打成一只猫啊?我告诉你,你要让大人高兴很容易。李戈就是这样。我只要拿起一本什么《少年百科知识》,李戈马上就连咳嗽也不敢咳了。我只要拿起《复习考试提纲》,李戈在家里走路就鬼鬼祟祟轻得像小偷一样。假如我夹一本《美国小学生奥林匹克数学试题》走进厕所的话,李戈今天出门就算落掉皮夹子,回来也要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偷笑。李戈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任素芳也差不多!这都是&六年级&搞的。不得了哇,六年级真是太太太太太厉害了!老房子的爸爸在李戈和任素芳还没有叛变之前,我爸爸妈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读到四年级的时候,我家搬到黄浦区去了。我从小一直是住在曹杨新村的,八十五号是我们的老房子。那时,老房子虽然只有一间小房间,可是,我觉得美妙的东西都在那个小房间里了。后来搬家了,可是搬家以后我还是在这所学校里读书。我就是从这一年开始有了我自己的脚踏车,那个时候我就有了一辆可以换挡的山地车!第一次骑到学校去的时候,男生都傻了,后来许多同学都回家去吵,可是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吵到。那个时候这种车子要八百多块钱。我爸爸妈妈都是很爽气的人,不像人家那样想不开。爸爸手一伸,说:&买!&妈妈把钞票一递,说:&拿去!&买下了新车之后,他们又给我买了一件雨披、一副皮手套、一顶可遮耳朵的皮帽子、一套保养工具。爸爸对我说:&先不要得意!以后,不管是刮风还是落雨,还是落大雪,你不要到时候来跟我和你妈妈发嗲,&嗯,今天不想骑!&没用的!我们也不管你马路上吃红灯、塞车子什么事情,也没用的!这些情况都要你自己算好!小乔,路是蛮远的,车子也是你自己要买的,所以,天天早上不准迟到!怎么样,讲得定吗?&我很严肃地望着他们,说:&当然啰!讲得定!&爸爸对着我点头。妈妈笑着弯下腰来亲我,说:&这个儿子将来可以派用场的!&我后来骑车上学从来没有迟到过。其实,我反而要比别人早到,看校门的老姚可以证明。我锻炼了身体,你只要摸摸我小腿上的腿肌你就知道了,所以,我在球场上的速度,还有那种爆发力,那就不用吹了。大娘舅眼睛睁得大得不得了,来骂妈妈:&你们要死啊?是不是要让小乔去轧死?上海的马路可以踏脚踏车啊?&妈妈说:&那么我们生在上海怎么办?放心好了。我和李戈心里有数的。他会自己保命的。&许多人都说李戈和任素芳想学外国人,瞎搞。其实,是我自己舍不得离开老房子,舍不得跟我从小玩在一起的阿冬、小弟他们一伙朋友,还有曹杨新村这块我最熟悉的地方。我哭了。哭得很伤心。我说你们大人从来都不知道,只晓得&搬场&、&搬场&!我不知怎么会突然用国语大喊了一声:&你们要把我的心也搬掉了呀!!&大概是我真的急死了。我说从你们一开始在商量新房子、家具、窗帘颜色什么的时候,我就已经气死了,人家一直在发脾气,你们为什么就没有看到?我真的哭了。哭得任素芳也眼睛红了,她对爸爸说:&唉,这个小人蛮有良心的。&李戈也很难过。曹杨新村这块地方其实才是我爸爸的&老窝&呢。爸爸从小也是在这里长大的。那天晚上,爸爸妈妈搂着我,我们一家三人都在讲&童年&的事情。后来,李戈和任素芳决定我不转学,中午可以到老房子的&四号奶奶&家里吃饭。李戈还说,他也想清楚了,他觉得曹杨新村在城市的边缘,有绿树,有小河,朝外一走,就是乡下田野。我知道我爸爸的心思,他自己从小就在这里玩,还瞒着奶奶到乡下小河里去游泳,爸爸一直说男孩子童年不跟蚂蚱、金龟子、天牛、蜻蜓交朋友就会娘娘腔,爸爸还说过男孩子从小不是&黑皮&就完了。我知道,他很想把这些&遗传&给我。我们搬家的那一天,老房子的人都出来了。四号奶奶拉着李戈和任素芳的手,她跟人讲话老是要拉人家的手;别人对她讲话,她老是要听着摇头,其实她不是不同意。现在,任素芳还没有讲半句话,四号奶奶已经又在摇头了,她流下了眼泪,鼻涕拖了有一尺长,真的挂得很长很危险,任素芳用纸巾去帮她擦,她不让擦掉,她是南京人,她说:&&&我难过唉。我难过唉。&四号奶奶好像又要和我妈妈用手推来推去了,她们以前一天到晚为送什么吃的东西推过来推过去,像气功里的推手一样,我觉得这是老房子这里最好笑的一桩事情。以后,她们再也推不到了。小弟是四号奶奶的孙子,他没什么难过,还在趁机捣我背,想让我吃&酸梅汤&,他知道我以后还要天天来他家吃饭呢。阿冬在他家的窗口晃过来晃过去,他已经要读初一了,所以嘲笑地看着这里的告别场面。孙琴也在,她住在对面那幢楼里,孙琴抱着任素芳的脖子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我妈妈最喜欢她了。还有广东佬肥、四眼狗老爷叔、楼上的戆大儿子&&反正老房子的邻居都在。我们老房子这里的一帮小孩子,他们总是要来问我:&你爸爸真的让你在帐子里养螳螂啊?&&你妈妈什么时候再跳舞啊?她还会扮妖精吗?&这时候我就很得意有这样的爸爸妈妈。李戈从来不反对我收养各种昆虫,还帮了很多忙。我小时候傻乎乎的,收藏了很多甲壳动物的&尸体&,我喜欢&装甲&。有一次家里吃梭子蟹,那又大又威武的大钳就成了我的宝物,我有专门藏宝的秘密地点,是在老式书橱的橱脚角落,那里很阴暗,是一种秘窟。我的秘窟,有一大堆东西。当然我也经常搬&家&,宝藏是需要经常偷运、转移的。我的行动都很秘密。可是我后来发觉,凡是在我藏宝的地方,那里的地板就不拖进去了,拖把总是从秘窟外围滑过去了。有一次妈妈要拖过去,李戈在急叫:&可以了!可以了!&他却从来没向我问过有关宝藏的事情,一直没有。我确实是在蚊帐里放养过许多昆虫。有一年夏天,我决定把关押的、牵棉线的一批昆虫部队都放到我的帐子里去,让它们自由地在那里面活动,我放进去了金龟子、螳螂、天牛和蜻蜓。我还有一只用砚台压着的屎克螂,它是在一天夜里&扑通&一声自己闯进我家的窗口掉到地板上的,它焦黑焦黑的,发亮,很像鬼怪式坦克;虽然它身上很光亮,但我没让屎克螂进帐子&&李戈也来过几次,把头伸进我的帐子观察这些昆虫。我们本来以为可以看到它们在里面飞来飞去的景象,可是,这些家伙一只一只爬在帐子的边角上,也不飞,也不打,各自在想心事。夜里,我故意往帐子里放进来几只蚊子,决定忍耐一夜,看看蜻蜓会不会真把蚊子吃掉。天亮了,我被蚊子咬得一塌糊涂,而金龟子和天牛却都不见了。帐子上有一个洞,棉线被扒开了,它们肯定是&突围&逃走了。爸爸看到了破帐子,没骂我,他非常后悔地责怪自己,他把头又伸进来仔细地研究,说:&哎呀!我们怎么没想到,天牛和金龟子的脚是很有力气的!&老房子的妈妈我妈妈很想得开,她从来都这样说:&没办法的。儿子嘛,就是这副样子!&有一次她在电车上跟别人讲话,我听了觉得真好笑。任素芳说:&我家里面啊,有两个萝卜头!&她的同事奇怪地问:&咦?你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妈妈说:&还有一个来!&那人说:&啥人?&妈妈说:&他爸爸呀!&旁边拎包的老头子和一个严肃的戴眼镜的人都扑哧笑了出来。我妈妈就是这点好,心放得很开。我看到很多人的妈妈都啰唆得要死,让你觉得她们好像一天到晚都在不高兴这个,不高兴那个,反正全都不高兴的样子,什么都要讲,因为她们一天到晚在啰唆。我妈妈从小就让我穿得很好。这事归任素芳管。我从来没穿过什么袖子过于短的衣服、裤腿吊一截的裤子、用大人的旧大衣改的莫名其妙的花棉袄。我也绝不会有隔壁小弟两只手上戴的那种袖套,碧绿生青,那是从四号奶奶穿破裤裆的卫生裤上剪下来的两只裤腿。妈妈最吃不消的是需要给我不断地买球鞋,她无可奈何地把手指头从我穿破的洞里滑稽地伸出来,叹口气,从来不骂我,然后,就毫不犹豫地立刻扔进垃圾箱。可我穿的并不都是新衣服,而主要是我衣服多,花样多,拉链衫、坦克服、圆领衫、霹雳裤、牛仔裤、各种T恤、海军呢大衣&&可以不断翻花头,但其实都是旧的。经常换就是新的。任素芳说:&小孩子要穿得好!&她一直说这样的话:小孩子小时候穿得猥猥琐琐,长大了就真的会鬼头鬼脑!她说李戈就有一点鬼头鬼脑!我花了爸爸妈妈很多钱。妈妈可以不花钱,但却可以变得非常漂亮。有一次,妈妈在她们所里要接待日本人,她对爸爸说,我有一个&时装&方案,明天你再看。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看到妈妈打扮得特别漂亮,深蓝色的长袖圆领套衫的外面,罩了一件别致的披肩,是她拿家里铺圆桌的一块蜡染布用针、线做出来的;又把李戈的一只老背包上的细长皮带条抽下来,斜着在她布裙子的腰里绕了两圈,还在一边结了一只外婆留下来的银瓶子。她穿着高跟鞋转了一圈,笃笃笃上班去了。神气得要命。爸爸差一点要哭了。老房子那里的人,都喜欢任素芳。就连小孩也喜欢她,孙琴一直崇拜我妈妈,阿冬和小弟这样的野鬼,看到我妈妈都要老实很多,他们都觉得任素芳很神秘,一天到晚问我:&你妈妈真的扮妖精跳舞啊&&&他们还觉得任素芳爽气,他们奇怪死了,不相信地问我:&你妈妈真的不管你啊?你老开心的噢!&这倒是真的,一个家里有什么事情只要妈妈通过了,就什么都通过了!(我跟你说噢,现在女的最重要了!)我经常玩得两手墨黑,满头大汗,任素芳给我擦擦,说:&不要紧的!&我小时候晒得像一个&黑皮&,任素芳照样走来走去,说:&不要紧的!&因为她并不讨厌黑皮,她自己也做过黑皮。有一次暑假我们一家乘船到普陀山去玩,一天到晚游泳,回家的时候变成了三条&黑鱼&进门,老房子的人都大惊小怪,吓死了!任素芳是在家里扮演过妖精的。那一次连李戈也张大了嘴巴,他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妈妈这样&妖&的打扮。任素芳先不让我们看,叫我们全都到我的小房间里,等她化装&&不一会儿,门自己打开了,我们的头都伸进去看,房间里已经神秘兮兮,窗帘拉上,只有一盏绿色的台灯放在地下,灯光把家里的东西都放成很大的影子,恐怖地照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我们走进去,没看到任素芳。就在这时,她把壁橱的一扇玻璃镜折叠门轻轻推开,从橱里走了出来&&她浑身缠着一条白被单,缠得很好看,但是很吓人,两条手臂光光地露在外面,开始跳舞。我都不认识妈妈了,她化装成了古代的妖女,眼睛黑得很深很深,嘴唇血红,脸上很白,头发绕在脖子上,脖子很长很优美,会慢慢、慢慢转过来,一双赤脚露在白布外面&&一开始,阿冬还想起哄:&鬼来啰!&可是,我们大家马上就都发不出声音来了。任素芳在绿色灯光下的脸,妖得要命,漂亮得要死,问题是,她的眼神闪着神秘的表情,好像已经根本不认识我们了一样,冷冰冰的,有时又眼珠一转,像个狐狸精。她身子慢慢扭起来跳舞,两条手臂像蛇那样动来动去,包着的腰好看得要命,长头发有时候摆到她的脸前面来,她的眼睛在头发后面非常陌生地看着我们。我后来一直看着妈妈的脸,我不认识她了,还是她不认识我了?她的手指头尖得要命,动来动去,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女人动作,我也不认识妈妈这一双手了。当我看着面前这个我已经不认识了的&妖女&,我心里就慌了。我不断扭头看爸爸。我发觉爸爸也慌了。任素芳突然扑哧一笑,把窗帘拉开了。&好看呀!&小弟拼命大叫。&吓死我了&&&阿冬装模作样地拍胸口。孙琴睁大了眼睛,一直看着我妈妈。我一直都没有明白妈妈脸上的表情。我心里很慌,我觉得她跳舞的时候跳出了平时没有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女的一种东西?还是妈妈大概不喜欢我了,因为我是男孩,一天到晚顽皮,她在想女孩?反正,我心里有点怕起来。我也没有去问爸爸。因为我觉得爸爸大概也跟我一样,好像被吓了一跳&&后来,妈妈有好几次在家里帮孙琴化妆的时候,我都要偷偷地看一下妈妈的脸。任素芳常常在那里很仔细地替孙琴涂口红,画眉毛,勾眼线,弄头发,还要用两只涂了红的手掌在孙琴的两边脸上揉啊、揉啊。孙琴乖乖地坐着,变得像小公主一样。其实,孙琴这样化妆并不为什么。她回家就擦掉了。她更不会在学校里露出一点化妆的样子。这点我是知道的。妈妈从来(从小)都没给我涂过一点红。五年级以前的爸爸妈妈最要好任素芳和李戈两个人真的是很要好的。老房子这里的人以前都吓死了,因为不要讲老早的时候,就是直到现在,我妈妈是钩住我爸爸的手臂走进走出的。我们一家人走在马路上,你放心好了,我总是一个人在前面打头阵的,后面那一对勾肩搭背的肯定是我爸爸妈妈。所以,我奔来奔去,东张西望&倒是从小蛮自由的。我妈妈在科研所工作,可是她的舞跳得好得不得了。任素芳讲,她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参加过什么文艺小分队。李戈一听到文艺小分队,就没劲了。据说,妈妈当时和一个头发很长的高中生喜欢偷偷地自己编舞,唱《阿诗玛》什么的。爸爸就恶劣地故意把小分队讲成&小分头&。李戈不会跳舞,所以,特别喜欢攻击&文化大革命&当中的文艺小分队,他对我说:&这种&小分头&的节目真是吓死人啊!真的,有一次,我看到舞台被他们蹬穿掉!&他就像踏咸菜的那样乱跳&亚非拉&&&,又像白鹤亮翅的那样挺胸、削肚,又挥臂地表演&东风吹,战鼓擂&&&任素芳一点都不生气,大家笑得半死。我爸爸每隔一段时间要发一两次疯。他一来意大利男高音美声唱法,我和妈妈就要挤眼睛做鬼脸。李戈抖抖衣服;捋捋头发,头颈开始高上去了,像帕瓦洛蒂那样在袖口这里搭一块白毛巾,大唱《负心人》,喉咙里假装的意大利发音好像在骂人。唱着唱着,李戈感情上来了,像真的一样,眼泪花花&&任素芳叫:&哟?哟?谁对你负心啊?&我想,这首&叫&得很痛苦的歌,是唱一个背着心的人。李戈唱一首绝对不够,他又大唱起《我的太阳》,头颈扭来扭去,两条手臂高举,又像叫救命又像要拥抱,热情得要死。我看出来了,这个&太阳&一定是个女人。只见爸爸越唱越不得了,头发都抖散了,眼泪真的流出来了,眼神像死鱼那样投向无限遥远的空中&&任素芳虽然笑着,但开始真的嫉妒起来了。她说:&哎哟,哎哟,不对了,不对了!她是谁呀?啊?&&&爸爸终于一下&昏倒&在妈妈的怀里。我看着他们两个人,觉得很好玩。李戈和任素芳是在下乡的农场认识的,他们都是老三届的人。爸爸假如想要让妈妈尖叫起来,有一个很灵的办法,就是偷偷翻出任素芳在农场时候拍的照片,高举在手里给我&&妈妈就尖叫着像发疯一样地来拼命抢,急死了。妈妈大叫:&不能看!难看死了!丑八怪!&我一看,我的&妈&呀,照片上的那个&铁姑娘&,胖得哟,真是脸上放光,浑身茁壮,画上去的&彩色&还鲜艳得要命,简直就是广告&禾大壮&!其实,他们当时在农场里是很苦的。任素芳说,就是奇怪,她一天只吃三分钱的青菜(真的三分钱),但就是胖得要命。可是,李戈他们瘦得像猴子,吃不起一角三分一份的只有三块指甲一样大小的红烧肉。据妈妈说,她就是在饭堂排队的时候看到李戈伸着细头颈在咽口水的样子,开始&喜欢&爸爸的。有一次,李戈跟人家&赌饭&,他们越是吃不饱却越要来这种撑破肚皮的赌饭,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出钱大吃一顿。李戈必须吃下去两斤大米饭,一斤大肥肉,一大碗咸菜汤;吃到后来,已经撑得翻白眼了,头颈一伸一伸,李戈就开始走来走去,让胃再落下去一点,端着还剩的一大碗饭想办法硬吃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任素芳听到了,冲进这帮人,顾不得人家起哄怪叫,上去一把抢掉李戈还没灌得下去的饭,对着他喊:&你干什么呀!你干什么呀&&&那时,他们俩其实还从来没讲过话,任素芳用两只手拼命推李戈的背,把他推出了这伙人群。那一帮人在那里&???&乱叫。想不到爸爸妈妈就是这样谈恋爱的。真够漫画的。后来,李戈先&上调&回到上海,进了铁路局当工人。任素芳还留在崇明农场,有好几年。我妈妈讲起这一段的时候,总要眼睛乌溜溜地盯牢爸爸,然后,鬼幽幽地讲李戈的笑话。李戈在那几年里,起码给任素芳写过四五百封信(我晓得,是情书),据说我爸爸字好、文章好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连续有两年的冬天开河,李戈都请事假然后乘船再回到崇明岛上来,代替任素芳开河,他不管农场同意不同意,非要这样做。因为冬天开河是最苦的。李戈也跟他们一起开锹、挑担,卖力得要死,目的就是要人家在任素芳的担子里少放点,结果,真的,任素芳挑得担子里总是只有像云片糕一样薄的两片河泥。后来,爸爸戆头戆脑地笑死人。一九七六年和一九七七年的时候,李戈一门心思帮任素芳准备考大学(当时刚刚恢复大学招生),他到处去借书、抄题目、抄传来传去的复习大纲,哇!比现在盯我功课厉害得多了!结果,任素芳真的考取了复旦大学。我妈妈收到录取通知以后,约李戈到虹口公园门口。想不到李戈在2l路电车站这里,一本正经地要来跟任素芳&再会&。我妈妈说,只见这个神经病掏来掏去掏出一包任素芳写给他的信,还有一支特地去买来送给妈妈的派克金笔,一起交到任素芳手里,面孔像电影里的那样,看着天空,说:&祝你&&祝你&&&妈妈说:&他还要跟我握手嘞。&我听了莫名其妙,看看爸爸。原来,那时爸爸竟然提出要跟妈妈分手,悲壮地祝&大学生&前程万里、一切都好&&什么什么衷心的祝福。妈妈说:&哎呀,小乔,你知道吗,你爸爸这时候真的要跳上电车跟我再会了!他的面孔潇洒得不得了,你知道吗,他为什么?他大概是要想做佐罗吔&&&妈妈笑起来,瞟了爸爸一眼。&你说怪吧?这种人帮人家忙,对人家好,到时候,不得了喽,像佐罗一样喽,救出了人家女的,自己一声不响骑着马,走掉了!&任素芳说:&神经病哦?&我笑死了。我看爸爸。&佐罗&在装傻,走开了。开心的&小时候&我从小是没地方发嗲的。李戈和任素芳从我小时候起就给我订规矩,订得我吓死了,因为那时候,他们两个人是很凶、很严的。在我幼儿园以前,他们是不跟我谈判的,没什么可以谈、可以商量、可以赖、可以讨价还价的!李戈说,一个人在穿开裆裤的时候有什么资格参加谈判?先把小便、大便管管好!(不好意思,这点我倒确实管得蛮像样的。)我两岁多的时候,头颈上给我挂了一样东西,不是长命锁噢,是一只猫头鹰的小挂表。所以我很早就识钟点,他们从来不叫我,弄得我对几点钟、几点钟一直到现在都怕得要命。我对各种转的东西感兴趣,我想说不定是跟这个有关系的,我对F16战机的仪表刻度很注意,对航天飞机发射的倒记时也要比别人紧张。我的妈呀,一天都是钟点,我可不敢大意,脑子里总是有刻度。幸亏地球也是转的。李戈和任素芳说,小时候摆什么&功架&?要摆长大以后去摆!要摆,应该摆在别的地方!结果,我从小的&功架&就摆到大人、小人那里去了。我大概上的最早的课是&大&和&小&,我最早吃过的打手心,就是在大、小的问题上出了毛病,打得我疼死了。对比我小的小人,假如我没有&哥哥&的功架,就要被骂!假如我还想讨点便宜,就要被打!我觉得那时他们的眼睛就像侦探一样,他们一天到晚侦探&大&和&小&。李戈有一件事情肯定要被批判。有一次,我在外面打了架回来,真要命,是哭着回来的。李戈问我怎么回事。知道我跟人打架了,就问我:&那个人比你大还是比你小?&我倒霉地说出了名字。那个人比我大。你猜李戈怎么说?爸爸说:&再出去!跟他打!&打不过也要跟他打!弄得我后来拼命练身体噢!讲得难听一点,李戈和任素芳在我小时候是把我当&动物&来养的。你不要怕噢,因为在我们家,&动物&是好的名字。动物有什么不好?动物什么都好,这是我从小就被爸爸妈妈教育出来的。我不知道他们的做法对不对。反正,在我小的时候,他们总是拿动物来和我比,而不是用&人&来同我比。比本事。比聪明。比吃东西。比干净,你知道吗,几乎所有的动物真的都是很干净的,它们都要自己清理,否则它们就自己倒霉。还要比派头,比&功架&,就是比样子像样不像样。动物都是很有派头的!我从小在&样子&上面,经常被李戈讥笑和讽刺,他不是拿我来跟别的小朋友比,而是用动物们的气派和风度来讥笑和讽刺我,结果弄得我特别恼火,我气得要死。所以我到现在,说不定直到将来都改不了这种幼稚的毛病了&&伤心的时候,我会像老虎一样走开,独自站在一个地方。做什么事输了,踢球败了,我还是记住爸爸说的那样,要像一头狼自己走回去把流出来的血舔干净。委屈的时候当然要哭,而且要放声大哭,不过,不要在人堆里鬼头鬼脑地哭给人看,而要像狼独自在林中嗥叫,像一头鲸鱼在大海中哀叫。叫过以后就再没声音了,要像一只老鹰飞得很高很高,真正地无所谓。说真的,我已经真的没办法,在遇到吓人的情况时我马上想到的是美洲豹,它的眼睛和柔软而有力的步伐,美洲豹的突然起动和奔跑速度是世界第一的。真要命,我小时候的老师,其实是&动物老师&。我妈妈对人是很礼貌的,人人都喜欢她。可是我跟你说,在我小时候她从来不教我什么对大人咧开嘴巴微笑、招手说&拜拜&、点头哈腰、牵着大人的手在边上跳,或者为了让大人有面子所以要拼命点头、假装发抖&&任素芳说:&我不要你假装讨好人!&有几次我对大人表演礼貌动作,结果被妈妈嘲笑得要死,弄得我无地自容。任素芳有点鬼,她倒是知道我们常常会假装。妈妈说,礼貌、尊敬、喜欢什么人,都应该首先是&真心&的。&真心&的也就是随便你怎么做!所以我就胡作非为啦,我喜欢的大人,我就喜欢挨着他的身体,我喜欢爬到他脖子上,摸他的肌肉,揍他一拳,他要告别走的时候,我会抱住他的腿。我现在还有这个毛病,就是喜欢拍人家肩膀,我的好朋友,都让我拍得一塌糊涂。大概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妈妈再也不管我了!真的不管了!而且,我可以跟他们谈判了。我谈出了很多名堂呢。说得财迷一点,我谈到了很多我想要得到的东西!问题是我要讲出理由。谈得像模像样。我说我要买一只真正像世界杯足球赛上踢的那种黑白花纹的皮壳足球,因为那才代表&足球&,我不要鬼头鬼脑的彩色橡皮球,那是小皮球,那不要把我的脚头踢软啊?买了,贵得要命。但我谈成了。&飞鹞&航模组装套件,买了。而且附加特种优待:以后凡是模型、机件的东西,一律给我开绿灯!变形金刚,当时最复杂的,买了。橡皮救生圈,没买,还说了我一顿,说我没用。天文望远镜,那种长筒的,能架起来的,可以看到月球上的癞痢头的,买了。不过是咬咬牙买的,爸爸冬天穿的皮夹克就取消了,我现在每次看到月亮就想到皮夹克,我以后赚的第一笔钱就要给爸爸买一件皮夹克,希望到那时候皮夹克还能时髦。猎枪,没买。第一,你有没有枪法?第二,动物是好的!但是借来了一支真正的双筒猎枪,给我扛着拍了一张照片,但把我全身剥光,装扮成小原始人。猎装,买了,而且,以后经常给我买有两个上衣口袋、有肩扣的军用式服装,因为我说穿上这种衣服,我一天就像模像样的,尽做好事。小刀,猎刀,各种各样的刀,任素芳反对,李戈同意,吵来吵去,一到电影中有男子汉用刀作出各种技能在林中、荒岛上顽强生存下来的镜头,李戈就大肆宣传,结果任素芳弃权,保留意见,最后总算给买了。我有很多刀喔。我从小得到不少像样的礼物。李戈和任素芳的朋友,还有我那些二爷叔、三爷叔、大阿姨、大娘舅、小阿姨,后来都摸出门道,再也不带来那些狗屁蛋糕(我最恨奶油蛋糕了)、高级糖果、假的罐装鳖精什么的东西;他们送我望远镜、指南针、多用途电子表,还有要费脑筋才想出来的什么魔晶土、番茄书、夜视眼镜、溜冰鞋等,害得他们都越来越有学问了。因为李戈和任素芳送给他们家小孩的礼物,全都是些一看吓一跳、越想越奇妙的鬼怪玩意儿!李戈是坚决主张小孩子要从小玩&器物&的,坚决得要命。他说:&这种东西,又是玩!又是技术!&所以,我三年级的时候就能得到一辆变速山地车,并不是他有钱,而是他有这种意思。他才不会乱用钱呢。有一次,他给我买了德国进口的变形塑料软尺,因为我们国家当时没有,他看到了就说非常重要,非常重要,就给我买回来了。他拿给我的时候,趁机教育我(我知道),说:&多玩玩这种尺,你就知道,有许多东西并不是就能拿一把直尺量的!&我可不管什么教育不教育,我就开心地用这条像蛇一样软软的尺到处去玩,没几天,家里的和整个世界的一切不走直线的东西和形状,都差不多给我量过了,量得鸡飞狗跳,人人害怕,什么我都量。结果,量到李戈身上去了,他自己倒霉,只能拼命忍住痒,让我把软尺按到他的鼻子形状、胸肌形状、胳肢窝形状的上面去,最后量到了他的肚皮上,他有点一格一格的腹肌,爸爸实在痒得忍不住了,一口把软尺吃进嘴巴里去了。玩过以后,我倒是真的从心里感觉到:世界确实并不都是直的。那时,在老房子的房间墙壁上,有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那是妈妈拍的,她把它放得很大很大,镶在镜框里&&照片上是我和爸爸赤膊穿着游泳裤,在金山湾的泥海滩上抱在一起打滚,脸上和身上都涂满了泥,两人滚在一个泥塘里,七仰八叉的手脚都绕在一起,粗大的是爸爸,细小的是我。徐老师到我家的老房子来家访过,她看到这张赤膊的大照片,吓得把眼睛都闭起来了。柳老师到我家来,一看到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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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想柳老师* * *老爸疯写《学生手册》徐老师和柳老师是两种老师。我曾经给他们打过分。结果是,徐老师得五分,柳老师得七分。两个人都不够资格得满分;但柳老师改掉一点小孩脾气,有可能得九分。我扣掉柳老师的三分里面,一分是服装分,柳老师穿得太“穷”了。一分是脾气分,柳老师太冲头冲脑了,在现在的社会里是吃不开的,有点像小孩子,他不懂。还有一分是保留分,一个人怎么能打满分呢,他的水平到底是不是一流的,我还不知道。这是我在四年级的时候打过的评分。在学校里我不敢亮分。在家里我当然就大讲特讲啦。我爸爸李戈和我妈妈任素芳对我们班级全都熟悉得要命,名字都叫得出。我也对爸爸的铁路局和妈妈的科研所都很清楚,他们单位里的鸡鸡狗狗的事情我都知道。在家里,有什么不可以讲。李戈说:“徐老师还要扣一分。”我说:“你不要乱搞,五分差不多了。”李戈说:“还要扣一分徐老师的误人子弟分。”任素芳说:“哎哟,你不要吓人噢。”你要知道,徐老师也教过我爸爸。我觉得这是一桩很倒霉的事情。分块和就近入学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儿子、老头子、说不定还有孙子这样一大家人都是在一个小学或者一个老师手里读书的,那还得了,你爸爸当时的什么傻头傻脑的事情人家都知道,动不动就要说:“你爸爸那时候跟你比……”那还叫人怎么活?反过来,这个老师也倒霉,他以前的秘密也保不住。不过,我爸爸从我一年级进校的时候起,就没提过徐老师的绰号。直到后来,有一次他问我:“你们徐老师现在有没有绰号?”我说:“徐老太婆。”爸爸一听笑得倒在地上。他说,他们在小时候读书的那时,当时徐老师还不到三十岁,可是,他们也是起的这个绰号。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李戈傻乎乎的,以前在徐老师手里是一个乖学生,徐老师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爸爸是“保”徐老师的,为了这个,他还被人家用墨汁从头顶浇下来,后来他就逃出去串联了。可是,爸爸后来态度变了,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李戈和任素芳一天到晚喜欢谈国家大事。最要命的是,他们为了图方便,还把我光屁股地放在桌子当中,让我自己去玩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雪花膏罐头和蛤蜊油蚌壳,他们就和一帮朋友围着桌子可以大谈国家大事了。我气死了,问他们的朋友里当时有没有女的?他们说,有的。真是对不起。爸爸常常要提起徐老师。他说徐老师是好人(我发觉跟摩托王说的一样。摩托王也是被徐老师教过的。可他当时就是个小坏蛋),但徐老师的教育方法使他变得更傻。李戈在我读四年级以前,不敢对我说徐老师的事。柳老师来教我们以后,他才不怕了。刚开始的时候,我爸爸对柳老师也不怎么样,大概是他只比柳老师大几岁,他们是脚碰脚。我爸爸说话口气很大,那一阵更是大得不得了,好像很少有他看得上的人。后来不对了,李戈和柳老师成了要好朋友,简直可以称兄道弟。我爸爸有个毛病,他喜欢上的人,当然要是男的,他就要称人家“兄”,兄来兄去,像柳老师明明比他小,他也想称人家“兄”,他已经不管了。但在四年级上的时候,李戈却经常发疯,在学生手册的“家长意见栏”里面哗哗哗乱写,弄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比如,老师在手册上写了几句对我的评语:“该生思路敏捷,口头表达能力较好。但目的性不强。希望家长一起配合,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与约束。”我本来是去问爸爸“该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们是独生子女,是应该生出来的学生?爸爸说:“我和你的二叔、三叔,还有你的小阿姨、大娘舅在读书的时候,也都是‘该生’啊!‘该生’……只能说是一种汉语的习惯用法,就是指的‘这个学生’的意思。习惯用法只好记住。”他又自己咕噜了一句:“是有点奇怪?好像当老师的总要写‘该生’,让小孩子莫名其妙。我看是该死。”爸爸把学生手册拿了过去。想不到,第二天早上再交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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