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找个,为什么韩版变态传奇传奇一的人的名字我怎么不会...父楞笔北

最开始发在八卦了。。。。挪到这里继续。。。。      001    ??清圆记    作者:唐彩        第一卷 梦想的开端        第一节 李家村僧逢小光头,龙虎山佛遇大魔头        诗云:    太古生盘古,持斧斫空气    清者升为天,浊者降为地    尔后女娲来,造人水拌泥    清者贵为尊,浊者贱为隶    盘古偕女娲,收工升天去    回首看大地,茫然一局棋    纵横九万里,方圆皆入戏    上下五千年,贤愚无不迷    我也此间客,聊为清圆记    题中无真义,不过游于艺(注1)            从前有座山,此山无名;从前有条河,此河也无姓。        这一座无名山把大赵国巴渝郡桃花县李家村一分为二,是为山南李家村和山北李家村。因为无姓河的缘故,又再细分作山南东李家村、山南西李家村、山北东李家村和山北西李家村。历任李家村村长和历任桃花县县长的头等要务,就是吁请中央政府垂注一个李家村实际上至少是两个李家村的事实,请求上方改制增编,多赐一个村长大印为是。奈何大赵国开国以来妖魅遁形、谄臣无踪,三五个皇帝为了廓清寰宇、乾元一统,个个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哪能不了解李家村村长和桃花县县长那点花花肠子?所以“两个”李家村始终只有一个李村长,更别提四个李家村的“梦想”了。        李家村源远流长,最古老的族谱因为一次大火烧得只剩下封面,现存的族谱只能追溯到千儿八百年前。那古旧的族谱开篇就说了个神话故事,“某年某月某日,有星自西北来,落地有声,分而为四,隐入村中”。        村里人对无名山很是敬畏。每到大年初一,全村人就会爬到那山山顶上去祭拜祖先。那山顶之下树木草丛茂密,山顶之上却是光秃秃的,只有块土里吧唧的“石碑”立着。石碑无字,且也并不伟岸,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剥雨蚀,出落的愈发粗丑。但这丝毫没有妨碍村人对它跪拜。老人们爱说,那是块“仙牌”,是神仙留下来的……        以上全是闲话。话说这一世,山南东李家村出了个顶可爱的猛人,单名一个“虎”字。李虎人如其名,长相虎头虎脑,身材虎背熊腰。有时候眼睛一瞪,如虎目圆睁,声势吓人,不一会儿哈哈一笑,嗓门大得似虎啸山林,西村的人听见都觉得心旷神怡,连夸“今儿天气真是不错”。        人民热爱这威猛爽直的汉子,亲切地称呼他“虎子”。村里的小孩经年累月以捋虎须为乐,不过摸那胡茬子之前一定要甜甜的叫一声“虎爷”,虎爷一听就乐,拎起小娃儿跟叼着只小兔子似的,那小娃儿在空中手舞足蹈,咯咯笑得如哭如嚎。若干年来,这一直是李家村日常保留的闲娱项目。        李虎为人粗犷,但也不乏智慧。他早早的就对自己做出了定位,并且义无反顾的选定了自己一生事业的归宿——杀猪,卖猪肉。虎子力气大,刀法准,心肠好,生意自然火爆得一塌糊涂。但是李家村肉食行会没有一个人因此嫉恨他,没有一个人说过他的坏话。大家都喜爱这条汉子,喜欢在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时候和他拼酒、划拳、赌赛。有时候村里的老娘甚至说,夜里听不见虎子雷鸣般的呼噜声,娃儿都睡不踏实呢……        村民爱屋及乌,把虎子的小娃儿捧成掌上明珠。那小孩儿长得精神,有几分虎劲儿,但眉目清秀,透出一股超越乡土的气质。大伙儿一有机会就夸这娃儿会有大出息,说不定会中状元,当宰相……北山李家村从前的李秀才,现在的李老师,两年前小娃儿刚满六岁,就急不可耐的将他收作了学生。到现在据说是经史子集,一点就通,人情物理,触类旁通,搞得现任村长李福田常常这样人前人后给自己打气——“我那娃儿一定不会输给小虎子的!”        虎爷的事迹告诉我们,幸福与成功,从来不是单行道。作一个专业人士,也完全可以赢得侯王将相般的无尚荣光。        这天正是三月初,早春时节。天湛蓝,水澄清,轻轻微风里带着点淡淡的草香味。李虎提着把剔骨尖刀,踌躇满志的站在干干净净的肉案后面。新年刚刚过去,随处还能看见无数炮仗爆炸后留下的红色纸屑,无论大户还是小户,人人脸上的油光都还没去尽——对李虎来说,现在正是一年中的淡季,淡季中的淡季。        不过虎爷是个专注而且勤勉的人,所以他依旧每天按照常例出工,更何况今天中午,县里张大户的船队路过,会给他带来十只坝上黄羊的羊腿。“了不得的美味呀……”虎子已经在憧憬如何用蒸炸煎煮等十八班功夫好好享用之了。        虎子又想,不知道去年冬天船队来时,同船来的那从前张家的四小姐,也就是大前年隔壁盘山县县老太爷二公子的小媳妇儿,也就是现如今的小寡妇,今天同船来不?“张四小姐”长得标致,那清水眸子波光一转,简直就要了人的小命。虎子不奢望来个鳏夫配寡妇,毕竟人可是县城里的小寡妇儿啊……但自打上回见了面,老是不由得就瞎想。瞎想就瞎想吧,念想不敢有,幻想一下还犯王法不成?        虎子这边还愣愣的走神,西村那边的躁动声却是越来越大,远远望去,隐隐有不少五彩丝幡迎风招展。南北李家村的泥腿子们蚂蚁一样越聚越多,瞅那架势,比年里看舞龙舞狮子还要热闹。        虎子正自纳罕,村里有名的玩主李三儿,牵着他那条大黄狗小跑过来,“虎子,你咋还卖肉呢?快和我去看和尚,好大一队和尚!”        二人一狗说话就到了西村。那队和尚排场很大,走得缓慢。开路的是六个穿土黄色法衣的小沙弥,手执丈二金丝刺绣佛幡。其后是三匹双峰驼,驼背上各坐着一个穿玉色袈裟的僧人。再往后赫然是一头高大无比、装饰华丽的大象。象身外铺绛色布毯,毯上用金线绣出若干莲花图案,各色玛瑙珠玉点缀其间。象背上端放一镀金鞍座,再上是一顶黄锦伞盖。真是珠光宝气,威势不凡!        再看那鞍座之上,华盖之下,坐着一个须眉苍白的老和尚。那和尚穿金襕袈裟,手持紫檀木念珠,双目微闭,似对周遭指指点点、闹闹哄哄的凡夫俗子全无感觉。        村民正闹腾得欢,僧队却突然停下不动了。白眉老和尚开口道:“暹奴,把那个光头的小男孩带来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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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2            大家这才注意,象腿边竖立着一个皮肤黑黑的精瘦男子。老和尚话音刚落,他就径直朝土路南边李四喜家的酒店走去。那酒店门脸老旧,连个匾额都无有,只是在门口用竹竿子挑着块酒旗。开店的“疯四叔”酒又喝多了,坐在店门口倚着墙,双眼无神的望着众人。酒旗下面聚着七八个半大不小的娃儿,其中一个头顶光光的,可不就是老和尚要的“小光头”?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一人已经挡住了那暹奴的去路。“虎子!”李三儿拽着大黄狗在那人身后喊。        李虎挡着那黑子,大声道:“这是我的娃,你们要我的娃做甚?”        虎子显然是在问象背上那人,可那老和尚低眉垂目,愣是充耳不闻。这边暹奴白眼一翻,伸手分花拂柳一般就把虎子拨到一边。那光头小娃儿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黑子一脸凶相的扑上来,竟一点也不害怕退缩。        暹奴刚把小娃儿拦腰抱起,虎子怒吼着冲上来兜头就是一拳。那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颧骨上,却毫无反应。虎子正吃惊,那黑子嘿嘿一声怪笑,反手抓住李虎的手腕,李虎立时觉得像被虎爪擒住,浑身动弹不得。“砰”的一声,李虎被一脚踢得飞起两丈多摔在地上,呻吟了两声,已经爬不起来了。        暹奴将小娃儿抱到老和尚驾前,两手举起捧到空中,那老僧枯手一引,小娃儿竟凌空飞起,缓缓落在象背上,鞍座前。那娃儿回头看着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的爹,两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忍不住要掉下来了。        那老和尚眯着眼,细心观瞧这显然与众不同的小孩,打量他的一举一动。老和尚微微点头,暗自忖道:此子眼有神光,通体透露华盖之气,绝非凡夫俗子,莫非就是我要寻的那人?        和尚又惊又喜,斜眼看见村夫农妇围拢上来,个个面有怒色,于是合十作礼,洋洋道:“各位施主,老衲有礼了。我见这小施主智慧沉静,与我佛门殊为有缘,招他来说几句话,绝无恶意,大家毋须担心。”        “那你手下打伤虎子干什么?”李三儿喝问道。村里人大多怕事,敢怒不敢言,唯有这三儿是个浑子,横眉怒目,一副要放狗咬人的架势。        老和尚瞥了一眼李虎,几个村夫正搀扶他要站起来,看来是伤得不轻。老僧合十欠身,道:“这暹奴是化外蛮人,不懂中土礼数,打伤了施主,自然要抵罪。”        老僧站立起来,目光游移在头顶的蓝天白云上,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一身袈裟无风自鼓,连白花花的眉毛胡子也像豪猪身上的棘刺一样树立起来,状貌颇为狰狞。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几乎没注意那暹奴眼中精光一闪即逝,而后萎顿在地,一动也不动。        老和尚脸如桃花,红潮上涌,重又坐回蒲团上,垂下眼皮,一幅气定神闲、不着色相的样子。        诡异的场景开始散播恐惧,围观的村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人,猛一下见到金刚怒目、菩萨发威,就当妖魔鬼怪了——虽说真正的妖魔鬼怪,也从来与平凡的他们缘悭一面吧。那疯四叔却忽地一个激灵直起腰来,无神的双眼一下瞪得大大的,红通通的老脸因为激动居然抽搐了起来,就如见了梦中情人一般。只可惜没人留意他。        白眉老僧开口道:“我法因缘而生,万法因缘而灭。小施主,你小小年纪,却能八风不动,入我佛门,他日必可大成……”        “他是我娃,他哪儿也不去!”李虎刚被李三儿等人扶起来站住,便愤怒的冲象背上那人大喊。        “你这老和尚真是……打人的爹,还要拐人的娃,你这算是哪门子慈悲?”这个说话的自然是三儿。        那老僧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冷哼一声,拿眼角扫了一眼李三儿,三儿莫名其妙的心中一震,竟吓了一哆嗦,背心直冒冷汗,暗想这老家伙邪门,倒也不敢太造次了。        老和尚合十喃喃道:“如此便是无缘。小施主,且让老衲看看你双手掌心。”        光头小子看见老爹没有大碍,大眼睛里又恢复了熠熠的精神劲儿。听老僧说完,也不扭捏,直直的把两只肉乎乎的小手递到和尚座前。围观的村民又不知不觉聚拢上来,莫非这手有什么神奇之处?        那手小巧红润、肤白肉嫩,和尚盯住看了一会儿,似乎颇有点失望。他扬起枯手,食指指出,遥点向小孩儿的眉心,然后收手合十,“水远山长,小施主,后会有期。”        小男孩似被一只无形巨手托离象背,缓缓降落在李虎一群人面前。老和尚宏宣一声佛号,大队人马拔腿起行,却又欠身问一句:“小施主,你叫什么名字?”那小娃儿眨巴着大眼睛,脆生生的回答:“我叫李圆。”        “李圆?”老僧拈着念珠,若有所思,“历难经劫,乃悟圆觉——李圆,好名字,好名字……”村民任那僧众走远,再没心思跟去观瞧。李圆巴巴的看着李虎,道:“爹你没事吧?”李虎呵呵一笑,道:“爹没事。就是胸口有些闷,过几天就好。”边上村夫农妇聚拢过来,一阵嘘长问短。        远远的传来老和尚细微得如同耳语,却清楚得像是从心眼儿里冒出来的念唱:“岂有轮回,不入虚空,因缘生灭,我无非用。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我即是法,法不外我……”        白日沉西山,素月出东岭。李家村在骚动了一天后彻底归于平静。月华如水,淡淡的洒在黑魆魆的无名山山脚下,照见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朝山顶走去。        此人便是疯四叔。四叔打小就爱讲“疯话”,他常对爹妈讲,说他梦见了仙人,仙人说他能做成大事,将受天庭犒封,长生不老。没多久,他爹妈就先后生病故去,他也再不说那些疯话,但行为举止却是愈发的疯癫。村里人怜他,便给他找了个媳妇儿,到他店里买酒,常常趁他昏睡的时候多留下几文钱。所以四叔一家子的日子倒还不错。        这天白日里见了那番场景,四叔顿时亢奋起来。他回家洗了个澡,一下午也没沾酒,到了傍晚,对老婆说:“我要去个地方,晚饭你们自己吃吧!”婆娘知道他向来古怪,也不多问,就由他去了。      
    003            四叔绕了个大弯,不让人见到他的行踪。到了山下,他走得更加缓慢。无名山山腰上草木茂盛,夜风袭过便似鬼影憧憧,不时的更有磔磔怪叫的鸦鸟窜起来,更添恐怖气氛。四叔两眼放光,恰似闲庭信步。穿过丛林,远远的看见山顶处那块灰暗的石碑,顿时就兴奋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像在梦呓。        离得近了,四叔猛地一下扑到碑上趴着,痛哭失声,眼泪鼻涕全都涌了出来。过了许久,四叔止住泪水,小心地用衣袖把石碑擦拭了一番。抬头看夜空繁星敛迹,唯有一个月亮放出光芒。        “就是这样,一模一样……”四叔自语道。他走到碑角边上,一口将左手中指中间关节咬下一层肉来,红彤彤的鲜血酒浆一般喷到碑上。那碑沾了血迹,立时呈红紫色,仿佛无数血浆在其中翻滚,颜色越来越浓,最后变做一片黝黑无光,似是凝固了下来。四叔看到如此“神迹”,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浑然忘了伤口的剧痛,一双痴迷的眼睛却忍不住四处张望,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到来。        月牙儿渐渐移转,山里阴冷的地气聚拢在山顶四周,寒意刺骨,如同冰窖。也不知过了多久,早已冻得躺倒在地的四叔,已然处于半昏迷状态。模模糊糊的,就感觉身体暖和起来,一道柔和的金光降在石碑前。待金光褪去,就见一人白袍如雪,美髯飘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一幕四叔在梦里不知见过了几千百回。他狂喜,一个骨碌爬起来,扑到那人脚下,道:“仙人啊,我可算等到你呢!求你带我走吧,我等了太久太久了!”        仙人面无表情,淡淡道:“你是何人,我为何要带你走?”        四叔哭泣道:“我是村里的农民,我叫李有才。从小,我每天都在梦里见你,你叫我在今天来找你,你说我会办成大事,你就会带我到天宫去!”        仙人低头看着匍匐在地的李有才,道:“今天有事么?”        有才抬头看着仙人,道:“有事!白天有个和尚,到村子里要抓虎子那娃,那老和尚还杀了人!这些我都在做梦的时候见过的,你要我就在今天来。仙人啊,你带我走吧,我等了太久,总算等到你了!”        仙人盈盈微笑,道:“看来真的是你?”四叔泣道:“真的是我!仙人你现在就带我走吧?”        仙人道:“我带你走,你须得舍下肉身,你会永别你的妻子、儿女,再也见不到他们。你会‘死’。你可想清楚了?”        有才闻言,双目略一黯淡,旋即又光亮起来,道:“仙人你说过天宫比村子里强上百倍,到那里我就能长生不老,这些,都是真的吧?”        仙人淡淡道:“你若相信,便是真的,你若不信,这就下山去吧,我并不怪罪你。”        四叔急道:“我相信,我相信!仙人你告诉我如何做成大事,我死了也愿意!”        仙人笑道:“李有才,我有话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        四叔低头道:“是,我从不说假话!”        仙人道:“李有才,你这一生,可有过亵渎神灵、杀人、奸淫,以及意图不轨的行为?”        四叔叩头道:“没有,从没有!”        仙人点点头,又道:“李有才,你今日前来告诉我村中的变故,即已做成大事。天庭怜你有功,将降福于你的后人,保佑他们富贵亨通、飞黄腾达。你可满意?”        四叔眼泪涟涟,叩头道:“感谢仙人,感谢仙人,我已心满意足!”        “如此便好。”说着,仙人掌中射出一团微光附在四叔身上,道:“李有才,我从你所愿,剥除你的肉体,若你生前未有亵渎神灵,杀人、奸淫,以及意图不轨的行为,你将可见到这石碑上的文字,如此便可超生天界,长生不死。”说着,那团附在李有才身上的微光骤然膨胀,变得光芒刺眼,全不见其掩盖的人身。        仙人满目苍茫,扫视了一番暗夜无声的大地,喃喃自语道:“又是一甲子,又是一局棋,今番会有什么不同么?” 笼罩着四叔的白光倏地窜起来,没入乌黑的石碑中。仙人见着,轻叹道:“李有才,你不过是粒卑微的棋子,至死都在幻梦中。但或许正如那人说的,活在梦中,死在梦中,是天上人间唯一幸福的事吧……”        这时又一束金光从天而降,裹着仙人,一闪便不见了。俄尔,一道暗红的光环从石碑上腾起,升到高空,趁着夜色朝西天飘去。山顶上此际空空如也,全不见半个人影。            另一边。那白眉老和尚兀自在华丽象背上枯坐悟禅,身后一小沙弥突然开口道:“师父,暹奴虽有过错,但以命抵错,岂不是太过严厉了?师父你时常教导我:佛心慈悲,博爱众生。可你今天却亲犯杀戒……徒儿愚钝,不能明辨,还请师父教我。”原来这鞍座空间宽大,那小沙弥老实坐在侧后,常人在地上是不大能看见的。        那老僧对徒弟努力委婉却无法委婉的诘问恍似不闻,定坐不动。僧队又行出数里路,老和尚方开口道:“夜明,我佛有万千戒条,约束僧众,所为究竟是何事?”        那叫“夜明”的小沙弥眉头一拧,显然是在思索答案。尔后他低下头,恭敬的答道:“我佛万千戒条,所为只是‘饶益有情’(见后注)。”        老和尚赞赏的点点头,道:“夜明,你可知道若论天资,你其实并不比你夜凡师弟差?”        夜明道:“师父,夜凡师弟小我半岁,入门晚我一年,无论经律研读,还是佛法修行,却都远胜过我。徒弟自愧不如。”        老和尚摇摇头,叹道:“我佛有不二法门,我佛有分身亿万。既有不二法门,为什么还要亿万分身?夜明你可知道其中缘故?”        夜明也摇摇头,道:“师父,我还是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老和尚不再说话,脸上现出戚然的表情,徒弟的回答似乎让他无比惋惜、失落。沉默良久,小沙弥忽又道:“可是师父,我还是觉得暹奴错不至死……”        老僧气结,苦声道:“为师不过是暂时拘束那暹奴的魂魄,让他尝些苦头,以儆效尤,哪里是真要他性命?”        夜明一颗小小的良心这才算是安定下来,利利索索的整顿了一下法衣,一脸释然的开始运功调息。        现在老和尚反倒无法静下心来。时间已是深夜,为了赶路,每隔一个时辰他便发动“大乘壶天神通”,此神通与道家“缩地大法”异曲同工。虽说由于僧队载重过多,壶天神通的效果相比平常打了些折扣,但白天还在巴渝郡桃花县李家村,夤夜便到了武都郡龙虎山诛仙岭,如此功力,佛道两家自掌门以下,怕也是屈指可数吧?        老僧运功远眺,黑魆魆、雾蒙蒙的山势顿时纤毫必见。龙虎山原名仙圣山,诛仙岭本名归仙岭,自从五十年前一场空前惨烈的大决战后,便莫明其妙的改了名字。直到现在,这里还和大孙国燕柳郡灭佛镇一起,成为怀有逆反情结的“新新人类”们耻笑道佛两家的两大噱头。老僧心想,众生无知,怎能了解当年一战其实是玉石俱焚,仙佛固然是被“诛灭”,妖魔又何尝没有消失?至于那场大决战真正的“内幕”,别说是凡尘俗世,即便在佛道两家高门大院之内,现如今又有几个人真的了解呢?        老和尚正琢磨,忽然一阵摄魂魔音磔磔怪笑着进入他的神念,“明性小秃驴,路过我老人家的山门,也不打声招呼,莫非是你师父镜缘和尚教你的?”        老僧被魔音一震,惊出一身冷汗,忖道:“这人竟然还活着!难怪师尊这次交待我这么多古怪的任务,原来如此!”        正所谓:    有缘千里来相逢    魔匆匆兮道匆匆    千秋兴废依稀似    烟朦胧兮水朦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1: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004                第二节 真托付山顶假斗法,醉道士颠倒清圆记        明性和尚,鼎湖山莲花峰庆云寺住持明慧法师的师弟,时任讲经堂首座。鼎湖山名列“大陆仙境”,庆云寺乃当今佛门圣地,号称“岭南第一寺”,僧众超过万人,常年香火鼎盛,每日梵唱响彻云霄,蔚为壮观。        不过这寺庙到了超过万名僧员的规模,要经营好它便成为一件不亚于弘扬佛法的大事。别的不说,单这万人的衣服鞋袜、床单被褥、柴禾米面,就是一桩惹人眼馋的大生意。更有烧香拜佛的要香烛佛像,许愿还愿的要布施财物,地方上的达官显要不时的要请去唱经禳灾,大小法会需要的花样繁多的宝器什物,等等,哪一样都是资费无数,如果不妥善管理、厘清头绪,这庆云寺用不了几个月估计就会成为杂货铺、垃圾堆。        明性和尚作为明慧禅师最倚重的帮手,正是如今庆云寺的“管家”。所有支出收入无不经他过目,后山十几个库房也是由他督建管理。事务如此繁多,关系如此重大,难怪山上和尚戏言“庆云寺可以没有如来佛祖,但绝不可没有明性师叔”,更有和尚背后索性封他“赛佛祖”,以示尊崇。此番“赛佛祖”离山远足,不问可知必定有天大的枢机要务亲自督办。        且说明性夜经龙虎山诛仙岭,被个老魔头闯入神念,说了些轻侮的话。明性略为思讨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早已入定的爱徒夜明,目光中竟饱含着父亲般的慈爱。老和尚站起身来,云袖一挥,向那片黑幢幢的山岭电射而去。        诛仙岭山脊上寸草不生,东边峭壁如削,似遭巨斧斩断。那断崖边上一块硕大的岩石,下临无底深渊,斜斜的向空中支出去,传说仙人就经由这块巨石登天而去。夜色如幕,冷气如潮,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从那石头顶端传出来:“啧啧啧,小家伙好胆色,好身手啊,嘎嘎嘎嘎……”        语音未落,一个身着华丽法衣的老和尚出现在巨石脚下,合十作礼道:“和尚明性,向青魔王前辈问好。”        那巨石顶端立马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怪笑,两点渗人的绿光裹在一团黑雾当中一闪一闪的看下来,“和尚向我老人家问好?传出去你不怕招人耻笑吗?”        明性道:“我曾听师父讲起,说他年轻时曾与前辈有数面之缘。如今百年已过,前辈风采不减往昔,令晚辈钦佩。”        那青魔王怪声哂道:“那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他与我的‘数面之缘’,无非就是打打杀杀?”        明性一笑,抬头向巨石顶端看去,道:“前辈有没有听俗人说,‘打是情,骂是爱’?打打杀杀,兴许是因为夙缘太深吧?”        青魔王显然被明性的“宏论”噎着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的道:“嘎嘎,罢了罢了,看来你们师徒两个是老子命中克星,今天老子就饶你不死,滚吧!”        明性却又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不过我却有一件私事想要托付前辈,还望成全!”        那巨石顶上绿芒一闪,黑雾倏地出现在明性身后,“小秃驴,你说你有事要托付我?嘎嘎嘎,我老人家没有听错吧?你有事托付我?莫非你也顿悟了,要入我魔门?嘎嘎嘎,好说好说,我麾下原本有魔众千万,当年一战全都灰飞烟灭,组织上急需你这样的人才啊!嘎嘎……”        明性不理会老魔头的挖苦,缓缓道:“晚辈有一小徒,法号夜明。此子善心天成,极有慧根,师尊与我寄望很深。可惜明性无才,十年来一直无法令他开窍。这次我出行,会在合适的时候放他还俗。然而红尘三千,波涛险恶,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斗胆请求前辈,暗中护佑夜明,不要让他过早夭折。”        那团黑雾疯一般的炸开来,绕着明性呼呼乱转,“秃驴,你莫非疯了?竟让我老人家替你作打手?哇呀呀,我老人家是何等身份,你这也敢说得出口?我不如现在就去一口吞了那不开窍的小秃驴吧?嘎嘎……”        明性道:“魔王麾下骁勇无数,庇护一个夜明又有何难?只要前辈成全,他日明性必当报答!”        那团黑雾倏地在明性面前站定,两点绿豆般的眼光一眨一眨,显然是在思考,“小秃驴,你现在大小也是庆云寺的二当家,且不说你手下骁勇的秃驴也是无数,就随便托付个把王公大臣照顾你的宝贝徒弟,又有何难?犯得着半夜三更跑我老人家府上来?莫非,这其中有什么古怪?”        明性笑而不答,仰头直视魔王。那魔王极高大魁梧,裹在一件冒着古怪黑烟的披风中,叫人看不清面目。        青魔王琢磨了半天,终于怪叫道:“罢罢罢,这人情债老子不能不还。想当年老子打遍天下无敌手,没料到蜀山的牛鼻子那么奸诈,竟然设下六十四道天罗地网困住老子,若不是你师父镜缘秃驴替我说了句好话,我怕是早就做鬼王了!”        明性大喜:“如此,明性谢过魔王前辈!”        那魔头哈哈一笑,呼的一下飞起浮在空中,道:“小子你今天运道特别好,因为老子我今天心情特别好!来来来,老子有五十年没痛快打过了,现在你欠我人情,今天不打爽快了不许走!”        明性笑道:“师尊尝言,前辈至情至性,任情任性,其实未尝不暗合天道。前辈既有雅兴,明性敢不奉陪?晚辈失礼了!”        话音未落,一把青色玉尺早出现在明性手中。老和尚一个箭步跃到空中,抡起玉尺劈头盖脸就照那魔头打下去。        “龟儿子,好家伙!”青魔王怒骂一声,也不顾及风仪,缩头滴溜溜往那山坡上一滚,鼠窜出三五丈外。        明性一击未果,也不追赶,旋又摘下胸前佛珠,往空中一抛。那大大小小的佛珠随着明性口中一字字大明咒念出,发出越来越明亮的白光,悬浮在空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卐”。        老怪站在山坡上,讥道:“这么些年了,你们还是这种顾头不顾腚的打法。我要是现在出手伤你,谅你心也不服。来来来,放马过来便是!”        说话间那队佛珠已是光芒万丈,照耀得半个诛仙岭如同白昼。明性道:“多谢魔王成全!”一个巨大的卐形光柱从阵中电射而出,轰的一声巨响,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两米方圆的大坑,像刚糟电击一般,边沿一片焦黑。        魔王却早闪到一边,大笑道:“小娃娃,威力倒是不错,可惜准头差了点,继续,继续!”        明性把心一横,手拈青莲法印,金襕袈裟佛光暴涨:“屠魔九诀。魔王当心。”        青魔王一愣,随即喝道:“和尚,屠魔九诀污渎佛心,当年镜缘都险些走火入魔!你既然舍命陪老夫,老夫也不能亏待你。”说着,从披风中抽出一把青色长剑。那剑本是上古神兵,早有灵性,一被老怪掣出,立刻便对战场生出感应,周身青气喷涌如大海潮生,霸气十足的隔空与佛光对峙。    
    005                “青霜古剑?”明性心中一凛,但箭已在弦,不能不发。老和尚手中青莲印转为狮子印,大喝一声“幻”!百十颗佛珠随着老僧的咒语,一起发出梵唱之声,竟变成了百十尊手持神兵利刃的怒目金刚,个个金光闪闪,杀气腾腾的便向青魔扑杀过去。        好个魔王,不慌不忙运起魔功,隔日披风倏地伸出百十个如烟丝般细密的黑线,凌空摸向那些金刚的头颅,情形诡异之极。金刚们高宣佛号,挥起利刃便将黑线根根斩断,不料却是越斩越多,不一会儿那些黑线已经密如烟雾,也不顾佛光灼烧,把金刚全体裹了个严严实实。一阵短暂的挣扎,幻境消解,佛珠扑扑落到山坡上,不再有刚才的光华。        明性身体一晃,差点跌落下来。“屠魔九诀”本是藏教密典,降妖除魔,威力无穷。但因为杀戮之气太重,大大违背了佛心慈悲的本意,所以施法者佛法越高,反创之力就会越大。然而老僧已经骑虎难下,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只见明性奋起余威,将手中念珠一挥,喝道“灭”!        风云变色。适才还颇为光亮的山岭应声黯淡下去,一层血红色的波纹从明性的袈裟下弥散出去,把老怪团团围住,状如血池地狱,说不出的阴森恐怖。老怪一声长啸,挺剑飞到中天高处,但血色波纹却如附骨之蛆一般仍旧包裹着他,从血池中伸出百十只血淋淋的腐手来,眼见就要把老怪扯往地狱,撕成碎片。        这时再生变故。隔日披风呼啦一下伸展开来,黑烟先于血纹把老怪包裹住,不留一丝缝隙。从地上看去,赫然一个黑盔黑甲的武士,手持一柄发着湛湛青光的宝剑。老怪大叫道:“和尚,死在青霜剑下,你也不冤!”说罢御剑飞下,直取老僧。        明性心知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原来血池地狱本是夺取阳物性命的修罗杀阵,威力无穷,可偏偏隔日披风是寄居着无数游魂的至阴之物,和老怪合为一体后,居然对血池免疫!眨眼间魔王已经穿破了金襕袈裟结成的气障,青霜剑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剑气隔空而至,将老僧死死锁定,半分也动弹不得。明性暗道一声“我命休矣”,周身一松,瞑上双目不再做反抗。        夜风呼呼吹过山岭,山坡上的草木枝叶随之振动,发出呜呜的声响。半晌,老和尚睁开眼,发现魔王两只绿油油的怪眼正盯着他乱转。魔王道:“和尚,你为你这徒弟,竟连老命都可不要,这其中看来真的有古怪呀……莫非,那是你的娃不成?嘎嘎嘎嘎……”        明性坦然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明性不自量力,不知道前辈适才打得是否足够痛快?”        “痛快,痛快!”老魔头怪叫道,“不过,小秃驴,你拜托我的那桩子事,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明性大急:“前辈怎能出尔反尔?”        老魔头哂道:“要论出尔反尔,谁能比得上你们佛道两家的正人君子?嘎嘎,就说你个小秃驴吧,身为讲经堂首座,竟然携带生人的魂魄,亲犯重戒,难道就不是出尔反尔?嘎嘎嘎,小家伙,给我老人家说道说道吧?”        明性心知刚才动手的时候,自己禁锢在念珠上的暹奴魂魄已经被老怪发觉,道:“魔王意欲如何,还请明示!”        老魔头怪眼一翻,叫嚷道:“除非你把那魂魄交我喂养这隔日披风,否则你那宝贝徒儿就找别人去管!”        呼的一下,老怪的脑袋凑到和尚面前,几乎就挤在一处。老怪道:“和尚你知道,我这披风当年被青叶那狗日的用真阳镜刺破,险些就要了我的小命……”说到动情处,老怪七情上面,湫然欲泪,哇哇嚎叫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明性无动于衷,道:“魔王要生人魂魄又有何难?晚辈这里区区一个,能有多大用处?”        青魔王磔磔怪笑:“秃驴,你要我老人家替你做事,怎可能不付出点代价?你既作了业,就该认这个命!”        明性眉目低垂,面露痛苦之色。而后他右手念珠扬起,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拇指大小的透明小人儿从那念珠中脱出,朝魔王飞去。        那小人儿离魔王还有尺半,似乎感觉不妙,掉头就要逃跑。这时隔日披风中伸出几缕丝线状的黑烟,从后箍住那小人儿的脖颈、手腕、脚踝,不由分说就往那浓浓黑烟中拉。那小人儿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终于完全隐没在黑烟中,只有几声微弱的哀号传出来。        明性头颅低垂,面如死灰。不远处老怪志得意满,洋洋道:“明性,你已犯下杀生大戒,佛祖要是治罪,怕是难逃炼狱之灾!”        明性抬头,额头涔涔汗珠在诡异的月光下瑟瑟抖动。和尚凄然一笑,道:“我佛虽有万千戒条,但操之在我,明性何罪之有?”        对面老怪一愕,忽然疯也似地上下蹦跳,嘶声道:“好个‘操之在我’!秃驴,你可知道这话从前是谁说过?”        明性面白如纸,淡然道:“秃驴不知。”        那老怪终于停在半山腰一个参天老松枝头,回头远远的看着落寞的明性和尚,眼中竟有几分矜怜,“你要知道那人名字,问你师父就行——只怕是他不敢说!”老怪一闪,消失的无影无踪,远远的飘回来一句:“你那笨徒儿我老人家罩住了,谁要动他,除非我死!”  
    006            明性如释重负。苍白的月光照下来,恍惚间他像是又苍老了十岁。老人环顾四周,缓步在岭上徘徊,故地重游,谁又能知道此刻他心中的波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队和尚走后,李家村接连发生了几件“怪事”。        先是四叔神秘失踪。有才的媳妇发动全村人寻了好几日,仍旧不见四叔踪影。有才的媳妇儿终日失魂落魄,却竟然接连在自家地里刨出了几锭大金元宝。村儿里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夜里偷偷摸摸也去她家地里刨,全无收获,倒是做了义工。四叔家从此发迹,成了县里数得着的有钱人,自是不在话下。        另外的怪事都发生在李虎父子身上。        先是李圆。和尚走后没几天,李虎一天早起,竟发现儿子头上长出了细细的头发。原来这娃打从娘胎里出来,头上就是寸草不生,经常惹来无知的小娃儿笑话,如今娃都八岁了,总算盼到了枯木发嫩芽,秃瓢长头发这一天!虎子这下可高兴坏了,也顾不得胸口又闷又痛,拖着娃一整天就在村前村后游街。那村夫村妇个个笑逐颜开,前日的不快全都一扫而光。纷纷上来抚摸李圆头上稀疏的毛发,像见着宝似的。        另一件发生在李虎身上的怪事却让人揪心。        开始,虎子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像被人踏着一脚似的。再往后,走路、挑水、担柴都觉得吃力起来。约莫过了半个月,有天深夜虎子睡在床上,胸口突然剧痛起来,接着喘气都困难,甚至连呼喊都出不了声。虎子在木板床上挣扎了许久,最后竟昏死过去。        翌日,虎子直到晌午方苏醒过来,醒来时就看见李圆泪眼汪汪的站在床头,李三儿和一群邻里围得黑压压的。虎子一个翻身坐起来,摸摸心口,再大喘两口气,竟然一点痛觉也没有!虎子那个高兴啊,大家伙儿一看否极泰来,一颗悬了一上午的心总算是放下,立刻和虎子一块儿高兴起来。        到晚上,虎子发觉有点不对了。浑身上下一点异状没有,可就是使不出半星劲儿来!往常提着半拉猪跟玩儿似的,现在用葫芦瓢舀水竟然洒了一地!如此持续了几天毫无好转的迹象,虎子又气又急,整个人一下就颓了下去,终于病倒,躺床上一天天看着就要不行了。        村里人这下慌了神。村长李福田火速差遣李三儿去到县城,千恩万谢把县里最有名的大夫黄大夫请过来诊断。那黄大夫走了大半天山路,坐下来屁股还没捂热,起身便要走人。众人连忙拦住要个说法,黄大夫便说:“此人脉象散乱、心志沉沦,性命只在旦夕之间,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枉然!”        村里人还是不甘心。李三儿连夜去了隔壁盘山县,千恩万谢把县里鼎鼎有名的驱鬼大师张大法师请了来。张法师和李三儿到村里正是傍晚,诺大的李家村安安静静的,只有阿猫阿狗偶尔吠两声。张大师入到李虎家院里,瞥了李虎一眼,二话不说要过李虎的生辰八字便开始掐指运算。大师越算越心惊,眼睛鼓得越来越大,忽然他一下跳到李虎床前,抓起李虎的双手细细的观瞧起来。看了一会儿,张大师一把抓过愣愣呆立在床头的李圆,双手发抖,颤声道:“你就是他的孩子?你从前头上是光光的?”        不等小娃儿回答,张大师一下窜起来便往门外跑。众人正被他唬得发愣,一看这厮脚底抹油要溜,那还能行?大家伙连抓带扯的拉住他要个说法。大师一边亡命的往来路跑,一边嘴里胡嚷:“这个李虎不是真正的李虎,真正的李虎乃是飞龙在天!”又道,“这小娃儿你们趁早赶走,不然过几年将有灭顶之灾!”        村人本来就焦虑,一听这厮满口胡言乱语,立马就急了,操起地上的扁担钉耙就打。那疯大师一边亡命鼠窜一边叫嚷:“你们打死我也没用,那汉子大限已到,就在今夜!哎哟,他妈的,就在今夜!”        当天夜里,李虎死了。村人没有大操大办,利利索索的、无声无息的,把李圆他爹妥当的下葬在李圆他娘坟边上。李老师力排众议,把李圆接到家中。自然,从那以后李老师家便门庭若市。        如此一晃眼到了四月中,春光盛大,草长莺飞,依山傍水的李家村像个初笄少女般清秀可爱。到了傍晚,斜斜的落日照得整个村子金光灿烂,辉煌无比。一个长相憨厚的老农急急走在去“学校”的路上,遇见几个村夫无不朝他挤眉弄眼。老农那个气呀,心想今天老子一定要狠狠捶那个龟儿子的!        不多时,老农走到“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就是李老师的家。晴天无风的时候,便在院子里开课,到了刮风下雨的天气,便在西边草堂里授课。那老汉见到李老师,心里崇敬,又点头又哈腰的,“老师,下午晚上好啊!今儿天气真的很不错啊!这个,恩,那个,是不是我那娃又闹事了?”      
    007                李老师为人清高,一点也不给老农面子,冷冷道:“今天倒是没有闹事……”        “啊?那就好那就好!”老农呵呵笑得跟脱罪似的开心。李秀才瞥了他一眼,道:“可是,七叔,我看这李方的确不是块读书的料啊!他现在正在屋里抄千字文呢,七叔你说,那都是两年前的课了!他学了二年级,忘了一年级,学了三年级,忘了二年级。到现在是忘了个干干净净!”        唉!老农一捶腿,懊丧道:“这娃笨,这娃笨!”        “我看他一点也不笨!”李老师也不看他,道:“他笨能每次偷地瓜不被抓着?他笨能让一群比他大两三岁的娃儿天天跟着他乱混?”        那老汉没听出话里滋味,只当是李老师在数落他娃的斑斑劣迹,站那儿真是手足无措。李秀才看他可怜,连忙软语宽慰:“七叔,我是说,你这娃虽然顽劣,也不喜欢念书,但说不准将来他会有大出息!”        “咋出息?”老农巴巴的望着李秀才,像望着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似的。李家村土好风水好,世代农民就没有挨饿的时候。可谁不指望着过更好的日子呢?自从李秀才放弃在县城书院当代课老师,回到村里“办校讲课”,李家村家家就跟疯了似的把娃儿送来念书,指望将来县试的时候一举跃过龙门,从此海阔天空……        “不读书也一样可以有大出息……”李秀才看着七叔那茫然的双眼,心里暗自摇头,“从前汉高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本朝的开国皇帝,也没听说有多大学问啦?”        老农努力要抓住李老师话里的真意,无奈他的脑筋实在是不够用,到最后就快哭出来了,“那,老师,你看我这娃……我这娃,他咋办?”        李秀才叹了口气,道:“七叔,你要让他出去,到外面去闯!我看这小小的李家村不是李方该呆的地方,他要混,也该到天京城里去混!”        那老汉一哆嗦。乖乖,天京城?那可是村里多少人一辈子想去都没敢去的地方啊!难道说,我这娃去那儿好使?        老汉正转动脑筋,一个满脸花花的小男娃从屋里蹦出来,到李秀才跟前朗声道:“老师,我写完了!”        李秀才有些不信,问:“李方,你每个字都抄了?有没有偷懒?”        那小孩不假思索,朗声道:“没有!我照老师说的抄写的,都写在那木板子上了,水还没干,老师快去看看吧!”        李秀才摇摇头,道:“老师不看了,老师相信你!天不早了,跟你老子回家去吧。”        李老汉向李秀才陪了个无比灿烂的笑脸,抓起小孩的胳膊就往外走。刚走两步,却又折回来,小声道:“老师,我咋没见虎子那娃?”        李秀才一愣,然后轻声道:“李圆又去看他爹妈了……”        老汉“哦”了一声,叹了口气,这才掉头往外走。刚出到门口,老汉便狠狠一巴掌拍在李方头上,恨道:“你个不成材的龟儿子,连个字都写不好,将来我看你没媳妇儿,饿肚子!”        李方一点不怵他爹,一边龇牙咧嘴的摸着脑壳,一边回嘴道:“爹你会的字还不如我多,你不也有媳妇,也没饿着?”        “我……”李老汉气得浑身发抖,呼呼喘着粗气便开始掏别在腰上的烟杆儿。李方一看他爹要动家伙,惊叫一声撒丫子就跑。        “你个龟儿子跑……跑……老子逮着你打断你的腿……”金色夕阳下,小娃前面惊叫着跑,老汉后面咒骂着追,一老一小展开了田园追逐赛,自成一派风景。        差不多同一时间,山北西李家村村头来了两个道士。走在前面那个老道长看着有五十出头,头发花白,两缕长得出奇的胡子从唇上一直拉到鬓角下,眉斜眼歪,状貌颇为滑稽。走在后面那个道士也就二十上下,一身天青色道袍不带半个褶皱,背上斜插着一柄长剑,目光锐利,似有些冷漠。        这老道士道号“青山”,由于辈份高,道行也不低,所以正式场合通常还会被加上“真人”俩字。又由于胡子的缘故,青山真人被江湖上的各路朋友“尊称”为“鲇鱼道长”。这样的名号加在号称正教领袖的青城山“上清门”掌门青叶的师弟身上,实在是大不敬,可青山道人本人全不介意。        青山道人为老不尊,爱喝酒,爱赌博,说话做事经常出轨、离谱,在正教名流中实属不折不扣的“异端”。可就是这么一个“异端”,在禁律森严的上清门却过得如鱼得水般的滋润,从前任掌门天玄真人到如今的掌门青叶,统统对他网开一面、偏袒有加,这岂不是咄咄怪事么?        据说,很久以前天玄他老人家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发下话来:“青山是道门祥瑞,日后将有莫大功德于我。”从那以后,青山道人就像被插着块太上老君免罪令牌在腰间一样,不管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情也从没人过问半句。到如今一甲子的岁月过去老久了,天玄真人或已登仙,“道门祥瑞”仍是不改旧辙,那传说中的“莫大功德”几时才能“圆满”?这个问题其实早就无人关心了。        这天,“鲇鱼道长”带着他掌门师兄的高足方冰砚,不早不晚,恰好在日落时分夕阳漫山的时候,到达了李家村。老道士一路走来喝了不少酒,步态有点飘忽,眼神也有些游离,可他才看见不远处的“黑山”,以及没入黑山脚下的无名河,脸色就变了。  
  008        老道暗忖:“这山西高东低,这水北向南流,山水相交,阴阳遇合,如此风水佳穴,不正是我道家密典所谓‘潜龙在渊’之所吗?师兄要我来桃花县找人,这人必定在这村里无疑!”        正想着,一个酒嗝呛上来,不由得更加摇摇晃晃,道:“冰砚师侄,我看这个地界风光不错,瞧这日头,天要黑了,晚上我们就在村里歇着罢!”        方冰砚没理会他的师叔,心里埋怨:“师父说这次出行事关重大,可当真事关重大,怎么就会交托给这人?这一路走走停停,酒肉无数,正事一件都无。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告假,在洞里闭关修炼,让姚三丁师弟陪他胡闹好了,他们两个倒是般配,据说还结拜了兄弟……”        醉老道带着个冷面郎君漫无目的的就往前走。刚绕过一棵硕大的柳树,就看见一个小娃儿呼啸着从旁侧的土田沟子里爬上来,后面十几米追来个气喘吁吁的老汉,嗓子都哑了,听不清在吼啥,显然快要气疯了。        那小娃儿就是李方。他刚爬到路上,就看前面站着个怪模怪样的老道士,不看还好,一看就觉得又新奇又可乐,居然忘了身后的“追兵”。李老汉险些一把就抓住他,被小娃儿惊叫着一闪躲过。李方跑到老道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看他老爹支着腰,筋疲力尽的呼呼喘着粗气。        鲇鱼道长呵呵一笑,道:“这位老哥,什么事情值得发这么大火,和这小娃儿过不去呢?”        李老汉气还没喘匀实,哑着喉咙道:“龟儿子就是个贱皮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老道差不多明白怎么回事了,道:“这位老哥,你现在打你儿子,你儿子将来学他老子再打你孙子,几辈人就在这村子里打来打去,又有什么用?”        身后方冰砚听着一皱眉:“这老头疯疯癫癫的,话虽不错,只怕是这老农听不懂。”        老汉果然没听懂,接茬怒道:“有什么用?龟儿子连个千字经都不会写,你说有什么用?老子就知道他和老子一样,就是个下泥的命!”        青山道人呵呵一乐,回头看看李方。李方面无愧色,一副懒懒洋洋、不屑一听的样子。这边老汉喘着气接着数落:“龟儿子不听话,不读书,一辈子苦命!唉,早知道他是苦命,生来手心就长老茧,天老爷注定的,命比我还苦!”        说的无心,听的有意。这边青山道长和冰砚道士脸色齐变。老道一把抓过李方扯住他道袍的小手,只见那手掌掌心赫然生着一个鹌鹑蛋大小的“老茧”,青黄色,四周一条掌纹也没有。          说的无心,听的有意。这边青山道长和冰砚道士脸色齐变。老道一把抓过李方扯住他道袍的小手,只见那手掌掌心赫然生着一个鹌鹑蛋大小的“老茧”,青黄色,四周一条掌纹也没有。        老道和小道四目相对,都看见对方眼神中的震惊。原来这上清门一派在风水命相上素有精研,时下大赵国国师青云真人辅佐三朝,预言占卜百发百中,号称“通神”。有道是天生异人,必有异相,老汉嘴里说的“掌心老茧”,在青山、冰砚看来,绝对是大有文章。        青山道人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有天师尊天玄把他叫去“恳谈”,提到传说中的道门护教真人和佛门护法尊者的密闻,说是“护教真人生来秃顶,护法尊者掌心有茧”,云云,特别要他用心留意,将来或许会有用场。青山道人一个激灵,酒气消散了大半,眉毛一拧,面露痛苦之色。冰砚看他师叔一脸凝重,心想这小孩莫非真那么古怪?        他哪里知道,他这个可爱的酒肉师叔正在努力回忆当年上师的嘱咐——那些密不外传的信息,早被忘的忘、漏的漏,颠来倒去,一团乱麻!        正是:    机关算尽太聪明    无奈人皆糊涂心    二十四史才子笔    荒唐演绎到如今        (本节完)  
  009            第三节 方圆辞别李家村,夜明来到天京城        一个问题,一个关系重大、影响深远的问题困扰着青山道人——究竟师尊他老人家当天说的是“护教真人生来秃顶,护法尊者掌心有茧”,还是“护教真人掌心有茧,护法尊者生来秃顶”?道长第一感似乎倾向于前者,但他马上起了疑心,斜眼觑着身后站着的李方,这小家伙一副心不在焉、满不在乎的样子,显然是个“天棒”(四川话,意为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道长已经莫明其妙的喜欢上这个小天棒了。        鲇鱼道人猛的一拍额头,暗骂自己愚蠢,这么显豁的逻辑都想不透——和尚才是秃顶,护法尊者自然应该生来秃顶不是?如此一来,自己眼前这个小娃娃,必定就是师兄说的那个“或将改变我道门命运”的天降奇才无疑!        老道的酒意现在是消失的一干二净了。他松开李方的小手,呵呵笑着上前对李老汉道:“这位老哥顺顺气,顺顺气,我看这娃儿的手相,是有一些像苦命人,但人生的际遇何其难测,就好像这天上的云彩……”老道抬头一看,天已日暮,云彩早已归山,“呃……就好像下午天上的云彩,有时候像猫,有时候像狗,有时候一阵风吹来,又像龙,像虎,人的命运变幻无常,老哥不要心急,说不定,这娃儿将来会成大器!”        李老汉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怪哉,今天李秀才说这娃会有出息,现在这个老道长又说他会成大器,莫非……老汉一脸狐疑的瞪着李方,李方嬉皮笑脸的正耍着刚落在肩头的一只金龟子。老汉愤愤道:“有出息?成大器!龟儿子连个三字经都写不顺,成什么大器?”        “呵呵,那倒也未必,不读书也一样可以有大出息的!”青山老道莫测高深的盯着老汉,“从前汉高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本朝的开国皇帝,也没听说有多大学问啦?老哥,你该让这娃出去,到外面去闯!”        李老汉一生种地,毕生迷信,本来对道士就心怀敬畏,再一听这话语,简直和下午李秀才说的如出一辙,这不是天老爷显灵么?!老汉彻底放弃了抵抗。        “道长,你为我这娃指条明路,我替他,替他娘,谢谢你了!”老汉声音有些发颤。对面的李方虽然懵懂,但也看出事情不寻常,不再玩弄金龟子,开始仔细听大人说话了。        青山道人一脸罕有的庄重,问老汉:“老哥,你可知道上清门?”        老汉茫然:“上清门?在哪里?”        青山道人郁闷,换个题目又问:“那老哥有没有听说过紫霄宫、太乙金殿?”        老汉更加茫然。一旁方冰砚早看得清楚明白,插口道:“我师父青叶真人,也就是上清门的掌门,乃是当今天下正教的领袖。我大赵国护国法师青云真人,正是我师父的师弟!”        一席话震得李老汉瞠目结舌,连话茬都不敢接。鲇鱼道长一看效果达到,心中喜悦,扭头笑骂师侄:“小子没规矩,不得再放肆!”转头对老汉道:“老哥,我就是青叶……呃,我就是上清门掌门的师弟,贫道道号青山,我看你这孩子颇有几分道骨,入我道门,他日必可大成!到时候无论是留在教中修持传道,还是像我师兄青云一般,下山成就一番事业,哪个不是光宗耀祖,哪个不比呆这村子里强上千百倍?!”        老汉又喜又怕,颤声道:“道长,你真的要带我娃走?你那里有多远,还能回来不能?”        青山道人写意道:“不远不远,我和我这师侄随便走走,三五天就到。上清门虽然对弟子要求严格,但比起佛门来可就人性化得多了!小娃要回家看看,随时都可以!”        老汉一下子轻松了,他哪里知道青山道人嘴里的“随便走走”是个什么意思?想一想老大李牛,老二李壮,老三李冬,真是一个不如一个,老汉一狠心,暗里拿定了主意。        老汉道:“道长啥时候带我娃走?看这天已经黑了……”        老道心中狂喜,面子上强作随意,道:“我这番出来,还有其他的安排,老哥看要是方便,明日一早我带这娃走,如何?”        老汉叹了口气,悲声道:“那,那以后就全拜托道长了……”老汉朝李方招手,道:“李方你过来,爹不打你,跟我回家去见你娘。”        李方却问那老道:“明天要走么?那我现在要去找李圆!”他一指身后的黑山,“李圆是我好兄弟,我要跟他道个别。”        老汉又叹了口气,对道长道:“这两个娃儿情分好!”老汉摆摆手,道:“李方你去吧,早点回家,你娘和我在家等你。”说完老汉回身就走了。        青山道人现在兴奋到了极点。李方不知道,他要前去和“好兄弟”道个别的想法,已为他在两个道士的心目中赢得了巨大的嘉赏。        老道问:“你叫李方,方正的方?”        李方点头:“恩,方圆的方。”        老道欢喜,道:“天圆而地方,智圆而行方。‘李方’,好名字,好名字啊!”        李方听不太懂,也不理会,指着身后山坡说:“李圆在那里,我现在去找他,你们跟着来吗?”这一路过去距离虽近,可都是坑坑洼洼的坡坡坎坎,杂草丛生的荒野地,看的方冰砚直皱眉头。青山老道呵呵笑着跟了过去,边走边摘下腰间的酒葫芦,解渴似的来上几口。        天色越发黯淡。或许是由于无名河的水气,每到黄昏,黑山就会变得格外阴冷。村里人日落后向来不敢呆在山上,所以现在一座空山半山腰孤零零的就坐着一个小孩,那就是李圆。      
  010            李圆身边有座馒头状的坟丘。那土堆下面合葬着他的爹和娘。坟前插着几根长生烛,两个小碗里面盛着白白的馒头,一个大碗上面赫然摆着一根煮好的黄羊腿。        李圆从小话就不多,村里人都很理解,说是因为娃儿自小就没了娘。现在爹也走了,李圆就更加寡言少语,村里人也更加的关爱他,无微不至。只有见过些世面的李老师觉察出,李圆其实一点也不害怕孤独,他似乎更喜欢独处。看着无比绚烂的晚霞渐渐褪色,灰暗,黑暗,李圆那张俊美得如女娃儿的小脸蛋平静如常。        “圆子!圆子!”离得老远,李方在山脚就叫唤开了。这小子特别坏,愣是把“圆”字换作“丸”字念,不知道的多半联想到红烧狮子头。        李圆一点不生气。说来也怪,村子里一群十岁上下的小娃儿,偏偏最“深沉”的李圆和最“狂野”的李方最亲近,打小就出双入对,像亲兄弟似的。李圆站起来,朝山下回喊:“方子!方子!”他把“方”子念成“疯”,赫然就成了“疯子”。        小李疯子嘻嘻哈哈的跳上山,一下扑到坟头前面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道:“叔,姨娘,我明天要走了,等我回来再来看你们!”说完咚咚咚又磕了三下。身后青山道人和方冰砚飘似的跟上来,看在眼里,心中赞许:这浑小子还真是有情有义!        李圆抓着李方,问:“方子你说什么,你要走了?去哪里?”        李方晃晃脑袋,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带着我走。”说着小手一指。        李圆探头看了一眼,想了想,问老道:“你是道士么?”        鲇鱼道长回答:“小哥儿,贫道道号青山,就是个老道士了。”        李圆像是酝酿了许久,又问:“道士比起和尚来,怎么样?”        老道嘿嘿一笑,道:“道佛两家渊源很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真要比较,恐怕也就半斤八两而已。”        李圆看看李方,大声道:“道长你把我也带走吧!我要学本事!”        老道吃惊不小。这叫李圆的小子第一眼瞧来,他就觉得不寻俗: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智慧灵动,绝不是凡夫俗子所有。老道心想今天真是黄道吉日,上好的道种仙胚,一下两个!        青山刚要开口表态,山腰黑洞洞的密林子里忽然传出几声沙哑的吼叫,一只体型硕大,皮肤黝黑,长着弯弯獠牙的野猪,从林子里小跑出来,在一块大石头上站住,挑衅似的望着两个道士,嘴里呼噜呼噜的出着响。        青山哈哈一笑,扬手作了个礼,道:“这位野猪兄弟器宇轩昂,莫非是来晒一晒今晚的月光?”        那野猪大嘴一张,居然口吐人言:“我呸!我猪大魁最烦和你这种人废话——今天这山老子占了,你两个道士马上消失!”            鲇鱼真人是个好脾气,猪怪要他消失,说不定他还真的会消失。可方冰砚就不同了。方家是成都城内数得着的大富豪,从小锦衣玉食,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冰砚七岁时被虔诚的父亲送到山上,成了掌门青叶真人的入室弟子,十几年来悟道修真,突飞猛进,三年前更是一举在道佛两家的群英会——“摘星大会”上夺得头名,成了正教年轻一代里面大名鼎鼎的人物。        从未吃亏,从没失败,你要让他低头弯腰,那就只剩下一个结局——苍!方冰砚拔出背上的宝剑,指着猪怪怒骂:“天大地大,就是我家。你区区一只猪怪,也敢如此猖狂?看打!”说罢腾空而起,直直向那猪怪刺去。        猪怪毫不慌张。只见它肚皮鼓起,大嘴张开,吼的一声,一股气柱呼啸着激射而出。方冰砚哪料到这猪怪竟有这样的能耐?人在空中避无可避,宝剑生生和那气柱撞个正着。        轰隆!好似打了个闷雷,冰砚去势受阻,落在地上,姿态并不十分优雅。那猪怪也不恋战,小尾巴一甩,掉头就钻进了林子里。        方冰砚那个气呀。一时大意,居然被个猪怪得手,挫了锐气。这要是传出去,自己丢了面子事小,师门名誉受损事大。也顾不得和身后的师叔打声招呼,一跺脚,挺剑飞身射入黑林子里。        “哎呀,这年轻人还是太冲动啊!”鲇鱼道长直摇头。一个猪怪倒也罢了,可万一那林子里有一窝猪,一群猪,这愣小子岂不是要被废了?自己要是跟过去,这两个小娃儿怎么办?都带着,真动起手来势必是个拖累。        半晌,老道终于拿定主意。一只手把李方抱起来,回头对李圆道:“小哥赶快回家,这山有古怪!明天李方和老道我会去找你!”说罢大鸟一样飞起来,没入林子里,无影无踪了。        一阵冷风刮过,山麓上的青草和李圆头上稀疏的头发一起,簌簌摇摆起来。李圆现在又是一个人了。他看了看那片茂密黝黑的树林,很替李方担心,不过想到道长刚才说明天会和李方去找他,似乎又放心了不少。天色已经晚了,再过一会儿李老师就会来找他,所以尽管很不情愿,李圆还是决定下山了。        刚走几步,李圆忽然感觉有人在天上叫唤他。他站住脚,抬头朝天望去,只见东边很远的地方,飞来一只大鸟。那鸟来势很快,越飞越低,越飞越近,身形看着也越来越真切,越来越巨大。        李圆觉得这大鸟在叫他,于是他站着既不动弹,也不避闪,直到大鸟闪电一般掠到头顶,抓住他将他带向天空!        那大鸟浑身雪白,脖颈修颀,长喙直直的,像极了李老师曾经提到的神仙豢养的宠物——“仙鹤”——这是李圆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尔后他呼啸着冲向空中,晕了过去。        那只“仙鹤”呼呼拍打着巨大的羽翼,瞬间便升到高空,在它身下,夜幕中的李家村已然无影无踪。它张嘴发出一声鸣叫,鸣声尖锐清越,划破长空,直向东边遥远的世界传去。        词云:    踏着清风飞起来    飞向茫茫白云海    过去的时光不再来    白云飘向九天外            且不说当天晚上李方、李圆两人的经历。却说明性和尚自从那晚见过青魔王,心情似乎大好,一路上也不再赶时间,整天就给夜明讲故事,有些是历史典故,有些是江湖掌故,再久远的往事经他一讲解,古人们便个个活色生香的上场演绎起来,你来我往,精彩非常。        夜明从小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听师父讲故事,其次才是参禅练武。他不太喜欢听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恩怨,对历史上的几个人物却非常偏爱,一有机会就缠着师父讲张良、诸葛亮、陈庆之,无奈师父实在是太忙,这么些年,居然武侯北伐还没讲完。现在好了,师父从早到晚滔滔不绝,连饭都顾不上吃,恨不得把一肚子存货都倾倒出来似的。夜明觉得,现在简直是生来最幸福的时光了。      
  011            师徒两个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又走了大半月。这天清早,夜明迷迷糊糊刚一睁眼,一套崭新的常服已经递到眼前。明性法师笑着说:“把这个换上吧,天京城已经到了。”        夜明一惊,居然在鞍座上来了个鲤鱼打挺。毕竟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来到传说中天下最繁华的大都市,那还能不激动?        许多年后,夜明依然能回忆那一刻的震撼。一座巨大的城郭,在清晨的雾气与朝阳橙红色的光辉交织下,显得壮丽而又神秘。基台上面,高大的城墙以正门为中心向东西两面延伸,长度千丈有余。台上每隔数百米建有一座门楼子,正门天音门是所有城门中最雄伟、最精巧的一座。巨大的拱门下面,进城出城的人络绎不绝,蚂蚁似的忙碌个不停。        夜明小脸胀得通红,激动的呼吸都有些不畅通了。一旁老和尚静静看着,忽然问:“夜明,你说若是你明德师伯在这里,他会如何?”        “明德”的法号果然威力非凡,夜明一听见立马就拘束起来,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师伯严厉、严格,执着佛法,从不妥协、姑息迁就。如果他在这里,我猜他会恨不得把天京城,变成天京寺……”        明性听得哈哈大笑,点头道:“夜明你知不知道,和你夜凡师弟相比,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夜明老实摇头,说:“徒儿不知道。”        明性洋洋道:“你们两个智慧相当,但若论聪明机灵,你远远不如。在师父看来,这就是你胜过夜凡的地方了。”        师父的话真是太高深了,夜明完全不能理解,只好把脑袋埋的更低。        不知不觉,僧队已经开到天音门拱门下。那门洞子深邃阴凉,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摩肩比踵,挤作一团,乱嚷嚷闹哄哄简直不可开交。明性老和尚正无奈,忽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多年不见,禅师别来无恙?青云子有礼了。”        那声音暖意融融,像是融进了身体里,惹得浑身筋骨好不舒爽惬意。明性和尚喟然一声长叹,心道:好个青云子,不到一甲子功夫,竟然已臻超凡入圣的境地,怎能不让人钦敬佩服!        僧队转入朱雀大街,一路向东,两旁店铺林立,小贩们扯着喉咙叫卖,几家早点铺子全都人满为患,路上行人衣着打扮千奇百怪,个个行色匆匆,心事重重的样子。夜明见师父在瞑目养神,便放心大胆的饱览起此间的繁华美色来。突地就见一人,袒胸露腹,坐在一间酒楼大门外栏杆下,笑嘻嘻的看着他。        那人看着该已年过花甲,长得肥头大耳,与庙里的弥勒佛不相上下。就见他一只眼睛觑着地上的酒葫芦,另一只眼睛挑逗似的看着夜明,嘴巴一翘,那酒葫芦里一道酒柱竟冲天而起,不可思议地,歪歪扭扭地,悉数灌到口中。老胖墩满足的捂着肚子,一边眨巴着嘴,一边乐呵呵的瞧着夜明。        夜明心中惊奇。他一把拉住明性的袖子,道:“师父,你看那个老爷爷好厉害!”明性随他看去,那酒楼大门口栏杆下却哪有半个人影?夜明急道:“那老爷爷刚刚还在,忽然就不见了!”明性心道:“这痴儿到城里,看花了眼。若隔着几步之遥来去我却不知,除非那是神仙。”        老和尚突问道:“夜明,你看这天京城里的人和李家村里的人有什么不同?”        夜明的童年基本就是在与明性的问答中度过的,现在听师父出题,忙凝神细思。不一会儿,就听他答道:“师父,李家村的人见到我们的骆驼、大象,还有前后的仪仗,个个前呼后拥,兴奋无比。可是天京城里的人看见我们,却都熟视无睹,像是早就司空见惯——是这样么,师父?”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你从来总能一语中的,却为何总是不太自信?”        夜明如释重负,低头老实聆听起师父的训导来——“众生本来平等,可惜境遇总不相同。天京城里的人和李家村里的人,本来其实毫无差别,只不过是天京城和李家村的差别让他们看上去不一样。一个人就算有绝代才华,走不出李家村,一辈子也不过就是对付几亩田、几头猪;而另一个人可能资质平平,但在天京城这样的大世界里,他就有可能成就一番功业,成为千秋万代的偶像!”        夜明脑袋一下扬起来,两只通常显得木讷的眼睛里居然闪烁起某种狂热的光芒。      明性一眼瞥见,内心激动无比,却马上引开话题,指着前方远处的路口道:“夜明你看,从前面路口向北,就是纵贯京都南北的中轴——朱雀大街,朱雀大街的尽头便是王宫正门。我们脚下是第二横街,东西长十里有余。天京城里像这样可容七辆马车并排驱驰的大道纵横各有九条,交错划分出南北各六个街区。南边的街区建筑造型典雅精致,北边的街区建筑风格粗犷奔放。你看路南这座酒楼,雕梁画柱,饰金彩绘,不止考究,几近奢侈。想当年为了营建它,不知道穷尽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        夜明顺着师父指点看过去,见那酒楼果然气派非凡,进进出出的人个个服饰华丽、镶金戴玉,楼顶飞檐下悬着一块牌匾,上书三个金粉大字:意如楼。        夜明有些惊讶,小心地问:“师父,那匾额上的题字,像极了……像极了师公的笔迹……”        明性呵呵一笑,道:“不是像,那就是你师公亲笔所写!”        难以置信。但师父的话夜明不能不信。一直以来在夜明的意识中,无论世界上有多少尊贵强大的人,都远远无法和他的师公爷爷相提并论。镜缘和尚在他心目中,差不多就是佛陀的代名词。如今目睹“佛陀”留在三千红尘之中的墨宝,夜明那颗幼小心灵所受的冲击可想而知。        明性好似没有觉察到爱徒脸上的迷惘,洋洋续道:“这栋酒楼的主人姓鲍,叫鲍参。当今天下有两个大名鼎鼎的富豪,人称‘南鲍西姜’。西姜是姜煌,南鲍就是鲍参。夜明你应该对他也有所耳闻吧?”        夜明回答:“徒儿曾经听师兄们议论,说鲍参施主非常大方,前年藏经阁因为大火重修,结果他一下就拿出白银一百万两。师兄们都说,这些钱足够再盖七八座藏经阁有余……”        明性呵呵笑道:“鲍子性情浪漫,虽说有时候确实有些浪费,但终归是出于一片善心。金银玉帛,皆是身外之物,不值得大惊小怪。鲍家与我佛门夙缘深厚,夜明你将来自然会慢慢了解。”        夜明不解师父说的“将来慢慢了解”是个什么意思,心里隐隐有股异样的感觉。师徒两个随着僧队,说话间已经过了好几条街,眼前建筑景致不断花样翻新,繁华喧闹的场面却是一成不变。夜明正觉得有些视觉疲劳,就听见师父提醒道:“夜明,前面就到了。”        夜明放眼望去,又被吓了一跳。只见长街两侧一东一西,各有一座派头十足的大宅子。东边大宅门口立着对青石麒麟兽,正对着西边大宅门口的一对汉白玉吉祥狮子,四只瑞兽隔街对望,被雕琢得活灵活现。两人来高的山墙将两个宅子围住,墙上覆着琥珀色的琉璃瓦。隔着高墙看过去,东边大院里几株参天古树葱葱郁郁,西边大院里亭台楼阁影影绰绰,一眼望不到头。夜明心想,乖乖不得了,天京城里的显贵都这么排场?        僧队从石狮子边上过去,转进一个小巷子。说小巷是比较正街而言,其实并不狭窄,僧队的骆驼大象走进去,半点也不局促。前行了数十米,来到一扇侧门,门口几个仆人远远的看见僧队,早迎上来,领头的满脸笑容,连声道:“法师可算是到了!我家爷半个多月前就开始每天念叨,说是‘今儿个法师就到’,您要是再不来,说不准我家爷就要派人满世界找唤您们呢!”        明性一笑,带着夜明迈步便往院里走去。那领班麻利儿地指示手下如何如何把僧队安排妥当,飞快小跑两步赶上老和尚,春风满面的在前头领路。        那院里建筑层层隔隔,恍如迷宫。一进门,夜明就见院子里几个小丫鬟在逗几条奶气的小狗儿玩。一条叭儿狗夜明还认识,其他几只模样奇特的他就觉得新奇。那群狗儿看见生人进来,又兴奋又欢喜,呼呼喘着气,紧踱小腿儿撵着夜明的脚跟走。可惜没走两步便被丫鬟唤回去,一边还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回头张望。        三人又折过几条长廊,走到一间特别宽大的院子里。院子四周砌上高高的围墙,围墙上的窗格子雕刻得十分别致细腻。院子中央一眼温泉池子汩汩冒着热气,池子中一座假山形制粗犷,做了个隔断。那领班回头笑道:“这几天夜里的水特别好,法师有空一定多泡泡!”        从温泉大院穿出去,夜明登时觉得浑身舒爽起来。两行翠竹沿着回廊排开,廊下一条溪水轻声流淌,远远近近的一片鸟语花香。领班在一扇拱门前面站住,躬身延请老和尚:“我家爷和奶奶们在前面伴月亭子里玩牌解闷呢,法师一路辛苦啦!”明性略一点头,也不多说,领着徒儿轻松随意的跨进门去。        一进门夜明就傻了。刚才在外面隔着矮墙,看不见里面的状况。这一进来,一眼就呆了。领班说的“亭子”建在一座月牙儿般的拱桥顶上,桥下是一弯池塘,亭子基座距离水面约莫有十米上下,简直就似空中楼阁一般!        难道这里就是皇宫?夜明一边随着师父往桥上去,一边胡思乱想。忽然亭子里传出一声大呼:“娘子又自摸了?法师快来救我!”然后又是一声娇嗔:“还叫法师?叫佛祖也没用!输了牌还在人家身上乱蹭?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马上接茬道:“二姐你也真是的,骂他就骂罢,还把自己也搭上……”然后就是一通打闹声。        难道这里就是皇宫?夜明一边随着师父往桥上去,一边胡思乱想。忽然亭子里传出一声大呼:“娘子又自摸了?法师快来救我!”然后又是一声娇嗔:“还叫法师?叫佛祖也没用!输了牌还在人家身上乱蹭?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马上接茬道:“二姐你也真是的,骂他就骂罢,还把自己也搭上……”然后就是一通打闹声。        夜明从小就在山上寺里长大,对俗人情事近乎一窍不通,但他直觉这个地方距离禅机很远,距离戒条倒是很近。猛一抬头,小和尚正看见题在亭下立柱上的一副对子——        “身体月缺云淡,心思天上人间”        笔迹与“意如楼”的题字如出一辙。夜明长长吐了口气,心里一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亭子里一男三女正围坐打牌。男子就是鲍参,三十来岁,体形略为有点发福,虽然眼神总有些色迷迷的,但仪表风度却让人感觉非常亲切。看见明性和尚到了,鲍参咧嘴一笑,扬手打了个招呼,低头便继续打牌。明性也不生气,走到桥边欣赏起园里的风光来。        夜明正手足无措,突然看见亭子另一侧月台上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那女孩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裳,领口袖口绣着莲花图案,两条乌黑油亮的小辫子顺着耳畔垂到肩头,一张瓜子脸清秀可人。夜明这一看见,眼睛便再挪移不开了。        女娃儿左手边坐着个年轻女子,一身白色衣裳,气质闲雅,面前摆着一方古琴,刚刚才调好琴弦。女子玉手轻挥,美妙的琴声便泉水一般涌出来。弹了一段,琴声渐低,梳着小辫儿的女娃脸红红的,张嘴唱起歌儿来——        是谁摘下天上星嘞?风儿吹落花满地嗳    是谁掬起波中月嘞?鱼儿跃出水晶宫嗳    是谁眼角噙着泪嘞?细雨打湿芭蕉叶嗳    是谁心间念个他嘞?夜夜梦里如胶漆嗳        是谁走遍天外天嘞?风吹花香满世界嗳    是谁捧圆心中月嘞?小鱼飞腾变龙王嗳    是谁泪珠儿连成线嘞?嫩叶经霜渐枯黄嗳    是谁遇见那个他嘞?是个梦儿永不醒嗳……            想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哪能真的明白这歌谣的含意?然而经她一尘不染,不带一点私心杂念的嗓子唱出来,简直胜似天籁,让“真的明白含意”的大人们更增添了几分感怀。亭子里一点响动也没有。同样懵懂的夜明呆呆的听着,连呼吸都像是停止了。他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更好听的声音,再也不会有更可爱的人啦!        (本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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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呀!
  012    第四节
听花谷明性传宝,遇真殿李方答题(上)    且说小女娃儿一曲唱罢,拱桥上、亭子里的男男女女全被“震”了,一时无语。半晌,鲍参哈哈笑着把手里牌一推,道:“好啊,真是太好了!红儿你唱的这玩意儿叫啥名字?”    红儿脆生生地回答:“叫‘摘星谣’。”    “唔,摘星谣?不错,不错……”明性离开栏杆,朝这边走了几步,上下打量这个女娃儿,像在寻找什么似的,羞得小丫头脸红彤彤的,头埋得比夜明通常埋得还低,夜明看着,莫名的觉得心疼。    “确实不错,相当不错!”鲍参呵呵笑着,站起身来,朝一干老婆挥挥手,道:“今儿法师和我有很多事情要谈,我就不陪你们了,恩,晚上也不陪!你们自己玩儿去吧!”    三个老婆皱皱眉噘噘嘴,却出奇的听话,也不多说,起身向老和尚施礼道别。二老婆招呼弹琴的女子和红儿,一起下桥去了。    鲍参忽然走到正在发愣的夜明跟前,俯身道:“你是夜明吧?刚才红儿唱的曲儿,你喜欢么?”    夜明没想到他竟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更不明白他问“红儿唱的曲儿”作甚,心里砰砰乱跳,站着张口结舌。鲍参哈哈大笑,啪啪拍了两下巴掌,叫道:“红儿你回来一下!”顿了顿,又笑骂道:“我叫红儿回来,你站着作甚?快自个儿玩儿去,不然打屁股哦!”想来是给二老婆听的。    说着,红儿轻盈的脚步便已到了身后,夜明的心蹦跳得更厉害了,两耳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眼前啥也看不见。明性走过来,也不插话,只是偶尔看看自己这个有点“呆”的徒儿。    鲍参对红儿说:“这位小兄弟叫夜明,应该是和你同岁。夜明是家里的贵客,这几天你要多陪着他,多多照顾他,不管有什么情况,随时可以来找我,也可以找几位奶奶,清楚了吗?”    红儿冰雪聪明,点头道:“我清楚了。”夜明只感觉满脑子都是浆糊,正处在一个极其糟糕的“无我”的状态中,幸好这个时候师父发话了:“夜明,你和红儿到园子里看看去罢。鲍施主这里虽说不是庆云寺,但你也用不着拘束,晚些时候师父自会去找你。”    夜明“哦”了一声,如蒙大赦般转身逃离,回头正看见红儿俏生生的看着他。夜明窘迫,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好努力挤出个十分灿烂的笑容,他不知道,这个笑容简直比哭还要僵硬难看。    看着两个小孩比肩下桥,鲍参乐了,坏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对徒儿对师弟的安排还满意吧?”    明性很了解他的秉性,也不搭理,捡了个凳子座下,冷冷道:“我只有夜明一个徒儿。你要是我徒儿,我现在就罚你面壁五十年!”    鲍参脸皮很厚,像是听到赞美诗一般兴高采烈的挨着和尚坐下,一边拎茶壶给和尚斟茶,一边委屈的诉苦:“师父难道是在责备我怠慢了师弟么?我全是一片苦心啦!岂不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了解色,如何能达到空?越早了解色,就越早达到空——我这可全是为师弟着想啊!”    真是老子面前读道经。明性摇头教训道:“一派胡言。你知道什么是空,什么又是色?我看你是腹中空空,满脑子情色!我若不是看这个红儿聪明伶俐,冰心玉质,又怎么可能任你胡来?”    鲍参嘿嘿干笑,忽然很正经地问:“法师下山一月有余,照您老的神通,早该到了京城。莫非路上出了意外?”    老和尚白眉一扬,作色道:“昔年龙虎山一战,早已荡尽妖魔。朗朗乾坤,到处一片繁荣,能有什么意外?老僧我不过是沿途和小徒讲故事,走得缓慢罢了。”    鲍参叫道:“师父又来诓我?我早就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只知道花金子逛窑子的浑小子了!半年前我去了趟西域,在大钱国阿堵城,和姜煌那小子喝了两杯。这家伙从前在洛都(注:大李帝国都城)和我打赌,输了我三匹汗血宝马,一直不服,当时就要再和我赌赛。师父你是知道的,我的手下都是大哥的人,您老从前说过,除非遇到佛道两家的高人,否则他们就是无敌的。既然这样,姜煌提出要比武我能不奉陪吗?哎哟,师父啊,您可把没过门的徒弟我害苦了!输掉了我干妈给的夜明珠事小,可我这面子算是彻底掉沟里头啦……”    明性愕然:“你把太后给的夜明珠都拿去打赌?”    鲍参面不改色,嘻笑道:“那珠子在宫里算是宝物,在我眼里嘛,其实也平常……嘿嘿,当然,我不应该拿干妈的东西去赌,可是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会输啊!”    鲍参像个话唠的老婆子似的,把姜煌手下一个蓝衣蒙面人如何连手脚都没动一下,就把自己的五个“无敌”的贴身卫士打得武功尽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明性越听越心惊,一张老脸乌云密布。“师父您知道吗?姜煌亲口告诉我,那个蓝衣人就是当年的‘蓝魔王’!”鲍参盯着老和尚,一字一顿道。    当!明性身前檀香木桌上的茶杯被一股真气击中蹦跳起来,茶水四溅。明性的脸色沉得简直快滴出墨水来。半晌,老和尚决然道:“这绝不可能!当年龙虎山一战,魔教青红蓝黑四大魔王尽数伏诛,这是师尊亲口所言,绝对不会有错!”老和尚说的慷慨激昂、斩钉截铁,就好像半月前他从未在诛仙岭和一个绿眼怪物动过手一样。    鲍参半信半疑,道:“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蓝衣人会是谁呢?难道是超级模仿秀?”    
  013      鲍参半信半疑,道:“如果是这样,那么那个蓝衣人会是谁呢?难道是超级模仿秀?”    明性叹道:“当年一战,正教各派做了最坏的打算,虽说确是精英尽出,但又都留有一丝余力,以防万一失败,还可以东山再起。现在看来,魔教或许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你遇见的那个蓝衣人,很可能就是蓝魔的传人……”    老僧忽然浑身一震,目射精光直视鲍参道:“那个红儿莫非是从姜煌那里得来的?”    鲍参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法师别激动,苏红小丫头确实是姜煌给的,但我能不小心吗?我早指派人反复检查,她根本就是半天武功也没练过!”    明性心下稍宽,道:“那也需要警惕!如果她真是蓝魔传人,凭你的手下,未必能探明虚实……”    鲍参笑道:“法师又在转移话题呢!师父啊,徒儿我除了遇到您老所谓的‘蓝魔’传人,最近还接到手下密报,说是几个月前,龙虎山住进了一个披着黑披风的家伙,您老能不能告诉我,他是哪路神仙?”    明性神情怪异的看着鲍参,道:“看来我真是小瞧了你,你的消息,居然比庆云寺还要灵通!”    鲍参呵呵笑道:“这就是法师不如我的地方啦!你看我干爷爷他老人家就绝不会这么说,因为他道行比您老还高啊,知道你不知道的。比如,我非我,我又是我。此我非彼我,彼我也是我。”    明性莞尔,抚掌大笑道:“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小胖子!我很欣慰!师尊说要将这桩事情交给你办理时,我有过担心,现在看来,是我多虑啦!”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一方信笺,递给鲍参。    鲍参收起表情,一脸庄重的接过信笺,展开来捧在胸前逐行细细研读。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抬起头来,重新把信笺叠好递还给和尚,道:“法师收好吧,我已经都记下了。”    明性点点头,也不见他做什么动作,手里的信纸就燃烧起来,倏尔就变了灰烬。    鲍参嗓音滞重的问:“法师,信上索要的东西全都是珍贵罕有的天材地宝,有一些甚至我都没有听说过……我不关心你们是用来制作毁天灭地的法宝,还是修炼起死还魂的灵丹妙药,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需要我们去作这样的努力?”    明性淡淡道:“六十年一甲子,六十年一轮回。现在青蓝二魔重现人间,不过是开始。十年之后,或许又将有一场大劫!”    鲍参感觉一下子就轻松了:“哎哟,师父你差点吓死我啦!不是还有十年吗?不用这么着急的……”    明性道:“早作准备,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倘若再过几年,你岂不要漫天要价?”    咚!鲍参的大脑袋跌在桌面上,胖墩满脸无辜的嚎道:“冤枉啊,师父!我什么时候跟您老提过钱呢?莫非我有什么作为惹师父生气了么?莫非师父你要抛弃徒儿?我真是太伤心,太难过了!是不是我在岭南郡的娱乐城距离山门太近,打扰师兄师弟的清修了?您只要一句话,我立刻差人搬家……不,干脆一把火烧了算了!不是?难道是因为徒儿今天没有一早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列起仪仗出城十里迎接师父?师父啊,徒儿内心是很渴望这样做的,只是害怕您责罚徒儿太浪费,太张扬,太不低调……”    可怜的老和尚听得头大如斗,险些抓狂。本来是想逗逗这胖子,想不到他借题发挥、没完没了。和尚只好认输,道:“行啦行啦,我哪里有责怪你?我佛慈悲,师弟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无奈儿子?”    鲍参腆着张脸,笑道:“师父不怪罪徒儿,徒儿就开心啦!搜罗东西的事情交给我,您老可以放心!难度虽然高,但还难不住我。不过嘛,嘿嘿,我有两个条件。”    明性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示意但说无妨。    鲍参摇头晃脑:“这第一嘛,就是要派第一流的高手保护我。师父你也知道,现在赵钱孙李四国个个心怀鬼胎,整天明争暗斗。李朝崩溃,现在苟延残喘,听说它的皇子皇孙大都疯疯癫癫,气数已尽,说不定都不用十年。新近又蹦出来个‘黑石会’,表面上它是钱国珠宝珍玩行业的联合会,但我总感觉它有些古怪!姜煌那家伙和黑石会关系很深。现在黑石会已经把手伸进赵国、孙国,短兵相接在所难免。他们有蓝魔传人这样的高人压阵,随时可以取我的小命……呜呜,到时候还请法师多多关照我一家老小啊!”    明性不理他胡言乱语,点点头:“这个,师尊和我已有安排,你无需忧虑。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鲍参喜道:“呵呵,暂时没有啦,有干爷爷和师父的猛将保护徒儿,徒儿知足啦。只不过您老也知道,我办事向来大刀阔斧,非常的犀利,难免便有失误的时候……”    “比如把人家的媳妇半路上抢回家作小老婆?”明性冷冷打断他。    鲍参急了,辩解道:“师父您也看见了,婷婷在我这里多么开心,多么幸福,比嫁到雷老虎那个瘸子那里不知强上几百倍!包办婚姻害死人,师父,我这也是救人一命,您该夸我才是啊!”    明性懒得和他理论,起身要走,心想:这浑小子连孙国大将军的媳妇都敢抢,简直是色胆包天!    鲍二胖不依不饶的一把抓住老和尚的袖口,接着诉苦:“师父啊,不瞒您说,这些天我一直担惊受怕,天知道那个幽灵样的蓝衣怪物什么时候会出现在我面前?您来了我就安心了,所以您一定多住些时候,这样我的心病慢慢的就会痊愈了……”    老禅师站住,冷冷道:“半个月之内,鼎湖山、普陀山、九华山和峨眉山的八名罗汉僧便会到达京城。你可以留下其中四人守护左右,确保万全,余下四人会和你的人一起,搜罗清单上的物材。”    鲍参不解:“我的手下虽然算不上绝顶高手,但要取什么花花草草、飞禽走兽,也是易如反掌,哪用帮手?”    明性哂道:“你真是井底之蛙,哪里知道天高地厚?莽莽山泽,精灵遍布,卧虎藏龙,他们的力量远超凡人的想象!如果没有罗汉僧同行,你的手下只怕是有去无回。他们乃我佛门瑰宝,精英中的精英。只要四人在侧,就算是蓝魔现世,也绝对奈何不了你!”    鲍参又惊又喜,一双小迷糊眼滴溜溜乱转,明性看见,直感觉背脊发麻,赶忙道:“你不可以用他们去找姜煌的晦气,抓紧办正事!莫要再做混账的事情,叫你死去老爹颜面无光!”    鲍参举起一对肥掌投降,哭丧道:“师父啊,我肝脑涂地、起早贪黑的去办就是,您老不用把我爹抬出来吧?他好歹也是您的师弟,入土为安,您还老骚扰他……”    明性和尚再也无法忍受,一下冲天而起,没入园子里不见了踪迹。留下“可怜”的鲍参在桥上呼喊:“师父,您老要去哪里?午饭还没吃呢!”    ……    明性师徒两个就在鲍府住下来。二人在山上过的是早课晚课、粗茶淡饭的生活,现在起居有人料理、出入有人送迎,饮食更是讲究无比,夜明很不适应,可是师父好像全然不介意。老和尚告诉他:只要心中有佛,其实不妨随遇而安。    夜明很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师父说的有道理。    这天一早,夜明换上常服,跟着师父从侧门出来,到了一条长长的幽静的巷子里。天色蒙蒙微亮,诺大的天京城似乎还沉浸在长夜的最后一段酣梦中,安安静静。明性带着夜明走到小巷一端出口,站住沉默了片刻,忽然蹲下身子,指着自己肩膀对爱徒道:“夜明,来,骑到师父肩上来,师父今天带你到天上看看!”    夜明又惊又喜。从前常听师兄们说,师父、师叔、师伯们都能腾云驾雾,神仙似的飞来飞去,可是自己自小就在山上长大,却从没见师父离开过地面。今天是怎么了?师父竟然要我骑到他肩上!天……    明性看夜明僵在那儿不知所措,轻叹一声,索性一把将他举起,从头上放下来,两脚搭在胸前,摆了个标准的“骑马式”。夜明刚一坐稳,就感觉一股大力从师父肩上传来,像是要把自己推向天空,好在师父两手牢牢抓着他两腿髁膝盖,让自己坐的稳稳的。夜明低头一看,好家伙,地上的街道、围墙、树木、楼阁距离越来越远,看着越来越小。清晨冷冷的雾气呼呼的拍面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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