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丧失信仰的门口重读大秦帝国之一
藏典吏：本系列作者为大秦网友阳明弟子。&
打算从今天起重读大秦，为了纪念孙老第六部的完工，也为了重拾信仰。
&每天都会写一些东西发上来，希望自己坚持，也希望大家支持。
& &好，开始了，今天第一帖。
这是一个信仰消失的时代，人们奔走在灰色的现代废墟里，目标明确，手段直接，这是一个不需要祖先和传统的时代，我们不敢再回望先祖的荣耀，我们丧失了作为一个汉人能够丧失的一切，礼仪，服饰，习惯，风尚，乃至对整个民族历史的记忆。在这个时代，岳飞文天祥是阻碍祖国统一的罪人，施琅和金兀术，洪承畴是促进民族融合的功臣，在这个时代，重情重义，至情至性是白痴的体现，春秋大义是害人的妖言，铁木真在中亚的屠杀是无父暴行，忽必烈在江南的战争是赫赫武功，史可法是不自量力的，多尔衮是顺应民心的。
&&&迷失，遗忘。人们根本不敢回望过去，在那些高大的先祖面前我们必将无地自容，索性，还是把责任都推到祖先身上吧。
&这就是我要重读大秦的原因，我要重新告诉自己，我是那些英雄的后人，我的祖先们创立了一个伟大的国家，我们现在糟蹋的所有传统都是他们留给我们的遗产。
&第一本，黑色裂变。
&公元前362年，河西，秦战于魏，秦献公战死。资治通鉴记载如下，秦魏战于少梁，魏师败绩，获公叔座。
&秦国此刻岌岌可危，国君战死，新主即位，举国狐疑，更有六国分秦，咄咄逼人。按照中国历史，这诚生死存亡之秋也。
&那么这个时候，秦国在做什么？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所有的人都在积极行动着，甘龙也罢，公孙贾也好，在国难当头的时候选择团结对外，没有人因为个人私利败坏国家，所有人的想法简单而实际，如何度过难关？
&我们可以联想一下，南宋的时候，南明的时候，政府官员都在干什么。同样是内忧外患，同样是强敌压境，赵构先生在西湖喝花酒，南明诸人仍然醉生梦死，任黎民百姓在异族的铁蹄下死去！（我不想指责崇祯，他真的尽力了）
&读到这里，仿佛身在黑色的殿堂，听见剑气溅射出决一死战的华丽光焰，所有人都已经准备挺剑而起去迎接最后的命运，长久沉默，为这些骄傲的祖先。
&再看六国会盟，精明的齐威王，朴素的韩昭侯，倨傲的燕文公，豪爽的赵侯，外憨实精的楚宣王，还有威武的庞涓。是的，风云际会，铁血争锋，那个时候的人性是多么的张扬，无论国君还是大臣。
&要去接女友，明天继续。
（感谢兄弟们支持）
先说一点，资治通鉴称，前359年，韩昭侯继位。且无六国会盟记载。
我不知道历史上秦国有没有真的碰到过这样一次灭顶之灾，也不去关心，只是在想，当一个国家碰到危难的时候，后来的中国，还有没有那样的太后，在黑夜里默默为自己远征的丈夫和儿子祈祷，站在栎阳的古道上等待他们胜利或者死亡的消息，有没有人，用一生的时间，守候在漫长的等待中，让凄艳的诗句一唱三十年：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是的，想象一下这支歌悲凉的音色，想象一下为之伴奏的秦筝，痛苦的大风形成永远无法逃脱的甜美回忆，在这一刻又全部变成伤感。
&那个时候，安静的孝公跪倒在母亲面前，多日的重负终于让他无法沉默：娘，渠梁无能，使秦国蒙受耻辱，使一国太后蒙羞。
渠梁请受责罚！
&读到这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终于回到故乡，而多年一直流浪。这就是中国人。我们就是这样尊重老者，敬爱自己的父母只因为他们是我们的父母，我们不是草原的恶狼，我们不会抛弃不强壮的婴儿和行将就木的老人，我们拒绝象那些美国人一样把自己的父母抛在空屋子里等死。
&这就是中国人。孔子孟子不过是把我们固有的品质凝练成一种信仰罢了，任何鼓吹狼图腾的家伙们都是彻头彻尾的华夏叛徒和退化，这也体现了我们这个时代信仰混乱的特点。
&接着，太后献出了自己的所有财产，包括来自王室的珠宝。而“我大清”的慈禧女士可以用北洋军费去办寿筵，这就是区别，就是这样的王八蛋还有人给他脸上贴金，我们又岂是现在才作了叛徒？
&好，还是接下去吧，嬴渠梁是那样的深沉激切却又自责过甚，国耻碑可以搭上自己的两根手指，红色的国耻二字在黑色的殿堂静静矗立。如果说我们这个民族走到现在丧失了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对荣耀的欲望，对耻辱的敏感。是的，漫长的四百年，耻辱实在是太多了，再敏感的心灵也最后会变成灰尘。所以美国人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人提起朝鲜战争会那样骄傲，他们永远不会懂得，对于一个丧失荣耀太久却苟活着的民族，这场胜利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这才是儒家对我们民族的原始定义。重义，知耻，奋争，虽万千人吾往矣。
&&六国的会盟仍在继续。魏惠王在我看来，也许不是个担当天下的好君王，但是个好人（有点类似明朝的正德皇帝，当然，正德比他能折腾的多），他从本质上说，和政治是有距离的，所以他从心里不喜欢厚重寡言的庞涓和公叔座，也是生逢其时，赶上了魏国强盛的时代，然而他与庞涓终于是有距离的，所谓同心而不同德。而庞涓，恰好有着让人佩服的士道和名士本色，这种人幸好生在战国，如果在后世，会做事不会做人的将军们向来是危险的，比如周亚夫，比如檀道济。
&而齐威王则相反，他是属于后世称颂的圣君类型，个人能力极其出色，手下人才济济，胸怀宽广，然而所谓成败皆是，荣辱并此，他有点过于依赖自己的能力了，所以庞涓对齐国看得很准，象这样过于依赖人治的国家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深沉的等待下去吧，机会就在不久的将来。当然，最后利用了这个机会的人不是他，而是乐毅。或者说，如果庞涓不碰到孙膑，如果庞涓有一点容人之心，魏国几乎是必成伟业的，然而，就如前面所说，只会做事不会做人的家伙是危险的，不光对自己，对别人也是一样。
&最快意的仍然是赵种。英雄本色，名士风流，热血，实际，燕赵之风自古为文士所颂，所谓感慨悲歌，所谓拔剑四顾，所谓十步杀人，所谓千秋壮士，诚之谓也。
&而处于危亡中的秦孝公毕竟要与这些风流人物走不同的路，秦国最弱小，秦国最贫穷，注定了他这辈子都没有快意的时刻——除非功成名就，国耻得雪，而通常在这个时候，那些最伟大的人物就要离开了，在想到秦孝公的同时也会想起柴荣，想起孙文，想起蔡锷，想起当文革就要结束的那个念头，痛苦而执著的总理静静闭上眼睛，想起天下大治，蛮夷远遁，西洋平服，大典修成的永乐二十一年，终于得知侄子消息的朱棣病逝于战场归来的路上。
&公叔座，这个魏国的老丞相，此刻正在走向生命的终点。对于这个为国家血战一生的老人，魏王要归城去表达自己最诚挚的敬意。
&而我们的主人公，就要出场了。
公叔座丞相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一个魏国的首席权臣，此刻在于死神的对望中，最后回忆起自己一生的时光。
&&&金戈铁马，意气风发！一支雄霸天下的军队领袖，一个老谋深算的庙堂栋梁，虽然年老气衰，身为敌虏，但仍然可以问心无愧。
&&&如果没有商鞅。
&&&只有在这个后生面前，老丞相才会发现自己的浅薄，才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平静地承认自己不过是个中才，虽有高远的志向与绝不向衰朽陈腐妥协的坚韧意志，但是缺乏成事的才华。
&&&那么，对于一个还未正式出场的人物来说，这种评价让人心动。一个如此年轻的士子，怎么能够做到彻底的冷峻和锋锐，在大多数人看来，二十岁正式意气奋发的好时光。
&&&然而，就是这个年轻人，安静地看着一强独大的魏国沉浸在奢侈的幻影中，在宣告自己进入巅峰的时候也顺便宣布了自己的颓败。
&&&一统天下的时机就这样过去了。魏惠王是一个沉浸幸福的太平天子，可是天下并不太平。一个白色的孤傲影子正在为老丞相的挽留作最后的礼节性应承，他知道最后的结果，所作的一切不过是让这个老人能够安静的离去。
然而魏王的语气让老丞相失望。生命中的最后希冀开始消失，这是一个英雄一世的老人，用最后的努力想脚下这片成就了自己功业的土地告别，那么我们说，这样的人是值得敬重的，果然，商鞅也这样想。
卫鞅默默站在榻前，冰冷的悲哀涌上心头，大滴眼泪滚到脸颊。他向公叔痤的遗体深深一躬，“公叔大人，感谢你知我至深。可你没有回天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国滑进深谷。大人，你无愧于魏国，你就安息了吧。”
&&&老丞相带着冰冷的失望离去了，一个叫做庞涓的人，将要继续推动魏国的霸业，一个叫做商鞅的人，则蜗居于孤独的陵园中，继续等待他的命运。
&读到这里，想到那些兴衰的故事，强大的魏国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另一条路，一个冷酷而清醒的士子，被自以为是的君王抛弃，一段由魏武侯开创的光辉岁月，在这个时候进入了尾声。
&是的，魏国老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开天下变法之先的魏国了。一个老英雄的辞世总是伴随着那些慨叹悲歌的壮词，仿佛在被俘虏的时候就已经预示了将来的命运：
&“只可惜老夫来日无多，不能和英杰并世争雄了。”
& 是的，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
洞庭春的气氛让人沉醉。
在那个铁血纷争的时代，这个称自己为华夏的民族，那样生龙活虎的生活着。他们可以这片土地上来去自由，可以游学天下，可以为那些和自己本不相干的问题争的面红耳赤，他们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大概是“天下”，他们文明，却又尚武，刚烈，同时天真。伟大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从洞庭春的主楼上飘过，老子，墨子，孟子，慎到，当然，还有商鞅。
白雪的首次出场让人会心一笑，太类似武侠小说的场面，或者说那个时代是武侠精神的源头。所有人都在明明白白地争执，光明正大地辩论，中国再一次出现这样的场面要到明朝的中后期，而不同的是之后的结果，一个是伟大的秦汉，而另一个则是沮丧的亡天下。
商鞅在洞庭春的辩论中再露锋芒，这是一个冷静到极致的天才，同时也为自己找来了麻烦，这就是那个时代，也许一个很平凡的士子就可能拥有光辉百年的名字，法家的又一个巨子慎到出场了，他的背后是阴郁而自负的庞涓。
秦国的神秘一点点把商鞅的命运引向西北，这是景监，百里老人，及孙老的统一策划，毕竟魏国的大好形势太吸引人，如果不是老丞相临死才推荐了卫鞅，如果庞涓没有对孙膑的卑劣动作，如果一切竟如人意，那么史书恐怕要重新写，当然，竟如人意的历史还有什么意思？
& & 然而，这些不是主要的。
当我随着景监将军踏上洛阳的朝圣之路时，方才洞庭春的一切都被遗忘。没有纷争，没有激越，只是听见悲怆的声音开始诉说，想到很多年前，看到那段叫做黍离的文字：
& &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巨大的忧伤漫上眼眶。站在洛阳的门口你会想到文王武王开国的光辉时刻，困顿中的周王仍然在聆听那些关于自己祖先的诗章和音乐，起身，看到高大的青铜王座上蜘蛛已经结网了，黑色的九鼎在颓败的汉白玉广场上沉默。一句“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就足以让所有慷慨激昂的对白消失无痕，这是姬氏王族最后的信念，在苦苦的坚守中闪烁。读到这里你可以轻松的理解孔子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礼义的梦想，可以理解为什么孟子要为这个不可能实现的大梦奔波终身，可以明白礼乐崩坏的时代是如何挫伤了洛阳的光芒，他们的时代就要过去了，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将由铁血建立起新的文明。然而敦厚纯朴的洛阳王风，却成为对一个成熟文明的最高境界的标志，被那些坚守信念的人代代铭记着。
很多年以后，华夏有了新的圣地，西边的那个叫做长安，东方的那个仍叫洛阳，在一个叫做贞观的时代，这种最高的理想，又一次变成现实而出现在我们的记忆中。
我姓周，我也是文王的后人。当读到这里的时候，仿佛看到那些绝望而坚韧的先祖，守望着上古时代最后的神器，也守望着已经死亡的理想。九鼎王场上，山呼万岁的记忆已经成为痛苦的代名词，承载荣耀的灵魂必然要受到荣耀的折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刻骨的伤感，当荣耀的时光已经离我们而去，我们在废墟上收集着先人的足迹，终于泣不成声。想想那些南宋和南明的英烈们，在无法逃脱的挣扎中，收集文天祥和史可法的衣冠，指南录上的二十二个“死”字触目惊心，这是更加绝望的时刻，亡天下的痛苦让人无法平静，即使他们的灵魂消失在遥远的山林。
仍然悲不自胜，也许读几次都是一样，为那行将就木的洛阳，为那些死守宗庙的祖先。
今天想谈谈孙老笔下的爱情。
&读到这里，嬴渠梁和玄奇，还有商鞅和白雪。那个时候的爱情就是这么简单么？一见钟情，生死相许。还是孙老给我们编制的历史童话？
&不晓得。不过后来，看到过尾生的故事。也许在很多场合，我们都听到过类似这样的慨叹：我们的古人如何如何，而现在。。。等等。
&我们能把一个民族的心灵变化仅仅归罪于现代化么？在漫长的历史中，黑色的灾变异化了我们的感觉，许多年后会在先祖的坟墓前痛哭流涕。
&是的，一直有一个愿望，能够回到秦川，去拜谒那些英雄的坟墓，去抚摸卫青坟前的青草。然后再无人的午夜，来到长安的废墟上，听见第一声呜咽的时候就纵情一哭，我们不肖，居然是这些英雄的后人。
扯远了。回到那个人性张扬的时代，看见冷彻的月光下，两个影子长久的靠在一起，说出我听过的最动人的爱情誓言，也许比西方人在神父面前签合同式的对话感人千倍：
& &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 &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边是刚毅木讷的秦孝公，一边是妩媚而充满英气的玄奇。只能说是天做之合，别的话都显多余。墨家的女子们也许是那个时代最理想的伴侣，大家一定还能够想起更多的人，比如荆梅，比如越燕，多说一句，个人认为鲁仲连和越燕可能是书中最完美的一对了，这些在后面还会讲到。
然后就是白雪。说来也怪，白雪第一次出场的时候，我就认定她是女扮男装。像商鞅那样孤绝的人，也只有白雪能够承载他的功业。同时，也正是白雪，让这个冷傲的人拥有完整的经历，那些同白雪在一起的感情流露，对我们来说更是弥足珍贵的时刻，只有这样，司马迁笔下冷酷无情的商君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拥有属于自己的欢乐和痛苦，拥有耕耘和收获。
读大秦最大的感觉，其实是巨大的失落，就像那些离开耶路撒冷的犹太人日夜思念哭墙的词句，现在读起来仍然心惊：
耶路撒冷，假如我忘了你，就让我手指僵硬，不再弹琴。
耶路撒冷，假如我忘了你，就让我喉咙干哑，不再歌吟。
或者是拜伦的哀希腊，那个游吟诗人痛苦的歌唱：一想到这样的乳房要用来哺育奴隶，我的眼睛就被泪水所迷！
是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当我们自己把祖先的荣耀扔进垃圾堆时，当信仰不复的夜里，又一次读到那个光荣的时代，看到中国人们是那样敢爱敢恨地生活着时，会拥有这样的感觉。
商鞅，白雪，相逢的时候就注定要碰撞出凄艳的传奇，突然想到很多年以后的渭水草场上，风雪中走来一个红色的影子，在多年前读到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泪如雨下，那里还顾得他们在那里安静的对话并且死亡？
这些对白雪其实是不公平的，她为这个男人付出了全部，直到一无所有。而这种故事，就是中国人的爱情，又想起那个抱柱而死的尾生，一次相见，一场约定，君来君去，此心不泯。
商鞅还在魏国纠结的时候，法家的又一个重量级人物出场了。
&&&申不害。他的故事让人热血沸腾。一个布衣之士，转瞬得志于韩国朝堂，谈笑间剿灭封建势力，痛杀国贼于庙堂之上，而且这个惹不起的家伙还是自学成才。
&&&好一个快意男儿。当得知商鞅欲往秦国的时候，申不害断然决定留在韩国。不为别的，一争而已，唯有争雄，乃称战国，天下在手，鸟瞰华夏。是那样让人神往的铁血时代，一个接一个的风流人物在山谷为陵的大颠覆中翻云覆雨，这就是时代精神，只要有能力，就能够立身于天下，立功名于万世，只要有梦想，就立刻全力以赴地行动起来。于是商鞅激动了，英雄从来都是成对出生的，空有我一个傲视群雄岂不寂寞？申不害，等着我，二十年后，看谁是法家正道！
神秘的墨家也开始初露锋芒。庞涓也许永远想不到，那个以义击暴的社团已经盯上了他。中国的侠义精神从这里起源，这已经成为民族精神的一部分，代表着弱势群体的利益，代表着高于法律的道义，代表着敢为天下先的勇气。也正是这种精神，能够让我们的民族在逆境中一次次奋起。想到中原沦陷的时候，那个中流击水的祖逖，想到五胡乱华的时候，那个吊民伐罪的冉闵，想到宋室南渡的时候，那些留在北方的军人，想到奸佞当道的时候，那些直言不讳的史官，你就会发现墨家的灵魂已经刻在每一个中国人心中，当暴虐横行的时候，这种侠义就会苏醒。
我是想说，那个时代，是我们文明的源头。无论后世如何诋毁，他们的言论和思想都刻在每一个国人心中，儒士，法相，庄隐，墨侠，这些思想最终成为一个民族历史共同的源头，而我们，正是他们的后人。
现在到了别离的时刻，茅津古渡旁，商鞅就要走了。一个美丽的声音开始向自己的另一半告别，子兮子兮，君在远山。
白雪的完美让人心惊。像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天下共有几多？历史中，我也只能勉强想起刘秀的皇后阴丽华。而阴丽华远远称不上完美，想白雪这样的童话，我们只能够安静地欣赏，并且在合上书卷的时候叹息一声：
&今夕何夕，见此佳人。所谓白雪，在水一方。
现在是孤独的商鞅，一个人走在入秦的大道上。
这是一片赤贫的土地，在远离中原文明的地方，人们日落而息。那些战死在远方的战士们没有抚恤，他们的荣耀也不被人们记起，悠悠苍天，忘我苍生。
我在去年冬天的时候，读过高建群先生的《最后一个匈奴》。那里面的秦人们的形象也许就像商鞅看到那样。他们纯朴，憨厚，尚武，同时蒙昧。他们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们世世代代向往着远方，世世代代站在山头上唱着炽烈的情歌，世世代代奔波在通向荣誉的路上，世世代代倒下成为路边的坟墓一座。
我想我理解商鞅初次到达秦国的感受，那种仍然在循环上古时代风情的村庄和田园，那些日日耕作却永远饥饿的农人，对一个来自繁华都市的士子，会产生奇特的冲撞，那是一种类似于回归故乡的心情——所有人都是那样的热情，尽管他们很贫穷，但是他们从不埋怨官府，因为他们知道国君和自己过着几乎同样的生活，他们从来不知道抱怨命运，仿佛天生都是一些宿命论者。他们在做着英雄梦的同时，会继续挥舞手中的镢头，他们的情歌让所有人都黯然泪下的同时，掩盖着那些终生没有碰过女人的悲怆灵魂。
& & 而这些，都在暗示，商鞅，你应该留下来。
秦公的招贤开始了，可以说，这是相当感动人们的一刻，坦荡，真诚，俯仰无不可对人言，此心可对天下。执著的荣誉将属于那些最终留下来的人。
我在这里看到了可贵的实践精神，当然，最后踏遍秦国的只有商鞅一个，能够担当大任的也最终会是此人，大争之世，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条铁律也同样适合现在。
三个月后的朝堂上，一个高贵的灵魂死去了。这又是典型的中国故事，士为知己者死。由此我们可以轻松地解释一些现在人读不懂的事情：比如在卫青老去的时候，同样垂暮的汉武帝与自己的将军相对无言，许多人认为《汉武大帝》中卫青见汉武帝时的那首歌曲过于暧昧，并且联想到武帝好男宠的不良嗜好，但是，他们都忽略了一种情怀，这种感情超越君臣和朋友的关系，那就是：
& & 士为知己者死。
或者，想想陈布雷的死因，在拨开愚忠的面纱后，写着这样一行血字，士为知己者死。
这种感情，西方人一定理解不了，斯诺曾经对刘志丹的束手就擒非常不理解，然而，这就是中国故事，我不想评论这种故事的优劣，只是想说，这是一个中国人灵魂深处的一部分。
田常的死让我长久沉默。那个时候终于明白，理性和感性并非有优劣之分，我们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情。
现在到了商鞅出场的时候。前两次的面君尽显出鬼谷子（也可能是尸子）的高超智慧，这是西巡的小舟上，两个在漫长的孤独中寻找对方的人终于开始了灵魂的相逢：变法强秦，生死相扶！这样的关系让我想到那些相似的人，他们都是在最落魄的时候发现了对方，最终互相帮扶着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然而梦想实现的那一刻，必须要有人要离开了，剩下的那一个即使痛苦万状也不能挽留，就像变法成功的二十年后，秦孝公在威武的函谷关合上眼睛，就像击溃匈奴的时候，卫青开始考虑淡出武帝的视野，就像吞灭吴国的时候，范蠡飘然而去，就像朱棣登基的前夜，姚广孝默默回忆那些寂寞的从前，就像在南美独立的时候，玻利瓦尔和马丁必然有一个要选择退隐。所以那些倒在奋斗路上的人往往是幸福的，因为登上巅峰的时候也会同时看见另一侧的山谷，从此被往事的幽灵缠绕，直到毁灭到来的那一刻。
而商鞅的伟大也在于此，他淡漠着那个必然到来的结局，只是注视着已经崛起的秦国大地。
两个人一直谈了三天三夜。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莹玉心中有了一个纯白如雪的影子。我们可以联想一下多年后的莹玉是怎样失魂落魄，今日别君，何处相逢，白发千丈，青丝如雪。
情根，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深种，又怎能拆解得开？
商鞅的冷峻成就了秦国。
在一个普通的中午，国君和商鞅一同进入黑色的左庶长府，霹雳一般的法令在秦国乡野引发剧烈震荡。一个零乱的国家，被严格约束成一个高效运转的争霸机器，这是我对商君法的初始感觉。
法令严厉得让人吃惊。只有在铁血的争霸时代，秦国才会选择这样的道路，因为不改变一定会灭亡。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极大限度激发生产力，让一个从上古走来的部族踏上君主集权郡县制的大路。
然后刑杀发生了，黑色的鸽子飞向远方，在行事的时候，商鞅保持着无情和冷酷，帝国的强大需要你们的鲜血，这是一个敢于牺牲一切的人，尤其是，对于一个华夏人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声誉。
天下侧目，黔首激愤，商鞅不为所动，在功业建立的初始，人性让位于政治。我们可以联想一个事实，美国立国之初是如何对印第安人进行屠杀的。同样残暴，同样冷血，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国家根基的巩固？军事和政治，这两件事业都充满了鲜血和权谋，真正的男人，能够从事与这样的事业。为政决不能够瞻前顾后，在通往强大的路上，所有人都要有牺牲的准备。只有国家的根基得到确立，人权和道德才有从谈起。
&而儒家的令远人来而安之，是一个国家发展到一定地步才能够做到的事情。中国自秦汉以后对非华夏民族向来宽容，结果几次都酿成大祸。西晋的胡人入迁，唐代的突厥安置，都对后代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消极影响。一个五胡乱华，一个燕云十六州和山丹军马场的丢失，几乎都是灭种的威胁。
&我向来不相信什么中华文明能够吸收和化解其他民族的鬼话。五胡乱华之所以没有造成华夏灭亡，是那些坚持抵抗和战斗的军人们起了关键作用。要不是冉闵在北方对胡虏反戈一击，后来的杨坚有怎能灭胡再建华夏？而唐代对游牧民族过于信任，导致后来燕云十六州一直无法收回，没有了幽州的北宋在游牧民族的铁蹄下简直不堪一击！即使后来南宋血性爆发抗击蒙古四十年，但是无法逃脱失败的命运。祸根，早在唐初就已经种下。
&我们需要看看那些创业的祖先是怎么做的。在创业的开始，用铁血政策去稳定，并且凝聚国家的力量，全力发展经济加速对异族的蚕食，然后东出函谷争霸天下。而后代的统治者们，比如赵匡胤先生，非要认为内忧才是正典的祸患，一个杯酒释兵权害了多少沙场英雄？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不能苟同商鞅的残酷，但是赞同他的做法的人，所以司马迁的评论完全有诛心之嫌——换作另一个名士，如果要让秦国强大，请问他是否有别的方法？或者说，如果必须要让司马迁本人来做这件事，他是否能够提出更好的方法？在那个随时都可能有敌国进攻的时代？
商鞅本来可以选择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游侠，和白雪一起浪迹江湖，或者做一个庞涓的部下，小心的提醒他并且最终在魏国做一番相对容易的事业，但是事实上，商鞅选择了战国时代最贫穷的国家，选择了牺牲一切让自己的梦想在这里实现，选择了把自己逼向无法回头的崎岖小路，这样的人，虽然无法另人喜欢，但是，千载之后，仍然可以接受人们对他的敬意：
商鞅，你是不朽的，是你，让中国开始真正走向郡县制的道路，套用一句明月评论张居正的话，你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坏人，但是，是一个有良知，有理想的人。你抱定了要让秦国强大的理想，并且准备为了梦想付出自己的全部。
我们时常觉得自己活得太累，顾虑太多。而真正勇敢的人，可以简单执著于自己的信念和梦想，即使谤满天下，即使身败名裂，他们都未曾后悔过。自我对他们来说从来和梦想是一种东西，而他们只是全力向梦想冲刺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至于结果，从来不去关心。
突然想到灌篮高手，我问自己，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你，还能不能够拥有不计成败的执著和激情。
& & 答案是能够。
& & 原因在这里：
许多年后，重读大秦帝国的时候，我，一个两千年后的汉族人，仍然能够读懂商鞅的心境，并且向他致以我最崇高的敬意。
您，是不会从我们这些汉族人的心中消失的，只要汉字还存在一天，只要这片土地还叫做华夏。
墨子的正义，在千年之后读来，仍然让人振奋。
许多年后，这片土地终于天下一统，帝王家的力量彻底控制了全国的时候，那些伟大的剑客，开始从历史上消失，我们只能在史书的角落，还能看到这些特殊人物的影子。他们或隐入官府，或安于田园，或退于军旅，或淡于市井，等待着孤独的讲述时分，古老的刀剑仍然在寂寞的询问：
& & 天下，可有不平之事？
好在还有战国。我们的侠义从那里发端，墨家代表着弱者的寂寞信念和最后的勇气，在丧失妥协的余地时，那些退无可退的人们，会想起暴力和鲜血。
&墨家的正义超越一切道德。那是一种彻底的平等理想，所有人都能够去爱天下的人，人们对上天保持真正的敬畏，因为，即使是乾坤倒转，山河流血，我们还拥有最后的自由，这种自由是任何法律和道德都侵犯不了的，那就是，死亡，或者反抗。
&当时间走到了那一刻，我们不需要理性。我们不会去质问血流千里的来由，我们不会去思考自我亡故的代价，只是有最后的原则，在于人的生命是不能够被侵犯的，无论在什么真理的掩盖之下。
那么我们说，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真理，我们只是要坚守自我的信念。所以商鞅的做法无可非议，墨家的刺杀无可责备。如果我是那个死在刑场上的人的家属，我绝对会牢记复仇的信念，即使是这样的复仇会颠覆秦国也在所不惜。
我们归根结底不是圣人，而是普通的人。会简单的愤怒，会感性地悲苦。墨家的正义基予基础的人性，在于任何屠戮都要付出代价，即使，这样的屠杀对秦国有利。
&那么，想想公子虔，我从心里理解他的复仇，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天下为公的胸襟，特别是，当我最信任的人把我自己推上政治的祭台的时候，简单的复仇信念，会成为余生的信念。
&公子虔，你是一个伟大的骑士和剑客，是一个完整的人，虽然，不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
外篇，关于公子虔的咏叹
在黑色的夜里，一个石头一样的影子坐在废弃许久的庭院，脸上垂着一方黑纱，看不清这个人的真实面孔。这是昔日的骑士，在丧失战马和长剑之后的寂寞，嬴虔，丧失荣耀的嬴虔，骑在马上的光辉岁月似乎已经成了遥远的前世。
& & 许多年前。
嬴虔，你是军队的英雄，大秦的尊严。多少次看见那个关西猛士，手提长剑，骑在黑马上踏过远方的烽火，然后在凯旋的歌声中再次回来。深沉，暴烈，勇武，高傲，这个刀丛剑阵中的佼佼者，喜欢在孤独的时候倾听剑的唱鸣，北方的战场在召唤他回去，战胜的单纯快感总是随着书剑飘零的岁月一次次升腾，看见血花绽放的瞬间，冷酷的面孔甚至不带笑容，狂飙突进的梦想还等在前面——
大秦的军旗，要插上函谷关口，重建穆公时期的尊严，让这个古老的部族再次挺立。
& & 梦想还在继续。
然而，孤独的将军已经失去了冲锋的热血，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隐忍，寂寞的等待。骑士的尊严是不能被剥夺的，黑色的仇恨像夜色一样扩散开来，最终成为自己挥剑的理由。以致最后的复仇都充满了扭曲的理性，在车裂商鞅的同时，把滴血的战刀指向欢呼的世族，在个人仇恨了结后的瞬间便开始重新追逐自己的梦想。
你有权谋，有才气，有勇气，然而没有胸襟，最后流于凡品。
相信在余生里，公子虔会多次想起白雪的评价。不错，这个世界上能够如此纯粹把自己和事业融为一体的人太少，我不是商君，我只是嬴虔。一个伟大的剑客，一个合格的贵族，骄傲，同时偏执，高贵，然而冷血。但是毕竟恩怨已经如此，复仇的对象一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尽管商鞅的孤绝和坦然已经彻底摧毁了嬴虔的愤怒，可是，当白雪缓步走上高台的时候，公子虔的心中，相信也同样开始了灵魂的诘问和辩解：
惟有冷酷的权谋在推动政治的运转，惟有永恒的利益在左右我们的行为。与此同时，灵魂的另一面让他看到这样的景象，商鞅和白雪正在安静地告别，当大雪降下的时候，琴声与歌声都停止了，千古之下，他知道商鞅已经不朽，也知道甘龙万劫不复，但是，他头一次惶惑于自己的结局，在不断重复复仇信念的时候已经无法回避商鞅的面孔：
他并没有躲避我的复仇，他似乎从刚开始就明白自己的归宿。
公子虔的思维开始跳跃，开始混乱，复仇的快感并没有如期而来，公子虔突然感觉到时光带来的孤独痕迹——铺天盖地的回忆在大雪来临之前就覆盖了这个战士的身体，当年受刑时的吼叫声也无法把自己拉回现实，而之后所作的一切不过造成了自己彻头彻尾的苍茫快感：
这是作为一个贵族必须要承受的诅咒，高贵的心灵更容易被痛苦扭曲，高远的志向更容易被突变篡改成维护尊严的简单游戏，就像至公至刚的商鞅更容易吸引阴影中的敌人。嬴虔可以无愧于自己的选择，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阴暗，他，用生命的另一段时间，不过是单纯的维护着自我的荣誉，它可以在叹息造化弄人的同时仰天长笑，因为他至少坚守住了内心的高贵，虽然，这种坚持本身就是悲剧的诞生。
这是多年后终于再次握剑的嬴虔，在平叛的杀戮中再一次体验纵马狂奔的感觉，在漫长的坚持后，我们的将军，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战场上。
尽管，代价是拥有一个彻底唾弃自己的母亲，一个彻底失望并且白发千丈的小妹，以及，一个已经不再能够恢复正常的灵魂。
&这，也就是勇气的伤痕。一个用生命的全部坚持自我的人，也必然是一个会带来风暴和伤痕的人。虽然，他是帝国最伟大的骑士。
墨家的总院神秘而宏大。古老的歌声，砍柴的少年，严密的组织，严格的纪律。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从这里，你是否觉察到了什么？
&不错，这极有可能，是后来武侠小说中那些武林门派的雏形。
&而金庸先生的无聊在于，让这些门派的存在失去了价值，仿佛不过是一帮人聚在那里为了武侠而武侠，像丐帮这样比较有觉悟的门派少之又少，大部分是星宿派这样的无厘头风格。
而他们的宗室或者来源——墨家，目标明确，信仰坚定，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墨子如同那些绝世独立的先知，默默鸟瞰脚下硝烟滚滚的中国大地，或者面壁去聆听世界的奥秘（墨家在技术上的独创是别的学派比不了的），然而，一旦出现暴政，冷艳的剑光就开始闪烁，那些面色坚定的青衣弟子们，随时准备战死在捍卫道义的路上。
剑客的方法从来简单直接，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选择剑的那些人也许都是心灵脆弱的孩子，他们永远不能长大，永远不能明白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无法靠杀戮来解决，只有挥剑的瞬间能够找到童年的感觉——
这让我想到英雄本色，想到小马。我记得很多年以前第一次和父亲看这部片子，我不懂得宋子豪为什么不去复仇，我只知道，小马的正义符合我们的心愿，在射击中他可以放肆地大笑并且放肆地死亡，而后来，我们不会再有这样的选择——
只有剑客，他们的生活方式是那样简单，因为世间的道义本来就很简单，想起孟胜的学生在传位于田襄子后毅然返回阳城和他们的师父死在一起，想起孟胜为了简单的承诺战死在阳成君的封地，你就可以看到，墨家，兼爱天下的墨家，其实是一帮多么单纯的人。
墨子，一个寂寞而骄傲的剑客，迷醉于自我和天下的漫长战争里，他是那样藐视着脚下的一切，他是真正的周王，当王室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作用时，那些飘零的背影，开始用单薄的白刃对抗天下，让鲜血和刀光证明道义的存在，以墨家的名义。
所以，只有面对这样的学派，嬴渠梁的勇气才让人心折，就孤身一人深入墨家这一件事，就足以将坦荡和光明诠释的淋漓尽致，论证台风采逼人，天下英雄皆兄弟也，百里老人说的没错，二十年后，又有一缘。
论政台，墨家，墨子，玄奇，秦公，百里老人，白雪候嬴，又一次，见证那个激荡着时代风云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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