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密恩 txt的觉醒25章老二昏迷了多久?

&&&安迪密恩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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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密恩的觉醒------ 更新完毕
闪电一闪而过,而轰鸣的雷声早已远去。这时,在倾盆大雨中,我的手腕闪烁了一下。
通信志。这该死的手环一定是坚不可摧的。
通信志对我有什么帮助?我吃不准,但聊胜于无。我抬起左手腕,凑到嘴边,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冲着它大叫道:“飞船!通信志,启动……飞船!嗨!”
没有回应。我记起来,这东西在那个类木星球的闪电风暴中曾经发出超载警报。令人费解的是,我感到了一丝失落。虽然通信志中的飞船记忆顶多也只能算是白痴仆从,但这么多年来,它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它也曾帮我驾驶登陆飞船,带我们从流水别墅到西塔列森。而且……
我摇摇头,甩去这些怀旧之情,再一次伸手往四周摸索,寻找抓手,最后抓住了挂在周围如同细瘦藤蔓般的吊伞索。的确管用。帆伞带肯定紧紧卡在了上面的树枝上,吊伞索支撑住了我的重量,我的左腿在滑溜的玻璃纤维上挣扎,将断腿从小舟的余骸中拉出。
疼痛让我眼前黑了几秒……甚至可以媲美肾结石最疼的时候,只不过时断时歇,就像是一波波的攻击……但当我的意识重新集中起来的时候,我正紧紧抱着棕榈树螺旋状的树干,而没有躺在残骸中。几分钟后,一阵风从丛林的树冠上吹下来,四分五裂的小舟掉了下去,有几片被还没断掉的吊伞索挂住,其余的则翻滚着坠入黑暗之中。
现在怎么办?
等天亮吧。
如果这个星球根本没有天亮呢?
那就等疼痛平息。
疼痛怎么会平息?显而易见,那断裂的大腿骨正撕扯着神经和肌肉。你在发高烧,还在这大雨和破败的植物中昏迷了一段时间,伤口暴露,每一种致命的微生物都可以肆意侵入,天知道你在这种境地下待了多长时间?很可能已经有坏疽进入了,你闻到的臭烘烘的烂植物味可能就是你身上的。
坏疽不会那么快生成,对不对?
没人应答。
我试着用左臂吊在树干上,腾出右手摸向受伤的大腿,但只轻轻一碰,就让我疼得呻吟起来。如果我再一次昏过去,我肯定会从这根树枝上掉出去。我稳住身子,试着碰碰左小腿:大多数地方已经没有知觉,但感觉并没受到大的损伤。也许,只不过是大腿骨下部的普通骨折。
只不过是普通骨折,劳尔?在这样一个丛林星球上,暴雨或许永远也不会停。没有医疗箱,没办法生火,没工具,没武器。就只有一条断腿,还发着高烧。哦,对了……只要这真的只是普通的骨折。
闭上你的臭嘴。
雨水击打着我的身体,我衡量着几个选择。我可以扒住树挨过今晚剩余的时间……也许还有十分钟,或是三十个小时……或者,我可以爬下去,到丛林的地面上。
有野兽在等着呢,你是要自个送上门去?好主意。
我叫你闭嘴。丛林地面或许可以给我一个遮雨的庇护所,让我找到一块柔软的地方搁腿,还能用树枝和藤蔓做成夹板。
“好,就这样。”我大声说道,同时在黑暗中四处摸索,寻找着吊伞索、藤蔓或是树枝,下定决心到下面去。
我猜,我花了整整两三个小时才从树上下来。也可能有五六个小时,或是一两个。闪电不再出现,在这近乎黑暗的境地下,几乎不太可能抓到什么把手,但在厚实的丛林树冠上,出现了一丝奇怪的红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看清。我让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我在这儿找到一根绳索,那儿找到一根藤蔓,又找到一根坚硬的树枝。
是日出?我觉得不是。光线似乎太涣散,也太微弱,几乎像是化学品引起的。
我觉得自己身处的这树冠大概离地有二十五米,可等我下到那儿时,粗树枝却继续一路往下,但密密麻麻的锋利棕榈叶已经少了很多。没有地面。我在两根树枝的分叉处栖息了片刻,从疼痛和头晕眼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然后重新开始往下降,随即发现身下只有湍急的水流。我赶紧抬起左腿,红光的亮度刚好让我看清四下横流的河水,那滚滚的急流在螺旋向上的树干间涌动,漆黑的水打着漩涡从身边冲过,就像是滚滚的石油。
“见鬼。”我骂道,看来今晚我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先前我还曾打算制造一条木筏。我现在到了另一个星球上,也就是说,上游和下游肯定分别有一座远距传输器,我肯定是乘什么东西过来的。以前我造过木筏。
是啊,当时你身体棒棒,吃得饱饱,还有两条腿,有工具……比如斧子和激光手电。而现在,你连两条腿都没有。
给我闭嘴,求你了。
我闭上双眼,想要睡上一觉。高烧让我冷得不停颤抖,但我没有顾及这一切,心里盘算着,下次见到伊妮娅的时候,该怎么向她讲述这个故事。
难道你真以为还能见到她?
“快闭上你的嘴。”我再一次喊道,身边雨打树叶的响声和身下狂怒的水流之声将我的声音淹没得无影无踪。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该沿着刚才费力、痛苦爬下来的路,重新顺着树枝往上爬几米。因为水可能会涨起来,很有可能。真是嘲讽啊,费那么大力下来,却变得更容易被水卷走。最好往上三四米,先等一分钟,让我喘口气,让那一波波疼痛缓和一下。顶多等两分钟。
我睁眼醒来,看见的是淡淡的日光。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好几根下垂的树枝上,离身下那打着旋的灰色洪流只有几厘米远,那水流正在螺旋形的树干间猛烈地涌动。光线仍旧昏暗得像是晦暗的黄昏。我只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整天,又要面对一个冗长的夜晚。雨还在下,但已经很小。气温是那种热带的温热,虽然高烧让我很难判断,而湿度几乎接近百分之百。
我浑身上下都在疼。断腿使我痛苦万分,脑袋、背部和肚子也疼得厉害,但很难将它们区分开来。脑袋里像是有一颗水银球,每当我动一动头,它就会笨重地滚动一下。我感到一阵眩晕,接着又是一阵恶心,但肚子里已经没什么可以吐出来。我挂在缠结的树枝上,思忖着冒险的荣耀。
丫头,下一次你差人跑腿的时候,叫贝提克去吧。
光线没有暗下去,但也没有变亮。我动了动位置,审视着流过身边的水流:灰暗,涌出一个个漩涡,泛着波纹,同时还卷携着零碎的棕榈叶和枯死的植物。我仰起头,但看不见小舟和帆伞的踪迹,昨天那个漫长夜晚掉落下来的所有玻璃纤维和布片都早已被卷走。
看上去似乎在发洪水,像是海伯利安托柴海湾的沼泽地中发生了溪水溢流,堆积的淤泥形成了一个堰塞湖,会持续一年,造成了短暂的水患,但我知道,这个被淹没的森林,这无边无垠的湿地丛林,很可能永远也不会改变。不管这儿是哪里。
我审视着流水。浑浊、晦暗,就像是灰色的牛奶,可能只有几厘米深,也可能有几米。无法从淹在水中的树干上看出什么线索,水流很急,但还没到湍急的地步,如果我好好抓着汹涌水流上的树枝,站到水里面,并不会被它卷走。如果运气好,如果水里面没有海伯利安沼泽地里那种泥胞、吸血扁虱、咬指雀鳝,或许我可以蹚水走到……什么地方去。
劳尔,我的老伙计,蹚水需要两条腿,对你来说,更可能是在烂泥里单脚跳吧。
那好吧,单脚跳过烂泥。我用双手紧紧抓住头顶的树枝,放下左腿,伸进水流中,同时将断腿靠在身下的宽树枝上。这一动,又一阵疼痛袭来,但我咬牙坚持着,将脚掌踏进凝滞的水流中,接着是脚踝、小腿,然后是膝盖,接下来,我动了动,看看能不能站住……我绷紧前臂和二头肌,断腿在树枝上滑下,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我不由大喘一口气。
水深不到一米半。我可以用健全的那条腿站在里面,水流也只不过在我腰部流动,溅泼着我的胸膛。而且,水很暖和,似乎还减轻了断腿的疼痛。
这温热肉汤中可有好多活泼好动的微生物,大多是从种舰时代变异过来的,它们正馋涎欲滴呢,劳尔老伙计。
“闭嘴。”我呆呆地说道,同时向四周望去。我的左眼肿了起来,结着一层痂,但还是能看。脑袋疼得厉害。
灰暗的水流上,四面八方地矗立着无数根树干,伸向灰蒙蒙的细雨中。滴水的棕榈叶和树枝是一种非常暗的深绿色,看上去几乎像是黑的。左手方向似乎微微有点光,而且那个方向的烂泥似乎更加坚实一点。
于是我朝那个方向移去,一面从一根树枝抓向另一根树枝,一面移动左腿往前进,时而在低垂的棕榈叶下猫猫腰,时而像慢动作的斗牛士一般转向一侧,绕开漂浮的树枝和其他残骸。整个向光亮前进的过程花了几个小时。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丛林中泛滥的大水最终汇入了一条河流。我抓住最后一根树枝,感觉身下的水流正试图将那条健全的腿拖进去。我向眼前无边无垠的广阔水域望去,河面暗暗的,看不见河对面——不是因为河宽得没有尽头(水流和漩涡从左流向右,从中可以看出,这是一条河,而不是什么湖或是江),而是因为河面上缭绕着一层迷雾,一层低矮的云雾,它们遮蔽了一百多米外的一切。河水灰暗一片,暗绿的树木湿淋淋的,云雾灰蒙蒙的。天色看上去似乎在变暗。夜幕正在降临。
我已经用这条腿尽了全力。高烧烧得非常厉害,虽然丛林里很热,但我的牙齿却在颤抖,双手几乎控制不住地抖动。在泛着洪水的丛林里艰难前进的过程中,骨折有点加重,疼得我想要大叫。不,我承认,我的确一直在喊叫。起初声音很轻,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疼痛越来越厉害,情况越来越糟糕,于是我开始大声喊叫起地方军的古老行军曲,接着是在湛江上当船夫时学会的下流打油诗,最后变成了纯粹的喊叫。
你这建木筏的想法就是这副德性?
我已经习惯了脑中的刻薄话语。我意识到它并没有催我躺倒在地,慢慢等死,而只是批评我为了活命所作的努力并不足够,我便开始和它友好相处。
嗨,劳尔老伙计,来了个绝妙的乘木筏的机会。
河流卷过来一棵完整的树,麻花状的树干在深深的河水中不断翻滚。现在,我站在那儿,水已经没到了肩膀,离真正的河水只有十米的距离。
“是啊。”我大声说道。手指抓着光滑的树皮,慢慢滑脱。我挪了挪位置,把自己拉上去一点。这一次,有什么东西磕到了我的脚,让我眼前一黑。“是啊。”我又说了一遍。我保持清醒的概率有多大?天不黑的概率呢?或是我坚持下去,赶上另一班树木筏子的概率?朝那棵浮树游过去几乎不可能。我的右腿已经废了,另一条腿和两条胳膊正不住颤抖,像是中风了。我现在的力气只够抓着这条树枝再坚持一分钟。“是啊,”我再一次说道,“见他妈的鬼!”
“打扰了,安迪密恩先生,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我差点放开手里抓着的树枝。但我还是用右手紧紧抓住,放下左手,在暗淡的光线下审视左手腕。通信志正微微亮着,上一次我看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啊,我真该死。飞船,我以为你坏掉了呢。”
“先生,通信志的确坏了。记忆被擦除,神经电路已经完全不起作用。只有通信芯片还在紧急备用能源下运转。”
我朝自己的手腕皱皱眉头。“我不明白。如果你的记忆已经被擦除,神经电路也……”
河水牵扯着我的断腿,不断引诱我松手。我暂时沉默了几分钟。
“飞船?”最后我终于说道。
“有何吩咐,安迪密恩先生?”
“你在这儿?”
“当然,安迪密恩先生。我遵照你和伊妮娅的命令,一直在这儿待着。我很高兴,所有必需的修理工作都已经……”
“现身。”我命令道。天几乎黑了。迷雾的触须越过漆黑的河面,朝我盘卷而来。
飞船呈水平状升了起来,湿淋淋的,船头离我仅二十米,船体仍有一半在中部河道中,就像是一块突然冒出来的巨石,挡住了水流的去路。一艘黑色的浮置游船,全身倾泻着吵闹的溪流。在船首,在远处迷雾中那湿淋淋的黑色鲨鳍上,导航灯闪烁着亮光。
我大笑起来。也可能是在大哭,或者,仅仅是在呻吟。
“你是想自己游过来呢,先生?还是要我到你那边去?”
我的手指快要支撑不住了。“到我这边来。”我一面说,一面用双手紧紧抓住树枝。
飞船有一层冰冻沉眠甲板,伊妮娅在飞出海伯利安后的旅程中,常常睡在里面。那儿有个自动诊疗箱,虽然非常古老——见鬼,整艘船都非常古老——但自动诊疗功能还能用,它被保存得很好,并且,四年前,据这艘喋喋不休的飞船所说,驱逐者在领事还健在的日子里,曾对它进行过修补。
我躺在温暖的紫外线下,柔软的附件正在探测我的皮肤,敷药于青肿之处,缝合纵深的伤口,通过静脉点滴注射止痛剂,最后完成了诊断。
“安迪密恩先生,是复合骨折,”飞船说,“你要看看X光片和超声波图像吗?”
“不,多谢,”我回答,“该怎么治疗?”
“已经开始了,”飞船说,“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骨头正在被固定。等你睡着后,会开始塑胶黏合和超声移植。由于要对受损的神经和肌肉组织进行修复,医生的建议是,至少睡上十个小时来完成治疗。”
“够短的了。”我说道。
“安迪密恩先生,诊断结果最令人担心的是你的高烧。”
“是骨折引起的,是吗?”
“不,”飞船回答,“看样子,你的肾脏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感染。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严重程度远远大于你的断腿,在你的腿出问题前,它就会要了你的命。”
“真令人高兴。”我说道。
“此话怎讲,先生?”
“没啥,”我说道,“你说你已经被完全修好了?”
“完全修好了,安迪密恩先生。要是不介意我自夸一下,事实上,我比事故前还要好上几分。瞧,因为损失了一些物资,一开始我以为得从河流的底层渣石中合成碳-碳模板。但我很快就发现,驱逐者对我进行修补时,留下了一些压缩阻尼器的零件,没有用完,通过回收它们,自动修复的效率可以提高百分之三十二……”
“好了,好了,飞船。”我说道。疼痛消失了,我几乎有点晕乎乎的。“完成修复一共花了多长时间?”
“五个标准月,”飞船说道,“按本地时间算,是八个半月。这个星球拥有两颗月亮,它们的运行毫无规律,所以月运周期很古怪,据我推测,它们是被俘获的小行星,因为……”
“五个月,”我说道,“那其余三年半时间,你一直在这儿等?”
“是的,”飞船回答,“这是你们的命令。我希望贝提克和伊妮娅安然无事。”
“我也这么希望,飞船,但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你准备好离开这个地方了吗?”
“飞船的所有系统都运转起来了,安迪密恩先生。静候你的吩咐。”
“那我就吩咐你,”我说道,“我们走。”
飞船将全息像传送到我面前,图像显示我们正在从河面上升起。天已经黑了,但夜视镜显示出了高涨的河水,以及上游仅仅几百米外的远距传送门。由于迷雾的存在,先前我没有看到它。我们在河上腾空而起,升上纷乱的云朵。
“跟上次比,河水涨高了。”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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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飞船说。眼前现出星球的弧线,太阳在蓬松的云朵上再一次出现。“每个轨道周期,也就是大约十一标准月的时间,就会出现一次涨潮,每次涨潮会持续三个标准月。”
“这么说,你现在知道这是哪个星球了?”我问,“上次我们走时,你还不能确定。”
“现在我非常确信,这个星球并不在通用目录索引的两千八百六十七个星球中,”飞船回答,“据我的天文观测显示,这并不是圣神空间,也不在以前的世界网或是偏地的领土内。”
“不是古老的世界网,也不是偏地,”我重复道,“那是哪儿?”
“这星球在一个名叫NNGC-4645德尔塔的偏地星系的西北部约两百八十光年外。”飞船回答。
由于止痛剂的作用,我感觉有点头晕眼花。“一个新世界,在偏地之外。那它怎么会有远距传输器呢?为什么这条河会成为特提斯河的一部分?”
“无从知晓,安迪密恩先生,但我得提一下,在河底休息的时候,我曾通过远程遥控装置观察到这儿有许多种有趣的生命形式。除了你、伊妮娅和贝提克在下游观察到的河蝠鲼状生物,这里还有三百多种鸟类,以及至少两种类人动物。”
“两种类人动物?你指的是人类。”
“不,”飞船说,“是类人动物。但显然不是旧地的人类,其中一种非常小——身高不超过一米,左右对称,但骨骼架构与我们完全不同,肤色是红色的。”
我突然想起,在我们在此短暂逗留的时间里,我和伊妮娅曾乘坐现已丢失的霍鹰飞毯进行侦查,发现过一个红色岩石造成的庞大建筑,光滑的岩石中凿有微小的台阶。我摇摇头,清除这些念头。“真有趣,不过,我们还是先设定好目的地吧。”星球的弧线已经清楚地展现在了眼前,星辰明亮闪烁。飞船继续升高,飞过一个马铃薯形状的月亮,加速驶离轨道。无名的星球变成了一个炫目的球体,布满了被阳光照亮的云层。“你知道一个名叫天山的星球吗?”
“天山,”飞船重复道,“是的。据我回忆,我从没到过那儿,但我有这个星球的坐标。是个小型星球,位于偏地,住有大流亡后期的中国难民。”
“去那儿没啥困难吧?”
“预期不会有什么困难,”飞船回答,“只是一次普通的霍金驱动跃迁。但我还是建议你在跃迁的时候使用自动诊疗室,作为你的冰冻沉眠舱。”
我又一次摇摇头。“飞船,我不想睡。至少得先等它把我的腿治好。”
“安迪密恩先生,我建议不要那么做。”
我皱皱眉头。“为什么?前几次跃迁,我和伊妮娅不是都保持清醒状态的么?”
“是的,但相对而言,那几次只是在古老世界网内的短途旅行,”飞船说,“现在你们称其为圣神空间。而这一次,旅途的范围将大得多。”
“大到什么程度?”我赤裸着身体,突然感到一丝凉意。我们最长的跃迁,是跳往复兴之矢星系的那次,旅程花了十天的飞船飞行时间,还和等候我们的圣神舰队之间产生了五个月的时间债。“这次旅程有多长?”我再一次问道。
“三个标准月,十八天,六小时,还有几分钟。”飞船回答。
“这点时间债还不算太糟。”我说道。我上一次见到伊妮娅,是在她刚刚过完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这次旅程只会让她比我多出几个月的时间,或许她的头发会长长一点。“我们跃迁前往复兴星系的时候,时间债比这还要长呢。”
“安迪密恩先生,这不是时间债,”飞船说道,“是飞行时间。”
这一次贯穿全身的寒意货真价实。我的舌头似乎不听使唤了。“三个月的飞行时间……那时间债有多长?”
“对于在天山等待的人来说吗?”飞船说。现在,丛林星球已经落在了身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我们正朝跃迁点加速而去。“五年,两个月,一天,”飞船说道,“你知道,时间债的算法并不和超光速运行时间呈线性函数关系,它涉及到其他一些因素,比如……”
“啊,老天,”我一面大声喊,一面在自动诊疗箱中抬起手腕,摸向湿冷的额头,“啊,见鬼。”
“安迪密恩先生,你感到疼痛吗?疼痛感应仪没有显示,但你的脉搏不太稳定。我们可以加大止痛剂的用量……”
“不!”我厉声大叫,“不,没事。我只是……五年……啊,该死。”
伊妮娅知道这事吗?她知不知道,我们的这次分别,对她来说将横跨她生命的好几年?也许我本该叫飞船穿越下游的远距传输器。不,伊妮娅的吩咐是取回飞船并乘它飞到天山。上一次,远距传输器带我们到了无限极海。谁知道它这次将会带我们去哪里。
“五年,”我喃喃道,“啊,见鬼。她将……见鬼,飞船,到时候她就是二十一岁了。已经成年。我将错过……我看不到……她不会记得……”
“你确定你没有感到疼痛吗,安迪密恩先生?你的生命体征非常紊乱。”
“别管它,飞船。”
“需要我将自动诊疗舱配置到冰冻沉眠状态吗?”
“过一会儿,飞船。告诉它,今晚治疗我的腿,处理我的高烧,到时候让我睡去。我想至少睡上十小时。离跃迁还有多久?”
“还有十七小时。跃迁点在星系内。”
“很好,”我说道,“十小时后叫醒我。准备好丰盛的早餐,就是我们前一次旅行中庆祝‘星期日’时我常吃的那些。”
“好的,还需要什么吗?”
“嗯,你有没有什么全息记录……是我们前一次旅程中时……关于……关于伊妮娅的?”
“有,安迪密恩先生,有好几小时的记录。比如那次你们在外部瞭望台上,在零重力水泡中游泳的记录。那次关于宗教和理性的讨论。在中央机井的飞行课……”
“很好,”我打断了他的话,“整理好,我吃早饭的时候想看一遍。”
“我将为你准备好自动诊疗,明天七小时的歇息后,你将迎来三个月的冰冻沉眠时间。”飞船说道。
我深深吸了口气。“好。”
“安迪密恩先生,医生希望现在开始修复神经损伤,并注射抗生素。你想睡觉了吗?”
“是的。”
“要不要做梦?药物可以分别为两种神经状态定制。”
“不要做梦,”我回答,“现在暂时不要。以后有的是时间做梦。”
“好的,安迪密恩先生。睡个好觉。”
圣神的飞船和士兵终于来到了天山,消息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还在帕里集市岩台,随行的有贝提克和几个当地人。
“我们得告诉伊妮娅。”我说道。在我们四周、头上、脚下,是数千吨重的台架,上面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大伙讨价还价,此争彼笑,台架也随之一起晃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几乎没人听到圣神来临的消息,即便听到,也没人会理解其中的深意。传达消息的是个僧侣,名叫占定,他在达赖喇嘛的冬宫里任教,当时刚刚从首都布达拉回来。幸运的是,占定每隔几个星期就会在悬空寺(这是伊妮娅的工程)兼任竹具工的工作,去寺里的路上,他恰好在帕里集市看见我们,于是向我们打招呼。就这样,我们成了布达拉宫外的头几个知道消息的人。
“五艘船。”占定是这么说的,“有好几十个基督徒。半数是战士,穿着红黑相间的制服。剩下半数中的半数是传教士,所有人一身黑袍。他们到了兰错那儿,对,就是湿婆阳元山附近的水獭湖,租了附近的红教宁玛派寺庙,把寺的一部分作为小礼拜堂,尊奉他们的三位一体神。达赖喇嘛不允许他们驾驶飞行机器,也不允许他们跨越中原的南部山脉,但准许他们在那片地区里自由走动。”
“我们得告诉伊妮娅。”我第二次对贝提克说道,集市上人声嘈杂,所以我凑得很近,以便他能听见我的话。
“我们得去洛京告诉所有人。”机器人说。他转过身,叫其他几人去把余下的东西买好,并叮嘱他们别忘了安排脚夫搬运购置好的建筑材料——缆绳和额外的盆景竹。接着,他举起厚重的背包,系紧安全带上的攀登器件,完事后,向我点了点头。
我举起自己那只沉重的背包,在前面开路,出了集市,顺着梯子爬下平台,来到缆索平台。“我想,走高路比走道要快,你说呢?”
蓝皮肤的男人点点头。我先前在这个问题上犹豫过,吃不准要不要跟他商量回程走高路,因为对贝提克来说,只用一只手,是很难应付缆绳和滑道的。在我们重新团聚后,我很惊讶地发现,他没在手上装金属钩,左胳膊剩下的半截前臂,依旧是一段光滑的残肢。但很快,我就发现他用一条皮带和数条皮质附件,弥补了失去五指的不足。“嗯,安迪密恩先生,”他回答我,“高路比较快。我同意,除非你想用飞行员去送信。”
我瞧了他一眼,觉得他是在开玩笑。飞行员是一族各自独往独来的人,是群疯子。他们站在高高的建筑上,直接架着滑翔伞飞下,顺着从巨型峭壁上吹来的山风,穿越山脊和高峰之间的广阔天地,而不仅仅受限于缆索或桥梁这些工具。他们观赏鸟儿,找寻上升的暖气流,仿佛那是他们生命的源泉……的确是。如果变化莫测的风突然转向,如果上升力突然消失,如果他们的飞行风筝突然出现问题,那他们根本找不到降落的平地。迫降在峭壁上,几乎就意味着死亡。落入下方的云朵中,那铁定意味着死亡。他们需要估算会吹什么风,测算上升气流、下降气流、急流,过程中不容许出一丁点差错……任何错误都将导致死亡的下场。正因如此,他们才独自生活,膜拜神秘异教,开出极大的价码替人办事,比如应达赖喇嘛的请求从布达拉捎信到别处,或是在佛陀庆典的时候拉出祈文横幅,或是替商人将用以打败竞争对手的紧急文件递送至总公司,以打败竞争对手,或者——如传说中所说——前往东方的泰山,由于一百多公里的天堑和致命云层的阻隔,这座山每年有好几个月与天山的其他地方相互隔绝,无法互通往来。
“我觉得,我们不能把这条信息托付给飞行员。”我说。
贝提克点点头。“没错,安迪密恩先生,但这儿的集市上能买到滑翔伞。就在飞行员行会的摊子上。我们可以买两架,这样就能走最短的路回去。虽然很贵,但我们可以卖掉几头柴羊。”
我永远也搞不明白这位机器人朋友是不是在开玩笑。我回忆起最近一次挂在滑翔伞下的经历,不由得想要哆嗦,但忍住了。“你在这个星球上乘过滑翔伞吗?”我问道。
“没有,安迪密恩先生。”
“那其他星球呢?”
“也没有,安迪密恩先生。”
“你觉得要是我们乘的话,成功回去的概率有多大?”我追问道。
“十分之一。”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么,在现在这个傍晚时分,乘索道和滑道的概率呢?”我说。
“只要天没黑,就有九成的把握。”他回答,“如果没到滑道太阳就下山了,就要小一点。”
“那就乘索道和滑道。”我说道。
集市常客在索道前排了很短的一条队伍,一会儿工夫便轮到我们上出发平台。这块竹子搭建的平台位于帕里集市台架底层之下,离上面约有二十米,它向外额外伸出了五米左右,凌驾在深渊上方。在我们身下,除了几千米深的空气,别无其他,在那一片空无的底部,唯有无所不在的茫茫云海,在隆起的岩石山脉上翻腾,仿佛白色的浪花溅泼在石桩之上。我知道,云海之下的几千米深处,充满了有毒气体,还有翻涌的酸海,我们的整颗星球,除了山岳,都被它们覆盖了。
缆索师傅朝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过去,于是我和贝提克一起踏上跳台。这个转运站上连接着二十多根缆索,一根根线缆伸向四面八方,它们先是稍稍倾斜向下,随后探进深渊,最后从视野中消失,就像是一张黑色的蛛网。离我们最近的缆索终站位于北方,距离超过一点五公里,那个平台位于一个小山顶上,在白色壮丽的卓木拉日——“白雪王妃”——的背景衬托下,那山顶尤为显眼,但我们此次行程要往东走,将穿越山脉与山脉间的天堑,来到二十多公里外的另一个终点站,往那个方向通去的缆索一点点往下降,最后和远方岩石峭壁上的夕阳余晖融为一体,看上去似乎在半道中消失了。我们最后的目的地,还要越过那个终站,往东北行进超过三十五公里的距离。如果从走道走,需要先沿帕里山脉往北行进一段路程,然后往东横穿一系列的吊桥和小道,整个旅程非常漫长,得花上大约六个小时。如果通过缆索和滑道走,所花时间不到走道的一半,但现在已近傍晚,而滑道尤为危险。我又朝低垂的落日望了一眼,再一次琢磨起来,这主意是否明智。
“快准备好。”缆索师傅喊声如雷,这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的矮个男子,穿着一件朱巴[22],衣服斑驳变色,缀满补丁。当我们走到装备器械的缆绳前的时候,他正嚼着一块柴苏根,接着转身把残渣吐到了平台外。
“准备好了。”我和贝提克异口同声道。
“互相保持距离。”缆索师傅又咆哮道,他朝我指了指,示意我先开路。
我拿出全身轭具,晃了晃,把滑动吊索理出来,把胳膊伸进那套鼓鼓囊囊的吊索装备,这东西被我们戏称为刑架。我摸索了一番,找到双轴承滑轮装置,用一个钩环将其钩进吊索的吊环,接着又将其套进另一个钩环,打个单环结,作为滑轮制动的备用摩擦制动器。接着我拿出身边最好的D型平衡钩环,用它将滑轮的双轨夹在一起,轨底连上缆索。继而拿出安全绳索,在上面系上一根短短的普鲁塞克吊索,将绳索穿进头两个钩环,最后将其扣上胸前的轭具,连接点位于吊索下方。这一切花了不到一分钟,我举起双手,抓住滑轮上的D环控制器,上下跳了跳,看看滑轮和扣索是不是牢牢固定住了。一切稳稳当当的。
缆索师傅凑过来,以专家的眼光检查了一下双头D环,看看是否连接好,滑轮是否固定。他将滑轮前后试移了一米,确保几乎无摩擦力的轴承在紧密的机体中作平滑运动。最后又将全身重量压在我的肩膀和轭具上,让我感觉像是又背上了一个旅行包。确认吊环和制动绳索很牢靠之后,他终于放开了我。我很确信,他并不在乎我是否会摔下去死翘翘,但二十公里长的编织细缆伸向远方,直至消失不见,如果滑轮卡在上面什么地方,那么,清理难堪场面的,就是这位缆索师傅了,到时候他得坐在绳梯或是绳座上,吊在几千米高的空中,而往来游客只能干等着,最后发生骚动。不过,他看上去对装备很满意。
“走。”他说道,拍拍我的肩膀。
我挪了挪背上鼓鼓囊囊的高耸着的背包,顺势跳进半空。轭具的带子绷紧,缆索下弯,滑轮轴承发出极其轻微的嗡嗡声,我的两个拇指按住D环控制器,慢慢松开制动,开始迅速向前滑动,片刻之后,便沿着缆索飞驰起来。我抬起腿,靠坐在轭具座椅中,就好像过去三个月来,已经养成了这个老习惯。我们的目的地,昆仑山脉,正发出明亮的光芒。黑暮逐渐填满身下的深渊,夜影顺着身后的帕里山脉朝下移动。
我突然感觉到缆索的拉力起了一丝变化,又听见一阵嗡嗡声,原来贝提克也跳了下来,紧跟在我身后。我回头望了一眼,他已经出了跳台,两条腿以安全方式笔直地伸在前头,整个人在弹性起降器中轻荡。还能看见一条绳链将他左臂上的皮带连在了滑轮的制动索上。贝提克朝我招了招手,我也招手回应。速度越来越快,我坐在轭具中,赶紧转回身,注意着从我身边尖啸而过的缆索。有时候,鸟儿会停在缆索上休息。有时候,缆索上会结出冰块,耸起一个尖刺。还有一些极少的情况,有些人出了意外,或是掉出了安全带——天知道什么原因——而滑轮还留在缆索上。甚至还有一种情况,虽然极为罕见,但仍旧不得掉以轻心:有些人出于恶意的心理,或是本身有精神病症状,会在缆索上停留片刻,在上面系上一个楔索,或是弹簧凸轮,给下一个游客留下一个小小的惊奇。犯下这一罪行的犯人会被判以死刑,将会从布达拉或洛京最高的平台上扔下去,但是,对于遭遇楔索或是凸轮的人来说,这根本无法给他们带去多少抚慰。
不过,这些不测一个都没有在我身上变为现实。超轻缆索下是一片空茫寂寥之地,我安然穿了过去,耳边听到的,只有空气的轻啸,以及速度调整时滑轮制动发出的轻微哼鸣。虽然时近晚春,而且阳光依旧照在我们身上,但在这八千米的高空中,空气总是非常寒冷,呼吸倒没什么大碍。自从抵达天山后,我每天都会感谢掌管进化的神祇,让这样一颗重力稍低的行星——4020电子书九五四的标准重力——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富含氧气。我低头俯瞰,脚底下几千米外,是一片云层,我想象着,在那难以体会的压力之下,是一片滚滚的海洋,劲风吹过,搅起千层浪,而那空气,其实是光气[23]和浓烈的一氧化碳。天山星球上没有真正的地表,唯有浓汤般的行星海,还有无尽的险峻山峦和高峰,耸立至数千米高的高空,触及氧气层,以及类似海伯利安的灿烂阳光。
记忆拨动着我的心弦。我想起几个月前遇到的另一个云海星球,想起了离开那个星球后,在飞船中度过的第一天,当时我的热度和断腿尚未痊愈,也还没开始往跃迁点进发,我无所事事地对飞船说:“我想知道,我到底怎么穿过远距传输器来到这儿的。我脑中只记得一个巨型……”
飞船坐在河底,还是原来我们撇下它的那个地方,它播放出浮标摄影机拍下的全息影像,来回答我的问题。那是在夜晚拍摄到的影像,画质已被提高,正下着雨,传送拱门闪着绿光,树梢在摇曳。突然间,一条比飞船船体还要长的触须穿过了远距传输器的开口,载着一个看上去像是玩具船的物体,上面挂着一大块满是窟窿的帆伞织物。那条触须优雅、缓慢地扭了一扭,于是,帆伞、船只、船舱中耷拉着的小人,便向前滑移——事实上,是扑动——了一百米左右,消失进了猛烈摇动的树梢中。
“你当时为什么不来救我?”我问道,毫不掩饰口气中的怒火。我的腿还是疼得厉害,“为什么让我在雨中吊了一晚上,却什么也没做?我差一点死掉。”
“我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你一返回,就来接你。”飞船说道,声音傲慢,像个天才的白痴,“你可能有重要的任务在身,无法容许任何打断。如果几天之内没有从你那儿得到音讯,我会派一艘履带式无人探测车,进入丛林,查明你是否安好。”
我对飞船的推理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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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这话很奇怪,”飞船说,“虽然在我的基础结构以及其他的DNA计算部件中,的确有一些有机元件,但严格意义上说,我并非生物学上的有机体。我没有消化系统,除了偶尔会排放废气和乘客的臭气外,并没有排泄的需要。因此,不管是真实情况,还是比喻形式,我都没有称得上肛门的器官。因此,我很难有资格被称为……”
“闭嘴。”我说道。
索道之旅花了不到十五分钟。随着昆仑山脉的峭壁慢慢逼近,我小心翼翼地制动减速。还剩最后几百米的时候,我和贝提克的影子投上了那片闪着橙色光芒的广阔山壁,于是我俩成了两个皮影木偶——那时的我们,操控起降器的吊环,开始放慢下降的速度,摆动双腿,准备登陆,看上去就像是两个用棍支着的奇怪小人偶,附肢夸张地摆动。随着我减速逼近登陆台,滚轮制动的声音由原先的轻微哼鸣,变成了响亮的呜鸣。那块岩石平台有六米长,后面的山壁上铺着一层柴羊毛,羊毛历经风雨,已经又黑又烂。
我朝它滑去,踏上平台的时候蹦了一下,离山壁还有三米的时候停了下来。在岩石上站定后,我便训练有素地迅速解下滑轮和安全绳。片刻之后,贝提克也滑了下来。虽然只有一只健全的胳膊,但他在缆索上比我优雅得多,着陆后的惯性冲刺,他只用了一米不到便停了下来。
我们在那儿站了一分钟,望着挂在帕里山脉山缘上的落日,柔和的光线浸浴着结冰的山巅,山顶南部刮着猛烈的疾风,但它兀自岿然不动。我和贝提克按各自的习惯将轭具和装备理好,完事后,我开口道:“到中原时天应该黑了。”
贝提克点点头。“安迪密恩先生,我很希望能在天黑前把滑道的旅程走完。但看现在的情形,并不会如我所愿。”
想到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滑行在滑道上,甚至还没真正上去,我便害怕得连阴囊也缩紧了。我不由得想到,男性机器人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生理反应呢。“走吧。”我说道,同时疾步往平台下面走去。
先前在索道上一路往下,我们已经下降了几百米的高度,现在,我们得把这点高度补回来。天山星球的一座座高山上,并没多少平地,脚下的登陆平台很快到了尽头,我俩走上一条架在岩壁上的竹架走道,身下是一片深渊,边上连栏杆也没有。我们顺着它快步往下走,靴子踩在架子上,发出嗒嗒的响声。夜风变得猛烈起来,我拉上保暖外套,又穿上柴羊毛朱巴,快步往前的时候,背上沉重的背包也在一蹦一跳。
鸠玛尔攀升器位于登陆平台以北,距离不到一公里。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但远远望去,云层起伏的幽谷对面,在帕里和洛京之间的走道上,正燃着一根根火把。相比我们这儿,巨渊那一边的台架和曲径般的吊桥,现在真是热闹极了,有一大群人正往北进发——他们无疑是要前往悬空寺聆听伊妮娅晚上的公开演讲。我想赶在他们之前先到达那里。
鸠玛尔攀升器由四条固定绳索组成,它们沿着垂直的岩壁往上升,高度几乎有七百米。红色的绳索是上升用的,几米外,荡着蓝色的绳索,专门用来从山顶下降。现在,暮影已经把我们笼罩,风越刮越猛,冷飕飕的。“一起上?”我对贝提克说,指了指中间一根绳索。
机器人点点头。他那蓝色的面容完全没变,还是十多年前记忆中和我们一起离开海伯利安时候的样子。我在期待些什么——看到机器人变老吗?
我们从背包的网兜中拿出动力上升器,接在身边的绳索上,晃了晃高悬的微纤绳,仿佛这样就能知道绳子是不是稳稳固定在上头。缆索师傅会检查这些固定的绳索,但只是偶尔,它们很可能会被谁的鸠玛尔扣钩扯破,或是被隐蔽的尖锐岩石刮花,也可能是结满了冰。到底怎样,很快就能知道,我和贝提克在动力上升器上扣上一条菊状链,连上一条绳梯。贝提克解下一段六米长的攀登绳,我们用锁钩将其连上各自的安全带,现在,就算是固定的绳索断掉,另外一个人也能阻止同伴落入深渊。理论上是这样的。
天山上,大多数人都拥有动力上升器,这是一项伟大的技术,它由一个密封的太阳能电池供电,尺寸不比我们的双手大多少,有一个把手,利于抓握,是攀登装备中的一流设备。贝提克检查了一下连接,点点头。我用拇指按了按两个上升器,将其启动,指示灯亮起绿光。我将右边的上升器向上升了一米,将其夹住,抬腿往上,踩进绳梯的环状支撑位,确认摆脱束缚,接着把左边的上升器升到更高处,将其紧紧夹住,摆动左腿,踏上两格之上的支撑位,如此这般,交替往上,直至爬到七百米的上方。我俩不时停下来,吊在绳梯上,望着山谷对面的走道,那儿闪耀着火把的光芒。现在,太阳已经西沉,天空很快变成了深紫色,明亮的星辰次第出现。我估摸着,黄昏的光芒大概还剩下二十分钟就要褪去。到那时,我们就得在黑暗中进行滑道之旅了。
风儿在身旁号叫,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最后两百米,垂直的山壁上结满了冰,固定式绳索悬垂在那儿。我和贝提克的背包中都带着折叠式鞋钉,但我们没拿出来穿,只是重复着那些累人的动作:上升,夹住,踩好,摆脱绳梯,休息一秒钟,继续上升,夹住,踩好,摆脱,休息,上升。七百米的路程,花了大约四十分钟完成。当我们踏上结满冰的平台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山有五颗月亮:其中四颗是被俘获的小行星,但轨道够低,反射了不少光;第五颗很大,和旧地的月亮不相上下,但右上方的区域曾受到过巨大的撞击,形成了一个巨坑,上面布满裂纹,对于星球这一边的人来说,抬眼一望就能看见一条条纹路,就像是闪光的蛛网。这颗大月亮的名字叫“先知”,现在正从东北方升起,而我和贝提克正慢慢沿着狭窄的冰脊往北走,风流急速下冲,温度在零度以下,我们紧抓着固定缆索,以免被狂风卷走。
我已经戴上了保暖兜帽,还在脸上盖上了面罩,但双眼和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是受着寒风的叮刺。我们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但我心里又有一股冲动,想要站起身,做一番眺望,当我站在昆仑山脉的缆索终站上时,我就会远眺整个中原,俯瞰天山的世界,而现在就跟那时如出一辙。
我驻足在滑道前部那块平坦、开阔的冰原上,原地转上一周,将东南西北尽收眼底。朝西南部远望,帕里山脉在先知的照耀下闪着光芒,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是一片翻涌的云海,被月光照得白茫茫的。在帕里北部的高高山脊上,燃着一长串火把,那儿正是走道的所在之地,在更北面还能看见被照亮的吊桥。越过帕里集市,往更远处看,天空下闪着一丝光点,我想,那应该是布达拉,达赖喇嘛的冬宫,在火把的照耀下,光辉闪闪,璀璨夺目,那是这星球上最宏伟的岩石建筑的所在地。我知道,就在那儿的北部几公里外,是圣神刚被获准驻扎的地方——兰错,它躲藏在希文岭(即“湿婆阳元山”)的阴影中。我想象着,基督的信徒们会不会联想到这一来自异教的侮辱,虽然脸上戴着保暖面罩,但我还是不由得笑了。
越过布达拉,向更远处眺望,在西方几百公里之外,是库库诺尔的山岭王国,那儿有数不胜数的高悬村庄和危险的桥梁。沿着名叫“桑坦嘉措”的绵长山脉往南,在极远处,是黄教格鲁派的领地,尽头之处是楠达德维峰,据说印度的福佑女神就栖息在那儿。再往西南方看去,差不多就在地平线附近,现在太阳依旧照耀着的地方,是慕士塔格,那儿住着好几万伊斯兰教徒,守护着阿里和伊斯兰历史上其他圣人的陵墓。从慕士塔格,顺着山脉往北走,就进入了一片我尚未见过的土地——甚至飞临这颗星球时,从轨道上也没看到——从锡安山到摩里亚山之间的区域,是“永世流浪的犹太人”的高原之家,亚伯拉罕和以撒这两座双子城,以拥有天山上最棒的藏书馆而骄傲。在它们西北方,矗立着须弥山——意为世界的中心,还有一座哈尼峰,说也奇怪,它竟也是世界的中心,再往西北方前进,六百公里之外,矗立着四座旧金山峰,霍皮-因纽特文明在冰冷的山脉和崎岖的山沟间勉强维生,同时也确信他们的山岭与世界的中心接壤。
现在,我转过身,朝正北方看去,可以望见我们这一半球最高的山峰,也是我们这个星球的北部分界线,因为从那儿往北几公里,山脉就到了尽头,淹没在了光气云之下。那座山峰,正是卓木拉日,“白雪王妃”。不可思议的是,夕阳余晖依旧照耀着卓木拉日的冰雪顶峰,与此同时,先知也洒下了柔美的光线,照亮了它的东部山脉。
从卓木拉日开始,两座山脉——昆仑山脉和帕里山脉——并驾齐驱,一路往南,两者间的巨大天堑慢慢拉宽,到我们刚刚穿越的空中索道以南,距离变得几乎无法逾越。我又转了个身,背对北风,朝南部和东部望去,追踪着蜿蜒曲折的昆仑山脉,想象着南方两百公里外点燃着火把的地方——西王母城(“西”是指中原的西南部),有三万五千人安身在那儿的谷底和山沟中。
西王母之南,在气流之上,只能看见一座高峰,那是高野山的顶峰——有一群信徒住在那里低海拔地区的冰冻地道城市中,据他们说,弘法大师,即佛教真言宗的开山祖师,正躺在真空冰墓中,等条件成熟,就会从冥想入定状态中苏醒。
高野山之东,在地平线之外,矗立着冈仁波齐山,那儿是俱吠罗——印度财宝之神——的住所,同样也是湿婆的住所,虽然显而易见的是,湿婆本人并不介意和他的阳具被一千多公里的云层分开。帕瓦蒂,湿婆的妻子,据说也栖息在冈仁波齐山,不过谁也不知道她对这一分离有什么意见。
贝提克在这颗星球上的第一年,曾去过冈仁波齐山,他告诉过我,那座山非常美丽,它是这个星球最高的山峰之一——海拔一万九千米——贝提克曾向我描述,说它就像是个大理石雕塑,耸立在一个画着条纹的岩石基座上。机器人还说,在冈仁波齐山的顶峰,在那高高的冰雪之地,一个空气稀薄得连风也吹不起来,连呼吸也相当困难的地方,坐落着一座碳合金材质的寺庙,供着佛教的明王,上乐金刚——一个至少有十米高的巨人,全身同天空一样蓝,头戴骷髅项链,面露喜色,拥着自己的明妃,张手起舞。贝提克说,那位蓝皮肤的神祇跟他有点相像。几座小型雪峰组成一幅曼荼罗图案,正中心是一座圆形高峰,而大殿就位于圆峰峰顶的正中心,里面容纳着上乐金刚所在圣地的神圣之圆——物质化的曼荼罗,即坛场,凡是在那儿冥想的人,将会获得脱离轮回苦海的般若心经。
贝提克说,从冈仁波齐山的上乐金刚坛场,向遥远的南部望去,可以看见数百万米厚的闪闪发光的冰层将一座座山峰掩埋,但有一座拔地而起,那山名叫赫尔迦佛,意为“亡者的蜜酒厅”,那儿住着大流亡时期移民过来的冰岛人,有几千人,这些人已经重新回到了维京人的路子。
我朝西南方望去,要是有朝一日能穿越那儿的南极圈,就会看见别的一些山峰,比如阿贡山,那又是一个世界的中心,已经是不下第三个了,那儿每六百年举行一次艾卡达萨鲁德拉祭典,现在刚到第二十七年,据说巴厘的妇女跳起舞来极为优雅,无比美丽,无人能超越。顺着山脉,从阿贡山往西北前进,过了一千多公里,就到了乞力马扎罗,那儿的居民住在山脚的平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埋在肥沃山沟中的亡者挖出,带着骨骸往上爬,离开适宜呼吸的空气,来到更高处——他们会穿上手工缝制的拟肤束装,戴上抗压面具——在几乎一万八千米的高空,将家人重新葬在如石头般坚硬的冰块中,那一具具骷髅透过冰层,凝视着高峰,似乎永远怀揣着希望。
过了乞力马扎罗,我现在只知道一座山的名字——克罗巴特里克,这座山以没有蛇出名,但就我所知,天山上没有一个地方有蛇。
现在,我转身面对东北方向。寒风迎面吹来,猛烈捶打着我,催促我赶紧前进,但我花了最后几分钟,望向我们的目的地。贝提克似乎也不怎么着急走,不过,他也许只是在担心即将面临的索道,正忧心忡忡,才和我一起驻足了片刻。
在北部和东部,昆仑山脉的陡峭山壁的对面,是中原的领地,在先知的光芒下,五岳闪着光芒。
在我们北面,走道和十几座吊桥横跨广阔的空间,通向洛京镇及嵩山的中心山峰,但这座山其实是中原五岳中最低的一座。
我们前头,矗立着华山,中原最西的山峰,从我们这里可以直通其西南部,但却必须经由一岭极为陡峭的冰脉,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上面的蜿蜒滑道。这座山无疑是五岳中最美的一座。从华山开始,索道还剩下最后几公里的路,一路通向洛京北部的崎岖山脊,伊妮娅建造的悬空寺正是位于那儿,寺庙建在一面陡峭的山壁上,面朝北方,深渊的对面,就是恒山,坐落在北方的圣山。
南方两百公里之外,是另一座衡山,那儿是中原的边界。北方那座恒山陡峭、高大、连绵,相比之下,这座只是个平淡无奇的小土墩。暴风狂吹,大雪纷飞,我努力朝北方望去,往事浮现在脑海中,那是来到这个星球的头一个小时里,当时我乘着领事的飞船,飘浮在恒山和悬空寺之间,现在想起来,一情一景历历在目。
我再一次朝东方和北方望去,视线越过华山和嵩山低矮的中心山峰,即使是在三百公里之外,也很容易就能看见泰山那不可思议的顶峰,它的整个轮廓映衬在缓缓升起的先知上。那是中原的最高峰,高达一万八千二百米,山上有一座泰安镇,盘坐在九千米高的地方,从泰安开始,一级级台阶扶级而上,穿越雪地,穿越石壁,一路通向顶部的玉皇庙。
我还知道,在北部那座恒山之外,矗立着佛教的四大名山,吸引着无数香客——西部是峨眉山;南部是九华山;北部是五台山——那儿的紫府迎接着四方来客;在遥远的东方,是普陀山,虽不是很高,但极为美丽。
在这块长期经受风吹的冰冻山脊上,我又站了最后几秒,朝洛京望了一眼,希望看见悬空寺上插着的一列列火把,但是视线很模糊,也许是高处云层的原因,又或许是被大雪阻隔,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小点,在先知的照耀下闪着光。
我转过身,对着贝提克,指了指滑道,跷了跷大拇指,示意准备就绪。风力太强劲,说话根本听不见。
贝提克点点头,从背包的外口袋中拿出折叠式薄片雪橇,摊展开来。我也摸出薄片雪橇,拿着它走到滑道的起点,我意识到自己的心脏正猛烈跳动着。
滑道非常陡。这正是它吸引人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确信,如今在圣神,仍旧有一些地方遗留着旧地的古老风俗——滑雪运动。在那项运动中,人们坐在平底雪橇上,沿着特别处理过的冰道极速下滑。这跟我们现在的滑道如出一辙,唯有一个例外,就是我和贝提克用的不是平底雪橇,而是薄片雪橇,它们的长度不到一米,边上微微上翘,就像个勺子,将我们包在里面。刚拿出来的时候,这薄片雪橇,与其说是雪橇,不如说是薄片,松软得就像是铝制包衣,但当我们从吊索中转移来一点动力,往薄片结构中的刚性元件发去压电信息后,小小的薄片便膨胀了起来,片刻之内便成形了。
伊妮娅曾告诉过我,在以前,整个滑道上设有固定的碳-碳绳索,坐雪橇的人会用工具紧钩在上面,就像我们钩在索道或是缆绳上一样,他们会使用特殊的低阻力扣钩环,类似缆索滑轮,来维持速度。这样一来,就可以用缆绳制动,或者,如果雪橇意外从半空飞脱,扣绳就能作为安全带,阻止人的下落。虽然在身上绑上这样一根安全绳,会勒出瘀痕,甚至让人骨折,但至少不会让人跟雪橇一起坠出去。
但伊妮娅说,这些绳索并没起什么作用。它们需要经常维护,才能保持畅通无阻和正常运转。突如其来的冰风暴会把它们冻在滑道的一侧,那些以时速一百五十公里前进的人,钩在绳索上的扣环将会突然撞上固定的冰块。最近一段时间,很难保持索道的畅通:滑道的固定绳索太难维护。
所以滑道被弃用了。但后来,一些寻找刺激的少年和匆忙赶集的大人们发现,有九成的概率,可以直接让薄片雪橇稳稳当当地一路下滑——也就是说,通过使用冰镐,就能保持低速,在凹槽中前进。“低速”,是指低于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成功的概率有九成,当然得需要高超的技巧和很好的条件,而且最好是白天。
我和贝提克曾乘过三次滑道,一次是从帕里带药回来救一个小女孩的命,另两次只是为了熟悉弯道和直道。那三次旅程非常刺激,也非常可怕,但最后我们还是安全通过了。但三次都是白天……也没有风……前头还有别的人在下滑,为我们引路。
而现在天已经黑了,月光下,眼前的漫长道路调皮地闪着光。路途表面看上去结了冰,跟岩石一样崎岖不平。我不知道今天……或者这星期……有没有人走过这条道,有没有人检查过路上有没有裂纹、冰鼓、断面、塌陷、裂口、冰针,或是其他障碍物。我不知道古老雪橇运动的路途有多长,但这条滑道有二十多公里,沿着阿布鲁齐支脉的峭壁一侧,从昆仑山脉,一直连接至华山西面的缓坡上,在那里逐步趋近平路。走道在北部几公里外,沿山下迂回而上,虽然更安全,但也更慢。到了华山,距离洛京的台架就只有九公里的路,还需乘三次索道,当然那段路其实很容易,再稍稍走上一点路,通过山沟中的路,来到一条峭壁边的路,最后就到了悬空寺。
我和贝提克并排而坐,就像雪橇上的两个孩子,等着爸爸妈妈从后推上一把。我的蓝皮肤好友头戴保暖兜帽,脸覆面罩。我朝前倾倾身,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近,以便他能听到我的喊话。寒风中夹杂着冰针,螫刺着我。“我来开路,好不好?”我喊道。
贝提克转过头,我俩盖着织物的脸颊触碰在一起。“安迪密恩先生,我想应该由我开路。这条路,我比你多走过两次。”
“在天黑的情况下吗?”我喊道。
贝提克摇摇头。“安迪密恩先生,现在很少有人会在天黑了之后走这条路。但我对它的路况记得很熟,每一个弯道和直道的具体位置,都在我脑子里。我相信,有我在前面带着,你也能找到合适的制动位置。”
我只犹豫了一秒钟。“好。”我说道,手上戴着手套,捏了捏他的手。
如果有夜视镜,那么沿滑道滑下这段路,就跟白天一样容易,虽然在我看来,还远远没到不费吹灰之力的程度。但我已经把它丢了,遗失在了远距传输的冒险旅程中,虽然有备用件,但它们都在飞船上呢。“带上两套拟肤束装,两套呼吸器。”当时伊妮娅叫瑞秋传的是这些话,她本应提到夜视镜的。不过,我们今天的远足,按本来的计划是很轻松的:去帕里集市,找家旅馆过一夜,第二天再和其他当地人集合,叫上一伙脚夫,载上货物,把沉重的材料拖回建筑工地。
也许,我突然想到,我对圣神来临的消息反应过度了。但现在为时已晚。即便我们沿原路返回,要想在昆仑山脉上从那些固定绳索上往下降,也和滑道一样棘手。或者,是我在自欺欺人。
我望着贝提克在左胳膊的腕带上装配好三十八厘米的冰用攀登锤,另一只手拿着常用的七十五厘米冰镐。于是我盘腿坐进雪橇,拿出自己的冰锤,放在左手,又用右手握住长长的冰镐,拖在地上,就像个农夫。我朝机器人举起拇指,示意准备就绪,然后望着他在月光下疾驶而去。他先是回头望了一眼,接着熟练地用短短的冰锤稳住雪橇,一大片冰屑飞溅而起,雪橇贴着边沿急速朝前冲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我先在那儿等了一会儿,让他稍稍拉远距离,保证自己不会被飞溅的冰屑砸到,但也够近,可以在先知的橙光下看到他的身影,差不多相距十米远的时候,我便驶了出去。
二十公里的路。以平均时速一百二十公里计算,只需十分钟就能走完。但那是冰寒刺骨的十分钟,肾上腺素急涌的十分钟,心惊肉跳的十分钟,不瞬间做出反应就会死的十分钟。
贝提克棒极了。他转的每个弯都极其完美,先是运行在高倾弯道的底部,这样就可以让自己运动的最高点——以及几分钟后我的最高点——正好晃动在冰道的唇缘;接着,以恰到好处的速度落出倾斜的弯道,准备驶入下一段下降的直道;之后雪橇重重击向冰面,在长长的冰坡上蹦跳而下,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一切,那砰砰的声音直接从我的尾骨和脊骨往上传来,让眼前的一切变成双重甚至三重的影子,连脑袋也被震得嗡嗡作响,接着飞溅的冰屑重新模糊了视线,在月光下营造出一个个光晕,亮得可以媲美天空中飞旋的明星——这些璀璨的星辰甚至在和先知的光芒以及小行星卫星快速翻滚的亮光竞争;接下来,我们开始在冰道下部减速,重重跳跃,继而又开始爬升,慢慢进入一条向左的急转弯道,那角度夸张地让我屏住了呼吸,之后我们又滑进一条角度更小的右转弯道,继而沿着一条极为陡峭的直道砰砰地急速下行,以至于我和雪橇似乎都在尖叫着自由坠落。一时之间,我竟然俯瞰到了月光照耀下的光气云层——那些芥子气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绿闪闪的光芒——接着我们像拍出的球一般,绕过一系列旋道和DNA螺旋爬坡路线,雪橇每次都在冰道的边缘摇晃一下,以至于有两次我的冰用斧都砍了个空,挥进冰冷的空气中,但两次我们都落了回去,重新回到直道——与其说是脱出弯道,不如说是被吐了出来,就像在冰面上射出的两颗步枪子弹。接着,我们又高高倾斜,驶出,然后加速冲进直道,射过阿布鲁齐支脉上八公里长的陡峭冰壁。现在,滑道的右壁成了行进通道的地面,大片碎片被冰镐吐出,落入纵深的深渊。我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冰冷稀薄的空气刺入我的面具、保暖服、手套、保暖靴,冻僵我的血肉,甚至撕扯着我的肌肉。我像个白痴般地笑了,既是出于恐惧的龇牙咧嘴,也是因为高速带来的纯然喜悦。我感到脸颊上冻住的皮肤正在保暖面具下拉展,同时无时无刻不在调整胳膊和双手,以应付冰镐柄和冰锤闸的每一个变化。
突然,贝提克转向左边,长短两把斧子的弯曲利刃深咬进冰面,溅出一路碎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这样的动作会把他——不,是我俩——弹出内壁和垂直的冰墙,最后一起大叫着落入黑色的深渊中。但我相信他,不到一秒,我便果断地将大斧子的刀刃狠狠砸下,又用冰锤重重一击,我向斜里滑去,似乎要滑向右侧而不是左侧,速度达到每小时一百四十公里,几乎快要飞出狭窄的冰壁,我的心也因此跳到了嗓子口。但我矫正并稳定了一下,最终飞速驶过冰面上的一个洞,要不是这疯狂的偏道之举,我们本可能漏进那个洞,极速冲进六到八米宽的破裂岩脊中,瞬间毙命。之后,贝提克窜下内壁,冰镐在月光下闪了一下,最后插进冰地,稳住雪橇,接着继续极速沿阿布鲁齐支脉而下,奔向通往华山冰冻坡道的最后几个弯道。
我紧紧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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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华山上之后,我俩都已经冻得不行,浑身颤抖,在雪橇里坐了好几分钟,根本没法站起来。过了许久,我俩一起站了起来,将雪橇的压电电容接地,折好,放回背包。我们默默地走在华山山肩的冰冻小路上——我不出声,是因为敬畏贝提克的反应和勇气,而他沉默的原因我并不知道,但我衷心希望他不是在生我的气,因为我草率地做出了沿这条路返回的决定。
最后的三段索道之旅相形之下显得有点虎头蛇尾,唯有两点引人注目:月光洒在我们四周的高峰和山脉上,非常漂亮;我的手指已经冻僵,几乎难以握住D环制动器。
过了月光照耀但又无比空寂的上坡道,洛京便出现了,那里闪耀着火把的璀璨光辉,但我们没有上主台架,而是从梯子那儿进了山沟的狭窄小路。北山壁的黑影将我们包围,只有通向悬空寺的那条高路上点着哔剥作响的火把,将这片黑暗打破。我们一路小跑,跑过最后的几公里路。
等我们到达的时候,伊妮娅正要开始她傍晚的讨论会。小小的台塔中,挤着约摸一百来个人。她的目光扫过等候着的人群的脑袋,当看到我之后,便命瑞秋开始讨论。我和贝提克站在刮着大风的门口,她立即来到了我俩跟前。
我承认,当首次来到天山的时候,我非常困惑,还有点沮丧。
我在冰冻沉眠中睡了三个月又两星期。我本以为冰冻沉眠时不会做梦,但我大错特错。整个旅途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做噩梦,醒来时迷糊不堪,恐惧不已。
虽然离脱出星系外围的跃迁点只有十七小时的路程,但在天山星系,我们必须在抵达最外围的冰冻星球时,便马上从超光速状态跃迁而出,并在星系内进行整整三天的减速。这些时间里,我沿着螺旋阶梯在几层甲板上跑上跑下,甚至还叫飞船伸出小型瞭望台,跑到外头活动。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让自己的腿尽快恢复——虽然飞船声称医疗箱已经将其治好,并消除了疼痛,但其实还是很痛。不过,事实上,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排除自己紧张的情绪。我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这么紧张过。
飞船想把这个星系的所有细节全都告诉我,真是折磨人——黄色的G型恒星,叽歪、叽歪、叽歪——啊,这些我用眼睛就能瞧见……十一颗行星,三颗气体巨星,两条小行星带,星系内部还有大量彗星,叽歪、叽歪、叽歪。可我感兴趣的只有天山。我坐在全息井的软垫中,望着它发出明亮的光芒,这颗星球真是亮极了。亮得令人目眩,像是一颗镶嵌在黑色太空中的璀璨珍珠。
“你看见的是这颗行星位于底层的永久云层,”飞船发出单调乏味的声音,“其反射率高得引人注目。还有一些位于高处的云层——看见明亮半球右下方的暴风雪漩涡了吗?就是那些高耸的卷云,它们在北极极冠处投下了影子。这些云将会为人类居民带来暴风雨。”
“山呢?”我问道。
“在那儿。”飞船回答,它圈出北半球的一片暗影,“根据数据库内那张陈旧的航图,这是一座高峰,位于东半球的北部区域——名叫卓木拉日,意为白雪王妃。你能看见从它南面延伸出的纹路吗?一开始两者靠得很近,越过赤道后,它们开始远远分开,最后消失在南极的云层中,看见了吗?那是两座巨型山脉,分别是帕里山脉和昆仑山脉。它们是这个星球上最初的人类栖息地,极其类似早期白垩纪达科层剧烈隆起所导致的……”
叽歪、叽歪、叽歪。而我想到的仅仅是伊妮娅、伊妮娅、伊妮娅。
让人奇怪的是,在这个星系内,没有圣神舰队的飞船向我们发出质问,没有轨道防御,没有月球基地……就连那个巨大的靶心状的月球上,也没有任何基地——那个月亮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向光滑的橙色球面发射了一颗子弹——没有记录到霍金驱动的行踪,或是微中子喷射、引力透镜,甚至是巴萨喷气机的清晰尾流,没有任何高级技术的痕迹。飞船说星球的某个地方正在发射一丝微波,但是当我将信息传送进来的时候,发现用的是大流亡前的汉语,这让我吃惊不小。我还没到过不说环网英语的世界呢。
飞船在东半球上空进入星球同步轨道。“你的命令是找到一座名为‘恒山’的山峰,它应该位于卓木拉日东南约六百五十公里之外……在那儿!”全息井的远视图陡然缩放,迅速定格在一座美丽的冰雪山峰上,那座高峰刺穿了至少三层云层,其顶峰在天穹中闪耀着清朗的光芒。
“我的天,”我低声道,“悬空寺呢?”
“应该在……这儿。”飞船扬扬得意道。
我们正垂直俯视着一座陡峭的山脊,有冰,有雪,还有灰色的山岩。在那难以置信的山石的底部,涌动着浓密的云层。就算只是通过全息显像器看着这一切,我也不由紧紧地抓住了椅垫,脑子一阵晕眩。
“在哪儿呢?”我问道。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任何建筑物。
“那个黑色的三角形,”飞船一面说,一面把灰色岩石上我本以为是个影子的地方圈了出来,“还有这条划线处……这儿。”
“你用了多大的倍率?”我问道。
“三角形的最长边大约是一点二米。”从通信志传来的声音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
“对于人类的住所来说,这也太小了。”我指出。
“不,不,”飞船说,“那只不过是人造建筑的一小部分,是从一块凸岩下伸出来的一部分。我猜,整座悬空寺就位于这块凸岩下。从这儿看,那岩石几乎超过了九十度……它朝后倾斜了六十到八十米。”
“能给个侧景吗?让我看看悬空寺?”
“可以,”飞船说,“但需要将位置定在更北的轨道上,这样一来,就能用望远镜从恒山上方望向南方,同时用红外线看透八千公里厚的云层,望见里面的山峰和山脉,而悬空寺就建于其中,此外,我也必须……”
“跳过这些,”我说道,“你只要朝悬空寺区域……见鬼,朝整座山脉……发送密光……看看伊妮娅在不在那里等我们。”
“通过哪个频段?”飞船问。
伊妮娅没有提及任何频段。她只说过不能着陆,必须用别的法子下来。看着这垂直甚至是比垂直更甚的冰雪峭壁,我开始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你在呼叫通信志分机,那就用任何可以使用的通用频段播报,”我说,“如果得不到回复,那就拨打能拨的所有频段。也许可以试试早先获取的那个频段。”
“那些信号来自西半球的最南象限,”飞船的声音很耐心,“我从这个半球没有获取任何微波辐射。”
“请照我说的做。”我命令道。
我们在那儿停了半个小时,用密光扫荡山脉,接着朝整个区域的所有山峰发送了通用无线电信号,继而又将简短的询问编码灌进这个半球。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真有不用无线电的住人星球?”我问道。
“当然,”飞船回答,“在伊克塞翁,使用任何微波通信都是违反当地法律和习俗的。在新地,有一个族群……”
“好吧,好吧。”我打断道。我已经不下一千次地想到,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改编这个自主智能的程序,让它不再如此惹人生厌。“带我们飞下去。”我说道。
“去哪儿?”飞船问,“东方的高峰上有一片广阔的定居区,在我的地图上,那地方名叫泰山。昆仑山脉的南方有一座城市,名字应该叫西王母。帕里山脉上,以及其西部一个叫库库诺尔的地方,还有其余定居地。此外……”
“带我们到悬空寺。”我说道。
幸运的是,这个星球还是有足够的磁场,可以让飞船的反重力装置运行,于是我们得以悬浮在天空中,慢慢往下降,而不必骑着聚变焰尾降落。虽然顶部卧室的全息井和屏幕更加实用,但我还是到外面的瞭望台上观看了一切。
看似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但事实上,不出几分钟,我们便悠悠地浮在了八千多公里高的地方,随风飘动,北面是那座奇异的山峰——恒山,还有那座悬空寺所在的山脉。在下降过程中,我亲眼望见晨昏线迅速从东而来,据飞船所说,此地正值日暮时分。来瞭望台时,我手里拿着一副双筒望远镜,但现在我没用它,而是裸眼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望见悬空寺。我看见了它,却几乎无法相信。
在那巨大斑驳的灰色悬空花岗岩下,有一片看似是一抹光影的东西,其实是一连串的建筑,它们从东延伸至西,连绵了好几百米。我立即认出了这些建筑蕴含的亚洲情结:一些拥有斜屋顶和曲屋檐的塔状建筑,它们那精巧铺砌的外表在明亮的日光下闪闪发光,如同镀上了黄金;建筑上部的低矮砖墙内是圆形窗户和月状拱门,通风的木廊上配有精心雕琢的栏杆;精致的木制柱子被涂抹得犹如凝固的鲜血;屋檐、门扉和栏杆下垂挂着或红或黄的旗幡;屋顶的大梁和塔楼的楼脊上立着复杂的雕像;吊桥和楼梯上装饰着很多花彩,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转经轮和祈愿幡,每当有人用手转一下经轮,或是风儿吹一下旗幡,就向佛陀发出了一次祷告。
这座寺庙还在建设中。我看见一堆原木高高地堆成了小山,有人正拿着凿刀凿刻山脊的石壁,我看见了台架、粗粗造就的梯子和桥梁,那些绳梯有着木制的脚蹬和绳编的扶手,有一些直立的身影正将空空的篮子拉上梯子和桥梁,还有更多弯腰曲背的影子正背着装满岩石的篮子,他们下到一块宽阔的石面上,将石头从那地方倾倒了下去。由于靠得非常近,所以我能看见其中大多数人穿着色彩艳丽的袍子,长得几乎盖到了脚踝——强风吹过那儿的岩石表面,有好些被吹得噼啪作响——这些袍子看上去非常厚,带有衬垫,足以抵御寒风。后来我知道,这些衣服名叫朱巴,在此地非常普遍,它们的材料可能是厚实防水的柴羊毛,也可能是礼仪用丝绸,甚至可能是棉花,虽然最后一种材料罕见而又珍贵。
我一直很紧张,不敢让飞船出现在这些当地人面前——生怕这会引起恐慌,或是引起激光切枪攻击,或是别的什么——但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我们之间的距离仍旧达好几公里,所以,在这座北峰的白色背景墙下,飞船至多也就是日光照射在黑色金属上所发出的一丝不同寻常的亮光。我本希望他们会认为我们只是一只鸟儿——我和飞船已经在屏幕上看见过好多鸟儿,多数展开双翅可达好几米长——但这一希望很快便破灭了。一开始,我看见寺庙上的几个工人停下了手中的活,朝我们的方向望来,接着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但没有人恐慌。没有人四处奔跑寻求躲藏,也没有人去取武器——我没看见任何武器——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已经看见了我们。我望着两个穿着袍子的女人向上跑过一系列一路走高的寺庙建筑、吊桥、阶梯、陡梯,然后奔过倒数第二座建筑台架,来到最东面的平台上,那里似乎有人在岩壁上凿洞。有几间看上去像是建筑小屋的东西,其中一个女人走了进去,片刻之后,她和几个穿着袍子的高个身影一起走了出来。
我放大双筒望远镜的倍率,心在胸膛里扑腾扑腾直跳,但那栋建筑旁飘着一些烟雾,我无法看清那最高的人影是不是伊妮娅。但透过朦胧的缭绕烟雾,我的确瞥见了一丝金发——长发刚刚及肩——一时之间,我放下望远镜,直勾勾盯着远处的山壁,就像个白痴般咧嘴傻笑。
“他们在发信号。”飞船说道。
我重新拿起望远镜观看。另一个人——我想,是一个女的,但头发的颜色比刚才那个深——正在挥动两把手持信号旗。
“那是种古老的通信码,”飞船说,“名叫莫尔斯电码。第一个字是……”
“安静。”我命令道。我在地方军学过莫尔斯电码,还曾在冰架上用两块该死的绷带叫来了医疗直升掠行艇。
去……东……北……十……公……里……外……的……山……沟。
停……在……那……里。
等……指……示。
“听到了吗,飞船?”我问道。
“听到了。”每当我对飞船表现出粗鲁之意,它的声音总显得冷冰冰的。
“走,”我说道,“我好像看见东北约十公里外有条缝,我们从东面过去,尽可能保持距离。我想,他们在悬空寺那儿不会看见我们,我也没看到那个方向的岩壁上有什么建筑。”
飞船没发出任何意见,便带着我飞了出去,掉过头,沿着陡峭的岩壁一路前行,最后我们来到了那条山沟上——那是条垂直的裂痕,从高高的冰雪顶峰处,朝下笔直坠落了数千米,但底部比寺庙的水平面还高四百米,而寺庙现在已经消失在了西面的那个岩壁外。
飞船垂直悬浮攀升,最后我们来到了山沟底部之上五十米的地方。我惊讶地发现,这条裂口两侧的陡峭岩壁上,竟有溪流在往下流淌,滚滚流进山沟的中部,最后像瀑布般倾泻进稀薄的空气中。整条裂痕中长满了树木和苔藓,它们大片大片地从溪流中挺立起来,高达好几百米,慢慢往上,就只剩几条多彩的苔藓攀向高处的冰层。一开始我觉得此地肯定没有受到人类的打扰,但紧接着我便看见北部崖壁上凿刻出的台阶——我想,它们的宽度刚好可以让人踏足——接着我又看见几条穿进鲜绿苔藓中的小路,还有小溪中巧妙安置的垫脚石,最后还发现一座饱经风霜的微小建筑——实在太小,不像是什么小屋,更像是一座拥有窗户的凉亭——它蹲坐在山沟那翠绿开口的最高端,小溪在旁边哗哗流淌,头顶的常绿植物被风刮得极富造型。
我指了指,于是飞船朝那儿升去,悬停在凉亭旁。我终于明白在这儿为什么难以着陆,虽说不是不可能。领事的飞船还没那么大——在安迪密恩这座老诗人的城市中,它曾在那儿的一座石塔中藏了好几个世纪——但就算张开尾翼或是展开可伸缩支架,垂直降落在这儿,也会压坏树树草草,或是苔藓地衣。在这陡峭的岩石世界中,这些东西看上去太珍贵了,不容受到如此践踏。
于是我们便悬停在那儿,等待着。过了三十分钟,一名年轻的女子从通往岩石平台方向的一条小路上拐了出来,热诚地向我们挥起手来。
那不是伊妮娅。
我承认,当时我非常失望,我心中想见小丫头的愿望再一次达到了执念的程度,以至于开始生出一些团圆相聚的荒谬幻想来——在一片开满鲜花的田野上,我和伊妮娅互相朝对方奔去,她又一次变成了那个十一岁的孩子,而我又成了她的保护神,我们俩都因为重新见到对方而喜悦地大笑,我举起了她,原地打着转,将她抛向空中……
啊,绿色的田野倒的确有。飞船仍旧悬停在半空,一条阶梯架下,通向凉亭旁开满鲜花的草地。年轻女子穿过小溪,在一块块踏脚石间轻巧地跃动,最后爬上绿色的山丘,微笑着朝我走来。
她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优雅的体态和仪表,跟我记忆中的小朋友一模一样。但我从没见过这个女子。
伊妮娅怎么可能在五年间变了这么多?她会不会进行了易容,以逃脱圣神的追捕?是不是我忘记了她的样子?最后这个似乎是不可能的。不,不可能。飞船向我保证,如果伊妮娅在这颗星球上等我,她会度过五年又几个月的时间,但我的这趟旅程——包括冰冻沉眠那段时间——只不过是四个月的时间而已。我所经历的时间才只有几个星期,不可能忘记她的样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
“你好,劳尔。”那女子说道,她长着深色的头发。
“你——好。”我应道。
她走近了些,朝我伸出手。我和她握握手,她握得很紧。“我叫瑞秋。伊妮娅说起过你,她讲得一点没错。”她大笑起来,“当然,我们绝没料到会有人乘这样一艘飞船过来……”她朝那个方向挥挥手,我的飞船正停在那儿,就像一只竖立的气球,顺着微风微微摇摆。
“伊妮娅还好吗?”我问,声音有点异样,“她人呢?”
“哦,她在悬空寺里,在忙呢。现在正在换班,是一天里最忙的时候,她走不开。她叫我过来帮你搞定飞船。”
她走不开。到底在搞什么?我几乎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经受了肾结石和断腿的痛苦,被圣神士兵追击,还被丢进一个没有陆地的星球,然后被一头外星生物吞进肚子,接着又被吐出来——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走不开?我咬着嘴唇,克制着自己,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我得承认,当时我激动的情绪已经非常汹涌了。
“搞定飞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面说,一面左右四顾,“这儿肯定有地方让它着陆啊。”
“事实上没有。”这个名叫瑞秋的女子说道。在明亮的阳光下,我仔细打量着她,她的年纪应该比伊妮娅要大一点,也许在二十五岁上下。眼睛是棕色的,眼神伶俐,深褐色的头发剪得很随意,跟以前的伊妮娅如出一辙。皮肤黑黑的,肯定是长时间暴露在日光下的结果。工作让她的双手布满了老茧。由于时常微笑,眼角周围还带着细纹。
“嘿,听我说,”瑞秋说道,“你可以去飞船里把你需要的东西拿下来。拿个通信志或通信仪,一旦你需要它的时候就能叫它回来。然后,在储藏柜中拿两件拟肤束装,再拿两个吸氧器。最后叫你的飞船飞到第三颗卫星那儿——就是那颗第二小的,它其实是被俘获的小行星。那上面有个很深的撞击坑,飞船可以藏在里面,这颗卫星的轨道几乎和我们同步,它始终以一面对着我们。所以,只要你以密光向它发出信息,它就会马上飞回来。”
我满心狐疑地看着她。“带拟肤束装和吸氧器干什么?”飞船上的确有这两样东西,用于普通的真空环境,省去了穿宇航服的麻烦。“这儿的空气正好,不算太稀薄。”我说。
“的确,”瑞秋说,“在我们这个高度的大气中富含氧气,这很让人惊讶。不过,伊妮娅让我叫你带上拟肤束装和吸氧器。”
“为什么?”我问。
“我也不知道,劳尔。”瑞秋说。她的目光很平静,似乎完全没有狡诈和欺骗的意思。
“为什么要把飞船藏起来?”我问,“这里有圣神的人吗?”
“还没有,”瑞秋说,“但最近六个多月来,我们一直在等待他们的光顾。此时此刻,天山上还没有任何太空飞船,附近也没有……除了你的飞船之外。也没有任何飞行器、掠行艇、电磁车,或是飞行机、直升机……只有滑翔伞……但他们从没飞远过。”
我点点头,但还是迟疑着。
“今天,杜巴看到了他们无法解释的事。”瑞秋继续道,“我是指你的飞船在卓木拉日飞过的情景。但最后他们用‘缘分’[24]一词解释了一切,这样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缘分?”我纳闷道,“杜巴又是什么?”
“缘分就是神迹,”瑞秋说,“佛教的预言,在天山的这一地区很盛行。杜巴是……啊,字面意思是天顶,是指住在高处的人。还有竹巴,指住在山沟中的人……也就是低处山谷中的人。还有创巴,指住在林谷中的人……主要是那些住在帕里山西部地段及更远处的大蕨林和盆景竹台中的人。”
“你说伊妮娅在悬空寺?”我倔强地问道,不愿听从年轻女子叫我把飞船藏起来的“建议”。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到那儿之后就能见到。”瑞秋微笑道。
“你认识伊妮娅有多久了?”
“四年左右吧,劳尔。”
“你是这个星球的人?”
她又微微一笑,耐心地面对我的审问。“不。你见到竹巴和其他人之后,就会知道我不是本地人。这儿的多数人是汉族人、藏族人,以及其他中亚血统的人。”
“那你是哪里人?”我冷冷地问,即便自己听来都觉得十分粗鲁。
“我出生在巴纳之域,”她回答道,“一个偏居一隅的农业星球。到处是玉米地、林地,黑夜漫漫,有几所大学,除此之外没多少东西。”
“我听说过这地方。”我说。但这更让我狐疑了。巴纳之域在霸主时期名噪海外的“优秀大学”如今早已变成了教会的学院和神学院,我突然很想看看这个年轻女子的胸脯——我是说,看看那儿有没有十字形。把飞船送走,然后踏进了圣神的陷阱,这种事实在是不难想象。“你在哪儿碰到伊妮娅的?”我问,“巴纳之域吗?”
“不,不是。是在阿姆利则。”
“阿姆利则?”我重复道,“从没听说过。”
“很正常。阿姆利则在偏地之外,是个索美尺度很低的星球,一个世纪前才有人定居,是逃离帕瓦蒂内战的难民,几千名锡克教徒和几千名苏菲派教徒在那儿勉强维生。伊妮娅到那儿,是受雇设计一座沙漠社区中心,而我正好受雇在那儿进行调查工作,督导建造工人。之后我就和她在一起了。”
我点点头,但还是犹豫不决。我内心充满了某种情绪,并非失望,它们像怒火般冲击着我,但又不太像愤怒,似乎有点嫉妒的意思。要真是嫉妒,那可太荒谬了。“贝提克呢?”我突然有种直觉,觉得机器人已经在过去五年的某个时间死去了,“他是不是……”
“他昨天去帕里集市买补给了,这是两周一次的例行工作。”名叫瑞秋的女子说道。她抓住我的上臂。“贝提克很好。今晚月出时,他就应该回来了。快,拿好你的东西,叫你的飞船藏在第三颗月亮上。你最好自己听伊妮娅解释。”
最后,我就拿了几样东西:一件替换衣服,一双好用的靴子,小望远镜,一把带鞘的小刀,还有拟肤束装和吸氧器,以及一只巴掌大小的通信器。我把所有东西塞进一只帆布背包,跳下阶梯,来到草地上,向飞船下达了命令。我内心有个声音希望飞船对这个重新进入蛰伏状态的命令表现出愠怒(这回是在一个没有空气的月亮上),但飞船静静地接受了我的命令,并暗示它每天会通过密光检查一下,确认通信装置是在运行状态。接着,它升向高空,直至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了,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气球。
瑞秋递给我一件羊毛朱巴,叫我套在保暖夹克外。我注意到,她在外套和裤子外还套了一套尼龙轭具,辅助带上还挂着金属制的攀登器械。于是我问她那有什么用。
“伊妮娅已经在悬空寺为你也准备了一套轭具。”她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吊索上的器具,“这是运用这个星球最先进的技术制成的,布达拉的五金匠制作这种工具,开价着实不菲,制造这样一套需要鞋钉、索轮、折叠式冰镐、冰锤、导缆器、安全钩、岩锥、尖钩,随你列举。”
“我也需要用到这些东西?”我狐疑地问道。我在海伯利安自卫队学过基本的冰上攀登术,比如坐式垂降、借用裂缝攀爬等。在鸟嘴师从阿弗洛休谟时,我还曾顺着绳索爬上采石场。但我对真正的登山运动没有把握,我不喜欢高的地方。
“你会用到,而且马上就会习惯的。”瑞秋向我保证,接着便出发了,她跳过一块块岩石,轻盈地沿着小道向上爬,向悬崖边缘前进。她身上那副轭具的零件丁零当啷地作响,就像是铁钟的鸣响,或是山地山羊脖子上铃铛的声音。
陡峭的山壁上有一条小道,我们沿着小道走了十公里。道路很狭窄,右侧是令人晕眩的万丈深渊,北面那座不可思议的高山和底下不断搅动的云层发出炫目的光芒,富氧大气涌动着令人心醉的能量,但在我习惯了这一切之后,这段路走起来也就极其容易了。
“没错。”当我提到大气时,瑞秋回答道,“如果这里有可燃的森林或草原,那富氧大气就会变成大麻烦。你应该见见雨季的闪电风暴。不过我们这儿的易燃物,就只有山沟那儿的竹林和帕里雨带那边的蕨林,它们都是易燃物种。而我们使用在建筑上的竹木,其材质非常密,极难点燃。”
接下来我们沉默了一段时间,以一列纵队向前走,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道上。我们刚转过一个角度狭小的弯道,头顶的悬岩让我不得不猫下了身子,就在这时,小道登时变宽,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悬空寺出现在了眼前。
现在,我正位于悬空寺的东下方,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它还是犹如被施了魔法般,悬在半空中,下面空无一物。其中几座既低矮又古老的建筑的底部有岩石或砖头,但大多数都临空搭建。主建筑上方七十五米之上,是一块巨大的悬岩,这些塔状的建筑都遮蔽在它的下方。不过有一条条梯子和一个个平台歪歪扭扭地一路向上,几乎到达了悬岩的下部。
我们来到一大帮人中。五颜六色的朱巴和无处不在的攀绳并不是这儿唯一的共性:这些人礼貌地盯着我,从他们的脸庞看来,大多数人似乎都带有旧地东亚人的血统。对于标准重力水平的星球来说,这些人的身高相对来说有点矮小。瑞秋领我穿过人群,爬上梯子,进入其中的一些建筑,经过散发着熏香和檀香味的厅堂,接着又出来,穿过门廊、吊桥,走上精致的台阶,所经之处,这些人无不点着头,充满敬意地退到两侧。不久,我们便来到了悬空寺的上层,那儿的建造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先前我透过望远镜看到的小人们现在变成了生机勃勃的人类,他们拉着装满石块的重篮子,吆喝着嗓子,一个个洒着热汗,辛勤地劳作着。在飞船里看到的无声的效率十足的活动,现在变得热闹非凡,锤子重重击打,凿子叮叮作响,鹤嘴锄应和着,同任何建筑工地秩序井然的热闹场景一样,这些工人们一面喊,一面打着手势。
爬上几条台阶,又越过三级通往最高处平台的长阶梯,我停下了脚步,喘了口气,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段阶梯了。不管氧气如何富足,这段攀爬还是很累人。瑞秋正注视着我,目光平静,很容易被误会成是冷漠。
我抬头一望,看见一名年轻女子正迈步从最高平台的边缘下来,姿势相当优雅。刹那之间,我的心紧张得扑腾扑腾直跳,是伊妮娅!但我留意到她走路的样子,看到她那黑色的短发,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小丫头。
我和瑞秋从阶梯的底部退开,那女子从最后几级梯级上一跳而下。她长得很魁梧,很结实,跟我一样高,面容冷峻,眼眸竟是紫色的,标准岁数大概在四十或五十上下,皮肤黝黑,很健康,从眼角和嘴角的白色皱纹看来,她是个很喜欢笑的女人。“劳尔安迪密恩,”她猛地伸出手,“我是西奥伯纳德。这些建筑中有我的一份力。”
我点点头。跟瑞秋一样,她也握得相当紧。
“伊妮娅刚收工。”西奥伯纳德朝阶梯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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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瑞秋。
“你自己上去吧。”她说,“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我双手交替往上爬,竹梯上约有六十级梯级,我一面爬,一面想到,如果从这上面掉下去,下面的狭小平台压根就接不住你,等待着你的将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我爬上平台,看见了几栋简陋的小屋,还有一大片凿过的岩石,最后一座寺庙应该会建在这里。十米之上,是数万吨重的岩石,那正是悬岩,它弯在我的头顶,就像是花岗岩材质的天顶。一群长着剪尾的小鸟在那儿的裂缝间飞扑四窜。
面前有两栋小屋。正在这时,从较大的那栋里出现了一个身影,我的眼睛定在了她的身上。
是伊妮娅。那双无所畏惧的黑眼,那副不自觉的笑容,那轮廓鲜明的颊骨,小巧的双手,随意修剪的金褐色头发。在岩壁的劲风吹袭下,她的头发翩翩起舞。跟上一次见面时相比,并没长高多少,我仍旧不用弯腰就能亲吻到她的额头。但她的确变了。
我猝然吸了口气。我这辈子当然见过别人长大成人,但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我的朋友,看着他们长大的同时,我也在长大成人。显而易见,我还没有生育过子女,我唯一一次仔细观察别人长大的经验,就是和这个孩子相处的那四年又几个月的时间。我意识到,伊妮娅在大多数地方仍和五年前她十六岁生日时相差不多,除了所剩无几的那点婴儿肥,她的颊骨愈发瘦削,面容更加刚毅,臀部变宽了,胸部微微凸起。她穿着鞭裤,高筒靴,一件从西塔列森带来的绿色衬衣,一件在风中摇曳的卡其夹克。和旧地时相比,她的手臂和双腿强壮了,有力了。但这些在我眼里都不是什么大变。
她身上的一切都变了。我认识的那个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一个陌生的女人,现在,她正穿过简陋的平台,疾步朝我走来。让我陌生的,不仅仅是那改变了很多的面容,瘦削体态下精壮的肌肉,更是……一种刚毅。一股气度。就算在儿时,伊妮娅也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有生气、最活泼、最完美的人。现在,儿时那个孩子不见了,起码是隐匿在了成年之下,在那生龙活虎的光环下,我能看出一种刚毅。
“劳尔!”她迈过最后几级台阶,来到我身边,靠近我,有力的双手抓住了我的两条胳膊。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还以为她会和从前那个十六岁的孩子一样……重复我们在旧地最后一分钟所做的事……亲吻我的嘴唇。但她没有那么做,只是抬起一只手指修长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抚摸着我脸上和下巴上的皱纹。那双黑色的双眼中洋溢着……什么呢?不是欢乐。或许是活力。我希望,那是幸福之情。
我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我想说点什么,但甫一张口就打住了,我抬起右手,似乎要去摸她的脸,但又放了下去。
“劳尔……见鬼……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她放下手,用力抱紧了我,力道真是大极了。
“丫头,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我拍拍她的背,手掌感受着她夹克的粗糙质地。
她退后了一步,那副笑容更灿烂了。她抓住我的上臂。“找飞船的这一路是不是很糟糕?快告诉我。”
“五年!”我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我朝你喊了。”
“什么时候?在汉尼拔?当时我已经……”
“对,后来我又朝你喊‘我爱你’。记得吗?”
“记得,但是……如果你知道……五年,我是说……”
我俩马上说了起来,几乎是喋喋不休地说着。我试图把我的旅途经历告诉她,穿越那一座座远距传送门,在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上受到了肾结石的袭击,阿莫耶特光谱螺旋的人民,云海星球,又像水母又像乌贼的怪物。始终是我在问她问题,在她回答前,我又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伊妮娅一直在微笑。“劳尔,你样子没变。一点儿也没变。但当时,见鬼,我本来猜你会变一点点。只有……多长时间来着……一两星期的旅途,再加上在船上的冷冻舱里睡上一觉。”
在这阵幸福的眩晕中,我又感受到一阵怒意。“该死的,伊妮娅,你应该把时间债的事告诉我。还有传送到那个没河没陆地的星球的事。我也许会死的。”
伊妮娅点着头。“但我也不是那么确信,劳尔。一切都没有定数,只有普通的……可能性。这就是为什么我和贝提克会在小舟上额外加一个帆伞的原因。”她又笑了笑,“我猜那东西很管用。”
“但你知道这一别会是很长一段时间。对你来说是好几年。”这不是一个问题。
“是,我知道。”
我张口想说话,但内心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我抓住了她的臂膀。“丫头,很高兴重新见到你。”她又抱了抱我,这次亲了亲我的脸,小时候我跟她讲笑话或是说了让她高兴的话时,她总会这样做。
“快来,”她说,“中班结束了。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平台,给你介绍几个人。”
我们的平台?我跟着她爬下阶梯,走过先前和瑞秋同行时看到的几座桥。“伊妮娅,这一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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