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与砍杀如何什么是禅让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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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录!朝鲜王朝500年》(9楼引用milugu汽油短消息勘误,欢迎交流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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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ffywind 于
03:01 编辑
收到汽油勘误短消息,9楼将内容引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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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自序:
开头写几句交代
记得本系列文是在我高考刚结束、大学入学前酝酿撰写的,原以《朝鲜王朝500年》为题,其中历经四次大修改,至今已经断断续续写了三年多,岁月如梭,想来不禁有点感慨。
第一次记得是在大二,是对那幼稚不堪的初稿进行润色、扩充,在史实表述上进一步明确,这一次修改的显著效果,主要体现在篇幅的充实。不过,此时的进度仅仅止于对《暴君燕山》之前章节的修改,而初稿的进度是到壬辰倭乱。之后,好像又因为备考英语专业四级而荒废了。
第二次,是在专四成绩公布前夕,又重新执笔。那时适逢网友大雪刀弓尝试创办历史杂志,向我预约这份稿件,并为我提出很多修改的意见。在他的启发下,我以韩国大河剧背景历史介绍文为定位,将文章标题改为《发现李朝》,数月内陆续完成了后面的章节。当然,文字依旧有点粗糙,小的改动忽略不提。
可惜,由于某些原因,稿件并未能刊印,古道热肠的大雪又代为推荐到北京某出版社,本来签约在望,也因为社里的人事变动而不了了之。此期间,应出版社编辑的要求又作了一次很大改动,为适应市场定位,历史部分被压缩到5万字,又加进许多饮食、风俗、流行方面的内容,与原稿相去甚远。
事后,考虑到大学生活即将结束,文章的问题不能再悬而未决。所以在大四第一学期的两个月内,抱着“不为任何人而写文”的想法,大刀阔斧按照自己的意志恢复文章的本来面目。当然,这次的修改版与前三次的都截然不同,而标题也部分地恢复为《实录!朝鲜王朝500年》,那是因为,这部文章的创作动机,最初是受到韩国作家辛奉承先生作品《小说朝鲜王朝500年》而激发的。有趣的是,我至今仍无法看懂这部只有少量汉字的韩文著作,然而这部书的汉字目录,确实给予我很大的指导,无论在历史顺序或是情节安排。
本次修改稿的另一特色就是加入了脚注。笔者不敢将这部文字当作学术作品,只是内心有个奇怪念头:不注明资料的来源出处,将来难免忘却自己翻查、点读文献的辛劳,如此一来未免太过可惜了。或许,看看注脚,回忆撰文的光景,内心也会油然升起一种欣慰吧。有这种想法,某程度上也是得益于大和尚明然的启发,在这里向他致谢。
日14:37,全文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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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李朝、朝鲜王朝
二、圣君世宗
三、癸酉靖难
四、暴君燕山
五、权术女人
八、隐士之国
九、明成皇后与大院君
十、夕照——大韩帝国
一、李朝、朝鲜王朝
公元1392年,以干支计算则为壬申之年,这是一个新王朝诞生的纪元。
阴历秋七月,新王朝的君主在开城寿昌宫内接受群臣的朝贺。为了表示谦逊,这位开国之君并没有坐在王座上,而只是庄重地站立在殿内、雄视着殿前丹墀上行礼跪拜的百司臣僚。臣子们的山呼舞蹈声,宣告了朝鲜王朝的建立、高丽王朝结束——朝鲜王朝,亦即我们所俗称的李朝。这位王朝开创者在历史上被称为朝鲜太祖,名字叫做李成桂。
李成桂开创的李朝持续500年之久。作为韩国历史上最举足轻重的朝代,李朝年间曾出现韩国历史文化的“黄金时代”,传统的儒学价值观于斯形成,对当代韩国文化影响至为深远。岁月流驶,500年后的朝鲜半岛,李朝的踪迹仍处处可见、愈久弥坚。
关于李成桂,朝鲜历史上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太祖大王李成桂,出身于朝鲜半岛东北面的武门望族,但他的本贯并不是出生地和宁府,而是南部全罗北道的全州。
李成桂家族的系谱,可以一直上溯到新罗王朝时代。其家族的始祖李翰,出仕新罗王朝位居司空,进而迎娶新罗太宗十世孙金殷义之女,确立了李氏在全州的望族地位。此后又传了十余代,到了穆祖王(追封)李安社时、大概就是中国南宋末年的时候,这位风流的老祖宗因为与当地官员争夺官妓的风波而弄得在当地无法容身,于是就居家迁徙到东北面。这一支全州李氏从此扎根于此地,其间族人出仕于元朝或者高丽,历代出任武官者不乏其人。①
将门之子李成桂,就是于高丽忠肃王四年(1336)十月十一日降生于这个武将家庭。然而,李成桂却并未沾染一身粗莽武夫的习气。全州与他出生的第二故乡、东北面和宁一样,建有供奉李成桂御容的庆基殿。今日,我们还能在那里看见李成桂的御真画像。在画像中,李成桂是一位头戴乌纱折角冲天巾、身穿盘龙圆领袍的老者形象,他具备了世人所谓的帝王之相:方脸大耳、肤色微白,丹唇之下是一把花白的美髯,其中刻画得最为传神的是他那不怒而威的双眼,像雄鹰的眼睛一样凝视着远方。画中的李成桂威武有余而又不失温文尔雅的儒将风范。
年少时的李成桂堪称风华绝代。据说,李成桂因为容貌出众而在乡里之间成名。那时候,当地往来贸易的人们都十分羡慕李成桂那副神俊如鹰的相貌,甚至有人把与李成桂相貌的相似程度列为评判猎鹰品质优劣的标准。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史籍上关于李成桂高强武艺的记载也越来越多。
有一天,李成桂的庶母金氏夫人怂恿他用弓箭射鸟以为取乐。言者无心,李成桂却执起弓,略为瞄准就向墙头方向射出了箭矢。结果,这一箭一连射中五只雀鸟,将纯粹为了看乐子的金氏惊得目瞪口呆。她对若无其事的李成桂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事儿!”时逢乱世,任何异常的兆头都可能招致杀身灭族的危险,这次偶然的事件就此不了了之。
史书上更载有更为惊心动魄的场面:一只猛虎向骑马狩猎的李成桂扑来,情急之下,李成桂挥起拳头猛击老虎,然后策马前奔、回身一箭将老虎射死。旁观的人们不禁为李成桂啧啧称奇,恭维他为再世的李广。
时值兵荒马乱、武人出头的时世,李成桂遂以一身彪悍的武艺,投身到建功立业的时代洪流当中。
恭愍王时代是高丽王朝的多事之秋,高丽王朝在内忧外患的困扰下渐渐衰亡。恭愍王十年(1361)的九月,高丽的秃鲁江万户朴仪举兵反叛,前往讨伐的官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同年冬天,中国大陆的红巾军侵入开城,恭愍王出逃。又过了一年,元朝辽阳行省丞相纳哈出入侵高丽。高丽的官军在内外强敌面前不堪一击,在朝中无将的情况下,李成桂数次挂帅出征,迅速平定战乱。其中,纳哈出更被李成桂打得灰头土脑,狼狈败归辽东,事后不无感慨地表示“李万户用兵如神,真天才也”。
李成桂不知不觉成为高丽的武门栋梁,他在早期生涯活跃于平叛、抗元、抗倭、抵御入侵红巾军等战场。他仿佛是命运的宠儿,其政治地位平步青云,速度之快也令人目眩。其中天数与人事的种种巧合,往往十分耐人寻味。后来,史传中有一段话高度概括了李成桂早年的武功:“阡红贼而收两京,走纳氏而威沙漠,败倭寇而保西海”。②
在李成桂转战各地之际,岁月忽焉已过,时代进入了兵凶战危的高丽王朝末年。
风云威化岛
威化岛,是中国与朝鲜的界河鸭绿江的一个江心小岛。李氏朝鲜王朝500年的历史,就是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上启幕的。
公元1388年,高丽禑王发动十万大军攻击明朝的辽东,李成桂身为高丽的先锋大将右军都统使率军驻屯威化岛。此时的中国大陆,正值元明易代的时期,明朝已于20年前攻陷元朝大都(今北京)而一统天下,蒙古元朝的残余势力则退守大漠,与南面的明朝相互对峙。高丽王国曾是元朝关系最为密切的藩国,至此也无可避免地卷入元、明斗争的漩涡中。
高丽国王作为元朝的附庸,自先代以来即迎娶蒙古元朝皇室的公主作为王妃。长期联姻的结果,高丽王室不仅代代流淌着蒙古的血液,在文化、政治等方面也明显向蒙古倾斜。虽然难免阳奉阴违、叛服无常的举动,但是高丽历代均以亲附元朝为基本国策。在明朝崛起之后,恭愍王却抛弃了这一既定方针,破天荒地向明朝投怀送抱。近百年的血缘纽带,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破弃,此后高丽朝廷中,亲元势力与亲明势力势成水火,亲明的恭愍王也最终在两派的对抗中被弑。恭愍王死后,其子辛禑(王禑)继位,亲元派势力日炽。其后,高丽向明朝讨还在元朝时代被占据的领土铁岭卫,遭到朱元璋的严词拒绝。禑王恼羞成怒,愤而停用明朝年号、恢复胡服,再度回归到亲元的立场上。
禑王未能审时度势,决策一味意气用事。此番征伐辽东,即是因应联合北元敌对明朝的战略需要而产生。此时,高丽朝廷则实际掌握在权臣崔莹手中。崔莹是武将出身,曾经参与从元军手中收复济州岛的战争。李成桂也因为彪炳的军功而跃居决策层巨头之一。
作为军界元老,李成桂当然对高丽的军力心知肚明。当时出征辽东的所谓十万大军,实质上不过是临时拼凑的杂牌部队。军士来源异常复杂,街上的行人、甚至是庙里和尚都被强征入伍。如此素质参差的军队,也不过仅仅三到四万、号称十万,其战斗力之强弱可想而知。
禑王与崔莹竟然希望以这支部队战胜新近崛起的明朝,李成桂不禁对这种螳臂当车的行为深感诧异。在征途上,李成桂屡屡谏阻禑王:
“以小逆大,此为一不可!”
“夏季发兵,此为二不可!”
“倭乱频繁,举国远征,此为三不可!”
“暑雨时节,疫病丛生,此为四不可!”
所言字字铿锵,然而禑王无意采纳。李成桂无奈地与左军都统使曹敏修率领大军驻屯在鸭绿江中的威化岛,战争已成一触即发之势。而此时的禑王与崔莹,则流连于沿途的山水秀色,迟迟不肯行进。军心至此已经瓦解,威化岛上的士卒怨声载道。
历史掀起的波涛,已经将李成桂送上浪尖。这场毫无胜利希望的危险战争,反而为李成桂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在威化岛上,李成桂振臂一呼,面对挣扎在死亡线上士兵们宣布:“杀回开京、诛杀国王身边的奸臣,我们才有活路!”士兵们群起响应,三军的呼声震动着鸭绿江的江流。
李成桂顺应出征将士的诉求,突然从前线回师,他如探囊取物一般收取沿途上的诸郡县。而相对的,禑王与崔莹统率的禁卫军则节节败退,最后只剩下数十人退入开京(今开城)、坐以待毙。
摧毁旧权威只是时间问题。李成桂并不急于追歼禑王,而是悠哉游哉地在大道上巡游,沿途受到军容感染的各色人士不断加入兵变部队的行列。当部队来到开京城下,交战双方的实力已成云泥之别。当日开京并未爆发激战,李成桂的军士高举旗帜进入城池。据记载,部队行进扬起的尘埃遮天蔽日,开京的人民更是夹道欢迎。一番表演之后,军队才包围了禑王与崔莹据守的王宫,宫内只剩下侍从数人而已。禑王眼看大势已去,与崔莹执手泣别,其后君臣二人被双双生擒。战事以令人意外的速度结束。③
事变的结局,禑王被流放,崔莹判处斩首。李成桂自此登上权力的巅峰,“木子得国”的籤言眼看要成为现实。这时,离李朝的开创尚有四年的时间。
善竹桥悲歌
李成桂自威化岛事件之后,在朝廷的权势陡然坐大。之后的李成桂连续废黜了两代(禑王及其子昌王)国君,扶植起傀儡恭让王,一手把持朝政。到了高丽末代国王恭让王一代,李成桂的头衔已经变成“都摠中外诸军事”,俨然已成高丽王国的国政代理人。
李成桂目无王室、飞扬跋扈的诸多不忠行径,早已为传统的儒家道德所不容。以大儒郑梦周为中心的一群儒士,依然坚持效忠于风中残烛一般的高丽王室,他们在李成桂巨大的压力之下暗中积蓄着力量。
郑梦周是韩国历史上的著名儒学大师,被誉为韩国的性理学之祖。学问上的造诣毋庸置疑,郑梦周的经世才能也可圈可点。正因为渊博的学问与高尚的人格,郑梦周被高丽王室倚为栋梁。恭让王为自身安全计,与郑梦周密谋铲除李成桂一党的计划。郑梦周从事着极其危险的事业,身边的好友莫不为之捏汗。郑梦周并非不知高丽王朝气数将近,然而儒士无可救药的忠义,最终使他从容不迫地走上不归之路。
郑梦周的气节受到敌我双方的尊重,连李成桂也深深为他的人格所折服。为了将郑梦周这位旷世名士笼络到旗下,李成桂可谓费煞苦心。恭让王四年(1391)三月,李成桂狩猎堕马的消息传出,朝野不满李成桂的大小势力纷纷闻风而动,李成桂的党羽赵浚、郑道传、南訚、尹绍宗、南在、赵璞等人先后被恭让王放逐,李成桂的庞大势力仿佛将在瞬间土崩瓦解。期间,李成桂对政治上的风波不闻不问,一直卧病在宅邸中。李成桂的势力不可能被轻易推翻,为了探明虚实,郑梦周深入龙潭虎穴,孤身一人前往李成桂的府第。在李成桂府上,郑梦周看到的不是病入膏盲的李成桂,却反而受到李氏的威逼劝降。大概早就预料到这一天,郑梦周泰然自若地决定舍生取义,以一首歌谣表明心迹:
此身死了死了,
一百番更死了。
白骨为尘土,
魂魄有也无。
向主一片丹心,
宁有改理也欤!
郑梦周步出李府,与侍从乘马悠然上路,行至善竹桥一带突然被李氏的家丁追上,郑梦周主从数人死于乱刀之下,鲜血溅满了不足十米长的善竹桥。④
郑梦周谋杀事件由李成桂的第五子李芳远一手策划。因为屠杀了当世名儒,李芳远的恶名远播。但是如此一来,阻碍李成桂即位称王的最后一道障碍终于消失,无所依靠的恭让王惊恐万状,他哀求李成桂网开一面,同时表示愿意立下君臣盟誓、誓言永不反抗李成桂。事情发展至此,恭让王的摇尾乞怜纯属徒劳,失去最后制约的群臣加快了劝进的步伐,他们从恭愍王妃处夺取传国玉玺,一方面派兵抓捕恭让王,一方面组织浩浩荡荡的劝进队伍前往李成桂的府第。
劝进的群臣、军民环绕着李成桂的居所,山呼舞蹈的声音直上云霄,按照传统的繁文缛节,李成桂须闭门不出以表谦逊。此后,人们干脆登堂入室、直接将传国宝玺供奉在内院,虽然权力象征已经近在咫尺,然而碍于礼法,这也还没到李成桂作出任何明确表示的时候。这时,朝臣的代表裴克廉上表进言盛赞新君的宅心仁厚,将改朝换代的天命理论详细论述一番,至此,君子风度已经淋漓尽致,矫情的表演已属多余,李成桂这才接受了传国之宝,表示为了国家苍生将勉从所请。⑤
从劝进到即位,戏码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李朝这部漫长的时代剧,现在才刚刚开始。
朝鲜•王京汉城
开国创业,新朝廷大封功臣,开国元勋们沉浸在无比喜悦当中。然而通过篡位得国的李成桂,此时却深陷于“名不正、言不顺”的困扰之中。
李成桂即位之后,急欲通过对明外交树在国内立新政权的正统名分。为达到目的,朝鲜必先试图打破与明朝的隔阂,重新回归到东亚传统的封贡政治体系。于是,来往两国的使臣队伍络绎不绝。1392年,刚刚坐上王位的李成桂连连派遣使臣,就以“权知高丽国事”的临时头衔,频频向明朝廷示好,上表中不忘表明自己在辽东征伐中悬崖勒马的立场,陈述前朝昏君佞臣紊乱国政的情形,强调自己“迫于众情”、“未获逃避”,请求明朝皇帝酌情宣旨、以定民志。
虽然使团态度极为恭顺,洪武帝朱元璋却报之以不温不火的态度,他冷冷地对使臣表示:“尔(高丽)恭愍王死,称其有子,请立之。后来又说不是,以王瑶(恭让王)为王孙正派,请立之。今又去了。再三差人来,大概要自做王。我不问,教他自做。”
朱元璋的白话,作为外交辞令被礼部的儒臣稍微润色,即成使臣带返本国的圣旨:“高丽前者差人来奏本国情由,今览来辞,不过前日之事。 然我中国纲常所在,列圣相传,守而不易。 高丽限山隔海,天造东夷,非我中国所治。尔礼部回文书,声敎自由,果能顺天意合人心,以妥东夷之民,不生边衅, 则使命往来,实彼国之福也。 文书到日, 国更何号, 星驰来报。”
李成桂迅速召集百官议论国号,选定两个呈供朱元璋御览:朝鲜——本国最古老的国号;和宁——李氏先祖的出镇之地。使团刚刚从明朝回国,另一位使者又出发远赴明朝,在南京,使团呈上用辞谦卑的表章,表示国号事关重大,李成桂不敢擅作主张,一国君臣恭候皇帝睿裁,云云。
——朝鲜,居东表日出之地,故名朝鲜。
朱元璋顺手选了个眼熟的“朝鲜”作了回复,至于那个不知所云的“和宁”,他大概也懒得仔细斟酌吧。⑥
朝鲜的国号至此算是笃定,高丽的国号正式废除。李成桂犹如放下心头大石,大赦国内并褒奖使臣,只是由于朱元璋心中对李成桂的成见已深,“朝鲜国王”的名号一直没有予以册封。第一位朝鲜国王的产生,是在朱元璋之后的建文帝时代,李成桂的儿子太宗李芳远获赐金印、诰命、冕服,这才结束了“权知朝鲜国事”统治朝鲜的时代。此是后话。
不过,遣明使团尚有一个原则性问题未能解决,那就是李氏王室的出身问题。在高丽与朝鲜更替的过程中,不满李成桂的人士进入中国,声称李成桂是当年高丽朝廷亲元巨头李仁任的后嗣。此话以讹传讹,明朝廷信以为真,将这个来历不明的信息录入各种官方编撰物中。此后约莫200年间,朝鲜朝廷不厌其烦地派出使臣向明帝“辩诬”,直到明朝万历朝、朝鲜的宣祖时代,这一错误记载才得以更正。
言归正传。除了外交方面的重重波折,新朝廷还必须妥善处理高丽时代遗下的各种障碍。自高丽时代以来一直盘根错节的开城权门,成为新政权中一股举足轻重的势力。如何摆脱前朝的阴影,是构筑李氏王朝千秋基业的关键所在。
迁都事关重大,其触及的利益集团又举足轻重,李成桂作为一国之君,也无法明言这个愿望。迁都之事势在必行,作为一项政治举措,却通过宗教的角度曲折地进行。李成桂三番四次对外界暗示:松都(开城)王气已尽,现在是时候另觅新都了。
群臣再也没有籍辞反对迁都了。风水师与官吏们四出勘探地势风水,到处寻觅未来都城的合适地址,可惜朝鲜半岛地形狭小,风水上佳的地点不外寥寥数处。位于南部的鸡笼山稍稍差强人意,然而李成桂经过亲自视察之后,还是决定中止鸡笼山的营建工程——此地山形狭隘、地势卑下,作为王都实在有点勉强。
此外,除却原有的松都开城,汉江流域中心地带的汉阳算是不二之选。朝鲜半岛第一大河汉江流经此处,其北岸是地势平坦的平原,放眼远眺,平原之后是高耸的群山。山势从两旁延伸至平原之上,正好应了“左青龙、右白虎”的城池风水布局。由于这块风水宝地背山面水,早在高丽时代就作为陪都“南京”、建有高丽王室的行宫,是朝鲜半岛上难得的一处形胜之地。
1394年,李成桂下令以汉阳为都城地址,营建工作因之全面展开。两年之后,汉城的宗庙、社稷一一落成,至此,朝鲜朝廷才正式移入新都——汉城府。其间,一个传说相当传神地刻画了当年围绕新都争论的激烈情形——李成桂的挚友、高僧无学大师曾对汉阳的城池布局提出意见:“汉江以北有仁王山作镇,白岳山为龙、南山作虎,都城以东向为宜。”首席谋臣郑道传则以儒家立场反对怪力乱神之说:“从来王者之城都是南向,而没有东向的。”二人互不相让,场面剑拔弩张。最后,无学挖苦郑道传:“前朝的义湘大师曾说过,听从和尚的建议定都可以延长国祚,听从郑姓者将有不测之祸。如果按郑道传的意见,国家不出五世必出篡夺之祸,二百年内即有板荡之灾。”⑦
故事的真实性无从稽考。事实上,自此以后大约600年的岁月,汉城(首尔)成为朝鲜半岛的首善之地,而朝鲜王朝许多动人心魄的历史事件,确实是以汉城为舞台上演的。
韩国语中有一个四字俗语“咸兴差使”,形容难以完成的危险任务。实际上,这句俗语的语源即是李成桂、李芳远父子的故事。寥寥四字,便将父子俩的恩怨情仇概括无遗。
李成桂是李朝的开国之君,而李芳远在幕后的功绩也不能不提。在威化岛事件中,身在开城的李芳远从容护送家族避难,之后又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高丽忠臣郑梦周,最后积极参与到劝进活动中。建国之后,为了缓和与明朝的紧张关系,李芳远接受了出使南京的艰巨任务。据载,李芳远路过北平是偶遇燕王朱棣,朱棣见之,即下马握手并亲切交谈。在南京,李芳远对朱元璋的问答应对得体,深受朱元璋的嘉奖。由此可见,李芳远的使行不辱使命,明朝士人对他评价甚高,称之为“朝鲜国世子”。
李芳远为缔造新王朝付出的努力却未得到普遍认可。李成桂即位的第一年,谋臣郑道传、裴克廉等人请议立世子,裴克廉表示:时平立嫡,世乱先功——太平盛世应当严格嫡庶长幼之序,以杜绝旁人的非分野心,非常时期应该权衡轻重缓急,选立雄才大略者为储君。这本来是相当中肯而有见地的说法,然而话音刚落,殿外即传来女人哀怨的哭泣,议论遂告中断。
这个女人是李成桂的爱妃康氏。李成桂与康氏之间有着一段传奇的爱情故事。李成桂仕宦于高丽王朝时,一次从老家前往开城,其间长途跋涉口渴难耐,于是在溪涧找水解渴。李成桂唤来正在溪边洗衣的康氏,康氏以小片杨叶盛水进奉。李成桂接过水,好奇地问:为什么以小叶盛水?康氏答道:将军远道而来,想必异常干渴,饮水太急有害身体,于是以小叶奉上。李成桂对善解人意的康氏一见钟情,虽然家乡已有结发妻子韩氏,但还是将康氏纳为妾侍、宠爱有加。⑧
李成桂的原配韩氏育有李芳果、李芳乾、李芳远等数子,而康氏则诞下李芳蕃、李芳硕,其中,在诸子中排行老幺的李芳硕最受李成桂宠爱。然而正如裴克廉所言,功劳卓著的李芳远最应成为世子人选,在这个关键时刻,宫殿外探听的康氏以哭闹的方式打断了议论,使李成桂也开始心猿意马、不知所从。
这已是妇孺康氏智慧的极限,最终撼动李成桂内心的,是深受君主宠信的开国功臣郑道传。新朝既已定鼎,重新瓜分政治版图的角逐随即开始。作为开国的最大功臣,李芳远却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以外。把持朝政的,正是这位郑道传。
郑道传曾以鲍叔、子房自诩。与师承同门的郑梦周不同,郑道传并非愚忠之人,他只忠诚于自身参与构筑的新政权,将参与政治、出谋划策视为人生的一大乐趣。虽然出身卑微,但是郑道传的政治眼光独到。他许多独具匠心的建言,均受到李成桂的重视。李朝沿用五百余年的政治构想,多半出自郑道传的精心设计。他编撰的法典《经国大典》,则成为李朝的宪法,影响至为深远。甚至连新王朝的新都汉城,也是由郑道传负责监工建造的。
李朝是依靠儒士力量建立的王朝。郑道传将中国的官僚制度移植到朝鲜,他是儒家士大夫的代表人物。郑道传认为,国政应该在开明君主的主导下,由儒家士大夫实施完成。他致力于建立儒学政治理念的集权政治,坚持以文官士大夫为核心统治力量,拒绝向王室宗亲、开国勋臣打开分享权力的大门。同时,有必要对君权作出限制,而扩大士大夫议事会议的权限。
郑道传的理念,在政治制度上表现为以宰相为中心的中央集权官僚体制。
朝廷以都评议司,也就是议政府的前身为最高政务机关,其首长为三政丞,即领议政以及左右议政。议政府下属部门为兵、户、刑、礼、吏、工六曹,长官为判书。凡国政公务,均由议政府会议商讨后上呈国王确认,再转送相应的行政部门执行。议政府之外,还有专管军政的最高军事机构义兴三军府。这样的设置分离了政权与军权,避免权力的过分集中产生的弊端。同时,还设置了三司。三司,分别是弘文馆、司宪府和司谏院。这些顾问、监察机构的作用是牵制议政府等机关,防止专权。
中央朝廷的模式也同样适用于地方。在地方行政体制上,全国分为京畿、忠清、庆尚、全罗、黄海、江原、咸镜、平安八道,各道设置观察使,道下辖的府、牧、县、郡则设置府使、牧使、县监、郡守,各自有任职的期限。这些基层的衙门中,也仿照中央六曹设置了六房,以避免地方官的地缘之弊。
郑道传的思考更进一步,他主张君主应该中庸无为,以避免君臣政治冲突而造成的元气耗损。为此,郑道传不断怂恿李成桂册立生性文弱的李芳硕为王储,同时将强悍的李芳远等王子从政坛上彻底隔离。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郑道传的提议最终获得李成桂的认可。不满十岁的小童李芳硕遂成为世子。然而,李芳硕不是嫡长,更非贤能,他的地位在讲究纲常的李朝显然毫无存在的正当理由。郑道传势力赖以生存的靠山,存在着与生俱来的名分缺失。
册立李芳硕为世子后,郑道传被倚为世子的辅佐人,以世子为后盾,郑道传的势力更趋庞大。为稳定新朝廷的政局,郑道传重点打压李芳远这类野心勃勃的人物,这俨然已成郑道传施政的基点之一。郑道传与李芳远之间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双方的冲突由此而起。两人的怨隙酝酿多年,终于在太祖七年(1398)爆发,史称“戊寅靖社”。
李芳远以郑道传破坏长幼之序为由,率领私兵在汉城街头与郑道传短兵相接。李芳远的部队首先闯入王宫景福宫杀害王世子李芳硕,之后蜂拥出宫大肆搜寻郑道传。此时,郑道传正与同僚推杯换盏,丝毫没有觉悟到灭顶之灾即将降临。李芳远一举捕获郑道传,并亲手砍下他的首级——无论是高丽忠臣郑梦周,还是朝鲜谋臣郑道传,这对曾经为各自理想而分道扬镳的师兄弟,最后在李芳远手下殊途同归。
李芳远暴动得手,得益他在军人武将中建立的崇高威望。他一夜之间控制住朝廷局势,迫使李成桂的朝廷承认既成的事实。郑道传与李芳硕被定性为谋反,李芳远反而成为匡扶社稷的功臣。李成桂在李芳远授意下禅让王位予次子(长子已出走)定宗,实权落入李芳远手中。
李成桂被迫退位,定宗的处境实为傀儡,李芳远则继续操控着政局,朝最终夺取王位不断迈进。在此过程中,李芳远的同母兄长李芳乾不甘落后、不惜铤而走险在开城举兵攻击李芳远。不过此人武运不济,旋即兵败被捕、判处流放。至此,大局已定,李芳远才从定宗手中接受了梦寐以求的王位(太宗大王)。⑨
李芳远两次举兵(王子之乱) ,摧毁了李成桂和平建国的理想。作为父亲的李成桂,面对骨肉相残的局面心如刀割,事后即选择逃避现实、出走王宫。太上王出走是轰动一时的消息,此后的李成桂行踪缥缈,徘徊于寺院与故乡咸兴之间。李芳远派出的问安使者络绎于道,“咸兴差使”的故事从此脍炙人口。
有一位使者是李成桂的旧部属,他宣称即将远游他乡,因而得以被破例面见太上王。使者眼看太上王近在眼前,又开始了老生常谈的劝谏,请求李成桂回归都城。李成桂闻言勃然大怒,准备杀害这位昔日的部下。使者申辩说:“鄙人所言全是出于对主上忠悃之心。否则,本人誓愿子孙三代皆为盲人。”结果,使者得以全身而退,可是他的子孙三代均成盲人。
另一位使者接踵而至,他带着子母两匹马随行。使者来到李成桂门前一棵树下,将子马拴在树下,自己领着母马继续前行。母马与子马依依不舍、嘶鸣不已的情景,恰好被李成桂目睹。即便如此,使者的苦心还是无法感动李成桂,他最后被李成桂的部下追杀而死。
李芳远至此无计可施,只好求助于父亲的挚友无学和尚。李成桂与无学的交情深厚,无学的努力终于使李成桂同意还驾京城。李芳远闻讯喜不自胜,特意以盛典亲迎。临行之际,李芳远身边的谋士特意提醒道:“殿下不宜接近太上王。”结果,李芳远前来朝拜之时,李成桂居然朝李芳远放箭,箭射中木梁,箭簇入木三分。李芳远为父亲的险恶用心声泪俱下,而李成桂则抛下装有玉玺的匣子,大声呵斥之后扬长而去。
自咸兴还驾之后,李成桂终日想法设法加害李芳远。他在一次酒宴中收藏钝器于袖内,企图袭击上前敬酒的李芳远。一计不成,李成桂又暗中准备弓矢,以便在李芳远前来请安时将其射杀。最后,弓弦居然被老鼠咬断。李芳远目睹父子对立的情景,内心中心灰意冷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特意在汉城修筑了豪华的昌德宫,以此作为幽禁父亲的监狱。李成桂从此如同囚徒,在李芳远的无情威逼之下,渡过最后的悲惨晚年。⑩
公元1408年,李成桂溘然长逝,父子的斗争到此终于画上句号。对于父亲的辞世,李芳远纵然悲痛,然而似乎不曾为他以往的作为感觉悔恨。
对此,李朝官修史诗《龙飞御天歌》有着深刻的评述:“太祖康献大王(李成桂),挺上圣之资,应千龄之运,挥神戈而奋威武迅扫夷戎;太宗恭定大王(李芳远),英明迈古,勇智绝伦,炳几先而建家邦,功高亿载,戡祸乱而定社稷,德冠百王……”细细玩味太祖、太宗父子功业的盖棺之论,读史者不免为世界诸国历史的雷同性震动:一朝的繁荣与太平,往往是以骨肉相煎的故事为其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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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奎章阁《龙飞御天歌》卷一。
②关于太祖的仪容、事迹,见奎章阁《李朝实录·太祖康献大王实录》卷第一记载。
③威化岛事件的经过,详见奎章阁《龙飞御天歌卷第一》。
④奎章阁《李朝实录·太祖康献大王实录》卷第一。
⑤情景记载见于奎章阁《国朝宝鉴》卷之一,太祖朝。
⑥朝鲜与明朝初期的外交经过,以及涉及国号的问题,参考《明实录·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之二二三》,及《李朝实录·太祖康献大王实录·卷一》洪武壬申年八月甲辰中的相关记载。
⑦无学与郑道传关于建都的争论,摘自朝鲜李源益《纪年东史约》卷之十,本朝纪甲戌三年条。
⑧关于康妃的故事,摘自朝鲜李源益《纪年东史约》卷之十,壬申太祖元年条。
⑨戊寅靖社事件,见奎章阁《李朝实录·太祖康献大王实录》卷第十四,及李源益《纪年东史约》卷之十。
⑩“咸兴差使”的典故,摘自朝鲜李源益《纪年东史约》卷之十,本朝纪太宗壬午二年条。
二、圣君世宗
太祖李成桂开创的朝鲜王朝,其后经过太宗李芳远的苦心经营,政权逐步安定、典章制度日趋完备。世宗大王在父祖两代的深厚积累之上,开创了百花齐放的王朝文化,在此期间,朝鲜的民族文字诞生,历史、地理、艺术的成果相继涌现,天文、农学、军工等领域有长足进步,出现了蒋英实等杰出科学家。
世宗朝的影响持续推进朝鲜王朝的国力,世宗大王逝世后,虽然朝鲜朝廷政局出现不稳,但是总体仍然呈现蒸蒸日上的态势。朝鲜王朝的国势在成宗时代最终达至巅峰,封建王朝的国家体制至此建设完成。自世宗大王即位,到成宗时代为止的约七十间(年),被视为朝鲜王朝的鼎盛时期。
历史的偶然性总是与必然性并存,如果不是历史进程中偶然出现一点意外,世宗大王就不可能成为一代圣君。
王位本应与世宗无缘。太宗李芳远子嗣众多,除却庶子不算,正室元敬王后闵氏所生的嫡子有让宁世子、孝宁大君、忠宁大君(日后的世宗)、诚宁大君,在倡导以礼治国的朝鲜王朝,遵行嫡长继承制,世宗的长兄让宁世子李褆,才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说起让宁世子的一生,可以用风流快活四字加以概括。
出身于王室家族,父亲又是大权在握的有为明君,让宁世子得以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之中,他的聪明才智只好用于琴瑟书画或诗词歌赋之上。以学问才识而言,让宁世子可谓出类拔萃,今天韩国第一号国宝崇礼门上的牌匾,即是他的传世真迹。
然而,作为一国君位继承人,个人修养仅仅属于雕虫末技,历史上过度沉迷于风雅玩艺当中的君主,往往为江山社稷带来灾难。让宁世子即属以上典型,他对于弹唱歌舞、吟风弄月之事样样精通,但治国安邦却全不在行,自小长于帝王之家的让宁世子,甚至不曾有过继承王位的心理准备。对于他而言,王者之尊不但未能带来任何满足感,反而是沉重的枷锁。
如此心理状态下,让宁世子甚少过问政事,时常翻越宫墙外出冶游、一味在女人两股之间寻找感官刺激,以填补内心的空虚。兴致所至,还会在相好的女人的裙摆上题上诗句,以作风流的见证。放荡不羁的行为破坏了让宁世子的历史形象,在《李朝实录》等官修史书中,他被形容为好色昏聩、猥琐无道、不学无术,而在民间则成了艳情小说中的主角。
让宁世子教而不善,引起李芳远的警觉,第三子忠宁大君的聪颖乖巧,更深得李芳远的欢心。“时平立嫡,世乱先功”久久徘徊在李芳远心间。然而,时移世易,当时的政治环境已经不允许李芳远在立嗣问题上擅断独裁。当年他诛杀郑道传,就是打着“维护长幼之序”的旗号。之所以要拥立二哥定宗,就是方便排行第五的自己成为“王世弟”,以接过国王宝座。历来以礼教维护者自居的李芳远,实在无法再悍然践踏历代以来的传统。
让宁世子深知父亲的心思,乐得顺水推舟。为了授人以柄,他不但毫无收敛、反而日益放纵,终日装疯卖傻,以病态示人。为了让弟弟顺利取代自己的位置,他甚至动员二弟孝宁大君识趣让道。一日,让宁世子对正座读书的孝宁大君破口大骂:“蠢驴!你知道忠宁大君生有圣德吗?你又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吗?”孝宁大君听后,双手合十面壁而坐,不久后对父亲宣称“如来入梦”,遁入空门成为佛弟子。
长兄、二哥相继避让,忠宁大君面前是一片坦途。李芳远册封忠宁大君为世子,随即以王位禅让,是为世宗大王。
去位之后的让宁世子降封为“让宁(逊位之意)大君”,被流放到广州安置。此后如释重负的让宁大君长年居留在京外,继续享受着风花雪月的美好生活。他常常骑马射猎、酒肉穿肠,物质生活非常讲究,已经成为和尚的孝宁大君曾劝他少吃酒肉,而他却洒脱一笑,诙谐地戏称自己是天授厚福不可受苦,并且生为王兄、死为佛兄。①
太宗李芳远死后,让宁大君继续在弟弟世宗大王的庇护下,享尽世间繁华。他的作风一如既往地放浪形骸,他与官婢私通的记录居然见诸记载。让宁大君逍遥自在,一口气活到侄子当政的世祖时代,享寿六十九岁。他死后,被加上“刚靖疆毅果敢刚宽乐令终靖”的谥号,祠堂位于汉城的桃洞,名为“至德祠”。② 韩国首任总统李承晚,即为让宁大君的直系后人。
对马岛征伐
朝鲜半岛自高丽时代以来,一直遭受倭寇骚扰。李朝建立之后,朝廷通过各种手段试图消除倭寇的危害。一方面,李成桂向日本的九州少贰氏、周防大内氏乃至京都的幕府将军派遣使臣,进行外交交涉,要求日本各地势力肃清出国作恶的海盗。另一方面,在李朝初年,军方着手加强了海岸防卫,在要害海岛、海岸设置兵营,任命武将防御倭寇。
此外,朝鲜朝廷也对倭寇采取分化、怀柔的策略。李朝允许以和平交往为目的的倭人进入境内,并且在海岸城邑设置市场互市。与朝鲜进行贸易的倭人,被朝鲜称为“贩卖倭人”、“兴利倭人”。而对于愿意归化朝鲜的倭人,朝鲜朝廷也乐于接纳——在朝鲜记载中,曾有一个名叫“平道全”的日本人归化朝鲜,官位做到“上护军”。这类倭人被称为“向化倭人”。
在李朝与日本诸多势力之间,对马岛豪族宗氏扮演着特殊的角色。
宗氏是日本的对马守护,也是朝鲜的“对马岛主”,历代以来割据朝鲜海峡上的对马岛,积极与朝鲜半岛开展贸易活动。在李朝初年,宗氏的当主是宗贞茂,李朝君臣对此人评价甚高,称其“威行诸岛,向幕国家(朝鲜),禁制群盗,使不得数侵边境”(出自《太宗实录》),由此可以知道,对马岛长期游走于朝鲜李朝与日本室町幕府两个体制之间,这种传统,使得宗氏在室町、江户时代一直作为日本对朝鲜外交的桥梁。
但是,朝鲜与对马的融洽关系却因宗贞茂的死亡而一度中止。宗贞茂死后,幼小的宗贞盛(都都熊丸)继承当主之位,但是实权落入左卫门大郎(朝鲜方称“三味多罗”)手中。而左卫门大郎又有“早田万户”之称,是海贼的魁首。日鲜关系的走向,也就不难预料。
世宗元年(1419)五月,倭寇入侵的消息突然传来,忠清道与黄海道遭到倭寇突然袭击。这年,对马岛岛内发生饥馑,岛人准备大举进犯明朝海岸,途中顺道袭击朝鲜沿海城邑,以获得粮食补给。
历史上仅有一次的朝鲜出兵日本,就是发生在世宗元年。
警报传来,太宗上王怒不可遏,这位军事强人立即主张武力讨伐对马的老巢,彻底消灭倭寇。而世宗的意见却很保守,主张在陆地防守击退来犯倭寇。最后当然是上王的主张占上风。
根据上王的指示,各道集结士兵战船,作出兵渡海的准备。大军整装待发,大臣柳廷显被任命为“三军都统使”总领全军,上王与世宗授予大将铁钺、亲自饯送柳廷显出发。当时的大军编制是大小军船227艘,官兵17285人。六月十二日,三军都体察使李从茂发船出海,乘风破浪,在二十日午时抵达对马岛。
以一国远征军征伐另一国的地方豪族,结果自然不难想象,当朝鲜船队的先锋接近对马海岸时,岛上倭人以为倭寇满载而归,纷纷出来迎接。当后继船只陆续靠岸,岸上倭人才发现事态严重,随即一哄而散,只有五十余人持械对抗,不多时即被朝鲜军打走,倭人纷纷逃入山林。朝鲜各方面军的将士,在对马岛只有零星的打斗,船上士兵登岸焚烧倭人屋舍、掠夺一切能够带走的财物。③
最后,不胜其扰的宗贞盛奉书乞和,称七月间有台风,劝朝鲜军撤离对马岛。对马岛的战役,就这样结束了。(己亥东征)关于对马岛征伐的意义,正如史书《慵斋丛话》评价:“虽不得大捷,而倭亦畏威,不敢肆。”
远征大军回师后,太宗上王意图发动第二次远征,但是终因害怕劳民伤财而作罢。朝鲜朝廷转而以外交恫吓使对马岛重新归顺。
同年七月,朝鲜朝廷向对马岛发下招谕文告,内称“对马岛为岛,隶于庆尚道之鸡林,本是我国之地,载在文籍,昭然可考”,表示如果对马岛倭人肯洗心革面、归化朝鲜,朝廷可以妥善安排生计,如果岛上倭人拒绝归顺、仍旧滞留对马岛,朝廷即派军征剿,云云。
惊魂未定的宗贞盛,对朝鲜朝廷的恫吓不敢怠慢,不久即上书乞降,书信甚至摇尾乞怜地表示“若将我岛,依贵国境内州郡之例,定为州名、赐以印信,则当效臣节,惟命是从”。
李朝的恫吓策略眼看即将得手。朝鲜征伐对马岛的消息,由九州的少贰满贞传递入京,日方称之为“应永外寇”(时值日本应永二十六年),当时,足利义持任征夷大将军。义持曾傲慢地回绝明朝的使臣,断绝了与明朝的宗藩关系,倭寇在海外的暴行并非他关心的重点,为了探明“朝鲜、明朝联军入侵日本”传言的虚实,将军派遣外交僧亮倪,托词请求经书出使朝鲜。
朝鲜与日本都不知道对方的真意,双方居然只字不提对马岛的事情。后来,朝鲜的回礼使者宋希璟前往日本,与义持的近臣沟通之后,双方才恍然大悟:少贰氏企图借助幕府向朝鲜施压,于是编造了外寇入侵日本本土的谎言。
事情明朗了。宋希璟收拾行装回国,途经对马岛,赋诗一首:“瘠地顽民无所用,古来中国厌寒胡。渠今慕义自求属,非是朝鲜强籍图。”④ 如果上王、世宗了解到对马岛外交背后的秘密,大概也会有类似无可奈何、哭笑不得的感叹吧。
对马岛与少贰氏的诡计败露,两家干脆开门见山,少贰氏扬言对马岛是本家世代祖业,势必发兵攻破朝鲜海边数城以泄心头之恨,对马方面也开始无赖,声称先前所谓“愿为属州”的书信是岛主年幼不学的笔误,应当一笔勾销。日鲜双方各执一词,根本无法达成共识。⑤ 这次外交书信事件,大概可以视为日韩之间早期的“领土纠纷”。
世宗五年(1424),对日本立场强硬的太宗上王逝世,对马岛主宗贞盛也趁机派出弔慰使者,为李朝与对马关系破冰。太宗逝世后,世宗对日本主张温和的外交政策,重新与对马岛进行正常的交往。而后,应对马的请求,朝鲜开放釜山、荠浦、盐浦为贸易港口,接待限定人数的日本商人,并恢复定期支付的“岁赐米”。(癸亥条约)对马岛主则以近水楼台之便,取得朝鲜入境符契的发行权,从而坐享日鲜贸易的巨大利益。日本商人在朝鲜官府的监视下,可以进入汉城,以朝贡的名义,在东平馆进行交易。
世宗时代以来的和平外交持续到中宗时代,中宗五年(1510)长期居留在釜山、荠浦、盐浦的恒居倭人勾结倭寇引发暴乱,史称“三浦倭乱”(庚午倭变)。中宗三十九年,又爆发“蛇梁倭变”。朝鲜与日本的贸易因此而数次中断,每次都在对马岛主宗氏的请求下重订商约(1512年壬申条约,1547年丁未条约)。
当代朝鲜半岛使用的文字,据说源自世宗大王瞬间闪现的灵感。那时,宫殿里设有落地式窗户,窗户的木框形成一定的图样,当阳光投射到纸糊的窗纸上,木框的轮廓尤为明显。世宗大王目睹这一光景,灵机一触,脑海中便形成韩国文字的雏形。
上述仅为道听途说的传言,然而世宗大王创制韩国文字的功绩却是事实。实际上,一套科学的文字书写系统的创造,远远并非如此简单。鉴于韩国本身并无文字,造成庶民阶层整体文化水平低下,世宗大王一直致力于本民族文字的创制工作。世宗大王认为:“朝鲜的语音与中国不同,口语与书面文字未能一致,因此无法学习汉字的庶民们往往词不达意。”这种情况之下,一种易写易用的平民文字呼之欲出。
世宗二年,世宗大王在宫内设置集贤殿,顾名思义,是聚集贤才的学术殿堂。世宗大王精选一时的学问之士入殿研习学问,并且给予优厚研究条件与待遇,世宗大王礼贤下士,使士子们争相慕名投附,在后世政坛大放异彩的郑麟趾、申叔舟、成三问、朴彭年等名臣,无一不是集贤殿学者出身。
韩国文字,即诞生于集贤殿的这些高级头脑当中。
在世宗大王的主持下,创制文字的工作进入实质性阶段。在创制过程中,集贤殿学士成三问等人曾先后十余次往来中国辽东、山东一带,与寓居该地的名士学者交流音韵学知识。此外,又参考中国的音韵著作,对朝鲜语汉字发音进行分门别类,甚至是当时被视为野蛮民族文字的梵文、蒙古文都纳入参考。这些工作,均是在保密之下进行的。
公元1443年,新型的朝鲜拼音文字系统《训民正音》终于横空出世。训民正音(Hangul),亦即当代韩文的前身。现代的韩文书写系统由24个字母(或云“部件”)组成,其中14个充当子音,其余10个充当母音。一个子音与一个母音合成一个连读的单字,写法变化多端,遵循左至右、上到下的原则,可以组成类似中国汉字的多种方块字造型。因此,韩文字母系统可以表达近乎无穷的读音,其表音功能足以完整表达朝鲜语言的发音,同时也有利于大量吸收外来的词汇。正如《训民正音》之序言所说:“本国及诸国语音文字所不能记者,悉通无碍……虽风声鹤唳、鸡鸣狗吠,皆可得而书焉。”对于这一点,汉文汉字难以望其项背。
为验证新文字的可用性,世宗大王下令进行一系列的试验工作,将一些汉文经典翻译成朝鲜文字,并以朝鲜文字创作了史诗《龙飞御天歌》。证明新文字确实可行之后,1446年,《训民正音》正式公诸于世。然而,正如世宗大王料想的一样,新文字立即在朝野引起轩然大波。
首先发难的,正是集贤殿的副提学崔万理。崔万理以犀利的唇枪舌剑,毫不留情地指责世宗大王创制文字的举动:
“于汉字之外创制文字,简直是儿戏之至、可笑之极!”
“自古天下之内,虽然风土因地而异,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方言的差异而自制文字。”
“会做自制文字这种蠢事的,就只有蒙古、女真这类野蛮民族。”
“这种事情,一旦传入中国,肯定会成为天大的笑话……”⑥
大肆攻击《训民正音》之后,崔万理又罗列了一些旧有书写系统的好处:
“新罗时代,薛聪假借汉字创造了吏读文法,完全适用于朝鲜语文。”
“即便是下层民众,粗通文字之后也就能掌握吏读的使用。”
“吏读虽是汉字,但也遭受有识之士的鄙夷,如今以新文字取而代之,完全不可想象。”⑦
归根究底,崔万理等狂热汉字崇拜者们反对新文字的理由无非只有一个——《训民正音》并非汉字。
对此,世宗大王回击道:“无论吏读、训民正音,其本质出发点无非是便民。你们一味推崇薛聪而诋毁寡人,到底意欲何为?”之后,又强行将唠叨不停的崔万理关了一天牢狱。
然而,强力的行政手段无法扭转世间根深蒂固的观念。过分崇尚汉学的士大夫们丧失民族的自主意识。由于朝野的巨大的反对声浪,世宗大王的训民正音无法流通,虽然此后世宗大王曾下令以新文字翻译汉文经典,但是新文字长期以来只能作为难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而流通于女子书信之间。作为新文字创制的主持者,世宗大王也并未将训民正音视为主流文字,相反,他赋予新文字另一个别名“谚文”,即民间的文字。既然只是民间使用的字体,就只能充当统治阶级向人民灌输意识形态的工具,统治阶层自然嗤之以鼻、甚至百般诋毁——暴君燕山时代,因为有人使用训民正音书写讽刺国王暴政的文章,训民正音因之被废。虽然后来因为一本汉文入门书籍《训蒙字会》中,收录的三千多个基本汉字下均用训民正音作了注释,从而保存了朝鲜文字的余烬。
近代,朝鲜民族重拾训民正音这一民族智慧结晶,并倍加珍视。当年(1446)世宗大王颁布《训民正音》的农历九月上旬,即公历10月9日,现在被定为“韩国文字节”。 世宗大王的历史创造文字的伟大功绩,终于在五百年后得到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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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让宁大君生平,参考朝鲜李源益《纪年东史约》卷之十一,本朝纪戊戌十八年,或。
②见《让宁大君遗事》。
③战况见《李朝实录·世宗实录》元年六月癸巳,转引自《日鮮関係关系史の研究》,朝鮮世宗己亥の対馬征伐-応永外寇をむ朝鮮から見る。
④宋希璟《老松堂日本行录》,转引自《日鮮関係关系史の研究》,朝鮮世宗己亥の対馬征伐-応永外寇をむ朝鮮から見る。
⑤己亥东征之后日鲜双方交涉,参阅《日鮮関係关系史の研究》,朝鮮世宗己亥の対馬征伐-応永外寇をむ朝鮮から見る。
⑥《李朝实录·世宗实录》卷第一百之第二十页,转引自邵毅平《韩国的智慧》。
⑦《李朝实录·世宗实录》卷第一百三之第二十页,转引自邵毅平《韩国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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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癸酉靖难
公元1399年,明成祖朱棣以“清君侧之恶”为名发动了靖难之役,四年后攻破南京,篡夺了侄子建文帝的皇位。
无独有偶,50年后,叔侄之间同室操戈的靖难悲剧再度在朝鲜王国重演,朝鲜世祖动用武力,从年幼的侄子端宗手中夺取了王位,并对不肯屈服的忠臣实施残酷迫害。血腥杀戮过后,靖难忠臣的英名流芳千古,而世祖与其功狗则开创了李朝的全盛时代。
首阳大君李瑈,也就是日后的世祖。他是世宗大王的次子,文宗的弟弟。此时,朝鲜王朝立国已逾半个世纪,王室宗亲们早已弃武从文,以温文儒雅的神态享受着祥和的太平盛世。然而唯独这位首阳大君,依旧保持着他祖父辈尚武刚猛的气息。
各种记载显示,首阳大君酷似其祖父、太宗李芳远。曾经有一个老臣子,看见首阳大君就哭泣不停,禁不住感叹再三:这不正是太宗再世吗?与世宗大王其他只擅长舞文弄墨的文弱儿子们不同,首阳大君不但精于诗书、歌舞,同时他的骑射绝佳。一次,首阳大君曾经骑马冲下陡坡,结果马失蹄摔伤,而他本人却一跃落地安然无损。李成桂也有类似的经历。①
历史对首阳大君的豪迈不羁多有着墨。首阳大君似乎对艺妓情有独钟。青年时代,一次在艺妓院嫖宿时,外头忽然敲门声大作,首阳大君提着裤子翻墙走壁、最后躲到一棵柳树后面。在首阳大君喘息未定的时候,刚好有一个路人经过,他仰望着星空自言自语地说:“紫微星经柳宿,人君倚树之像也。”——痞子味十足的首阳大君,与绕殿梁解手的刘邦可谓如出一辙。②
然而,如果没有另一个无赖的出现,那么首阳大君极有可能永远只会是一个无赖。史书评述:“靖难之策,始于明浍, 成于獜趾。”
明浍,指首阳大君的谋士韩明浍。虽然出身于士大夫之家,但是韩明浍蔑视学问,终日流连市井,等待发迹机会的降临。跟首阳大君的经历差不多,韩明浍的命运也是因为一个无赖的出现而改写。权擥,是首阳大君的门人。他积极协助首阳大君,经常在大君府邸中规划计谋,直说到饭菜放凉仍无暇用膳,因此而得了一个寒羹郎的绰号。权擥向首阳大君引荐狐朋狗友之一的韩明浍,首阳大君不置可否,但是心里已经记下这个名字。
未及传召,韩明浍便自动缠上了首阳大君。为引起首阳大君的注意,韩明浍无所不用其极。一晚,他趁着首阳大君与艺妓厮混的机会,一丝不挂钻进被窝里抱住首阳大君的腰,据说姿态还相当妩媚,首阳大君几乎窒息。趁着这个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韩明浍将自己心中的惊世谋略和盘托出:
——世道有变,文人无用,须用武士。③
这是公然鼓动首阳大君发动武装叛乱。当时,体弱多病的文宗已经病逝。年幼的世子继承王位,即首阳大君之侄端宗。首阳大君觊觎侄子的王位多时,并暗中积蓄自己的武装力量。胆大包天的韩明浍,就这样将首阳大君从来不敢公开说明的野心洞悉无遗。从这一晚起,韩明浍便成了首阳大君的张子房。
在韩明浍的安排下,一批批亡命之徒聚集到首阳大君门下。而他的同党权擥,则继续发挥他发掘可用人才的技能,将一批批顺从形势而放弃节操的文臣武将,网罗到首阳大君的阵营。这其中也包括了著名的郑麟趾、申叔舟,这两位集贤殿出身的文官,他们一直从旁协助首阳大君、成为重要的谋臣。
暴乱的旋风
端宗的年幼,朝廷的运作在这个非常时期也事急从权,实行了一套叫做“落点政治”的体制。
所谓的落点,是指一套大臣上启与国王裁决的全部过程。当时名义上国王拥有任免任何官员、总揽国政的权力,但是事实上由于端宗的年幼,这个权力不得不与以议政府为首的高官们分享。当时,文宗的顾命大臣领议政皇甫仁、左议政金宗瑞、右议政郑苯掌握着绝大部分的朝廷大权,他们成为落点政治的核心。
以任命一个官员的程序为例,当时选拔官员的大权操纵在兵曹和吏曹两个部门中,这两个部门的首长判书,分别提供若干合乎条件的候选者,上报左右议政和领议政过目,在得到这三位丞相的认可之后,最后才呈交端宗。端宗要做的事情,仅是用御笔蘸饱墨水,然后在自己属意的人选的名字上面打一个点。退一步说,即使国王对这些候选者的人品履历毫不了解,也丝毫不妨碍他履行职责,因为这些能够最终呈报御览的人选,都是议政府百官所认可的,国王哪怕是乱点一个,也并无任何问题。这简直就是为孩童端宗的稚嫩头脑度身量制的制度。看似儿戏的落点政治,其实却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宗亲干政,因为如此一来,议政府总领政事,其他无关人等无权置喙。
皇甫仁和金宗瑞预期通过落点政治,一劳永逸地将首阳大君挤出政界。然而,皇甫仁、金宗瑞始料不及的事变爆发,首阳大君居然在他们眼皮下公然发难。
癸酉年(1453)十月,首阳大君佯装拜会金宗瑞,期间闲话家常,在相府逗留至夜幕降临方才起身离开。金宗瑞亲自送客,行至家门,冰冷的铁锤迎面袭来,金宗瑞应声倒下,当场脑浆迸裂。
锤死左相金宗瑞之后,首阳大君私兵一拥而出,一举胁持端宗。随后,首阳大君假借端宗的名义召见满朝文武。这时,一场屠杀才真正开始。不明就里的大臣们纷纷冠带整齐前往觐见端宗,在他们面前是两重鬼门关。在第一重大门前,大臣们的护卫侍从被拦下、只身进入第二重大门。在第二重大门前,只见韩明浍手持一本帐簿一样的东西坐在那儿,不时校对着来者与簿上的名字。
朝廷大员的生死在于韩明浍一挥手间。但凡生死簿上记载必须死的人,便被左右武士拖下去。安然通过两重大门的人,才能入内觐见首阳大君和端宗。在此过程中,皇甫仁等顾命大臣悉数被戕害,朝廷上只剩下服从首阳大君的大臣。
首阳大君造反得手,晋位领议政,一手包揽所有政事,俨然一副周公辅成王的姿态。不久,端宗向叔父让出了王位,首阳大君便成了李朝第七代国王世祖。
登上王位后的世祖极尽颠倒黑白之能事。他参考明朝建文、永乐的故事,指控金宗瑞、皇甫仁等二三奸臣勾结宗亲安平大君(世宗之子)图谋不轨,将造反事件定义为驱除奸臣的靖难之役,史称“癸酉靖难”。成王败寇,看来中韩两国自古皆然。④
政治是龌龊的。世祖篡位的事实,被矫饰为接受端宗的禅让,这出闹剧居然当着世人面前堂皇上演。当日,端宗准备将传国玉玺授予叔父,世祖却装模作样地扑地痛哭。衮衮诸公自然对此心领神会,于是又再进行一番诚惶诚恐的劝进戏码。
虽然意犹未尽,世祖还是起身准备接受侄子的玉玺。不料,在这个关键环节上又出现意外情况:负责传递仪式的官员,名叫成三问,这时却抱着装有玉玺的木匣死活不放,并且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场面实在大煞风景。至此,众人已经无意继续拙劣的表演,世祖即位的仪式就在尴尬的气氛中完成。
当众臣三三两两散去之际,集贤殿学士朴彭年来到景福宫庆会楼前的湖畔,准备纵身投湖以明志节。成三问一把拉住这位好友,悲怆地说道:
“我们肩负复辟重责,不能白白死去!万一复辟失败,到时候再死尚且未迟!”
当时附议复辟密谋的还有俞应孚、柳诚源、河纬地、李塏等人,在虚伪与贪欲滋生的太平时代,以上六人为了故主的荣辱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们就是流芳后世的“死六臣”。
然而,首谋成三问、朴彭年的另一位挚友申叔舟却没有加入他们的行列,反而投向世祖的阵营。成三问、朴彭年与申叔舟堪称集贤殿的三杰,然而他们的友谊却随着政治立场的对立而彻底破裂。
集贤殿是世宗时代的最高学术机构。在世宗大王的感召下,大批文人学士聚集于此钻研学问。当年成三问、朴彭年、申叔舟三位年轻人,也是集贤殿学士中的一员。他们共同参与韩国文字(训民正音)的创制,在历史纪录上写下厚重的一笔。
多少由于集贤殿的资历,成三问、朴彭年、申叔舟多年来受到王室的倚重。文宗生前曾在宫中赐宴款待他们三人。御宴当晚,三学士在王宫内伶仃大醉,不省人事。文宗命令将宫殿的木材拆下制作担架,将三学士送走休息,身上还盖着文宗亲自盖上的貂皮被子。此次荣宠,令三学士毕生难忘。不久,文宗即病死。成三问、朴彭年、申叔舟等人受命托孤,成为端宗的顾命大臣。
不过,人生的际遇总会不断改变着内心的思想。到文宗的儿子端宗即位时,三人的思想已经产生变化,并且差距越来越远,最终演变成水火不容的地步。
世祖即位元年(1456),成三问、朴彭年企图趁明朝使节来临之际刺杀世祖。由于策划不周,密谋被世祖察觉,参与行动的同谋悉数被捕下狱。世祖对书生们的谋反感到万分诧异,他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质问每一个涉案者:
“既然臣服我,为什么要谋反?”
朴彭年与申叔舟声色俱厉地作答:
“我不曾是大君您的臣子!”
“我不曾吃您的俸禄!”
世祖气急败坏,下令抄没二人的家产。结果,官吏在成三问的家中发现封条封存的大批禄米,果然分毫未取。再翻查朴彭年以往的上书,细看之下落款原来不是“臣”,却是“巨”。
世祖捶胸顿足、奔走咆哮,他知道暴力威吓无法制服书生们的忠肝义胆。饱受铁棍穿腿、烙铁灼阴等惨无人道的酷刑之后,成三问、朴彭年等六人被处死刑。世祖毫无意义的泄愤之举,成就了“死六臣”的英名。(顺带一提,后来还有六位大臣拒绝与世祖同流合污而隐居山野,并称为“生六臣”。)
朴彭年与成三问死前均留下著名的传世诗歌:
虽曰金生丽水,岂水水生金?
虽曰玉出昆岗,岂山山玉出?
虽曰女必从夫,岂人人可从?
——朴彭年
食人之食衣人衣,所志平生莫有违。
一死固知忠义在,显陵松栢梦依依。
——成三问
据说世祖读到这些诗文后,慨叹“当世之乱臣,后世之忠臣”云云。⑤
与朴彭年、成三问分道扬镳的申叔舟,却在世祖时代大放异彩。他主张杀害端宗以绝后患。然而,申叔舟不是一味阿谀得宠之辈。他是兼资文武的一代名臣,曾率军与女真部落交战获胜,并作为通信使出使日本,著有地理文献《海东诸国记》。他一直活到五十九岁,临终前喃喃自语“是时候了”,大概是为弑主卖友的前半生感到懊悔。
申叔舟的功绩并未等到世人认可,“叔舟”更成为贬义词。例如韩国语中的“叔舟豆芽”,便是指容易变坏的豆芽,用以形容品性恶劣之人。
平心而论,相比起朴彭年、成三问对稚童端宗的执著忠诚,申叔舟追随雄主开创盛世局面的“曲线报国”路线,就经世济民得意义而言则显得更为稳健。由此可见,李朝儒林的思维此时已经出现分野。孰是孰非,并非一时三刻所能辨析评判。
死六臣”事件后不久,明朝也发生了英宗复辟事件,此时端宗的处境更为难堪。为瞒过明朝的耳目,世祖褫夺端宗太上王的身份、降封为鲁山君,将他流放到环境恶劣的江原道宁越郡。
端宗的幽禁所是郡内南汉江上游的一处绝地,名叫清冷浦。这个地方是河川绝壁上的一块空地,到处都是高大繁茂的松树,即使是白天也是阴阴森森。内心郁闷的端宗,只能将满腹的凄楚对大树细诉,他以诗词凭吊往昔岁月、诉说着流放生活的孤寂:
月欲低蜀魂啼含愁情,倚楼头,尔啼悲,我闻苦,无尔声,无我愁寄语世上苦劳人。
愼莫登春三月子规楼,一自冤禽出帝宫, 孤身双影碧山中。
假眠夜夜眠无假,穷恨年年恨不穷。声断晓岑残月白,血流春谷落花红。
天聋尙未闻哀诉,何奈愁人耳独聪。
在宁越,端宗依旧是一副王者的气度。他每天清晨冠服端坐,来往土民都不觉肃然起敬。传说,在宁越干旱的季节,端宗祈雨,往往随即大雨倾盆,由此百姓更加崇拜端宗这位落难的君主,前来朝拜的官员和庶民络绎不绝。此前不久,世祖的胞弟锦城大君李瑜以复辟端宗王位的旗号起兵,最后失败被杀。显然,端宗的存在令世祖如芒在背,虽然他口口声声不想仿效英宗故事逼迫至亲,但是世祖先杀端宗而后快的心情已是昭然若揭。
一天上朝,申叔舟之口说出了世祖不能明说的愿望:“鲁山君屡屡成为反叛者的旗帜,他不能再置身事外。”史载,世祖忍痛同意所请。
端宗注定难逃一死。义禁府(处置政治犯的刑讯机构)的将校带着毒药,朝宁越而去。执行赐死的官差带着毒药来到端宗面前,跪在庭院中不敢仰视,倒是端宗开口放话:“我是一个没有旨意连庭院都不能下的罪人,你干脆过来杀我吧……”听了这话,差使更加颤抖不停,根本无法执行赐死。
这时,端宗的一个侍从自动请缨,用弓弦将端宗勒死。端宗享年仅十七岁,而那个卖主求荣的奴仆,据说事后就“九覈流血”而死。端宗死后雷雨大作,黑雾弥空久久不散。侍候端宗的侍从和宫女们,几乎都投崖殉主。清冷浦当地有个悬崖被称为“落花崖”,这个名字大概是形容当时众人堕崖的悲惨情形。
传说,端宗死后化作神灵,骑乘白马朝太白山而去。后来,端宗被奉为太白山神,当地的祭典年年不绝。实际上,端宗的尸体被抛入江中、去向不明,或云被小吏捞起偷偷掩埋,或云被和尚背负入深山安葬,也有一说是被火化。端宗死后遗下夫人宋氏,余生吃斋念佛,为亡夫祈求冥福,终年八十二岁。
而恶事做尽的世祖,长期为各种灵异事件所困扰,仿佛冥冥中有一股超自然力量在制裁着他。端宗的母亲、也就是世祖的嫂子显德王后经常出现在他的睡梦里,一次梦境更加令人听后背脊发寒。一晚,显德王后仗剑来到世祖的梦中,厉声大骂道:你盗人国家也罢了,为何还杀害我孩儿?说完之后,她拿着手中的剑朝世子居住的资善堂而去。这个怪梦之后,世子李晄就像怨灵附身一样,身子越渐虚弱,结果后来真的不到二十岁就撒手西归了。大概由于这些怪梦的缠绕,世祖一怒之下借口显德王后亲族参加端宗复辟的密谋,下令将显德王后废为庶人并迁葬其昭陵的灵柩。未几即有各种传闻流出,如昭陵夜半妇人哭声、显德王后梓宮无法移动之类等等……⑥
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玩味这些故事的内容,民心向背也是不言而喻的了。
李朝全盛时
世祖当政十三年,经过他的果断施政,政治从端宗时代的紊乱回归到稳定循环的轨道。
癸酉靖难的首席谋臣韩明浍,历经官场的风浪,其仕宦生涯大致可谓四平八稳。虽然他曾受过数次弹劾,遭受流放的惩罚,不过最后都有惊无险、安然无事。他的几个女儿分别嫁与世祖的儿子及孙子,以两朝外戚的身份左右朝政数十年。
世祖的继位者睿宗死后,韩明浍拥立女婿成宗(懿敬世子之次子,睿宗之侄)登上王位。于是国王换了三代,韩明浍的权势依然炙手可热。史书记载,韩明浍为人贪财好色,得势期间巧取豪夺地敛聚财富,最后居然以七十多岁的高寿善终。
世祖的王妃贞熹大妃是女中豪杰,她曾大力鼓励世祖举兵夺位。此时,出于借助韩明浍安定政权的考虑,她同意成宗入承王统。成宗即位时年纪尚轻,由贞熹大妃垂帘听政。成宗即位时的内幕,大致如此。
成宗成年后,贞熹大妃撤帘还政。为了摆脱韩明浍等元老的操控,成宗重用士林儒生。从此,成宗的朝廷儒生满座,儒生的时代终于来临。
继承父祖辈的积累,成宗朝达到朝鲜王朝的鼎盛阶段,国内太平无事。成宗与儒生相处如鱼得水,朝廷的主要公务不外是些讲学论道的内容。一个故事颇能说明当时的情况:一次,成宗在御花园偶然拾获雀鸟投下的碎纸,发现纸上记录着一位官员收受贿赂的物品明细。隔日上朝,士大夫的自律精神成了当日的主要话题。这时,一位官员忽然扑地忏悔,供认自己微薄的俸禄无力赡养高堂,因此曾收受某地守令的贿赂。细听之下,与碎纸片上的内容完全吻合。成宗听罢宽心一笑,从袖中取出那些零零散散纸片,并宽宥了这位孝心感人的贪官。⑦
成宗时代,李朝的科技文化进入整理总结阶段,许多学术成果相继涌现。法典《经国大典》、史籍《东国宝鑑》、地理志《东国舆地胜览》、国民道德读本《三纲行实》相继编撰完成。除此以外,在音乐、美术、文学等方面,成宗时代也是硕果不断。
总而言之,书生治理下的李朝,此时是一派国泰民安、欣欣向荣的治世气象。回顾“靖难”,人性的卑劣、政治迫害之残酷令人发指。然而,恰恰是这一场利欲驱使下的政治倾扎,却催生了李朝全盛的璀璨花朵。历史是如此耐人寻味,它总为人类带来不尽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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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奎章阁《李朝实录·世祖惠庄大王实录》卷第一。
②朝鲜李益源《纪年东史约》卷之十二,本朝纪戊子十三年。
③首阳大君与韩明浍的这桩逸事,见奎章阁《本朝纪略·世祖》。
④世祖君臣篡位的经过,在《纪年东史约》卷之十一有详细记录。
⑤“死六臣”,可参阅奎章阁《庄陵史补》,其中情节也散见于《纪年东史约》端宗、世祖两朝记载。
⑥关于端宗的内容,官修实录、宝鉴中记载隐晦、不足为凭,主要参阅《纪年东史约》。
⑦转引自[日] 桥本增吉《物语东洋史》第二十一卷朝鲜,雄山阁。
四、暴君燕山
一代贤君成宗在历史上留下守成令主的盛名,而他的儿子燕山君却是遗臭万年的暴君。
燕山君的暴虐罄竹难书,同时其坎坷悲惨的身世与细腻破碎的灵魂却也催人泪下。燕山君的人生是一出华丽的悲剧,他逃避在真实与虚幻交织的戏剧中,却最终被现实无情吞噬。多少年来,世人不断改变着对这位传奇人物的看法。
李朝的后宫是花团锦簇的世界,万千佳丽的倩影令君王目不暇接。青年时代的成宗,就一度迷恋宫女尹氏。
根据李朝的后宫制度,宫女必须是良家未婚处女。这些女孩一旦入选宫廷,从此即与凡夫俗子的生活绝缘。她们必须终生伺候国王,而不能与其他男人有儿女私情,哪怕是一般的交往也在禁止之列。当她们年华逝去之后,才得到一个体面的女官位阶,最后还是老病出宫、结束虚度光阴的一生。
在为数众多的宫女当中,也有受到国王宠幸而晋位嫔妃的例子,只是这种情况实属凤毛麟角。尹氏宫女,就是这么一个特例。
然而,这样的荣宠对于尹氏而言只是不幸的开端。没落贵族家庭出身的尹氏有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终日试图独占成宗的爱情。成宗对尹氏的爱意与日俱增,尹氏不久就身怀六甲。她内心强烈的占有欲,至此演变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在尹氏怀胎之际,成宗与其他的后宫嫔妃寻欢作乐。尹氏为此大受刺激,她终日挺着日渐隆起的肚子、指责成宗的寡情薄幸。
成宗一度颇能自制。曾经有弹琴的女子,在宴席上对成宗眉目传情、暗送秋波,成宗不为所动,最后甚至因此而裁撤宴会中的女乐节目。然而到了青壮年,成宗对女色的欲望渐渐不可控制。在王妃怀孕之时,国王宠幸后宫属于违背礼制之举。
尹氏诞下王子(即之后的燕山君)之后,嫉妒泼辣的性格还是毫无收敛。她甚至随身携带装有毒药的袋子,准备随时毒杀后宫中得宠的嫔妃。成宗闻之大怒,尹氏被降格为嫔。由于尹氏的凶悍性格,她几乎与所有后宫成员交恶。甚至连成宗的母亲仁粹大妃,也对尹氏抱有不良的观感。
显而易见,尹氏已经失去昔日的魅力,成宗对她日渐疏远。尹氏不单未能捉住成宗的心,她过分恶毒的心肠反而促使成宗移情别恋。绝望之余,疯狂的尹氏在成宗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抓痕,这一抓宿命一般地注定了她与燕山君的命运。
在国王尊容上留下伤痕是大逆不道之罪,尹氏无可避免被逐出宫廷的命运。然而,尹氏可谓祸不单行。此时,宫中美人们趁机对尹氏落井下石,不遗余力地向宫中的长辈仁粹大妃频进谗言,尹氏最终被赐死。成宗认为:尹氏本性凶狠,若不及早除去,恐怕会祸及元子(燕山君)。
尹氏,这位王储的生母被执行赐死,她含恨喝下国王御赐的毒药。弥留之际,她以赌咒的口吻道出了最后的遗言:
“将我葬在国王经过的路旁吧!好让我一睹日后儿子君临一国的英姿!” ①
言毕吐血,随即气绝而亡。此时的燕山君还是一个不知世事的稚童。②
毕竟是成宗的嫡传长子,燕山君的王储地位并未因废妃事件而有所动摇。不多时,成宗就册立新王妃尹氏(慈顺大妃,中宗之生母),同时将世子燕山君交由新妃抚养。而燕山君真正的生母废妃尹氏,则被下令不得提及。燕山君,这个身世显赫的深宫遗孤,从此生活在讳深莫如的诡异环境中。自此之后,废妃尹氏在世间销声匿迹,仿佛从来不曾存在。宫中人们对尹氏的事迹或三缄其口,或支吾其词,废妃尹氏事件遂成一桩尘封的宫廷秘闻。
后来,慈顺大妃为成宗诞下了晋城大君李怿(中宗),幼小的燕山君明显无法在她身上嗅到母亲的味道。一次,燕山君出宫游玩,回来之后成宗问道:“宫外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呀?”
燕山君神色落寞地回答:“母牛和牛犊相依而行的样子,令我十分羡慕。”
失去母爱的燕山君,却不见得享受过父爱。成宗与燕山君的感情十分淡薄。③
而燕山君知道亲生母亲是为何人,是在即位亲政之后。他在故纸堆中发现关于一位尹姓人物的记载,问及左右,答道:“此人正是废妃尹氏之父。”废妃事件,至此才真相大白。大概谁也料想不到,此刻正是扭转李朝盛衰的一个关键瞬间吧。
风声鹤唳的士祸
身为一国之君,却因为生母的秘密被欺瞒十数年之久。对于燕山君而言,成宗带给自己的恐怕只有无限的耻辱吧。大概为着这个原因,燕山君对死去的父亲恨之入骨。但凡成宗生前所珍爱的事物,一概被燕山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成宗一死,燕山君犹如挣脱长久以来的梦靥。他立即张弓射杀成宗生前的宠物,以欣赏它痛苦惨死的过程为乐趣。就是以这种扭曲的报复心理,燕山君开始了他十二年的执政生涯。一代名臣金宗直则这样说道:“看着新王的眼睛就觉得不对劲。再在朝廷待下去恐怕连性命都不保呐!”
顺理成章,追随成宗左右的文臣也成为燕山君仇视的对象。他坚信母亲的死,是卑劣的王室成员与大臣们联手陷害的结果。这种偏激的想法,在燕山君的执政时代不断徘徊在他内心,最终摧毁了他的统治和他自己的人生。
事实上,朝臣们也因为理念的差异而形成分化。青萍之末的私怨,在政治斗争中集中爆发。士林读书人出身的大臣,就十分鄙夷勋旧出身的大臣。不同于以考取功名进入朝廷的士林官员,勋旧大臣是指附和改朝换代(李成桂的革命)、弑主篡位(世祖篡位)而获得爵禄的贵族。例如成宗士林重臣金宗直,就曾破坏勋旧柳子光的题词、以示两者势不两立。受到奇耻大辱的柳子光等勋旧,则指责金宗直的《弔义帝文》影射世祖篡位的历史,从而掀起“戊午士祸”的序幕(燕山君四年,1498)。
士祸,犹言“读书人的灾难”。事件中,燕山君利用士林与勋旧的对立,大肆屠戮成宗宠信的士林派。他甚至下令将早已死去的金宗直开馆剖尸,以示彻底摧毁士林的决心。士林势力经受致命一击,在燕山时代的朝廷上销声匿迹。燕山君开创了“士祸”的恶劣先例。
不过,燕山君的偏向性是毫无原则的。终日唠叨不止的书生从朝廷上销声匿迹,但是勋旧大臣们同样令燕山君心神不宁。处于金字塔顶端的燕山君高处不胜寒,他至高无上的王权依然受到勋旧大臣们的约束。他发现在一切场合中,允许君主自由支配的空间极其有限,勋旧大臣的影响力十分巨大。严酷的政治现实难于扭转,迷惘沮丧之余,燕山君逐渐沉沦。对于燕山君的荒唐,即使以奢靡腐败著称的勋旧大臣也感到十分惊讶。他全然不以代天治民为己任,而是将整个朝鲜王国视为自己的巨型游乐场:乐工有广熙,运平、兴淸、续红、联芳院,全部都艺妓成群;连佛门清静地的圆觉寺都改叫含芳院,坐落在京城之内的贵族府邸纷纷改修成大王寻欢作乐的蕾阳院、趁香院、聚红院……成均馆再也没有书声琅琅的情景,啰里啰唆的书生统统被赶走,那里从此成为饮宴的场所,终日回响着燕山君放荡的笑声和妇人的娇嗔。④
蕞尔小国的国库经不起燕山君的疯狂挥霍,捉襟见袖的财政状况刺激了他的敛财欲望。为了维持蔚为大观的酒池肉林,燕山君对百姓加重赋税课物。但是这些民脂民膏对于巨大的空洞而言无疑只是杯水车薪。最后,他居然伸手向勋旧大臣要钱——他想没收大臣们的田地以弥补财政上的赤字。
勋旧大臣们群起抵制燕山君疯狂的强盗行径,全部官员均拒绝交出田产。臣下抗命令燕山君圣心不悦。这时,臭名昭著的弄臣任士洪,再度挑拨燕山君内心深处最深沉的伤痛。他交出了废妃尹氏的遗物——一块染血的手绢,这是尹氏服毒之后吐出的鲜血。燕山君登时陷入回忆的痛苦中,震惊与悲伤使他丧失了理智。他常常将染血的手帕搂入怀内,饱含泪水寻思着为母报仇雪耻的计划。
不久之后,这种偏执的想法果然付诸行动。燕山君清算一切与尹氏之死有关的人士,其牵连范围之广大令人胆寒。元勋功臣也好,先王的后宫也好,与废后之死有关的所有人、哪怕只是与赐死有微不足道的关联者即为附逆,这些人都要一个不漏统统寻机予以报复。他满脸杀气地扫视群臣,一口气将与废妃事件有关的大臣全部杀害或流放,受刑者囊括了当朝的大部分大臣,人数达一百余众。甚至连在尹氏被废时担任承旨官职、就是负责王命出纳传达的人,也全部处死——因为他们笔端写下了各种玷污尹氏名誉的教旨……这些人的名字足以列成长长的名单。即使是死人也难以逃脱制裁,那些没来得及接受惩罚就先行死去的大臣,则全部掘出尸体砍成几段,再将骨头打碎磨成粉末飘洒在风中。借此机会,燕山君抄没了一批勋旧大臣的家产。
燕山君不可能忘记先王后宫中的两个妖孽。严淑仪和郑淑仪,就是当年在仁粹大妃面前陷害尹氏的两大元凶。此二人都被怒气冲冲的燕山君亲手用刀砍死——也有一种说法是被杖死。郑氏的两个儿子也未能幸免,一同命丧黄泉。
复仇计划雷厉风行地执行着。燕山君的暴虐使得朝野一片风声鹤唳,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告慰母亲的冤魂。
事态至此,燕山君的祖母仁粹大妃无法继续坐视。她勉强撑起病体,大声呵斥前来请安的燕山君。不过,即使以长辈的身份也无法压制怒火万丈的燕山君,他只记得祖母也是当年赐死母亲的元凶之一。他一头撞向有病在身的祖母,仁粹大妃被撞倒在床,奄奄一息。几天后,燕山君直接派人赐药毒死了祖母,就像当年她与成宗赐死尹氏那般。
至此,宫廷里外的异己悉数被屠戮干净,朝廷成为燕山君以及任士洪之流胡作非为的场所。政权内部的门户斗争无法避免,燕山君错误的导引政策,则全盘摧毁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政治基盘。这次范围更为广大的屠杀发生在甲子年(1504),被称为“甲子士祸”。⑤
大规模的流血清洗之后,燕山君寻欢作乐的兴致极高。他挥霍着抄没“逆臣”得来的财产,继续追寻极乐享受。他骑着骏马奔驰在他方圆百里的巨大猎场上,尽情射杀猎物。他继续在成均馆拥抱着浑身脂粉香气、妩媚姣妍的宫女,放纵他骄奢淫逸的生活。王宫大内里的世界,多姿多彩。只有在尖叫与血腥中,燕山君才能暂时忘却所有的悲伤和无奈。
末日的狂欢
燕山君以永远捉摸不透的心思,变换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法。他以一国君主之尊,终日与戏子娼妇为伍,每日通宵达旦演戏饮宴,秽闻劣迹耸人听闻。燕山君倒行逆施已达极点,他站立溃台的边缘,忠诚的内侍金处善在也无法坐视。他知道情形十分险恶,对家里人交代“恐怕不能活着回来”,之后进宫觐见。
在宫内,燕山君的盛宴高潮迭起,金处善却劈头盖脸地批判燕山君:“像你这样不知道体恤国家百姓的君主,真是翻破史书都没有前例!”
燕山君的兴致当场被泼熄、面色煞白,他下意识地操起弓箭,拉满了弓一箭射向金处善、当场射断了他的肋骨。受伤后的金处善言词更为激烈,他强忍着剧痛接着说:
“朝廷大臣前仆后继地殉难,难道我这个老人家还怕死么!你这样下去迟早招致亡国惨祸!”
言未毕,燕山君再发一箭,金处善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燕山君扔下弓箭、冲到金处善面前,拔出剑亲手砍伤金处善的脚。出人意料的是,金处善居然勉强撑起半截身体,对燕山君说:“难道你没有脚可以走路吗?”
燕山君被暴怒冲昏了理智,他割下金处善的舌头,最后还活生生剖开他的肚子、将肠子拉出来喂饲老虎。而这位忠诚的老太监,到断气的一刻前都还进谏不止。⑥
此后,燕山君更将金处善的亲戚全部杀害或者流放,宅第夷为平地、变成水池。这种朝鲜特有的侮辱性刑罚叫“破家潴泽”,大概有破坏罪人宅第的风水、使之家门衰败的用意。这样做还不足以平息燕山君的怒气,他干脆禁止全国使用“处”字。然而禁止使用一个汉字倒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在此之前,由于有人使用世宗大王发明的训民正音书写讽刺君主的文章,燕山君干脆就此下令禁止使用正音,并且印有正音的书籍也一律销毁。那时,满朝官员身上都必须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几行字:“口是祸之门,舌是斩身刀。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⑦
燕山君的最后岁月,充满了黑色幽默。
燕山君末年,全朝鲜八道的娼妓源源不尽充入汉城的王宫。燕山君将猎艳的目标转向风月场中风情万众的女子,整个朝鲜都为止天翻地覆。曾经有一个叫做沈顺门的风流客,官位做到直提学,他与朋友在艺妓院中都有相熟的女子。熟人见风头正紧,规劝这两位仁兄赶快与他们的情人分手为妙,然而沈顺门却不以为意。意想不到的是,这两位艺妓居然真的碰巧被选入宫中,并且深受燕山君的宠爱。最后,这个沈顺门果然被燕山君杀害,甚至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也没有。
围绕着燕山君的女人们,有些人的死更加是莫名其妙。即使摧眉折腰、奉承迎合燕山君的心意,也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那时有一个生员自愿将自己的小妾送进宫里,供燕山君享用,以为可以一举飞黄腾达。这名女子一度让燕山君沉迷,不过,奉献小老婆的生员还是被杀了。因为这个女子天生性情内敛,终日沉默寡言,这被燕山君误会为对前夫恋恋不舍而郁郁寡欢,杀机由此而起。
类似荒唐事迹层出不穷,读罢不禁令人捧腹。
燕山君末年,星州地方有个叫张顺孙的人,记载将他的容貌作如是形容:长得一个猪头一般的脑袋。因为这幅尊容,张顺孙声名大噪,时有张猪头的诨号。一次燕山君祭祀宗庙的时候,身旁一个籍贯在星州的妓女居然发笑。燕山君追问她何事发笑,这个妓女说:“看见神案上的猪头,我想起了老家的张顺孙。”此言一出,燕山君勃然大怒:“这个张猪头一定是你的爱夫!来人啊!速速将猪头斩了提来!”于是这个张顺孙果然被逮捕了,押送到汉城准备处斩。然而张顺孙仅仅是长得像猪头,智力却并不低下。当押解队伍来到一个岔口时,张顺孙故意指点一条错路,在路上耽搁的那会儿,正好汉城里的造反爆发,遂免去一死。
事实上,燕山君极有可能有恋母情结。这个在幼年时代一直备受冷落的人,成年后仅仅从女性身上获得肉欲的满足,却从来没有女人能够给予他心灵上的抚慰。在燕山君年幼时,他的伯父月山大君的夫人朴氏曾经照顾过他。朴氏的呵护犹如沙漠中的泉眼一样,在燕山君的内心中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并逐渐演变成强烈的依恋,逐渐逾越了母亲的界限,发展成为男女的思慕之情。最后燕山君按捺不住,召来了朴氏并将其强奸。完事之后,居然还赏赐妃嫔的冠服,让自己的伯母享受自己妻子的待遇。朴氏受不了这样的羞辱,愤然自杀。这则王室丑闻,直接将燕山君领向死路。⑧
这个朴氏正是武将朴元宗的妹妹,众所周知,朴元宗就是“反正”中的首席功臣。
公元1506年,丙寅年九月己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起义军,包围了汉城昌德宫。燕山君被废黜,他身穿黑衣、头带笠帽,被轿子抬出宫门,前往流放地——江华岛的乔桐。⑨
兔死狐悲,这时昌德宫中娼妓美女哭声震天。燕山君在位时得宠的张绿水等美人,被士兵押解到军器寺前问斩。据说当时汉城的老百姓争相来带她们经过的路旁,纷纷捡起石块对准张绿水的阴部狠狠地扔掷过去,口中还不停地大骂:“国家的膏血,全部都填进这些洞里啦!”……⑩
翌年,燕山君在江华岛上病逝,他就这样结束了31年混混噩噩的人生。在他死后,记录他当政12年历史的实录草稿,被任意改写,其中不乏恶意攻击、无中生有的字眼。这本《燕山君日记》,成为后世人了解燕山君生平的重要资料。不过,由于编修者立场的偏颇,我们至今不能肯定这些记载全部属实。燕山君,遂永远成为历史上一位众说纷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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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话曾见诸电影《王的男人》的孔吉,历史上确有根据,见李源益《纪年东史约》卷之十二,《本朝纪》成宗己酉二十年条。
②关于废妃死亡的日期,记载存在版本的差异。成宗朝《李朝实录》记载为1482年八月十六日,而《纪年东史约》则记为1489年。
③废妃种种事迹,详见李源益《纪年东史约》卷之十二、十三。
④奎章阁《李朝实录·燕山君日记》卷第六十三。
⑤戊午、甲子两次士祸,参阅李源益《纪年东史约》卷之十三,本朝纪戊午四年、甲子十年。
⑥李源益《纪年东史约》卷之十三,本朝纪甲子十年。
⑦[韩]辛奉承《朝鲜王朝500年》卷21《暴君燕山》慎言牌 (株)金星出版社。
⑧以上几件故事,摘自李源益《纪年东史约》卷之十三。
⑨奎章阁《李朝实录·燕山君日记》卷第六十三。
⑩见《纪年东史约》卷之十三。
五、权术女人
谁说政治只是男人们的游戏?深宫中的女人们,也梦想着把整个世界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为着各自不可告人的野心与利益,后宫嫔妃们极尽耍弄权术、党同伐异之能事。她们在九重深宫暗中注目着朝廷上的政治博弈,以水性柔弱之躯,驱使着男人们为她们争权夺利。最后脱颖而出的文定王后,开创了摄政女主二十年的独裁局面。
燕山君是真正的另类与自我的结合,他完全抛弃世俗的条框与约束,运用手中的权力与脑子中的古怪思维,否定了所有旧有清规戒律、建立了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这位声名显赫的无道暴君,任意挥霍着朝露般的人生,在时代的大舞台上恣意演绎自我达三十一年之久。
燕山君十二年(1506)九月,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响彻汉城。各方的起义部队揭竿而起,以席卷之势朝着燕山君的居所昌德宫奔赴而来。在起义的过程中,燕山君势如堤溃。宫内的官员、内侍、宫女、卫士,听见由远而近的呐喊,立即丢下各自手中的职责,仓皇逃命而去。而在此之前,燕山君的宠臣们已被一一处决。在起义的部队到来之前,整个昌德宫已经空空如也、几乎没有一个人站在燕山君身边。
黎明初晓,起义大军包围了燕山君的寝宫,他们高呼要求燕山君交出象征国家大权的传国玉玺。燕山君被迫从命,随后即被废位流放江华岛。与此同时,武臣朴元宗率领的大批人马聚集在晋城大君(慈顺大妃之子,燕山君异母弟)的府邸之外。生性懦弱的晋城大君对此望而生畏,拔出刀剑准备自裁。
晋城大君夫人慎氏,是燕山君王妃的侄女,急忙拉住夫君的衣袖制止他的鲁莽举动:
“大军来意尚未明了,确认之后再死不迟!”①
言毕,慎氏在窗前观察门外列阵的人马,发现军士均背靠府邸、列队向外,分明是警戒守卫晋城大君的状态。获知情况后,晋城大君才放弃寻死的念头,下令打开大门迎接大军。不久,晋城大君换上戎服,在朴元宗部队的簇拥之下进入景福宫宣告即位,是为中宗。慎氏夫人的父亲慎守勤在政变中为燕山君殉死,她本人则因为事变而晋位王妃,命运的沉浮一时使她百感交集。
中宗在王位上没坐几天,反正功臣们即向新君出了难题。他们三五成群地进入王宫,异口同声地向中宗启奏道:慎氏乃是先代暴君重臣之女,其父亲于先代为虎作伥久矣,为此她并不适宜正位中宫。因此应该当机立断、将其废黜!
中宗面对群臣的奏议目瞪口呆,坚决拒绝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然而,朴元宗等功臣岂肯善罢甘休。史料记载,反正功臣们连日强谏,终于使中宗毅然割舍了儿女私情、废黜了王妃慎氏。字面之下的实情,不知又是几许凄酸与无奈。②
此时,掌握着兵权的反正功臣们,才是国家的真正主宰。他们到处插手干预国政,而中宗对功臣的飞扬跋扈则全然束手无策。为了保持功臣派既得利益的持久稳定,功臣们甚至插手王室内部事务。将王妃慎氏驱逐出宫,只不过是既定方针的其中一步罢了。
慎氏被逐,后宫从此空虚。功臣们琢磨着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后宫,中宗的后宫自此也成为功臣角逐的名利场。与朝廷上的功臣派阀遥相呼应,后宫也形成各自的势力:
敬嫔朴氏,功臣南衮、沈贞为其代理;③
禧嫔洪氏,以其父洪景舟为靠山;
王妃尹氏,代表为年轻功臣尹任,但是势力最为单薄。
后来,敬嫔朴氏为中宗产下王子福城君,其势力随即因母以子贵而变得炙手可热。禧嫔洪氏则产下锦原君、凤城君,尹氏也于入宫之后十年生下世子天胤。后宫女人们长达十数年的明争暗斗,终于拉开帷幕。
意外登上王位的中宗,在权臣与权术女人的包围下沉沦苦海。他常常怀着怅恨的心情,登上景福宫的楼台遥望前妻慎氏的居所。慎氏了解到中宗的深情,也在庭院岩石上挂起在自己的红裙。沉浮于政治漩涡的中宗,只能远眺爱人的红裙以抚慰自己焦躁不安的内心。
单纯的权力转移并不能消弭党派之争。但是作为治标的权宜之计,类似策略又往往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政坛才会出现风水轮流转的状况。
成宗时代一度得势的士林,在燕山君时代遭受毁灭性打击。而到了中宗时代,读书人又再度活跃政坛。归根究底,是制约与平衡的思维默默发挥着调节作用,至于朝野势力能否因此达至均衡,则视乎执政者的个人能力了。
为了制衡功臣,中宗也重蹈成宗的老路、起用以赵光祖为首的士林儒生。新进的士林儒生多数身居监察职位,他们涉世未深,常常不知轻重地针砭时弊。儒生对积弊多时的朝政多有不满,革新弊政的呼声十分高涨。政治变革的要求与既得利益者的功臣发生冲突,士林与功臣的矛盾也随之与日俱增。
士林官员血气方刚,同时也疾恶如仇,他们在评议时政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一套独特的是非观评判标准。他们认为,功臣凭恃滥竽充数的特权阶级身份,无时无刻在进行着些祸国殃民的无耻勾当。这种只图私利、罔顾国家的风气迅速败坏朝廷之纲纪,制造了无数利害冲突,使忠诚之士望而寒心,令玩忽渎职者有恃无恐、变本加厉地残害士庶。归结起来,功臣是使国家衰亡的祸首,人人得而诛之。以这一方针团结在赵光祖周围的儒生,在朝野大肆制造反对功臣的舆论。他们有如烈日秋霜,启奏公事不依不挠,甚至会拖住中宗的衣裳、直至中宗对所奏之事首肯为止。
中宗对士林儒生既爱又恨,他发现热血的儒生已经渐渐难以驾驭。
针对功臣势力膨胀引发的种种问题,儒生急于从人事方面入手,以根除功臣早已盘根错节的政治势力。首先,他们主张废除功臣们“靖国功臣”的头衔;又,增开“贤能科”录取贤能之士,以扩大士林的政治基础。然而,政治并非异想天开的理想主义,显然目下的环境并不容许过激的政治改革。
中宗十年(1515)士林得势,其政治生命仅仅维持四年。中宗十四年,一直深受中宗倚重而平步青云的赵光祖被诛,士林势力遂告土崩瓦解。事出突然,其内幕耐人寻味。一个流传于稗官野史的故事,或许能够提供当日状况的一些蛛丝马迹。
士林儒生连日的扰攘让中宗异常烦心,因此,他一退朝就立即避入后宫。然而,这天的后宫也满是关于赵光祖的传闻。熙嫔洪氏拿出几片从御苑拾得的树叶,上面的细孔密密麻麻地显示出四个不成句的文字——走肖为王。走肖,即为赵。这些树叶散落在御苑的地上,拾获树叶的宫人相互传言:“赵光祖图谋不轨,暗中遣人用蜜糖在树叶上写上文字,使虫豸咬食而形成文字。”——这样的解读一旦传播,赵光祖必然陷入百辞莫辩的境地。
——走肖之辈,奸似(王)莽、(董)卓!
不多时,中宗颁下密旨,命令功臣南衮、沈贞、洪景舟发兵逮捕赵光祖为首的士林人士,祸及士大夫二百余人。后来,士林首脑赵光祖更在流放地被赐死。赵光祖面向着京城的方向,朝他一心效忠的中宗作了四拜,之后喝下了毒酒,血出七窍而死。④
后宫妇道人家有意无意间对一片叶子的评论,就引发血流成河的“己卯士祸”(1519)。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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