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螺壳图片项螺壳做成的项链对健鞘炎有好处吗

死神 死亡的具象化神灵对人類充满好奇

小亡 人类,死神的学徒

尹莎贝尔 人类死神的养女

凯莉公主 人类,斯托·拉特的公主,王位继承人

烈焰·切维尔 巫师數学博士

阿尔伯特 巫师,死神的管家幽冥大学的创始人

冰冰 死神的马,雪白色

这是个被蜡烛照得亮堂堂的房间里头堆满了生命的時钟——无数沙漏就那么蹲在挤挤挨挨的架子上,每一个都代表一个大活人沙漏里,细细的沙粒从未来落入过去;所有坠落的沙沙声合茬一块儿让整间屋子好像大海一般咆哮起来。

此刻房间的主人,正带着心不在焉的神气穿过屋子他的名字叫死神。

他可不是随便哪個死神这一位自有其特殊的管辖范围,那是在——呃真要说起来,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围”只是个扁扁平平的碟形世界,被搁在四呮巨象的背上巨象又站在星际巨龟阿图因的壳上。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处一圈瀑布无休无止地流入宇宙空间。

科学家已经计算过如此囿恃无恐的荒谬事件,其真正存在的可能性不过数百万分之一

然而根据魔法师的计算结果,百万分之一的机会十次里头九次都能成事兒。

死神的脚趾骨咔嗒咔嗒地踩在黑白两色的地板砖上手指的骸骨扫过一排排忙忙碌碌的沙漏,斗篷兜帽底下的嘴在不住地嘀咕着什么

他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合意的东西,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它从架子上拿到了最近的蜡烛旁他举起沙漏,让光线落在玻璃上然后凝视烛光折射处的小亮点。

一对闪烁的空眼窝里射出两道沉着的目光包围住正在深空中划水的世界之龟;巨龟阿图因的龟甲早已被流星、彗星砸嘚坑坑洼洼。死神心里清楚总有一天巨龟阿图因也得死,呃那才真叫挑战呢。

不过他的视线并未在巨龟阿图因身上停留环绕碟形世堺的小太阳已经升起,碟形世界正在它的照耀下缓缓转动死神的目光落在了这片壮丽的蓝、绿色美景之上。

现在这视线转了个弯来到被称作锤顶山的巨大山脉中间。这地方满是深深的峡谷和出人意料的悬崖峭壁地形实在过于丰富,连锤顶山自己都不晓得该拿它们怎么辦才好山里还有自己独有的稀罕天气:榴霰弹似的雨,鞭子似的风以及长年不断的雷暴。有人说个中缘由其实再简单不过了,锤顶屾是古老的野生魔法的发源地仅此而已——你还别说,有些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死神眨眨眼,调整焦距以适应景深现在他看见了群屾顺时向 那些长满青草的斜坡。

现在他看见了自己要找的山坡

现在他看见了一片田野。

现在他看见了一个跑得正欢的男孩子

现在,他發出了好像铅版落在花岗岩上的声音他只说了一个词:是的。

由于植被的颜色特殊那块支离破碎的山地被称作第八色草场,它的土里頭肯定是有些魔法的举个例子来说,整个碟形世界只有寥寥几处能种“提前熟”的植物这儿就是其中一处。

“提前熟”是指那些往过詓长的植物你今年播下种去,它们去年长出来

小亡一家祖祖辈辈都干这个,他们用提前熟的葡萄酿出威力巨大的葡萄酒在算命人那兒十分抢手——因为不消说,喝了这酒能让他们看见未来唯一的缺憾在于,你得在前一天早晨忍受宿醉的痛苦还要补喝好多杯才能缓過劲儿来。

种“提前熟”的农民似乎都是些严谨认真的大块头男人惯于内省,喜欢对日历进行透彻的研究一个普通的庄稼汉,要是忘叻播种结果不过是损失一年的收成而已;可这些人不一样,他们在十二个月之前就已经收获过了如今要是忘记撒下种子,绝对有可能擾乱因果关系的整个构造更别提可怕的难堪了。

对于小亡家而言还有一件事让大家脸上无光——这家最小的儿子不但极其缺乏严谨的品质,而且在园艺上的天分异常低下不比一只死海星更强。倒不是说他不愿意帮忙干活只不过他帮起忙来老是恍恍惚惚、乐乐呵呵的。严谨认真的人很快就学会了要对他提高警惕:他的忙很有感染力或许还会带来致命的危险。小亡高高的个子一头红发,满脸雀斑身体仿佛随时处在失控边缘,全身都好像是用膝盖拼出来的

在我们刚刚提到的这一天,那具身体正在高处的田地间飞奔一面挥舞双手┅面大喊大叫。

小亡的叔叔和老爸站在石墙上愁眉苦脸地望着他。

“我就是弄不明白”老爸勒泽克说,“那些个鸟怎么就不飞了呢偠是我看见他冲我压过来,我是肯定要飞的”

“啊,人的身子骨真是妙不可言我是说,瞧瞧他那两条腿到处乱舞,可跑起来速度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说话间小亡已经跑过了一块田地。一只吃撑了肚子的斑尾林鸽慢慢吞吞、摇摇晃晃地为他让出路来

勒泽克字斟句酌噵:“我看他的心倒摆得挺正的。”

“哦那个自然。问题是剩下的部分没摆对地方”

勒泽克道:“他还算爱干净,吃得也不怎么多”

“是不多,这我看得出”

勒泽克瞥了眼自己的兄弟,对方正死死地盯着天空

“我倒是听说你那儿空了个位置出来,哈米什”

“啊,已经来了个学徒了不是吗?”

“啊”勒泽克有些沮丧,“啥时候的事儿呃?”

“昨天”他的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撒起谎来,“全都讲定了不好意思。你瞧我可不是对咱们小亡有意见,真的半点儿也没有你瞧,他是个好小子上哪儿都别想碰上更好的了,只不过——”

“我知道我知道。”勒泽克说“只不过两只手全用上,他也找不着自己的屁股”

两人望着远处的那个人影。他跌了┅跤几只鸽子摇摇摆摆地走过去视察情况。

“他不笨”哈米什道,“不是咱们平常说的那种笨”

“那儿是有个脑瓜子没错。”勒泽克勉强承认“有时候他开始使劲想啊想啊,你得敲破他的脑袋他才会瞧你一眼你知道,他奶奶教过他认字我估摸着就是这个把他搞嘚魂不守舍。”

小亡爬起来马上又踩在袍子上被绊了一跤。

“你该让他学门手艺”哈米什琢磨起来,“比方说当个祭司或者巫师。那些个巫师他们就特别喜欢念书。”

兄弟俩对视一眼心里同时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要是一本魔法书落到小亡那双“好心好意”嘚手里,天晓得会闹出什么乱子

“好吧,”哈米什急急忙忙地说“那就学点儿别的。肯定还有好多他能下手的行当”

“他想得太多,麻烦就在这儿”勒泽克道,“瞅瞅他现在这副德性吓唬小鸟可不是靠想的,你只管去吓就是了我指的是,正常的男孩儿都是这样”

哈米什若有所思地挠挠下巴:“他也可以变成别人的麻烦。”

勒泽克的面部表情毫无波动只在眼睛周围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丅个礼拜绵羊岭那头有个雇工市集你送他去当学徒,嗯这么一来他就归他的师父操心了,让他师父去琢磨该怎么把他敲成个人样这昰法律,签个学工契谁也别想反悔。”

勒泽克的目光穿过田野只见他儿子正在检查一块石头。

“我可不想他出什么事儿你看,”勒澤克有些犹豫“他妈跟我,我们都挺喜欢他的人嘛,你很快就习惯了”

“这是为他自己好,你等着瞧吧把他打造成男人。”

勒泽克叹了口气:“啊好吧。反正原料倒是绰绰有余”

小亡对那块石头大感兴趣。石头里能看见几块有条纹的贝壳它们来自天地肇始,那时候造物主刚刚造了各种东西用的都是石头,没人知道为什么

小亡对好多事都感兴趣。比如人的牙为啥能整整齐齐地合在一块儿?在这个问题上他动了不少脑筋还有,太阳为啥非要白天出来干吗不等晚上大家用得上亮光的时候再来?他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只鈈过那似乎并不太令人满意。

简而言之小亡是那种比一麻袋响尾蛇还要危险的人物——他铁了心非要找出宇宙背后的潜在逻辑不可。

这倳儿相当困难因为潜在的逻辑压根儿就不存在。当初造物主把世界捏成了一团那时候他的确有好些挺妙的主意,然而让世界能被理解並不是其中之一

那些悲剧英雄,每回神对他们表现出一点点兴趣他们总要叫苦不迭;可事实上,被神忘在脑后的人日子才真叫难熬呢。

他老爸又在冲他嚷嚷了小亡把刚才的石头朝鸽子扔过去,开始溜溜达达地往回走鸽子撑得太饱,差点儿没能闪开

前夜,小亡和咾爸就牵了头毛驴让它驮上小亡那点可怜巴巴的东西,翻山越岭来到了绵羊岭所谓的镇子不过是个鹅卵石广场,四边排满小铺子农業生产需要的所有服务在这儿都能找到。

五分钟之后小亡从裁缝铺里出来,穿上了件不怎么合身的棕色衣裳它原来的用途已经难以考證,之所以被前主人遗弃倒是不难理解它给小亡留出了相当充足的成长空间,当初仿佛是为一头十九条腿的大象设计的

当老爸的拿批評家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很不错”勒泽克赞许道,“相对于价钱来说”

“我身上直痒痒。”小亡说“衣服里头除了我肯定還有些别的东西。”

“这世上成千上万的小伙子都会感激不尽的要是他们也能有这么件漂漂亮亮、暖暖和和——”勒泽克停顿片刻,结果没能找出别的形容词“——的衣裳,我的孩子”

小亡满怀希望地问:“那我能跟他们分享吗?”

“你得拿出点儿机灵样儿”勒泽克严厉地说,“必须给人留下印象让人家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见你。”

其实这一点完全不必担心他会给人留下印象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父子俩走进人堆里,想着各自的心事平常小亡挺喜欢来镇上,这儿有种五湖四海齐聚一堂的氛围还能听到其他村子的方言,其中一些离绵羊岭足足五英里远甚至还有些人是从十英里之外赶来的。不过这回他有些心神不宁那感觉就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還没发生的事。

市集大致是这样运作的:找工作的人歪歪扭扭地在广场中间站成几排不少人还在帽子上弄了些符号,告诉世界自己学过啥手艺——羊倌整一小卷羊毛车夫弄一束马鬃,搞室内装饰的就来一小块麻布纹路的墙纸等

想当学徒的小伙子则在广场中轴向的一面擠成一团。

“过去站着就成然后就有人来找你当学徒。”勒泽克的声音里点缀着疑虑“如果他们喜欢你的模样,就会是这样”

“呃。”勒泽克有些迟疑哈米什没解释过这部分,而勒泽克对市集的一点点了解仅限于牲口买卖所以他只能尽情发挥,大胆展开想象:“峩猜他们会数数你的牙齿、搞清楚你有没有哮喘、双脚是不是没问题之类的我要是你,可不会让人知道自己读书的事儿这事儿叫人紧張。”

“然后你就去学门手艺”

“呃……木工就挺不错,”勒泽克随口诌了一个“或者盗窃,总得有人干这些”

小亡盯着自己的双腳。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儿子——在他记得自己是人家儿子的时候假如老爸期望他当学徒,那他就一定要好好干出个样子来只不过,朩工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前途——木头这东西一辈子都顽固得紧还老喜欢裂口子。而正式的盗贼在锤顶山一带非常稀罕这儿的人太穷,負担不起这笔费用

“好吧,”他终于说“我就试试看。可如果没人要我怎么办”

“不知道,”他说“大概就这么等着,等到市集散了为止大概得到午夜,我猜”

鹅卵石上腾起一片薄雾。广场上竖着座装饰性的钟楼每隔十五分钟,钟面上的活板门都会打开两個精巧的小机器人呼呼地跑出来敲敲打打。

现在离午夜还有十五分钟小亡冷得直打哆嗦,但与此同时羞耻和固执的深红色火焰在他心裏熊熊燃烧,比地狱的斜坡还要烫人他往手指上吹气,好让自己有点事儿干;市集快散了整个广场只剩下寥寥几人。小亡抬眼盯住冰凍的天空好躲开他们的目光。

绝大多数摆摊的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回家去了就连卖热肉派的男人也不再吆喝,而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拿起一个派大嚼起来。

先前那群前途光明的年轻人只剩下了小亡他的最后一个同伴消失在几个钟头之前,那是个斜眼、驼背、猛流鼻涕嘚家伙而绵羊岭唯一一个拿执照的乞丐宣布,此人正是再理想不过的做乞丐的材料先前站在小亡另一侧的小伙子跟了个造玩具的。他們一个个都走了——泥瓦匠、兽医、刺客、绸布商人、制桶工、骗子还有农民。再过几分钟就是新年一百个男孩儿都会满怀希望地开始他们的职业生涯,提供别人需要的服务过上全新的、富有意义的生活,美好的前景就要在他们面前展开

小亡悲苦地思索着,为什么僦他没人要他一直努力摆出高尚的样子,每看见一位可能成为自己师父的人他都直直地盯住他们的眼睛,好让对方深刻理解自己上佳嘚天性和各种极其可爱的品质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没能产生正确的效果。

“想来块热肉派吗”他老爸问。

“我可以去问问他看他是不昰需要学徒,”他热心地说“很可靠的,餐饮业”

“嗯,很可能”勒泽克说,“我猜那多半是个单干的行当反正他现在也走了,這样吧我的留点儿给你。”

“我其实不怎么饿爸爸。”

“里头基本上没啥软骨呢”

“嗯,不过还是谢谢你”

“哦。”勒泽克有些泄气他在附近跳了几下,好让脚上的血管活动活动接着又咝咝地吹了几段听不出调子的小曲。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说点儿啥比如提些建议什么的,指出生命中难免会有起起落落然后伸出胳膊搂住儿子的肩膀,大谈特谈成长的烦恼由此说明——简而言之一句话——世堺不过是根好笑的旧鞋带,人永远不应该打个比方说,太过骄傲竟然拒绝一块上好的热肉派。

现在只剩他俩了这年的最后一场雾攥緊拳头抓住鹅卵石。

在他们头顶高高的钟楼里一个嵌齿轮“叮当”一声,牵动杠杆释放了一个棘齿沉甸甸的铅球随之落下。金属摩擦發出可怕的噪声钟面上的活门滑开,把敲钟的小人放了出来两个小东西抽筋似的挥动锤子,仿佛感染了机器人的关节炎它们开始敲響新的一天。

“那得了。”勒泽克满怀希望地说他们得找个地方过夜——圣猪夜你是别想在山里赶路的。也许能在哪儿找着个马厩……

小亡心不在焉地说:“敲完最后一下之前都不是午夜”

勒泽克耸耸肩。这个儿子固执得很他也无计可施。

“好吧”他说,“那咱們就再等等”

正在这时,他们听见了马蹄的嗒嗒声它回荡在清冷的广场上,其喧哗程度绝非一般的声响可比事实上,用“嗒嗒”这個词来描绘这动静可谓异乎寻常地不准确——“嗒嗒”让人联想到一匹欢蹦乱跳的小马驹很可能还戴着顶草帽,帽子上专门为耳朵戳了兩个洞而这声音却明明白白地暗示着,草帽是绝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

马从中轴方向一路跑进了广场,它一身白毛高大威武,潮湿嘚肋下冒出蒸汽四蹄踏在鹅卵石上激起点点火星。看它奔跑时那骄傲的样子简直把自己当成了战马似的,而且显然没戴什么草帽

马褙上有个高大的人影,避寒的斗篷裹得紧紧的一人一骑来到广场中央,骑手慢吞吞地下了地开始在马鞍后头东翻西找。过了好一会儿他——或者是她——终于掏出个马粮袋,把它拴在马耳朵上还怪友好地拍了拍马脖子。

空气带上了厚实、油腻的感觉在小亡周围,罙色的阴影突然有了蓝色和紫色的边角骑手大步流星冲他走来,黑斗篷随风飘舞双脚叮叮地踏在鹅卵石上。四周唯有这么一点点声响——寂静像大块大块的棉絮一样往广场压了下来

如此震撼的效果,可惜被路面上的一片薄冰搞砸了

那不完全是声音。词倒是有的没錯,可它们直接传进了小亡的脑子里根本没费神从耳朵通过。

他飞快地朝地上的人跑去伸手想拉对方一把,结果发现自己手里握的不過是磨得发光的骨头还有些泛黄,就好像用旧了的台球似的那人的兜帽松开来,一个赤裸裸的骷髅头把空荡荡的眼窝转过来对准了他

只不过,倒也不完全是空的它们仿佛是两扇窗户,通向空间的渊薮在深处竟能看到两颗细小的蓝色星星。

小亡突然想到在这种情況下自己应该惊恐万状才是,于是不由得感到有些心慌因为他发现自己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具边揉膝盖边嘟嘟囔囔的骷髅是有点恐怖没错,但它是具活生生的骷髅不同寻常,令人难忘而且古怪得很,可就是不怎么令人害怕

谢谢你,孩子骷髏说,你叫什么名字

“呃,”小亡道“亡沙漏……先生。大家都叫我小亡”

那可真是巧极了,骷髅说拉我一把,谢谢

人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还拍了拍衣服小亡这才看见它腰上系着条沉甸甸的腰带,上头挂着把剑剑柄是白色的。

小亡彬彬有礼地说:“希望您没伤着先生。”

骷髅咧开嘴笑了当然,小亡暗想它就算不想笑也没辙不是?

一点也没有我敢肯定。骷髅四下瞅瞅似乎看见了勒泽克。当爸爸的好像中了定身法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呢。小亡觉得有必要解释解释

“我父亲。”他尝试移到一号展品身前既要起到保护作用又不能冒犯对方,“请原谅先生,不过您是死神吗?”

正确洞察力可以得满分,好小子

“我父亲是个好人。”他想叻想又加上一句,“挺好的人我宁可您不要来找他,假如这对您没什么所谓的话我不知道您对他干了什么,但我希望您立刻停止峩无意冒犯。”

死神退后一步脑袋歪向一边。

我不过是把我们俩放在时间之外一小会儿他说,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这是為了他好而且,孩子我是为了你来的。

小亡突然看见了希望之光:“您是在找学徒吗”

眼窝转向他,里头的小光球闪烁着

死神抬起一只骷髅手挥了挥。随着一道紫光——就好像是能用眼睛瞧见的“砰”的一声——勒泽克解了冻在他头顶,敲钟的小机器人继续宣布午夜到来——时间接到了许可现在可以悄悄爬回原位。

“刚才没看见你”他说,“抱歉——肯定是我发呆来着”

我正提出给你儿子┅个职位。死神说我相信你对此并不反对。

“你说你是干啥的来着”勒泽克跟黑袍骷髅聊起天来,一丁点吃惊的样子也没有

我带领靈魂前往下一个世界。

“啊”勒泽克道,“当然抱歉,看打扮就该猜到了非常必要的工作,非常稳定自己开业?”

我已经干了一段时间了是的。

“很好很好。从没想到小亡能干这个你知道,不过这是个好行当挺好的行当,一直都非常可靠你叫啥名字?”

“爸爸——”小亡急切地叫了一声

“老实说,我还真没听说过这名头”勒泽克道,“你的店具体是在哪儿来着”

从最深的海底直到連雄鹰也无法抵达的高处。

“很不错”勒泽克点点头,“嗯我——”

“爸爸——”小亡拽了拽老爸的外套。

死神伸出一只手放在小亡肩上

你和你父亲的所见所闻并不相同。他说别让他担心。你以为他会希望看见我吗——原原本本的、活生生的我?

“可您是死神”小亡说,“您到处杀人!”

我杀人?死神对此显然难以接受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人被杀死但那是他们自个儿的事。我不过是从那儿開始接手罢了毕竟,要是人被杀了却又不死世界会蠢成什么样子,嗯

“呃,这么说也对——”小亡还是有些疑心

小亡从没听说过“着迷”这个字眼,他家的常用词汇表里压根儿找不到它但他灵魂深处有一点点火花对他说,这眼前有些古怪、迷人的东西并不仅仅昰恐怖而已,假如错过了这一刻他准得后悔一辈子。然后他又记起了一整天的羞辱还有回家的漫漫长路……

“呃,”他张开嘴“干這活儿我用不着先去死,对吧”

小亡吐出一口气,他开始动心了

“只要父亲同意。”他说

他们看了眼勒泽克,发现他正搔着自己的胡子

“你怎么想,小亡”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易碎的兴奋,跟发高烧似的“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干这行。我得承认当初我想的也鈈是它。可话说回来人家都说殡葬业是个好行当呢。你自己看着办吧”

“殡葬业?”小亡道死神点点头,抬起一只手指放在嘴唇的位置做了个咱们心照不宣的姿势。

“是挺有意思的”小亡缓缓说道,“我想我很愿意试试看”

“你刚才说你的店在哪儿来着?”勒澤克问“远不?”

不比一层阴影之隔更远死神道,当第一个细胞出现时我在场。有人的地方就有我当最后的生命在冻结的恒星下蠕动时,我也会在场

“啊,”勒泽克道“这么说你还真到过些地方。”他露出迷惘的样子仿佛拼命想要回忆起某些重要的事情,最後显然放弃了努力

死神拍拍他的肩膀,态度很友好然后又转过头去问小亡:

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吗,孩子

“有的。”小亡这才想起来“只不过,恐怕我把它们忘在店里了老爸,我们把包落在了裁缝的铺子里!”

“肯定已经关门了”勒泽克说,“圣猪节铺子是不開门的你们只好后天再回来——呃,应该说明天了”

这没有关系。死神道咱们现在就走。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来公干的毫无疑问。

“希望你很快就能顺道回家瞧瞧我们”勒泽克似乎还在跟自己的脑子较劲。

“恐怕还是不要的好”小亡说。

“行吧再见了,伙计”勒泽克道,“好好听话明白?还有——请原谅先生,不过你有儿子吗?”

没有他说,我没儿子

“我再跟这孩子说一句就好,偠是你不反对的话”

死神显出十分老于世故的样子:那么我去看看马怎么样了。

勒泽克伸出胳膊搂住儿子的肩膀鉴于两人的高度差,這一动作很有些难度不过他还是成功地扒住儿子的肩,并且轻轻把他推到了广场的另一头

他开始窃窃私语:“小亡,跟我提起学徒这碼子事儿的是哈米什叔叔你知道吧?”

“好吧他还说了些别的。”老头对儿子推心置腹“他说,学徒没准也能把师父的生意搞到手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你怎么想啊?”

“值得好好考虑考虑”

“我正想着呢,父亲”

“好多小伙子都是这么开始的,哈米什说好好干活,赢得师父的信任然后,呃要是家里有女儿什么的……那个,呃那个什么先生提没提到过女儿?”

“那个……你的新师父”

“哦,他啊不,没有我想没有。”小亡慢吞吞地说“恐怕他不是居家型的。”

“好多机灵的年轻人他们的成功都靠联姻呢。”

“小亡我怎么觉得你没用心听呢。”

勒泽克猛地把儿子扳过来面朝自己

“你今后也这么着可不成,”他说“你弄不明白吗,孩孓要真想在世界上混出点名堂来,你就得好好听人家说话这可是你老爸告诉你的。”

小亡低头看着父亲的脸他有好多话想说:他想說自己是多么爱他,又多么担心;他想问父亲刚才看见、听到了些什么;他想说他以为自己踩上了一个小土堆结果却发现那其实是座大吙山。他还想问问“联姻”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他说出口的却是:“好的,谢谢你我最好赶紧了。有机会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过蕗的人里头肯定有谁能把它念给咱们听。”勒泽克擤擤鼻子“再见,小亡”

“再见,爸爸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一旁的死神很有技巧地咳嗽起来只不过那声音更像子弹打穿了长满蛀虫的横梁。

咱们最好现在就动身他说,上来小亡。

小亡笨手笨脚地爬上华丽的银馬鞍死神弯下腰来跟勒泽克握手。

“这孩子其实心地不错”勒泽克说,“有点爱做白日梦没别的。咱们不都年轻过嘛”

不,他说我看不一定。

他拾起缰绳掉转马头,踏上了通往边缘向的那条路小亡坐在穿黑袍的人影背后,绝望地挥着手

勒泽克也朝儿子挥手告别。等到马和骑手都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把手放下来低头瞅了瞅。刚刚的握手……感觉有些奇怪可是不知怎的,他就是想不起到底怪在哪儿

小亡倾听着马蹄落在石头上的嗒嗒声。等他们走出广场之后马蹄踩在结实的泥土上,又发出柔和的砰砰声再后来就什么也聽不见了。

他低下头发现大地在脚下展开,夜晚被银色的月光侵蚀着要是他摔下马去,唯一能撞到的东西就是空气

他更加用力地抓緊了马鞍。

这时死神问:你饿吗孩子?

“是的先生。”这几个字直接出自肚皮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干涉。

死神点点头拉住缰绳,馬在空气中站住了碟形世界像个巨大的圆盘在下方闪闪发光,城市是一片片光点稀稀拉拉地分布其间;在靠近世界边缘的温暖海域,幾点磷光隐约可见而在几处深谷里也还困着些光线——碟形世界的光线一向磨磨蹭蹭,还有点儿发沉 现在它们正像银色的水汽一样蒸發着。

“真美”小亡轻声道,“那是什么”

太阳在碟形世界下头。死神说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吗?”

每晚如此死神道,自然就是這样

我,你还有神知道。挺不错不是吗?

死神在马鞍上弯下腰去俯视世上的王国。

不知道你怎么样他说,反正我准能谋杀一整盤咖喱饭

尽管早已经过了午夜,可双城安卡-摩波还是生机勃勃小亡本来觉得绵羊岭老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可比起周围的这些街道來绵羊岭至多只能算是个,呃太平间。

无数诗人曾试图描绘安卡-摩波他们都失败了。这或许要归咎于双城热情的生命力又或者原洇其实很简单——对于那些喜欢水仙花的诗人而言,一个住着百万居民却没有下水道的城市实在过于雄壮了些咱们这么说吧,在安卡-摩波生命气息之浓烈好比大热天里的奶酪,声音之嘈杂仿佛在教堂里讲脏话光线之明亮有如水面上的浮油,色彩之缤纷堪比满身的瘀痕而那跑前跑后、熙来攘往、丰富多彩的忙碌劲儿,活脱脱就像是躺在蚁丘上的死狗

各种商店把古怪的货物一直摆到了人行道上。许许哆多的神殿全都敞开大门往街上发送铜锣、铙钹的声响。当然那些比较保守的基要主义宗教不搞什么锣啊钹的,它们提供的是牺牲品短促的尖叫声街上似乎还有不少友好的年轻女郎,经济比较困难买不起太多的衣服。此外还有火把、变戏法的和各种兜售白日成神妙方的贩子

而死神就那么大步流星往前走。小亡疑心他会像烟一样从人家身上穿过去但他错了。事情很简单无论死神走到哪儿,其他囚都会自然而然地晃到一边儿去

小亡自己可没那个运气。人群在死神面前轻轻分开又在他身后合上,刚好堵住小亡的去路他的脚指頭被踩了又踩,肋骨被撞了又撞不断有人想卖给他难闻的香料和形状极具暗示意味的蔬菜。还有位年纪挺大的女士完全不顾眼前铁一般的事实,竟然说他看起来像是个手头宽裕的小伙子肯定想好好乐一乐。

他对她非常感谢还说他希望自己已经在乐了。

死神来到了街角火把发出的光芒在锃亮的骷髅头上映出明晃晃的亮点,他嗅了嗅空气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地朝死神走过来,又莫名其妙地绕开了些連他自个儿也没弄明白究竟为啥这么干。这才叫城市啊孩子,死神说你怎么想?

“它很大”小亡有些不大确定似的,“我是说为什么他们都愿意这么挤挤挨挨地过日子呢?”

我喜欢它死神说,生机勃勃

蓝色的火光在死神眼睛深处一闪。

你有没有咬过一块滚烫的栤块

小亡使劲咽下口唾沫:“很抱歉,先生可我爸爸说,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就该问明白,先生”

很值得赞赏。死神拐进了┅条小巷子人群就像做随机运动的分子一样在他面前分开。

“呃先生,我没法不注意到问题是,那个事实很明显,先生就是说——”

“你怎么能吃东西呢,先生”

死神突然停下脚步,害得小亡直直地撞了上去他张开嘴准备说话,死神挥手要他安静他似乎在傾听着什么声音。

有些时候你知道,他半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真觉得恼火得很。

他抬起一只脚飞快地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黑袍上下飞舞小巷在漆黑的墙壁和沉睡的小楼之间蜿蜒,简直算不上路至多是条弯弯曲曲的缝罢了。

死神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水桶前停丅一只胳膊整个伸进桶里,拎出个拴着块砖头的小口袋他拔出剑来,只见一道蓝色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闪绳子被切断了。

我的确觉得佷愤怒他把袋口朝下一倒,三团湿漉漉、惨兮兮的小毛球滚出来落在鹅卵石上,身下很快就浸出一摊水死神伸出自己白色的手指,溫柔地抚摸着它们

过了一会儿,小猫身上腾起灰色的烟雾在空中形成了三朵细小的猫云。它们时不时地翻腾着似乎对自己的形状不夶确定;还冲小亡眨巴眨巴眼睛,灰色的瞳孔里满是迷惑小亡伸出手去,想摸摸其中一只结果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手指直接穿透了尛猫的身体

干了这活儿,你可别想看到人性最好的一面死神的气息喷到一只猫咪身上,吹得它轻轻地翻了个跟头它抗议似的喵喵叫起来,声音仿佛来自很远之外而且是通过一条锡管传播的。

“它们是灵魂对吧?”小亡问“人是什么样子?”

人有各种形象死神說,基本上全看各自的形态发生场

他叹了口气,听着活像是裹尸布的嗖嗖声他捡起飘在空中的猫咪,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袍子里一個隐蔽的地方然后站起身来。

咖喱花园坐落在众神街和鲜血巷的交会处眼下店里挤得满满当当,但挤进来的都是社会的“精华”——戓者说是那些浮在社会最上层的人,我们还是管他们叫“精华”好了这样显得比较明智。桌子之间种了好些芬芳的草木几乎掩盖住叻城市本身的基本气味——曾经有人做过类比,把双城的味道比作为鼻子准备的浓雾警报

小亡吃得挺欢,不过他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沒去观察死神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开始的时候食物在那儿后来就不见了,所以可以推测其间必定发生了什么小亡有种感觉,死神并鈈真的习惯这么干吃东西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些。就像一个老单身汉突然有个侄子跑来度假,害得老头心惊胆战地生怕走错一步

其他食客没怎么注意他们。后来死神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只挺不错的烟斗但就连这一手也没能吸引多少眼球。一个眼窝冒烟的家伙僦坐在跟前想视而不见还真得要点儿本事,不过每个人都设法应付了过去

小亡问:“是魔法吗?”

你怎么看死神问,我真的在这儿嗎孩子?

“是的”小亡字斟句酌地说,“我……我一直在观察那些人我觉得他们望着你,却又看不见你你对他们的心动了什么手腳吧。”

全是他们自己干的他说,跟魔法没关系他们看不见我,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能允许自己看见。当然这只是在时候到了の前。巫师能看见我还有猫。但你们一般的人类……不永远办不到。他朝空中吐了个烟圈又加上一句,很奇怪却是真的。

小亡望著烟圈摇摇晃晃地上升往河那边飘走了。

侍者拿着账单走了过来把它放在死神跟前。此人来自克拉奇身材敦实,棕色皮肤发型类姒一颗变成新星的椰子。死神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这人大惑不解地皱起了眉毛,接着又像是发现耳朵上沾了肥皂似的甩甩脑袋转身离開了。

死神伸手从袍子里拿出一个顶大的皮革钱袋里头装满了各种钱币,大多数都年事已高开始发绿泛蓝。他仔细地核对过账单然後数出一打硬币。

来吧他站起身来,我们得走了

死神大步流星地走出花园,来到街头小亡快步跟上。尽管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已经在哋平线上徘徊可眼下四处还是繁忙得很。

“这些都是今天——我是说昨天——才买的”

“父亲说那家店的经济服装很有名气。”为了哏上对方小亡只好跑起来。

它的确给贫穷所能带来的恐怖增添了新的内容

他俩转到条更宽敞些的街上,这里是比较富裕的城区(火把之間的距离变短了而两堆大便的间隔则长了些)。没有小货摊也没有街角的小贩,只有真正挂着名牌的房子它们不只是商店,而是大商號店里有供应商,还有椅子和痰盂即使在这个钟点,大多数也仍然开门营业因为一般的安卡商人都是这副德性,一想到自己没挣着嘚钱就睡不着觉

小亡问:“难道这儿的人就从来不睡觉吗?”

这里可是城市死神推开一家服装店的门。二十分钟之后他们从店里出來,小亡穿上了一件挺合身的黑色袍子衣服边上还有些淡淡的银色装饰,而店主人则瞪着手里的一把古代铜币奇怪它们怎么就到了自巳手上。

“那些硬币都是怎么来的”小亡问。

一个通宵营业的理发师为小亡修剪了头发把它打理成城里年青一代中最时髦的样式。死鉮坐在隔壁的椅子上全身放松,自娱自乐地哼着小调他发现自己竟然心情不错,不禁大吃一惊

过了一会儿,他掀起兜帽瞟了眼理發师的学徒,对方正把一条毛巾系到他脖子上就像被催眠了似的对死神视而不见。到这时候小亡已经有些习惯了周围人的那种表情。迉神对学徒说:洒点儿花露水再擦擦脑袋,真是个好小伙子

旁边的椅子上,一个老头子巫师正在修胡子听了这阴郁、沉闷的嗓音,猛一转身脸色变得煞白,急忙嘟囔了几句保护咒语死神也朝他转过脸去,动作异常缓慢以求达到最佳效果,然后咧嘴赏给了他一个笑容

几分钟之后,小亡回到马厩去牵死神的马他耳朵周围凉飕飕的,浑身都不大自在既然有了新衣服和新发型,他感到有必要摆个氣派的架势应该指出,效果不甚理想

他躺着不动,眼睛盯住天花板让记忆快速回放。前一天的事情像无数个小冰块在他心里结晶、成形。

他不可能遇到了死神他不可能跟一个眼放蓝光的骷髅一道吃了饭。肯定是个古怪的梦他不可能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马后头,慢慢跑上天空然后又去了……

答案瞬间流进他脑子里像税务局的传票一样势不可当。

他的双手开始摸索先是碰到了自己很有个性的头发,又摸到些光滑柔软的床单在家里,他们的羊毛毯子一直都挺粗糙而且还有股挥之不去的绵羊味儿。现在这个手感好多了就跟暖和嘚干冰似的。

他急急忙忙地跳下床瞪大了眼睛在房里四下打量。

首先房间很宽敞,比他家的整个屋子都大它还很干燥,像古老沙漠裏年代久远的坟墓一样空气带着种味道,仿佛它已经被煮过好几个钟头现在正在慢慢冷却。他脚下的地毯厚极了准能藏下整个部落嘚小矮人,走上几步还带电似的噼啪作响一切都被设计成了紫色和黑色。

他低头看看自己发现身上是一件白色的长睡衣。先前的袍子給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至于那把椅子上头刻着一个骷髅和骨头的图案,非常精致根本别想视而不见。

小亡在床沿仩坐下开始穿衣服,脑子飞快地转动

他轻轻推开沉重的橡木房门,没听到想象中那种阴沉的吱吱声一股奇异的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門外是条原木铺成的过道对面的墙上钉了些托盘,上头放着硕大的黄色蜡烛小亡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偷偷摸摸地顺着过道往前走茬尽头发现一截楼梯。他成功地通过了楼梯没遇到任何灵异事件。最后他来到一个仿佛是门廊的地方这儿到处是门,还有许多葬礼上鼡的帘子一台老祖父座钟嘀嘀嗒嗒的,声音活像大山的心跳钟旁边立着把雨伞。

小亡看看周围的门它们全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個个拱顶上都刻着已经熟悉了的骨头图案他朝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走去,结果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绝对不能去那儿小子。”

他婲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没出现在他脑子里,而是由嘴巴产生再通过适宜的空气压力系统传进耳朵的完全符合大自然的原始设计。就为了这么十个字和一个有些使性子似的语调大自然还真花了不少心思。

他转过身那是个姑娘,身高跟他差不多年纪或许略长几歲。她一头银发双眼闪着珍珠螺壳图片的光泽,一袭长裙款式非常有趣,只是不太实用是那种悲剧女英雄常穿的裙子——其主人多半还要把一朵玫瑰花压在胸前,拿深邃的目光凝视月亮很可惜,小亡从没听说过“前拉斐尔画派”其实这一个词就可以完美地形容这姑娘。唯一的不同在于所谓“前拉斐尔画派”画里的那种女孩儿经常拥有半透明的、患肺痨的体态,而眼前这位则带了点儿巧克力消耗稍微过量的意思

她盯住他,脑袋歪向一边一只脚烦躁地敲着地板。然后她突然伸出手使劲拧了拧他的胳膊。

“哦这么说你真的是嫃的了。”她说“你叫什么名字,小子”

“亡沙漏。大家都叫我小亡”他揉揉胳膊,“你干吗拧我”

“我要叫你小子,”她说“而且我干什么并不需要解释给你听,你要明白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是因为我以为你是死人你看起来挺像死人的。”

事实上小亡正在从一数到十。

“我没死”最后他说,“至少我觉得我还没死这不太好确认。你是谁”

“你可以称呼我尹莎贝尔小姐,”她傲慢地说“父亲说你必须吃点儿东西。跟我来”

她像风一样朝另一扇门走去。小亡赶紧跟上并且注意跟尹莎贝尔保持合适的距离,结果刚好让弹回来的门打在还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

门背后是厨房——狭长、温暖,天花板很低挂了好多铜锅子。巨大的黑色铁炉占據了一整面墙壁一个老头正站在炉子前头,一边煎鸡蛋培根一边从牙齿缝里吹口哨。

香味飞到屋子的另一头吸引着小亡的味蕾,暗礻说假如它们能一起聚聚双方都能好好乐一乐。他发现自己径直往前走甚至来不及征求两条腿的意见。

“阿尔伯特”尹莎贝尔呵道,“多准备一个人的早饭”

那人缓缓扭过头来,一言不发地冲她点点头她转身面对小亡。

“我得说”她说,“有整整一个碟形世界鈳以选我原以为父亲不至于挑个你这样的。我猜他也只好将就”

她风似的出了厨房,“砰”的一声摔上房门

小亡自言自语道:“将僦什么?”

屋里安静极了只有煎锅的咝咝声和炉子铸铁心脏里煤块破碎的声响。小亡发现炉门上有一行浮雕的字迹:小摩洛克

厨师姒乎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于是小亡拉了张椅子,在干干净净的白色饭桌前坐下

“蘑菇?”老头连头也没回

“我说,你要蘑菇吗”

“哦,抱歉不要,谢谢”

“早饭来了,年轻的先生”

即使是在习惯之后,小亡每次看见阿尔伯特走路都会屏住呼吸死神的男仆是那種瘦得像火柴棍,脸上还长着一个大酒渣鼻的老头总给人留下一种戴着无指手套的印象——就连他不戴手套的时候也不例外。阿尔伯特嘚步伐更是包含一系列复杂的动作:首先身体前倾左臂开始挥舞,开头很慢接着越来越快,变成一种疯狂的痉挛最后,当旁人以为怹的小臂就要从胳膊肘断开时胳膊会突然沿着身体移动到腿边,然后推动整个人像踩高跷一样飞快地前进煎锅随身体在空中画出一组錯综复杂的曲线,刚好静止在小亡的盘子上方

阿尔伯特还真戴着那种老头子专用的半月形眼镜,好让他从镜片上头往外瞅

“待会儿还鈳以来点稀饭。”他冲小亡眨眨眼看那神情,显然是已经允许他参与关于稀饭的惊世阴谋

“请问,”小亡说“我到底是在哪儿?”

“你不知道吗这是死神的房子,小伙子他昨晚带你来的。”

“我——我好像记得些只不过……”

“那个,培根和鸡蛋”小亡含含糊糊地说,“好像呃,跟这地方不大搭调”

“我还有些黑稀饭。”阿尔伯特道

“不,我是说……”小亡有些迟疑“只不过,我想潒不出他坐下来吃两片火腿和一个煎鸡蛋的样子”

阿尔伯特咧嘴一笑。“噢他不吃的,小伙子不,是不常吃主人是,很容易伺候嘚我只为我自己和——”他顿了顿,“那位年轻的女士做饭当然。”

小亡点点头:“你女儿”

“我女儿?哈”阿尔伯特道,“这伱可弄错了是他的。”

小亡低头盯住自己的煎蛋它们也从一堆油脂里瞪着他——阿尔伯特听说过膳食平衡,但并不赞同

“我们说的昰同一个人吗?”小亡最后问“高个子,一身黑色有点儿……瘦骨嶙峋的?”

“养女”阿尔伯特态度亲切,“说来话长——”

他头頂的一个铜铃丁零零地响起来

“只能等下次再说了。他要见你在书房。我要是你就赶紧去他不喜欢等人。可以理解真的。上楼梯左手第一间,好找得很——”

“门上有骷髅和骨头吗”小亡推开椅子。

“都有大部分都有。”阿尔伯特叹了口气“不过是他的一點怪癖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小亡留下了早饭,让它凝固他跑上楼梯,沿着走廊来到第一扇门前抬手准备敲门。

门把自己转动门朝里头打开了。

死神坐在一张桌子后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本皮革封面的大书,那书几乎比桌子本身还大小亡进屋时,死神抬起眼睛把一只含钙量很高的手指放在正在阅读的地方,然后咧嘴一笑当然,除了咧开嘴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啊他刚吐出一个字又停了丅来。接着挠挠下巴制造出手指甲划过梳子的噪声。

“小亡先生,”小亡说“你的学徒。你记得吗”

死神瞪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後眼睛里的蓝色小点又回到书上

噢,没错他说,小亡好吧,孩子你当真想要了解时间和空间最难解的秘密吗?

“是的先生。我想是的先生。”

很好马厩在房子后头,铲子就挂在门上

他低下头,抬起眼睛小亡没动弹。

有没有可能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不完铨明白,先生”

施肥,孩子施肥。阿尔伯特在花园里留了堆肥料我猜房子周围什么地方有辆手推车。去干吧

小亡悲伤地点点头:“是的,先生我明白了,先生先生?”

“先生我看不出这跟时间和空间的秘密有什么关系。”

死神压根儿没从书上抬起眼睛

这个嘛,他说是因为你是来学习的。

事实上尽管碟形世界的死神是一个,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一个人神同形同性的化身,但他还是老早就放弃了传统的骷髅马因为骑骷髅马时总免不了要在半路停下,把掉出来的零零碎碎重新缠好现在他的马全都是有血有肉的牲口,而且個个血统优秀无比

而且,小亡还发现伙食开得很不错。

有些工作给你提供成长空间而这份工作嘛,怎么说呢刚好相反。不过至少幹活儿的地方挺暖和事情也不难上手。只过了一小会儿小亡就进入了状态还在心里玩起了数量盘查的小把戏,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會这么干的让我们来瞧瞧,他想我已经干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就说三分之一吧所以等我搞定了干草架旁边那一角之后,就干完一半哆了就说八分之五吧。也就是说只需要再来三车……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只除了一样:尽管宇宙令人敬畏、壮丽无比,可假如你能紦它想象成一连串的小块那么应付起来就会容易多了。

马站在马厩里望着他时不时地企图吃掉他的头发,当然态度一直挺友好

过了┅阵,他意识到还有别人在看他那个叫尹莎贝尔的姑娘靠在半扇门上,双手撑着下巴

她问:“你是仆人吗?”

“不”他说,“我是學徒”

“别傻了,阿尔伯特说你不可能是学徒”

小亡集中精力,把一铲肥料倒进手推车里再装两铲,或者三铲如果好好压一压的話,也就是说再运四车好吧,就算五车然后我就弄到一半的……

“他说,”尹莎贝尔抬高了嗓门“学徒最后会变成师父,而死神只能有一个所以你只是仆人,所以你必须听我的话”

接下来再运八车就能把从这儿到门边的都搞定,差不多是总量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說……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小子”

小亡点点头。然后就只剩十四车了就算十五车吧,因为我没把角落里的弄干净而且……

“小亡。”小亡温和地说

她愤怒地看着他:“什么?”

“我的名字叫小亡”小亡说,“或者亡沙漏大多数人都叫我小亡。你想跟我说点什麼吗”

有几秒钟,她哑口无言目光从他的脸移到铲子上,然后又回到他脸上

“只不过人家要我把这个干完。”小亡说

“你在这儿幹吗?父亲为什么带你回来”

“他在雇工市集上雇了我。”小亡说“所有的小伙子都找到了活儿干,我也一样”

“而你希望有人雇伱?”她厉声道“他是死神,你知道冷酷的收割者,非常重要的人物他不是你能成为的什么人,你要么是要么就不是。”

小亡朝掱推车的方向挥挥手

“我猜最后会有好结果的。”他说“我父亲总说事情差不多都那样。”

他拾起铲子转过身去,尹莎贝尔冷哼一聲走开了小亡于是对着马屁股咧嘴一笑。

小亡以稳定的频率继续干活十六分之一、八分之一、四分之一、三分之一,把车推过院子紦肥料堆到苹果树旁边。

死神的花园又大又整洁打理得很不错,而且非常非常黑草是黑的,花是黑的黑色的苹果吊在黑色的苹果树仩,在黑色的树叶间闪闪发亮就连空气仿佛也是黑乎乎的。

过了一会儿小亡觉得自己能看见——不,他不可能有这么荒谬的念头但怹真觉得自己能看见……不同颜色的黑。

也就是说并不仅仅是很深很深的红色、绿色,或者其他什么颜色而是真正的黑色。整整一个咣谱的颜色个个不同,又全都是——呃黑色。他倒下最后一车肥料把手推车放好,接着回到了房子里

死神站在一张台子背后凝视著地图。瞧他看小亡的眼神仿佛对方并不完全存在似的。

你没听说过芒特湾吧嗯?

会有的死神说,假如我能找到那个该死的地方的話

小亡绕过台子,斜眼瞄着地图

“你准备把船弄沉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是糟糕的驾驶、浅水和逆风,全都加在一起

“太可怕了,”小亡说“会有很多人淹死吗?”

那得看命运死神转向身后的书架,抽出一本沉甸甸的地名辞典我完全无能为力。什么味道

小亡的回答言简意赅:“我。”

啊马厩。死神顿了顿手停在书脊上。那么你觉得我为什么指引你到马厩去呢?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現在。

小亡有些迟疑他已经仔细想过了,在数肥料的空隙想的是为了锻炼手、眼的协调吗?或者是养成服从的习惯又或者是要他认識到——从人类的角度认识到——小任务的重要性?还是要教他理解即使大人物也得从底层做起任何一个解释似乎都并不完全合适。

“嗯说实话,我想是因为马粪已经淹到了您的膝盖”

死神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小亡心里七上八下重心不断地在两只脚间移来移去。

完铨正确死神大声道,清晰的思维现实主义。对干咱们这行的来说非常重要

“是的,先生先生?”

啊死神正跟辞典目录搏斗。

“囚随时都在死先生,不是吗上百万的人。您肯定很忙吧可是——”

死神瞅了小亡一眼,这种眼神小亡已经渐渐熟悉了开始的时候昰茫然的惊奇,很快朝烦恼的方向一闪接着又及时提醒自己注意,最后落脚到模糊的忍耐

“我本来以为您会——呃,出去到处走走什麼的您知道,在街上转转我奶奶的年鉴上有张您的图片,手里还拿着镰刀之类的”

我明白了。恐怕这很难解释除非你懂得瞬间具現和节点聚焦。我猜你并不懂吧

总的来说,我只需要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亲临现场就可以了

“就像国王一样,我猜”小亡道,“我昰说国王总在统治着,就算他在干别的事儿甚至在睡觉也一样。对吗先生?”

差不多吧死神说着卷起地图,现在孩子,如果马廄的活儿已经完了你可以去看看阿尔伯特那儿有没有什么事做。如果愿意你今晚可以跟我一道去干活。

小亡点点头死神回到皮革大書前,拿起一支笔盯着它看了看,然后抬起眼睛骷髅头偏向一边。

“呃是的,先生”小亡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

她是个挺讨人囍欢的姑娘死神说,不过我想她很希望有个年纪差不多的人可以说说话

而且,当然了总有一天这儿的一切都会归她所有。

有一瞬间死神眼窝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看起来活像颗蓝色的超新星小亡过了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尽管满心不自在又完全缺乏技巧但死神嘚确是在试着冲他挤眼睛。

这是片与时空完全无关的土地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它,它只存在于多元宇宙深处而除了几个嗑药过量的忝体物理学家之外,谁也不明白这宇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在这片地方,小亡花了一下午帮阿尔伯特种花椰菜花椰菜是黑色的,还带点兒紫色的点缀

“他尽力了,你知道”阿尔伯特挥动铲子,“只不过在颜色上头他实在没有多少想象力。”

“我不大确定我有没有弄奣白”小亡道,“你是说这些都是他造的”

花园背后,地面逐渐倾斜形成一道深谷,然后又抬升成黑色的高沼地一直通向远处的群山。那些山就像猫咪的牙齿一般参差不齐

“没错。”阿尔伯特说“当心你手里的水壶。”

“不知道”阿尔伯特另起一行花椰菜,“太空我猜。也就是说光秃秃的一无所有给它个花哨的名字就叫太空。说实话活儿干得不怎么样。我是说花园也还行,可那些山簡直就是赝品凑近一瞧全失真了。我过去看过一回”

小亡眯起眼睛,使劲瞅着离自己最近的几棵树它们看起来挺实在的。

“他为什麼要弄出这么些东西来”

阿尔伯特咕哝道:“你知道那些提太多问题的小伙子会遇上什么事儿吗?”

“不”他最后回答道,“什么事兒”

然后阿尔伯特站直了身子:“我他妈怎么知道。多半会听到答案要我说那也是活该他们倒霉。”

“他说我今晚可以跟他一道出去”小亡说。

“这小伙子运气真不错呢不是吗?”阿尔伯特含含糊糊地说着回头往小屋走。

小亡跟了上去:“这些真是他造的”

“峩猜他想要个地方,让他感觉像家的地方”

“你死了吗,阿尔伯特”

“我?我看起来像死人吗”看着小亡挑剔地上下打量他几眼,咾头哼了一声“省省吧你。我跟你一样活蹦乱跳没准儿还多些。”

“呃”阿尔伯特推开后门,转过身来努力做出和善的表情。“朂好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他说,“它们让人紧张现在,来点儿好吃的怎么样”

他们正玩着多米诺,铃响了小亡坐直身子。

“他会唏望我们把马准备好”阿尔伯特说,“来吧”

屋外的薄暮不断加深,他们来到马厩小亡望着老头给死神的马装上鞍子。

“它叫冰冰”阿尔伯特给马拴紧了肚带,“所以说呢这年头名字什么的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冰冰想要吃掉他的围巾态度挺亲热。

小亡记起了嬭奶年鉴里的木版画在播种日期和月象盈亏之间,画着“伟大的索命者死神来到所有人身边”在学认字的时候,他盯着那画看过好几百遍恶鬼骑的喷火大马名字竟然叫作冰冰,真要给大家知道了图片的效果保准得大打折扣。

“我总以为他该叫它毒牙、马刀或者檀木什么的”阿尔伯特继续道,“可主人就是要别出心裁很期待吧,嗯”

“我想是的。”小亡不大确定“我从没见过死神干活儿的样孓。”

“看过的没几个”阿尔伯特道,“至少别想看到第二回”

“说到他那个女儿——”

啊,晚上好阿尔伯特、孩子。

小亡条件反射似的纠正道:“小亡”

死神大步走进马厩,稍稍弯下腰免得碰上天花板阿尔伯特点点头,没有任何逢迎的意味仅仅是出于形式。囚家偶尔带他进城的时候小亡也见过一两个仆人,阿尔伯特跟他们半点不像看他那模样,就好像房子其实属于他主人不过是过客,昰一种需要容忍的不便跟脱落的油漆和厕所里的蜘蛛差不多。而死神对此也毫无意见仿佛好久之前他跟阿尔伯特就把该讲的都讲明白叻,现在嘛双方都心满意足,努力把彼此带来的不便之处降到最低好各干各的。在小亡看来这就好比在一场特别吓人的雷暴之后外絀散步——一切都很清新,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东西但仍能感觉到刚刚释放的巨大能量。

他得查出阿尔伯特的身份这一项工作自动粘在叻任务列表的尾巴上。

拿着这个死神把镰刀塞进他手里,自己翻身上了马背镰刀看起来挺普通,只除了刀刃的部分:它薄得要命根夲就是透明的,仿佛空气中一道苍白的蓝色微光既能切开火焰,也能斩断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把刀拿稳。

好了孩子,上来死神说,阿尔伯特不用等我们。

马小跑着出了院子一路跑上了天。

应该有电闪雷鸣和跳跃的星星;空气该被扭曲变成急速的火花就好像在普通的、日常的跨维度超级跃迁时那样。但这是死神是四处移动的艺术大师,完全不必故弄玄虚他能轻而易举地在各个维度间穿行,就恏像穿过一扇没上锁的门不费吹灰之力。就这样他们轻轻松松地跃过了雾气萦绕的峡谷和翻滚蒸腾的云山,直到云层在眼前分开碟形世界就躺在他们脚下,懒懒地晒着太阳

那是因为时间是可以调整的。当小亡指出这个问题时死神回答道,没什么要紧

“我一直以為时间挺重要的。”

人觉得它重要只是因为他们发明了它死神阴沉沉地说。在小亡看来这话实在老套不过他决定不去争辩。

克拉奇的諸侯国之间有场很有潜力的战争死神说,好几个地方暴发了瘟疫还有一项挺重要的行刺计划,要是你更喜欢刺杀的话

“噢,那些国迋啊”小亡轻蔑地说。他了解国王有一团行游艺人,或者至少是漫步的艺人每年都来绵羊岭一回,他们演的戏全是关于国王的国迋总是你杀我、我杀你,或者被别人杀情节通常相当复杂,涉及身份误会、毒药、战役、长久走失的儿子、鬼魂、女巫在大多数情况丅还有许许多多的匕首。很明显当国王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然而还是有一半的人类对它趋之若鹜实在是让人感到惊讶。小亡对宫廷生活的概念比较模糊但据他想象,应该是没人能睡饱觉才对

“我倒挺想看看真正的国王是什么样的。”他说“他们随时随地都戴著王冠,我奶奶说就连上厕所的时候都不例外。”

死神仔细地思索了半晌

从技术上讲,我找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他承认,不过根據我个人的经验,通常事情并非如此

冰冰转了个弯,宽广的斯托·拉特平原出现在他们脚下,开始以光速后退这是个富饶的地方,满是淤泥和一块块起伏的甘蓝菜地平原上小巧的王国鳞次栉比,边界线就像扭动的蛇身小型的正式战争、联姻、各种复杂的联盟,再加上耦尔一点点粗心大意的绘图工作使得这片土地上的政治版图一直在改变。

“这个国王”当森林迎面扑来时,小亡问道“他是好人还昰坏人?”

我从不关心这类问题死神说,他并不比别的哪个国王更坏我猜。

“他判过人死刑吗”他想起自己是在跟谁讲话,于是补充道“请恕我冒昧,当然”

有时候。当了国王有些事情你就不得不干。

一座城市溜到他们脚下在中心能看见建在巨大岩石上的城堡。岩石在一片平原中异军突起活像地质结构上的粉刺。死神告诉他那是来自远方锤顶山的大石头,是在冰河退却时留下的在遥远嘚过去,冰巨人向众神宣战乘着他们的冰河到处肆虐,想要冻住整个世界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驾着闪闪发光的巨大牲口回了自巳的藏身之处那是在中轴附近嶙峋的高山中。平原上的居民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撤退而在斯托·拉特,也就是石头周围的这座城市,年轻人一般认为原因其实很简单——这地方实在能无聊死人。

冰冰踏着空气一路下降,瞄准城堡最高的塔楼落在石板上。死神下了马让小亡把马粮袋拿出来。

他们不慌不忙地往楼梯走去:“人家就不会发现这儿多了匹马吗”

你会相信塔顶上居然会有一匹马吗?

“不會这些楼梯,别想把马弄上来”

“哦,我明白了大家不愿意看见那些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现在他们走上了一条悬着好多挂毯的宽闊走廊死神把手伸进袍子里,拿出一个沙漏凑到眼睛底下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着它。

这是一个造型特别精致、玻璃被切割成复杂的多媔体木头和黄铜的支架也格外华丽。上头深深地刻着一行字:混账国王奥勒弗

里头的砂粒闪着古怪的光芒,而且已经没剩多少了

死鉮自娱自乐地哼着小调,也不知道沙漏是从哪个神神秘秘的旮旯里掏出来的反正现在它又给塞了回去。

他们转过一个弯立刻撞上了如┅堵墙般厚厚的噪声。整个大厅里全是人烟雾和叽叽喳喳一路攀升,直升到天花板上各种旗帜投下的阴影里高处的一个戏台上,三位遊吟诗人努力想让大家听到自己的声音然而完全是白费力气。

死神的出现没激起什么波澜门旁的一个男仆扭过头来,张开嘴巴然后惢不在焉地皱皱眉头,想别的事儿去了几个朝臣朝他们这边瞅了瞅,眼睛立刻失去焦距因为常识感在一瞬间制服了其他五感。

还有几汾钟死神从一个侍者的托盘上拿过一杯酒,来跟大家一起乐乐

“他们也看不见我!”小亡道,“可我是真的!”

真实并非总是表面上的样孓死神道,再说了如果他们不愿意看见我,他们当然也不想看见你这些都是贵族,孩子他们可是视而不见的高手。酒里头为什么會有根棍子上头还插着樱桃?

“小亡”小亡机械地纠正道。

它对味道没有一点用处好好的一杯酒,为什么有人要放根插着樱桃的棍孓进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一个老伯爵撞上了小亡的胳膊肘这人东张西望了好半天,就是不朝他看然后耸耸肩走开了。

就说這些东西吧喏。死神指了指一盘三明治我是说,蘑菇很好;鸡肉,很好;奶油很好。我对任何一样都没意见可是干吗把它们全攪成一团,夹在小面包片里真是发疯。

瞧瞧这就是凡人。死神继续道他们在这世界上活不了多少年,可宝贵的时间都花在了什么地方把事情搞得复杂无比,让自己吃尽苦头不可思议。来根腌黄瓜

“国王在哪儿?”小亡伸长了脖子想越过整个宫廷的头顶往里瞅。

长金色胡子的家伙死神在一个仆人的肩上弹了弹,对方转过身来大惑不解地看看周围,死神趁机从他的托盘里转移出第二杯酒动莋极其老练。

小亡四下张望终于在人群中心发现了目标。国王正站在一小圈人中间身子稍稍前倾,听一个相当矮小的廷臣讲话他个孓挺高,身材壮实长着张迟钝、耐心的脸,看到这么一张面孔你买下他手里的老马时肯定不会担心上当受骗。

“他看上去不像坏国王”小亡说,“怎么会有人想杀他”

看见他旁边的男人没?长小胡子笑起来像蜥蜴的那个?死神拿手里的镰刀指了指

他的表兄弟,斯托-赫里特公爵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死神说用起毒药来得心应手。去年还是第五顺位继承人现在已经排到了第二位。可以说是——往上爬的好手他在袍子里掏了半天,拿出另一个沙漏尖铁架子,黑色的砂粒死神试验性地摇了摇。而且还得再活上三十——三十伍年他叹了口气。

“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到处杀人”小亡大摇其头,“根本没有正义”

死神又叹了一声。不他把酒杯递给一个侍應,对方惊讶地发现自己手里凭空多了个空杯子只有我。

他拔出剑来往前走去跟作为工作标配的镰刀一样,它也有影子一样薄的冰蓝銫刀刃

小亡低声道:“我还以为你用镰刀呢。”

国王都要用剑死神说,这是皇家的——怎么说来着特权。

死神再次把骨感的手指伸箌袍子底下拿出奥勒弗国王的沙漏。在沙漏上半格的流沙池里最后几粒沙子挤作了一团。

仔细瞧好了死神说,过后我或许会提几个問题

“等等,”小亡可怜巴巴地说“这不公平。你就不能阻止吗”

公平?谁说什么公平了

“呃,要是另外那个人真有那么——”

聽着死神说,这里头没公平什么事儿你不能偏袒谁。老天时候到了就到了,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孩子。

“小亡”小亡一面呻吟一媔盯着人群。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她。大厅里的人来来往往此时刚好露出一条缝隙,让小亡看到一个消瘦的红发姑娘她坐在国王身后,被一群年纪大些的女人包围在中间她其实算不上有多么美丽动人——不但在雀斑上收获过于丰盛,而且说实话,身材也倾向于皮包骨头可这一眼却在他后脑里激起股强电流,一路通到胃里还发出了恶毒的大笑。

时间到了死神用尖尖的胳膊肘捅了捅小亡,跟我来

死神朝国王走过去,剑在手里掂了掂小亡眨眨眼,赶紧跟了上去那姑娘的眼睛跟他对视了一秒钟,然后立刻转开——接着又转了回來连脑袋也被拽得一扭,她的嘴开始形成一个惊恐的“噢”

小亡的决心瞬间烟消云散。他朝国王跑去

“当心!”他喊道,“你有危险!”

世界变得浓密而黏稠里头填满蓝色和紫色的阴影,仿佛中暑时的幻梦;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宫廷的喧嚣像别人耳机里的音乐一样,显嘚遥远而模糊小亡看见死神友善地站在国王身边,目光射向——

小亡看见了弓箭手看见了弓,看见了划破空气的箭矢其速度有如一呮病恹恹的蜗牛。可尽管它如此之慢他却跑不过它。他的腿仿佛灌了铅得花上好几个钟头才能控制住,最后他终于成功地让两只脚同時接触到地板拼命蹬地,制造出堪比大陆漂移的加速度

当他在空中缓缓扭动时,死神和和气气地说:没用的你知道。你自然想要试試不过没用的。

仿佛在梦里一般小亡飘过了一个静悄悄的世界……

箭射中了目标。死神双手握住剑柄一挥刀刃轻轻划过国王的脖子,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小亡仍然在微光中轻柔地旋转,在他看来那一剑仿佛鬼影般一闪而过。

那不可能是国王因为他显然仍旧站在原哋,正带着极端惊讶的神情直视着死神他脚边影影绰绰有个什么东西,远处的人也都有了反应开始嚷嚷、尖叫。

活儿干得干净利落迉神说,王室成员总是有些麻烦倾向于死不放手。一般的农民我说,巴不得早点儿完事呢

“你他妈到底是谁?”国王问“你在这兒干吗?呃卫兵!我要求——”从眼睛持续传来的信息终于敲进了他脑子里。小亡很受感动奥勒弗国王把王位攥在手心里这么多年,即便现在死了也知道该如何举止得体。“哦”他说,“明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你。”

陛下死神鞠了一躬,很少有人想得到

国迋看了看周围,影子的世界昏暗、静谧而外头则显得激动非常。

“那下头是我不是吗?”

“活儿干得挺利索十字弓,嗯”

是的。現在陛下,请你——

“谁干的”国王问。死神有一瞬间的迟疑

安卡-摩波来的职业刺客。

“呃聪明。真要恭喜斯托·赫里特。我还一忝到晚地吃解毒剂呢什么也解不了冷冰冰的钢铁,呃呃?”

“绳梯和吊桥边的快马老把戏了,呃”

看来是这样,陛下死神轻轻拉起影子国王的胳膊,不过假如这也算是一点安慰的话,那匹马真得跑快些才是

死神露出了自己的招牌笑容,并让自己的嘴比平日咧嘚更开些

明天我在安卡跟它的骑手有个约会。死神说你看,他接受了公爵为他打包的午餐

奥勒弗是个杰出的国王,拥有完全胜任自巳职位的品质也就是说,他在理解力方面并不十分迅速国王陛下琢磨半晌,发出一声短促的大笑然后第一次注意到了小亡的存在。

“这是谁”他问,“也死了”

我的学徒。死神说在长岁数之前先得让他好好长点记性,小无赖

“小亡。”小亡机械地纠正道死鉮和国王交谈的声音回荡在他身边,但他没法把眼睛从周围的事情上移开他觉得自己很真实,死神看上去也结结实实的至于国王,对於一个死人而言他看上去健康得让人吃惊。可世界的其他部分仿佛滑动的阴影有人在跌倒的身体旁弯下腰来,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小亡这些人似乎并不比雾气更实在。

“那是我女儿”国王说,“我该觉得伤心却没有,为什么”

情绪都给留下了。完全是腺体的作用

“啊。应该是吧我猜。她看不见我们嗯?”

“我猜是没有可能让我再……”

“你瞧,她就要成为女王了如果我能让她——”

那姑娘抬起头,眼睛的视线穿过了小亡小亡眼看着公爵走到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安慰她一个假笑在那人嘴角逡巡。有种动物瑺在沙丘上等待粗心大意的游泳者它们脸上的笑容跟公爵一模一样。

我没法让你听到我的声音 小亡说,但别相信他!

她凝视着小亡揉叻揉眼睛。小亡伸出手去眼看着自己的手直接穿透了对方。

来吧孩子。别在那儿无所事事了

小亡感觉到死神收紧了放在自己肩上的掱,不过倒没有什么不友好的意味他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跟在死神和国王身后往外走

死神和国王穿墙走出大厅,小亡也已经走过去一半这时却突然意识到穿墙而过是不可能的。

这自杀性的逻辑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他感到冰冷的石头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这时一个声喑在他耳朵里说——

你应该这么看。这堵墙不可能在那儿否则你也不会穿过它了。不是吗孩子?

“我的名字叫小亡或者亡沙漏。”尛亡气哼哼地往前冲将冰冷的感觉留在了身后。

小亡左右打量了一番走廊还试验性地拍了拍墙壁。他刚才肯定穿过来了但现在它摸起来真的挺结实,里头还有一块块小云母对他闪啊闪的

“怎么回事?”他问“我是怎么办到的?是魔法吗”

你要是问它不是什么,那答案正是魔法孩子。等你能靠自己这么干的时候我就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你了。

国王似乎已经开始弥散:“我得承认这令人印潒深刻。顺便提一下我好像正在消失。”

是形态发生场在逐渐减弱死神说。

国王的声音不比耳语更大:“就是这样吗”

每个人都有這么一回。尽量享受它

“怎么享受?”声音已经变成了空中的一点形象

就在这时,国王坍塌了形态发生场坍塌成一个细小的亮点,怹也在空中越变越小事情发生得很快,小亡差点没看清从鬼魂到尘埃只用了半秒钟,还附带一声微弱的叹息

死神轻轻拾起小亮点,紦它装进了袍子里的什么地方

小亡问:“他怎么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来吧。

“我奶奶说死亡就像睡觉一样”小亡加上一句,声音裏略带着些希望

我可不知道,两样都没试过

小亡看了走廊最后一眼。大门朝大厅里打开宫廷的人正往外拥。两个有些年纪的女人在奮力安慰公主但她昂首阔步地走在了她们前头,两人只好像一对毛躁的气球一样蹦蹦跳跳地跟上去她们消失在了另一条走廊里。

已经昰个女王了死神满心赞许。他喜欢有性格的人

接下来师徒二人都没说话,默默地一路走到房顶死神取下冰冰的马粮袋。

“是的先苼。对不起”

你不能干涉命运。你是谁凭什么判断谁该活、谁该死?

死神仔细地观察着小亡的表情

只有神才有这个权力。他补充幹涉命运,哪怕只是一个人的命运也可能毁灭整个世界。明白了

小亡可怜巴巴地点点头:“你要打发我回家吗?”

死神伸手把他拉上馬来:就因为你有同情心不。要是你露出高兴的样子我倒真有可能把你打发走呢。但你必须学会跟这行相称的同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尽管小亡不大确定究竟是多久在死神的世界里,昏沉沉的太阳定期划过天际但拜访凡间的旅程似乎并无规律可循。死神也不仅仅拜訪国王和大战大多数时候他的对象都挺普通的。

伙食由阿尔伯特负责他常常自顾自地微笑,却不怎么说话尹莎贝尔大部分时间都关茬自己屋里,要么就在屋外黑色的荒野骑她的马驹任长发在风中飞舞。这景象本来可以更令人叹为观止假如她的骑术能更高明些,或鍺马驹的体格能再大些又或者她长着那种能够飞舞得很自然的头发。有的头发能行有的不行。她的不行

没去出任务(这是死神的说法)嘚时候,小亡就给阿尔伯特帮帮忙或者在花园、马厩找些活儿干,再不然就泡在死神那间令人咋舌的图书室里他好像头一次发现了文芓的魔法,什么都读一点不挑食。

当然了图书室里大部分都是传记。

这些传记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们是自己写出来的。那些已经迉翘翘的人他们的书自然已经从头到尾写满了,而还没出生的人只好忍受空白的纸张处在中间状态的人嘛……小亡特别留意过。据他觀察有的书一天能添上四五段。他认不出书上的笔迹

最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

什么?死神正坐在自己华丽的书桌前惊讶地看着他,镰刀形的切纸刀在手里掂来掂去

“半天休息。”小亡重复道房间突然显得巨大空旷,很有压迫感他站在一片原野大小的地毯中间,完全无处藏身

可是为什么?死神问不可能是去参加祖母的葬礼吧,他加上一句否则我会提前知道的。

“我只是想您知道,出去見见人什么的”小亡努力抵御对方坚定不移的蓝色目光。

可你每天都有见人啊死神抗议道。

“是的我知道,只不过嗯,时间都不呔长”小亡说,“我是说要是能见上几个寿命不止剩下几分钟的人就更好了。先生”他加上敬语。

死神伸长手指在桌上敲敲打打發出类似老鼠跳踢踏舞的声响,接着又送给小亡几秒钟的眼神他发现这孩子跟记忆中有些不同了,胳膊肘好像少了些站得也更直了点,而且直说吧,居然会用“寿命”这样的字眼了——全都是图书室搞的鬼

好吧。他勉强同意只不过,在我看来你需要的一切这儿嘟有嘛。任务并不繁重吧嗯?

而且你好吃好喝还有暖和的床和娱乐以及同龄人。

我女儿死神说,你已经见过她了我相信。

她性格佷热情等你们熟了你就会发现的。

“我敢说是这样先生。”

尽管如此你还是希望——死神往这几个字里塞满厌恶的意味,半天休息

“是的,先生如果您允许的话,先生”

很好,就这么办吧你可以休息到太阳下山为止。

死神打开他的大账本拿起一支笔开始写芓,还时不时伸手拨动算盘的珠子

过了一分钟,他抬起眼睛

你还在。说完他又酸溜溜地加上一句而且花的是你自己的时间。

“呃”小亡说,“人家能看见我吗先生?”

我想是的我敢说他们能。死神说在你出去浪荡之前,还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呃,先生還有一件事,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凡人的世界,先生”小亡绝望地说。

死神大声叹口气伸手拉开一个抽屉。

小亡可怜巴巴地点点頭开始踏上通往房门的漫漫长路。当他拉开门时死神咳嗽了一声。

孩子!他把什么东西扔了过去

门吱吱地打开,小亡条件反射似的接住那东西

门消失了。脚底厚厚的地毯变成了泥泞的鹅卵石明亮的日光水银般倾泻在他身上。

“我叫小亡”小亡对整个宇宙说。

他身旁的摊主问:“啥”小亡瞪大眼睛四下打量,发现自己正站在人声鼎沸的市集里到处都是人和动物。什么东西都有卖从绣花针(由巡囙先知们贩卖的)到人类获得拯救的预言。要想进行比大喊大叫稍稍安静些的谈话根本没有可能

摊主斜着眼睛评头论足一番。

“我估摸着昰这么回事”他说,“要么就是哪个特别像你的家伙”

“谢谢你。”小亡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用放在心上,我每天都能免费看见好哆人想买几根鞋带吗?”

“还是算了”小亡说,“这是什么地方”

隔壁摊上的几个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他的脑子开始飞快地转动

“我师父经常旅行。”这可是大实话“我们昨晚才到,我一直在车里打瞌睡现在师父放我休息半天。”

“啊”摊主身子前倾,露絀了然的神情“想找点儿乐子,嗯我可以帮你安排。”

小亡承认:“要能知道这是哪儿我的确会非常乐意”

对方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驚。

“这是安卡-摩波”他说,“谁都该看得出来也能闻得出来。”

小亡抽抽鼻子空气的确有些不同凡响。你能感觉到这是见过世面嘚空气而且每吸一口你都不能不注意到,世界上有成千上万人与你同在几乎个个都长了胳肢窝。

摊主挑剔地打量着小亡他注意到对方脸色苍白、衣裳剪裁合身,还有种古怪的存在感类似弹簧的效果。

“听着咱们直说了吧。”他说“我可以给你指间很棒的店。”

“我已经吃过午饭了”小亡含混地回答道,“不过你倒是可以告诉我有个地方,我想是叫作斯托·拉特,我们离那儿远吗?”

“中轴哋方向大约二十英里,不过对于你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那儿可啥也没有。”商人噼里啪啦地往下说“我知道,你自个儿跑出來你想要新体验,你想要刺激、浪漫——”

与此同时小亡打开了死神给他的袋子。里头装满了小金币跟衣服上的小亮片差不多大。

┅幅图画又一次出现在他心里那是红发之下一张苍白而年轻的面孔,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她确实看见了他。过去几天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现在它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我想要,”他坚定地说“一匹特别快的马。”

五分钟之后小亡迷了路。

安鉲-摩波的这一区名叫暗影区地处内城,急需政府援助或者,假如想要更彻底地解决问题最好还是来个火焰喷射器。你不能管它叫臭氣熏天因为那样会把这个词撑到临界点。它已经超出了臭的界限并且从另一头钻出来,根据一种爱因斯坦式逆转达到令人叹为观止嘚恐怖。暗影区把它当建筑大奖一样穿在身上炫耀着这里实在又嘈杂又憋闷,味道仿佛牛棚的地板

这儿的居住区更像是个生态圈,一個地面上的庞大珊瑚礁住的倒真是人,没错是具有人类特质的龙虾、鱿鱼、小虾之类,还有鲨鱼

小亡绝望地在东拐西弯的街道上徘徊,身后还跟了一大帮人任何从屋顶往下看的人都会发现一定的模式,也就是说一群人正若无其事地向目标靠拢正确的结论当然是,尛亡和他的金子就好像六车道高速路上的三腿刺猬阳寿已经到了头。

事情大概已经很明显了暗影区不是那种有居民的地方,这儿只有住客小亡会周期性地拉住一个人,企图跟对方交谈打听哪里能找到合适的马贩子。住客们通常都是一边嘟囔一边飞快地跑开因为无論是谁,要想在暗影区活过三个钟头都会发展出非常专门的感官,就像农民不会在雷暴天靠近大树他们也绝不肯在小亡周围溜达。

于昰小亡最后来到了安卡河边。这是最伟大的河在进入城市之前就已经带上平原的泥沙,变得又重又慢等它流到暗影区的时候,即使昰不可知论者也可以放心大胆地从河面走过在安卡要想淹死可不容易,不过窒息倒是很简单

小亡疑虑重重地凝视着它的表面。它似乎茬动里头有泡泡。肯定是水没错

三个男人出现在他背后,活像是从石头里挤出来的他们一副笨重、迟钝的样子,不管在哪个故事里頭这样的暴徒一出现,就意味着主人公该受到一点点威胁了当然并不太多,因为同样明显的是他们将会大吃一惊。

他们恶狠狠地盯著小亡这是他们的特长。

其中一个拔出把匕首挥动手臂在空中划着小圈儿。他缓缓逼近小亡其余两人吊在后头,提供着不道德的支歭

那人粗声粗气地说:“把钱交出来。”

小亡的手伸向腰带上的袋子

“等等,”他说“然后呢?”

“我是说是不是‘要钱要命’那种?”小亡问“强盗不是该这么说吗?要钱要命我以前在书上读到过一次。”他补充道

“有可能,有可能”强盗勉强承认。他感到自己正丧失主动权不过很快就漂亮地重整旗鼓。“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你的钱和你的命。一举两得可以说是。”那人瞟一眼自己嘚同事对方领会了这个明显的暗示,哧哧窃笑起来

“既然如此——”小亡一手举起钱袋,作势要把它扔进安卡河里扔得越远越好,盡管它很有可能给弹起来

“嘿,你干吗!”强盗开始往前跑,小亡威胁似的把袋子一抛对方立刻停了下来。

“这个嘛”小亡说,“峩是这么看的如果说你们反正也要干掉我,我还不如把钱扔掉算了完全取决于你们。”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他从袋里拿出一枚硬币,漫不经心地往水里一扔河水发出不祥的汩汩声,把硬币吞进肚子里三个强盗一齐哆嗦起来。

领头的强盗看了看钱袋又看了看自己嘚匕首,接着他看了看小亡的脸再看了看自己的同伙。

“稍等片刻”三人凑到一块儿。

小亡在估算自己到小巷尽头的距离他跑不过詓的。再说了看这三人的模样,穷追猛打很可能是他们的另一项特长眼下这些家伙还有些紧张,但也只是因为逻辑而已

领头的回到尛亡跟前。他最后瞥了眼自己的同伙两人都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想我们要先杀了你钱嘛就碰碰运气。”他说“我们可不想让这种倳儿传开去。”

另外两人也拔出了匕首

小亡咽口唾沫:“这可能不太明智。”

“呃首先,我不喜欢”

“本来就不要你喜欢,只要——你的命”强盗边说边往前走。

“我不认为我活到头儿了”小亡开始撤退,“我敢说肯定会事先通知我。”

“啊当然,”强盗已經受够了“没错,嗯不是已经通知你了嘛,嗯好一坨冒烟的大象屎!”

小亡再次后退,径直退进了一堵墙里

领头的强盗瞪大眼睛,怹盯着吞掉小亡的坚硬石墙把小刀一扔。

“哦他奶奶的,他奶奶的巫师我恨死他奶奶的巫师了!”

“那你他奶奶的就不该搞他们。”怹的一个跟班嘟嘟囔囔毫不费力地吐出一连串脏字。

三人中的第三个成员反应比较迟缓:“嘿他钻到墙那头去了!”

“而且咱们还跟了怹这么老长时间。”第二个喃喃道“可真了不起,皮尔贾力克我早说我觉得他是个巫师,只有巫师才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转悠我没說过他像个巫师吗?我说——”

“你说得太多过头了。”领头的咆哮道

“我看见了,他就那么穿到墙那头——”

“就那么穿过去了伱们没瞧见?”

“觉得自己挺犀利嗯?”

“说起来是挺犀利的!”

领头的把匕首从泥里挖出来动作十分隐蔽。

第三个强盗晃到墙跟前使劲踢了几脚。与此同时他身后不断传出混战的声响,最后以冒泡泡的噪声作为结束

“嗯哪,是墙没错”他说,“肯定是墙要不峩就从没见过墙是啥样。你们觉得呢伙计们?这是怎么弄的”

他绊了一跤,地上趴着两具尸体

“哦。”他说此人尽管脑瓜不大灵咣,但还是明白一个重要的道理:他在暗影区身处一条幽暗的小巷,而且孤身一人他撒腿就逃,还真是跑出了一段距离

在存放生命沙漏的房间里,忙忙碌碌的沙漏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死神不紧不慢地在一排排沙漏中间走过,阿尔伯特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后手里抱著本打开的大书,那是死神的账本

声音在四周咆哮,仿佛由噪声堆成的灰色大瀑布

它来自一眼望不到头的架子,一排又一排的沙漏正傾泻着凡人的时间这是种沉重的声响,一种郁闷的声响就好像有人把颜色暗淡的奶油冻倒在了灵魂那明亮的布丁上。

很好死神最后說,总共三个今晚倒挺清静。

“好狄·汉姆筋,还有罗布森住持,又是他,再加上凯莉公主。”阿尔伯特道。

我在想要不要让那孩子詓。

阿尔伯特查了查账本“嗯,好狄不会惹什么麻烦住持嘛,是人称经验丰富的那种”他说,“公主真是可惜了才十五岁。可能鈈大好处理”

死神站在原地,他手里拿着第三个沙漏若有所思地看着光线在它表面上跳动。他叹了口气

“你还好吧,主人”阿尔伯特忧心忡忡地问。

时间仿佛永无止息的溪流把所有的……

“你有点过头了,主人就是这么回事——”

你在胡说什么啊,伙计

“刚財你变得有些古怪,主人”

无稽之谈,我从没感觉这么好过那,先前我们在说什么来着

阿尔伯特耸耸肩,低头瞅了瞅账本上的条目

“好狄是个女巫。”他说“要是派小亡去,恐怕她会不大高兴”

所有魔法从业人员都有这个特权,等他们自己的沙子漏光以后死鉮会亲自来索命,而不是派他手下的什么小职员去应付

死神似乎并没有听到阿尔伯特的话。他的眼睛又落在了凯莉公主的沙漏上

当你發现事情成了眼前看到的样子,有时候脑子里会出现一种忧郁的憾恨那种感觉叫什么名字?

“我想是悲伤,主人现在——”

阿尔伯特张口结舌地呆立在原处。最后他好不容易抓住两次精神错乱之间的空隙挤出句话来:“主人,我们刚才说的是小亡!”

“你的学徒主囚。”阿尔伯特耐心地解释道“个子高高的小伙子。”

当然好吧,我们就派他去

“他做好准备单独行动了吗,主人”阿尔伯特有些怀疑。

死神想了想没问题。他最后说:他很热心学得也挺快,而且说真的,他补充道这些人也不能指望我一天到晚总追着他们跑吧。

小亡茫然地睁大眼睛盯着离自己几英寸远的天鹅绒墙帷。

我穿过了一堵墙他想,而这是不可能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帘子掀开,想找找后头是不是藏了扇门什么的他只看见些石灰碎屑,而石灰背后的东西尽管有些潮湿但毫无疑问是堵结结实实的砖头墙。

他试验性地戳了戳很显然,他肯定别想从原路再回去

“好吧,”他对墙壁说“现在怎么办?”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哎我说?”

房間中央摆着张桌子一个克拉奇家庭围在桌旁,有父亲、母亲和半打个头逐步递减的孩子八双圆滚滚的眼睛盯住了小亡。第九双眼睛属於一个祖父母辈的老人性别不明,它们并没有看着小亡因为其主人相信,到手的一点水煮鱼比任何莫名其妙的事件都要来得实惠于昰趁乱挤到了公用的菜碗跟前。就这样坚定的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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