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哮天录空戬h文里的幻心珠子

精品幻读——《知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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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艰难一死
我叫林飞。但是更多的人喜欢叫我“垃圾”、“小瘪三”或者是“臭无赖”。其实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就像我叫林飞,也没有一飞冲天,倒更像是洛阳城墙根下水沟旁的一滩烂泥。
趴在大槐树顶上,我头上盖着一片宽荷叶,眯起眼,伸长了脖子,盯着对面王员外家的花园。
一个少女坐在花园的秋千上,仰着头,地摇来荡去,雪白的脖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秋千时而高高抛起,越过围墙,时而隐没在树荫里,银铃般的笑声洒得满地都是。烈日炎炎,阳光晒得树叶都蔫了,流淌的汗水几乎粘住了眼皮,但我仍然贼眼溜溜,看得心醉神迷。
“二哥,你又在偷看王家小姐了!”树底下,一个人抬着头,对我尖叫,脏兮兮的小脸上,两条青龙从鼻孔里喷出,又倏地缩回去。
“嘘!”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同时对他挥了挥拳头。
他叫李洁净,是我们乞讨诈骗小偷抢劫帮的小弟。我在帮里排行老二,那是因为我聪明,老大是不能当的,一旦犯事,官府追究起来,老大一定最遭殃。枪打出头鸟嘛。
“你别看了,快点下来啊!弟兄们都在白马寺门口等你呢。”李洁净眼巴巴地望着我,这么陡直的大槐树,帮里没几个人敢爬,因此当我为了偷看王家小姐,在帮里十来个兄弟的注视下,英勇地爬上树时,我得到了一点可怜的骄傲。
“色胆包天。”帮里的兄弟最后这么说。
我这样的人,也配有骄傲吗?贪婪地再看一眼王家小姐,我一溜烟下树,带着李洁净,大摇大摆地向城南白马寺走去。
一路上,行人见到我们,都捂住了鼻子,皱起眉头避开,因为李洁净身上实在太臭了,就像是隔了几夜的馊饭菜,苍蝇盯着他嗡嗡转。我当然也好不到哪去,半个月没洗澡,笑起来乌黑灿烂。不过我的衣服洗得很干净,虽然破,但是很干净。
午后的白马寺,静悄悄的,香客都已离去,黄色的庙墙内,隐隐传来和尚们有气无力的诵经声。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围在墙外,有的发呆,有的斜躺着打瞌睡,有的在聚精会神地抓虱子。
“小飞,你总算来了!”少年中,又黑又壮的大熊迎上来。
我懒洋洋地打招呼:“老大,你好。”大熊是乞讨诈骗小偷抢劫帮的老大,他倒是人如其名,手臂上还有好多毛,我觉得他老爸很可能是山里的野人。我们都是孤儿,平日里流浪街头。为了能吃饱喝足,在我的倡议下,了这个名字似乎很长的帮派。
见到我,十多个弟兄都围拢过来,大熊瓮声瓮气地道:“小飞,还是老规矩,你出主意,大伙儿听你安排。”我急忙摆手:“不不不!主意是你老大出的,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建议,明白吗?”
大熊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俺们都知道你死鬼老爸是个秀才,就你喜欢挑字眼!”&
我讪讪一笑,我总是喜欢提醒他们,我死去的老爸是个秀才。秀才,知道吗?会识字,可以科举当官的人!可老爸生前,好像只能被县衙的差役呼来骂去。
“这次的计划,地点在白马寺大雄宝殿,目标是装满了铜板的功德箱。”我故意咳嗽了一声,背负双手,摆足腔调:“小的们都明白了吗?”
李洁净用力吸了一下鼻涕:“二哥,我们早知道了,你就快点说该怎么办吧。”
我白了他一眼:“你小子急什么?反正你总是在外面望风,告诉你有个屁用?”
帮里胆子最小的二虎子犹豫地道:“二哥,白马寺里那么多和尚,我们去偷钱是不是太冒险了?”
“胆小鬼,你懂个鸟!”我恶狠狠地道:“今天周县官为他死鬼老爸做法事,庙里的和尚大多都去衙门了,剩下的没有几个。现在的机会千载难逢,你难道没看见,下午连巡街的差役都没有?”
大熊信服地道:“老二说得没错,俺刚才偷偷察看了一下,白马寺里只剩下三四个秃驴。”
我得意地道:“所以,我的计划是,二虎子、小钱、朱大毛第一批行动,你们的目标是白马寺的菜园,装作要去偷白菜的样子,把秃驴们引过去。王富贵你手脚最快,你第二批行动,先入大雄宝殿,然后朝后殿拼命地跑,这么一来,负责接引香客的秃驴一定会追你,大雄宝殿内就会空无一人。”
大熊兴奋地叫道:“我明白了!然后俺们第三批进去,拿起功德箱就跑。俺力气最大,一人就能抱起它!”
我点点头:“不用全都进去,留几个人策应,以防意外。现在我数一二三,大家散开,开始行动!”
十多个兄弟立刻鸟兽哄散,我先跟着二虎子三个人,绕到南墙,让他们踩着我的肩膀,一个个爬过去,翻进菜地。我趴在墙头,紧张地窥探。很快,和尚们听到动向,都纷纷跑过来。一时间,鸡飞狗跳,和尚的喝骂和二虎子他们的东逃西窜乱成一团。
第一步成功!我抽出怀里的短笛,响亮地吹了三声鸟叫。计划按照我预料的一步步进行。二虎子几个被和尚们狠揍了几下,还是放他们走了,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寺门那里,传来一连串疯狂奔跑的脚步声。得手了!我举起双臂,欢呼一声,一不留神摔下了墙,重重地来了个狗吃屎。日他奶奶的!我竟然摔在了白马寺的菜地里!痛苦地捂着嘴,我刚要爬起来,一双麻鞋忽然出现在眼前。
糟糕!我抬起头,天啊,居然是白马寺的主持伽叶大师!
全洛阳城都知道,伽叶是个很牛的秃驴,就连皇宫里的唐高宗也要尊称他为活佛。因为伽叶料事如神,是有史以来天下第一的预言大师。
我急于脱身,连忙谄媚地一笑:“伽叶大师,久仰大名啊!小人对您的仰慕之情,犹如滔滔洛水,连绵不绝,又像······”
“十六年,你的阳寿只有十六年。”伽叶惊骇地盯着我,瞳孔里射出彩虹的七色光彩。
我浑身一震。
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一片昏暗。“轰隆”!天空猛地炸起一个霹雳,耀眼的蓝色电光破云劈下,伽叶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已经变成了一具焦黑的木炭,散发出扑鼻的烤肉香。
伽叶被雷电劈死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忽然狂叫一声,冲出了白马寺。
大雨倾盆而下。这一年,我十六岁。
暴雨滂沱,雷电交加。黄豆大的雨点密集砸下,溅起哗哗的箭头,黝黑的天空,像是抽打出无数条雪白的鞭子。视野里白茫茫一片,行人都躲在了屋檐下。只有我像一个疯子,一面在空荡荡的街巷狂奔,一面害怕得浑身发抖。
我知道,我死定了。伽叶的预言向来准确,被雷电劈死,更证明了古老相传的一句话:“泄漏天机者,天谴之!”
我日他伽叶祖宗十八代!我日他老天!我才十六岁啊!
不知跑了多久,“扑通”一声,我腿脚发软,跪倒在地上,一阵阵天旋地转。这里已经是郊外,洛水悠悠,像一条青黛色的罗带,河面上雨雾滚滚升腾,空旷而凄冷。用力抹了一把脸,我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很快就要死了。直到深夜,我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一晚噩梦不断。
第二天起来,我浑浑噩噩,和往常一样赶去城中心的狮子桥。每天早上,都有财主在那里施粥,尽管粥薄得可以照出人影,但乞儿的队伍还是排得长长一条。
老爸在世时,坚决不喝救济粥,说什么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结果他饥寒交迫,活活饿死。嘿嘿,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老爸,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个德行,想必会气炸了肺。
站在狮子桥头,我望着争先恐后、满脸菜色的乞丐们,觉得有一点可笑,又有一点可悲。我知道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个。我们像野狗一样,抢着没有肉的骨头。洛阳是个很繁华,很美丽的大城,但它从来都不属于我们。
“二哥,你也来啦!昨天你跑哪儿去啦?你的那份钱,老大替你留着呢。”李洁净双手护着破瓷碗,费力地挤出人群,仰起头,“淅沥哗啦”地喝着粥。
我看着他,不说话。
李洁净抹了一把嘴,拖着长长的鼻涕:“你还不快去领粥?再晚可就没了。”说完他又挤向那口大铁锅。
“我不喝粥,老子我要吃肉!”我大声喊道,转头就跑。死前,我不能再像一条野狗!老子我要好好地快活一番!大鱼大肉地吃个饱!
很快,我就找了一把生锈的柴刀,提着,先在街上卯准了一个大腹便便,身穿绸缎的家伙,然后悄悄跟着他,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再抢劫。
没走多远,我就被他发现。
“小瘪三,跟着我想干吗?”他回过身就是一巴掌,打得我金星乱冒,柴刀也飞了出去。
我日他奶奶的!我太瘦弱,抢劫是行不通了,我干脆大摇大摆地去醉风楼,准备吃个霸王餐。刚走进店门口,就被店小二一脚踹出去。
“这里没有剩饭!”他凶神恶煞般地道,转过脸,陪笑弯腰,把一个服饰华贵的客人引进门。
我站在街心,欲哭无泪。贼老天啊!难道临死前,你还不肯让我爽一下吗?
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我身边缓缓驶过。
“咦?”马车忽然停下,厚厚的天鹅绒车窗被拉开,昏暗的车厢里,有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日光酷热,但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是一双妖异的眼睛,阴毒、冰冷,瞳孔暗红,像要择人而噬。
“你今年多大了?”这个人忽然问我,声音如同一条嘶嘶扭动的响尾蛇。
“十六。”我低声回答,本来不想告诉他,但心里有点害怕。欺软怕硬,这是我生存的原则。
“生辰八字多少?”他紧紧逼问,听到我的回答,他的双瞳猛地亮了起来,射出诡异的红光。
我觉得不太对劲,想溜,可转念一想,一个快死的人,还怕什么?我挺起胸,和他对视。
“你就快死了,知道么?”他冷冷地道:“你的印堂发暗,晦纹直入双眉,大凶!”
当头一闷棍,我他妈差点没昏过去。这个家伙居然也看出来了,我是在劫难逃啊!我结结巴巴地道:“能,能救,救救我吗?有办法吗?”
“上车。”他推开车门,脸上密布的皱纹,像一朵妖异的菊花向我绽开。
车厢内密不透光,马车慢慢向前驶去,我搞不懂,马车上既然没有车夫,又怎么驾驭呢?看来对方真的有点鬼门道。
“你可以叫我巫卡。”
“巫卡?”
好怪的名字,不像是我们汉人啊。我用眼角打量他,巫卡很老,老得我看不出他的年纪,但头发却乌黑油亮,长长垂下,遮住了两边脸颊。他也不像是个胡人,或者说,他不像是个人。
车轮滚动的声音单调而枯燥。
巫卡问了我许多问题,当我告诉他伽叶大师的死时,他忽然诡秘地一笑,盯着我,自言自语:“果然是天生的灵媒,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我有救吗?”我问他,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鬼气森森的家伙也许想让我为他做什么,没问题,不管是吃喝嫖赌,作奸犯科,只要他能让我活着。
巫卡幽幽地道:“只要你听我的话,照着做,就能活下来。”
说实话,我不太相信这个家伙,伽叶大师的预言不是青楼姑娘们的脸,说变就变。不过,他是我可怜的救命稻草,就算救不了我,我还可以临死前捞一票。
“没问题,我听你的。现在肚子饿了,我要去醉风楼!”
“时间不多了,前面有一家饭庄,吃完我们就立刻出城。”
我呆了呆:“我们要离开洛阳?”
巫卡森然道:“难道你想在这里慢慢地等死吗?”
在东关街口的饭庄里,我松开裤带,大吃大喝了一顿,酱牛肉、脆皮鸭、芙蓉鸡片、糖醋排骨、油爆虾、三鲜鲤鱼羹,一直吃到了嗓子眼,临走抹抹一嘴的油,还抱了一坛女儿红。
吃饱后打嗝的感觉,真他奶奶的爽!舔了舔手指,我心满意足地走向马车,总算没做个饿死鬼。
“快走。”巫卡生硬地催促我。
我忽然恍然若失,就要离开洛阳了,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其实无论去哪里,对我都一样。
“等一下!”我大声叫道:“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巫卡的目光尖锐如獠牙:“我没有时间陪你浪费,别跟我耍花样。”
我打了个哆嗦:“我,我一定要去。不然的话,我,我宁可死。”
这一瞬间,我觉得巫卡就像是一头恐怖的妖兽,长发根根竖起。他盯着我,许久,终于同意了。我松了口气,倒不是我视死如归,而是心里明白,奇货可居,我对巫卡一定很重要。
在我的带路下,马车在花园的围墙外停住。巫卡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我站在大槐树下,怔怔地发呆,然后一口气爬上树顶。
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晚风吹过秋千,一摇一晃。草丛里,夏虫细细的鸣叫。花园后的闺楼,窗帷紧闭,王家小姐,现在在干什么呢?
帮里的兄弟,都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其实他们不知道,偷看王家小姐的时候,我的小弟弟从没有翘起来。
虽然王家小姐长得俊俏,皮肤白净,胸脯也鼓鼓的,但我偷看她,不是因为这些,也不是因为三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她施舍过我一块碎银子。
我喜欢偷看她,是因为她把银子亲手放在了我的手里。她雪白的手,我乌黑的手。她不嫌我脏。
夜风如梦,金黄色的槐花像细碎的铃铛,幽幽飘香。
那块碎银子,我没有留着,很早就花完了。因为我清楚,留得住银子,留不住别的东西。
癞蛤蟆是吃不到天鹅肉的。王家小姐就像这华贵的洛阳城,离我好远,好远。这一生,我都只能隔着墙,偷偷地,偷偷地看。
看她笑,看她嫁人。
这一生,我都只能是个无赖。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心酸,空空荡荡的花园好凄冷。
王家小姐的笑声如梦。
十六年的洛阳如梦。
我的少年如梦。
“日他奶奶的!”我大吼了一声,用力拍了拍胸脯,滑下树,大步向马车走去。
再见了,洛阳!再见了,乞讨诈骗小偷抢劫帮!再见了,死鬼老爸!反正我也没钱给你烧香上坟!
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冠盖云集的璀璨夜色中,马蹄哒哒,马车驶出了洛阳城。对了,在城墙根,我撒了一泡力道十足的尿,用砖头歪歪斜斜地写下了:“林飞到此一游。”
第二章 前生后世
马车一出洛阳城,上了郊道,就越跑越快,像发了狂似的。虽然我没有骑过马,可我知道,就算是千里马,也不可能跑得这么快。
太古怪了。
车厢剧烈地震动,巫卡阴寒着脸,一声不吭,就像被人强奸了老母。这个王八蛋搞什么鬼?管它呢!反正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老子现在死都不怕,只管骗吃骗喝。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大小便和吃饭,巫卡都不让我下车了,就连睡觉也要在车厢里。我只知道,马车行驶的方向越来越偏僻,应该是出了边关。沿途满目荒凉阴森,死寂沉沉,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吃饭只能啃冷干粮,渴了就喝山泉、溪水。而无论我问什么,巫卡就是不回答,只是让我老老实实地听话。
这些天,我渐渐感到了死亡的阴影,比如我在树下尿尿,大树会突然倒下来,砸中我的脚。拉屎时,草丛里有蝎子冷不丁地钻出,死掐我屁股。就连喝水,也会莫名其妙地呛着。
我只好无论做什么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半个月后,我们来到了一片沼泽地。
“下车。”
“知道啦。”我懒洋洋地推开车门,猛地吓了一跳。
四匹高头大马,血肉尽消,变成了四具白森森的骷髅马,僵硬地站着不动。
我尖叫一声,回过头,见到巫卡妖异流转的眸子,忍不住浑身发冷。难道我碰上了一个妖怪?妖怪找我干什么?我的肉又脏又臭,肯定不好吃,莫非对方是个女妖,看中了我的姿色?可横看竖看,巫卡脖子上的喉结都不像是假的。
从灌木丛里,幽灵般地钻出了三个人影。
一个白发老头,一个壮汉,一个猥琐的侏儒,面对巫卡,他们齐齐跪下:“主人,你终于赶回来了。”
巫卡“嗯”了一声:“我找到了灵媒。”
“恭喜主人,竟然在时限之前,找到了灵媒。”三个家伙抬起头,贪婪地盯着我,好像我脸上有好多银子。
我一言不发,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就算问了,巫卡也不会告诉我。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就是对方口中的灵媒,而他们要利用我干一件大事。
他们有四个人,我只能见机行事,冲动反抗是没用的。再说我也快死了。还有三天,我就满十七岁了。
对于我的安分,巫卡有些意外,拍了拍我,阴恻恻地道:“听话,你就能活命。”
我猜他只是在骗我,不过我也没什么损失,心底里,我倒是希望巫卡是个妖怪,这样的话,他可能真的有力量救我。
“快点走吧,主人,我们只剩三天的时间了。”侏儒一蹦一跳,急不可耐。
我心中一动,三天?还真是巧。
巫卡点点头:“进去吧。”黑色的大袍展开了,一掠而起,滑入了沼泽地。白发老头和壮汉一左一右,狭持着我,紧紧跟在后面。
日他奶奶的,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啊!
沼泽地里阴森森,静悄悄,纠缠的树藤遮住了天空,只留出点点缝隙。污水绿汪汪的,在灌木丛里蜿蜒爬过,冒着混浊的气泡,落叶积得很厚,大多都变成了腐败的烂泥,散发出一阵阵的臭味。
我们渐渐深入沼泽。我觉得,这里很奇怪,因为我还没有看见一个动物,连小飞虫、蚂蚁都没有。
这片沼泽好像吞噬了所有的生命。
“快走!快走!”侏儒恶狠狠地催促我,我真想一拳把它的酒糟鼻打烂。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我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巫卡的手里,一直拿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图,不时低头看一看,继续领路。
“不行啦,我走不动了!”我喘着气,瘫软在地上。
巫卡看了看我:“那就休息一会。”
进了沼泽地后,巫卡对我挺客气的。接过壮汉递来的一个冷馒头,我狼吞虎咽。巫卡背对着我,又在看羊皮图,侏儒一直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白发老头坐在一个树墩上,掏出旱烟管,在脚跟敲了敲,含在嘴里,“啪嗒”一声,旱烟管突然滑落,老头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声又细,又尖,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嗓子眼里钻出来。
侏儒吃惊地回头看他,巫卡的脸色,也变了变。
“哇”!花花绿绿的东西从老头嘴里喷出,鲜血,纠缠的肠子,再是红色的肺、黄色的肝,老头痛苦地扼住自己的喉咙,跪倒在地。一颗热乎乎的心脏蹦了出来,落在泥浆里,微微地跳动。
我开始以为老头是在变戏法,直到他软软倒地,才意识到,白发老头死了。
壮汉惊骇得吼叫起来。
“住嘴!”巫卡喝道,脸色也很难看,他不安地四处张望,眼睛里的红光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我并不怕死人,每年下大雪的时候,洛阳城里总要冻死几个乞丐。我会立刻冲上去,扒光他们的口袋,拿走仅剩的一、两个铜板。但像老头死得这么离奇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有点害怕,也有些心灾乐祸,要是我真的死了,还多个陪葬的。
整晚,壮汉都没有睡,巫卡命令他守夜。
第二天拂晓,还没有睡醒,我就被侏儒硬拖起来。
“快点赶路。”侏儒尖叫道,这个小矮子,力气倒不小。
早上寒气湿重,四周飘浮着惨白色的迷雾,隐隐约约,像是游荡的幽灵。我们四个人闷头走着,谁也不说话,穿过了一片荆棘丛,我忽然觉得不对劲,脚下是湿软的泥泞,走过以后,应该会留下脚印,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光滑得就像是绸布。
我们仿佛进入了魔境。
一滴冰冷的露珠从叶尖滴落,滑进脖子,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巫卡到底要去哪里?
身旁的壮汉忽然停下脚步,目光呆滞,大吼一声。
巫卡回过头,皱眉道:“你干什么?”
壮汉也不理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张开嘴,冲了出去。“
砰”的一声,壮汉的脑袋撞在坚硬的大树上,浆血迸裂。可他还在狂吼,抱着树干,牙齿啃咬大树,发出心寒的“咯吱”声。他好像发疯了!
巫卡神色变幻,过了一会,道:“别管他,我们继续走。”
壮汉忽然回过头,对着我们笑,一边笑,一边向我们走过来,笑纹像一条条蚯蚓,在脸上诡异地蠕动。
“啪嗒。”鲜血溅出,壮汉的左手断了,落在地上,接着是右手,整条手臂,眼珠,嘴巴,身体的器官一件件分离,洒满一地。到最后,只剩下两只脚,在鲜红色的血泊中,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侏儒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哆嗦,我和他半斤八两,心怦怦地乱跳。巫卡倒是很镇定,一动不动,那两只脚走到他跟前,猛地炸开,泥浆被血水染红。
我和侏儒面面相觑,许久,才听见巫卡嘶哑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一天很快又过去了。
晚上休息时,侏儒蹲在结疤的老树桩下,一个劲地发抖。稍有风吹草动,他就像个受惊的兔子,飞快跳起来。
我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巫卡坐在一旁,亲自守夜。
夜晚的沼泽地,鬼气森森,“窸窸簌簌”的怪声,时不时在暗处响起。老头和壮汉都死得很蹊跷,当时我虽然有点害怕,但过后就不在意了,照样睡得香。老子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抬起头,久久地望着它。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冷。今天,是我十六岁的最后一天。昨晚我梦见了好多人,老爸、王家小姐、大熊、李洁净,还有生下我就死去的老妈。
我忽然觉得老天对我太不公平。
巫卡让侏儒扔掉了所有的干粮和水。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向前走,巫卡又滑又腻的手爪,就像是鼻涕虫。
寂静的沼泽地里,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沙沙”,“沙沙”,单调而沉闷。
路越来越难走,常常是大滩的水洼,密集的荆棘。泥泞湿滑,不小心踩错地方,脚会立刻陷进去,人往下急沉。要不是巫卡拉住我,有几次我可能就没命了。
中午,我们穿过了一片白花花的芦苇丛,巫卡停下了脚步。
“应该就在这里。”他摊开羊皮图,许多黑色的圈线交叉划过,在中心,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标志。
“主人,你看!”侏儒瞪大了眼睛,指着前方,阳光像水一样地晃动,在树丛背后,一片绿洲神奇地浮现出来。美丽的鲜花,清澈的水潭,茂密的青草地上,堆满闪闪发光的奇珍异宝。
日她奶奶的,是个宝藏啊!要是搬回洛阳城,我就立刻发达了!难道巫卡来这里,就是找这些财宝的?
侏儒小眼冒出贪婪的光,向绿洲蹦了过去。
“不要去!时间还没到!”巫卡怪叫一声,但来不及了。
水潭里,伸出一只鸟爪般的手,瘦骨嶙峋,猛地掐住了侏儒的喉咙。他挣扎着,被慢慢拖入水潭,两条腿还在外面拼命蹬踏。
我目瞪口呆。
侏儒消失在水潭里,过了一阵,他又突然跳出水面,变成了一个赤红的肉球。皮肤已被整个一层揭下,血淋淋的肌肉冒着泡,一只只血泡滚落,在草地上跳跃。
侏儒很快化作了一滩血水。
四周死一般地沉寂,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弯下腰,想呕吐。
巫卡森然道:“死有余辜。”看了看天色,他坐下来,盯着绿洲,像一只猎食的饿狼,耐心地等待着。
太阳慢慢地落下去,暮风吹过,我一头躺倒在水洼里,又疲惫,又有点慌乱。按伽叶的预言,再过一会,我就该死了。而我身边的这个王八蛋,似乎并不管我的死活。
巫卡猛然站起来。  
一串串的水泡,从绿洲上嘟嘟冒起,像是一团煮沸的热粥,剧烈翻滚。美丽的绿洲变成了污黑的泥沼,珠宝纷纷沉了下去。
一只巨大的头颅从泥沼内慢慢钻出,绿色的犄角,铜铃般的眼睛,粗壮的四肢密布尖长的倒刺。怪兽拱起身躯,仰天咆哮,血盆大口里吐出“北境”两个大字。
“北境!真的是北境!”巫卡颤声叫道,扔掉了羊皮图,脸上一片狂喜。
“北境”两字,慢慢化作两柄利剑,身穿道袍的男女横空跃出,手舞利剑,白芒闪动,将怪兽切割成一片缤纷的血雨。
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巫卡已经一把攫住我,冲了过去。
道袍男女厉喝一声,长剑挥动,凌厉斩向我们。
剑光灿烂得就像烈日。
巫卡举起我,牢牢地挡在身前。
我日他祖宗十八代!巫卡,你他妈生儿子没屁眼!眼睁睁看着利剑逼近,寒气刺肤,我破口大骂。搞了半天,巫卡是来让我送死的!
这真他妈是个笑话,我为了活命,才跟了巫卡,到最后,反而自掘坟墓。伽叶,你个贼秃的预言还真准啊!
长剑刚刺到我,立刻像蜡烛油一样,迅速融化。道袍男女惊呼一声,瞪着我,忽然消失了。
我竟然没死?我不敢相信,那两把寒光闪闪的剑,难道是麦芽糖汁做的?
“轰隆!”一座古墓慢慢拱出,墓碑裂开,化作窣窣的细沙滚落,露出下方的黝黑洞穴,深不可测。
耳畔响起巫卡的狞笑声,一股大力猛然传来,他抓住我,向坟墓的深洞飞去。
这一刻,夕阳刚好消失在天际。这一天,刚满十七的我,消失在唐朝的疆域里。
耳旁风声呼啸,四周一片漆黑,我在向深洞高速坠落。
“砰”的一声,屁股接触实地,我眼前金星乱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昏倒过去。
醒来时,已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黄色的海。
连绵起伏的沙漠之海,一望无际,一直伸展到天地的尽头。
木筏在黄沙上飞快滑行,轻得像一片树叶。巫卡伏在筏首,宽大的袍摆掀动,拂过沙海,如同划动的船桨。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睁开眼睛,迷惑地到处张望。头顶上的烈日白得耀眼,没有一丝风,空气像一团凝固的蒸汽。
四周空旷而荒凉,寂静得让人害怕。
“轮回沙海。”巫卡转过头,神色诡异。
“轮回沙海?”我呆呆地重复,酸痛的骨头,衣襟上的血渍,提醒我这并不是在做梦。
我还没死!老子还活着!我真的活着!我又惊又喜,激动得手舞足蹈。我逃过了劫难!日他奶奶的,巫卡这个王八蛋还真有一套!
巫卡盯着我,忽然把手伸入沙海,收回。在我眼前一晃,手掌上的血肉骇然消失,变成森森的白骨。在我的惊叫声中,巫卡再伸手入沙海,缩回,手掌又血肉重生。
“这就是轮回,死亡——转世——重生。”巫卡眯着眼睛,笑得像个妖魔。
我打了个哆嗦:“我们要去哪里?”
“北境。”
“北境?”我脑中闪过了狰狞怪兽、挥剑的道袍男女。北境,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巫卡阴声道:“放心吧,只要跟着我,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我茫然地抬起头,沙海漫漫,过去的十六年,都随着飘行的木筏,渐渐远去。遥远得如同一个隔世的梦
茫茫沙海中,出现了几个晃动的影子。木筏急速前行,与它们擦身而过。
一只羽毛黯淡的鸟扑扇着翅膀,从沙丘中挣出,又颓然倒在沙海,变成一具骨架。
一只手陡然从沙漠中伸出,又倏地缩回去。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了手掌上浓密的黑毛。
我惊讶地叫起来:“那是什么?”
“是几个妄想进入这里的人。”巫卡冷笑:“他们都绝顶聪明,无意中发现了北境的秘密。可惜,如今只能陷身在这片汪洋沙海中,变成牲畜,承受无穷无尽的轮回之苦。”
我悚然动容:“北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巫卡没有回答,这个家伙虽然救了我,但不是什么好人。我想起在洛阳时,说书先生讲过的一些传奇故事,北境,难道是神仙鬼怪的府邸?
一丝寒风蓦地吹过,巫卡的黑袍飞扬起来。风越来越大,四周的沙尘急速滚动。烈日消失了,天色阴沉,黑压压的乌云密布上空。
“要下电雨了!”巫卡突然紧紧抱住了我,肌肤相贴。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和美丽的少女搂抱在一起。但一个又老又丑又可怕的男人——巫卡,无情地打破了我的美梦。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变态啊!
天色已经变成了漆黑的夜晚。
狂风呼啸,雷声轰鸣。天际闪耀着曲曲折折的电光,像一条条火蛇,疯狂舞动。暴雨滂沱,雨点是蓝色的,仿佛无情的钢鞭劈头盖脸打下来。到处是疾闪的蓝色线条,像凌厉的闪电撕开夜幕。
说来奇怪,电雨落到我附近,纷纷偏离方向,我的四周滴水不沾。
我心头一震,忽然明白了,无论是道袍男女的剑,还是电雨,都不能伤害我。这才是巫卡看中我的原因。只有带着我这个灵媒,他才能顺利进入北境。
木筏飞速滑动,整片沙海波涛般地起伏,天旋地转。我惊呼起来,声音被咆哮的雷雨吞没。无数奇异的怪兽、恶鬼钻出沙漠,凄厉尖啸,向木筏扑来。
我吓得差点尿裤子,鬼怪们还没有靠近,就纷纷倒下。蓝色的雨点击打在它们身上,冒起火光,熊熊燃烧,很快变作一具具墨黑的焦炭。
电雨渐渐停歇,天空出现了明亮的云层。巫卡松了口气,放开我。过了很久,木筏缓缓停下来。沙海到了尽头。
云雾缭绕,烟气氤氲,一个庞大无比的石蛋耸立在云烟里,圆溜溜,硬邦邦,高得一眼看不到头,在石蛋灰褐色的表面,由上而下,镌刻着两个怪异的字。字迹闪闪发亮,流动着彩虹般的光。
盯着字迹,巫卡眼中射出灼热的红光,他拉着我,一步步向石蛋走去。在石蛋底部,有一个长方形的凹坑,他让我躺在坑里,自己也在一旁躺下,闭上了眼睛。
我愣了一下,这个王八蛋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让我跟他一起睡觉?他真不是一般的变态啊!
石蛋忽然隆隆响动,向我们滚过来。我心惊胆颤,巨峰般的石蛋猛地压下,眼前一黑,我的骨头好像被碾碎了,浑身痛得透不过气,又晕死了。
再次醒来时,耳边听到潺潺的水声。
四面八方都是水,澄净的,透明的,像少女的眼波。水不停地流动,流入我的鼻孔,耳朵,眼睛。但却没有任何感觉,仿佛还是在陆地上,可以随意呼吸。
我们是在一个阴暗的石洞里,洞里全是水,巫卡不停地在打我耳光,看我醒来,他总算停手了。
摸着又肿又痛的脸,我一骨碌爬起来,怒气冲冲:“你个王八蛋,干吗打我脸?”
巫卡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满脸狰狞:“再敢骂一句,就死!”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我的皮肉。我恍然大悟,我们肯定进入了北境,巫卡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我立刻笑容可掬,他杀掉我就像捏死个蚂蚁那么容易。
“老实点。”巫卡放开我,指着石洞后面的一扇门:“去推门!”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虽然在肚子里痛骂巫卡,一直骂到他老娘老奶奶,我还是很识相地听他吩咐。
门背后,竟然是一座宫殿。虽然四根殿柱坍塌了一半,虽然门匾残缺,爬满杂草,但宫殿依然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一座水晶宫殿!
空旷的殿堂里,看不见一个人。我壮着胆子,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
巫卡倏地掠起,向殿堂内冲去,我觉得很好奇,就跟在他后面。穿过曲折的回廊,前方是夜明珠串成的长帘,闪闪发光,在水波中飘动。
“怦怦怦”,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似乎珠帘背后,有我很熟悉的东西,在不停地呼唤我。
太古怪了,我肯定没有来过这里啊!我颤抖着伸出手,猛地掀起珠帘。
一具庞大得骇人的兽骨出现在视线中。
它像是一只蝴蝶,又不完全一样,白骨森森,向两侧平展出翅膀的外形,浑圆,充满优美的弧线感。头上两只尖角竖起,在隆起的腹骨下,生出了七只利爪,嵌入地上一根火红色的玛瑙柱。
兽骨的头高高扬起,尽管只是一具尸体,我依然能感到一阵威严的气势,扑面而来。仿佛它随时可以巨翅御风,冲天而上,直入云霄!
巫卡站在兽骨前,激动得浑身发抖,脸上若喜若狂:“传说中的龙蝶妖王啊,我终于找到你了!把你的力量给我吧,我愿做你忠实的仆人。”双眼冒出血红色的光,他放声狂笑,像一只要吸血的蝙蝠,飞向了兽骨。
我忽然明白,这才是巫卡真正想要的东西。
“轰”!玛瑙柱里,猛地喷射出一团烈焰,裹住了巫卡。巫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立刻焚烧起来:“龙蝶妖王大人,我是来效忠您的啊!”惊恐地看着兽骨,他在火焰里拼命挣扎。
我开心地笑了。王八蛋,你也有今天!
“快救我,快救我!”巫卡慌乱地向我冲过来。
我灵活地一闪,巫卡扑了个空,烈焰逐渐吞噬了他,巫卡还在惨叫:“龙蝶妖王大人,今天是你的转世日啊!没有了我的躯体,你就不能转世复活!”突然,他瞪着我,惊骇地叫起来:“难道,难道你是?”
“扑通”,话还没说完,一团焦肉倒在了地上。日他奶奶的,巫卡这个家伙还真经烧啊,居然撑了那么久!我走过去,飞起一脚,把他踢开。
兽骨就在我的面前,不知为什么,我看着它,忍不住一步步走过去,脑中一片空白。
良久,我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兽骨,轰然一声,庞然大物倒塌下来,烟雾腾起,白森森的骨架化作面粉,四处飞扬。
玛瑙柱奇迹般地缩小,变得又细又短,最后竟然凝聚成一颗火红色的珠子,破空飞来。
“噗哧”,火珠射入我的眉心,消失不见。
一股火焰般的热气腾地涌上心头,向躯干蔓延。我觉得自己像一座火山燃烧起来,热焰沸腾,血脉贲张,周身充满了精力。似乎一挥拳头,就能将眼前的宫殿击毁。
热力不断膨胀,我忍不住大叫起来,“轰隆隆”,地动山摇,震耳欲聋,宫殿爆炸了,我被一股巨力托起,向上笔直冲去。
四周眼花缭乱,无数奇像异景在视野里闪过。
“砰!”我从高空摔落,仰面朝天,来了个平沙落雁式。
四周是茂密的森林、紫色的熏衣草地、清澈的湖泊,青山向远处连绵延伸,白云朵朵,飘浮在蓝宝石般的澄净天空。
捂着生痛的屁股,我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特别是当我看见了三个超级大美女!
第一个伫立在湖边,侧对着我,金黄色的短发像是一团光焰,令人眩目。湿漉漉的水珠顺着雪白柔和的肩,滑滴在丰润的背脊上,闪闪发亮。隆突的臀部,修长白腻的双腿,纤柔的脚踝,比古画里的女神还要完美。在她脚边,竖立着一面黄金盾牌,将牛乳般雪白的胴体映得流光溢彩。
湖面上,盛开着一朵硕大无比的雪莲花,第二个美女就半躺在花蕊里,漆黑的长发悠悠垂落,随着湖水荡漾,不带丝毫烟火气。她的眼睛,映在水波中,比水波还要明亮。雪白的道袍,遮不住山峦般起伏的曲线。她蜷着腿,像是睡着了的仙子,膝盖上横放着一柄斑斓长剑。
第三个女人,像一条妖艳的美女蛇,从一棵大树上盘旋而下,向我走过来。她的皮肤是橄榄色的,印着淡淡的花纹,坚挺的乳房高高耸起,乳头像是黑紫色的葡萄,硬硬地翘着。她一路走来,细长的腰肢袅袅扭动,透过紧绷的鳞片短裙,可以看见饱满圆硕的臀部轮廓。美女,你真的好风骚!我喉头发干,咽了口唾沫,她就像是一个熟透的甜果子,丰满多汁。
“你终于回来了,龙蝶妖王。”她的声音性感而嘶哑,怡春院的花魁跟她一比,就像是片干瘪的瓜子壳。
一时间,三个美女,六道目光齐齐聚在我的脸上。我忽然觉得不对劲,美女们的目光寒冷似冰,似乎还带着憎恨、厌恶。
我是龙蝶妖王?什么鸟意思?我茫然地望着湖面,水中的我,一头火红色的长发激烈飞扬。
第二章 美女保镖
我的头发!
我居然长了一头红毛?
“龙蝶妖王,你真能把握时间,竟然在最后一天转世回来。”金黄色短发的美女说道,伸手一挥,那面黄金盾牌碎开来,光芒耀眼,化作金色的战甲,包裹住惊心动魄的胴体。
老天,像妖术一样啊。我困惑地看着她:“美女,虽然我很喜欢和你搭讪,但你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什么龙蝶妖王。我叫林飞,林木森森的林,一飞冲天的飞。”
妖艳的美女咯咯一笑:“转世回来的龙蝶妖王,已经忘记了前生啊。”
美女就是美女,说的话也比别人深奥。我完全没听明白,笑嘻嘻地道:“你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叫错名字也没关系,本朝有个小白诗人说过,相逢何必曾相识嘛。”
金发美女蹙眉道:“一转世,性子也变得这么轻浮。龙蝶妖王你,”
“林飞!”
“好,林飞,你听着。你的前世,是北境的龙蝶妖王,死后你的魂魄转世,去了异世界,现在你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金发美女的神情很严肃,不像是在吹牛。回想在宫殿,玛瑙柱入体的情景,我不禁一阵恍惚,难道我真的是她们口中的龙蝶妖王?
这太荒谬了!
“按照你的说法,我是龙蝶妖王转世为人。也就是说,前世的我,是一个妖怪?”我试探着问道。
金发美女的美目里闪过一丝恨意:“是的,你的确是一个妖怪。”
我摸摸自己的脸,上面也没有长毛:“但我现在明明是人类了呀。”
妖艳的美女向我抛了个媚眼:“现在的你嘛,嗯,既不能算是纯粹的妖怪,也不能算是人类。”她凑过来,轻轻在我耳边吹气,弄得我骨头都酥软了:“你是个人妖。”
“人妖?我靠!前世的我活在北境,是龙蝶妖王。今世的我投胎做人类,活在大唐。”我一口气道:“现在我赶回来,继续做我的妖怪,对不对?”
金发美女漠然道:“差不多了,没想到,转世后的龙蝶连脑子也不好使了。真是悲哀。堂堂一代妖王,再也找不回昔日叱咤风云的气势了。”
日他奶奶的,究竟我脑子不好使,还是你白痴?美女就了不起了?我开始接受自己是龙蝶的事实,想了想,问道:“我既然是龙蝶,那你们是谁?和我什么关系?难道都是我的属下?或者是我的老婆侍妾?哈哈!太爽了!美女们,这些年没有陪你们,没给我戴绿帽子吧?”我越说越兴奋,龙蝶既然是个妖王,那一定很厉害,这三个大美女守在这里,大概都是准备服侍我的吧。
风水轮流转,洛阳城里的小乞丐,今天就要扬眉吐气了。
“住嘴!”声音清冽寒傲,如同寂寞山谷里的皑皑白雪。我眼睛一花,一直没说话的道袍美女倏地出现在我对面,风姿高贵而孤冷,长发光可鉴人。
我心头一紧,知道说错了话,这三个美女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她们是我前世的仇人,那可糟了。
妖艳美女媚笑道:“龙蝶你小心点,别惹怒了我们的甘柠真仙子。她的剑,可有十六年没出手了。”
金发美女摇摇头:“转世后的龙蝶,简直不成气候。难怪它临死前,要想尽办法和我们订下誓约。依我看,这个小子连妖力都没剩多少。”
妖艳美女道:“可惜我们当年立下了最毒的轮回誓,否则,嘿嘿。”
我琢磨她的言下之意,似乎有点不妙。
甘柠真悠悠地道:“既然十六年前,我们输给了龙蝶,就必须遵守誓约,保护它的来世。龙蝶,你听好了,当年你遭受劫难之前,分别找上了我、鸠丹媚和海姬,要求比试。三场比斗,虽然你用的是诡计,但毕竟赢了。作为失败的代价,我们被迫立下了轮回誓,在这里守候。如果在十六年内,你转世回来的话,我们就必须保护你的安全。”
她虽然在对我说,但根本就不看我,好像我会污染了她澄澈漆黑的眼睛。妖艳美女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今天是时限的最后一刻,本来以为我和甘仙子、海姬可以得到解脱,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龙蝶,你倒是算得很准啊。”
我完全明白了,我的前世,也就是龙蝶,知道转世后的我妖力薄弱,所以找上了三个大美女,用诡计逼得她们立下毒誓,做我的保镖。
难怪她们对我这么冷淡,我在最后一刻转世回来,美女们一定郁闷得抓狂。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龙蝶佩服得五体投地。真不愧是妖王,不但高瞻远瞩,替后世的我找了保镖,还算到我只能在唐朝呆十六年,比伽叶牛多了。
我咳嗽了一声,得意洋洋:“这么说来,你们三个就是我手下的护卫了?”
金发的海姬森然道:“龙蝶,你,”
“林飞!”我再次纠正。
“林飞,你要弄清楚,我们不是你的手下,不会听你差遣。只负责保住你的一条命罢了。”
“咦,难道在北境,有很多人想害我吗?”
“哼,修道的人捉到了你,就能炼出罕见的鼎炉。最普通的药草在鼎炉内修炼,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如果妖魔逮住你,吸干你的龙涎蝶髓,可以臻至传说中的进化状态。”
我吓了一跳,谁抓到我都有好处,那我岂不是变成了倒霉的唐三藏?听死鬼老爸说,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回来,有一次到洛阳白马寺讲经,结果寺庙外围得人山人海,个个双目放光,磨牙霍霍,都说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吓得玄奘当夜就溜出了洛阳。凭这三个娇滴滴的女人,能保护我吗?我有些怀疑,可转念一想,既然前世的龙蝶找上了她们,就一定行。在洛阳的时候,常听一些走江湖的说,女人、老太婆和僧侣中常有武林高手,不能小看。
我抬起头,抱着拳,道一声敬仰:“各位姑娘,林飞谢谢你们的拳拳护花之情。希望大家从此和睦共处,其乐融融,日久生情,情谊地久天长。”
鸠丹媚笑得前仰后合,酥胸波涛汹涌:“地久天长?林飞你真是痴心妄想。以龙蝶前世那样的妖力,都逃不过劫难,何况是你?”
我骇然后退:“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不会监守自盗吧?”
甘柠真一看就是个修道的,鸠丹媚妖气弥漫,而我可是修道人士和妖魔眼中的唐僧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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