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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退散,那个人出现在火中,通身浓烈的红,那种红色令人惊心动魄,浴血沐光,如同南红玛瑙,如同血赤珊瑚,如同鸽血宝石,美艳,灼眼,却充满杀戮的气息。
  他向着她走来,看着在烈焰中痛苦不堪的她,脸上露出那种惯常的淡漠笑容,这如同春花盛绽的笑容,此时却牵扯出最残忍可怕的唇角弧度。
  他修长的身躯微微俯下来,凝视着她,就像凝视着即将被他用一壶开水浇下的蚂蚁。他的声音冰冷地在她的耳边如水波般回荡:“黄梓瑕,你后悔了吗?”
  后悔了吗?
  后悔了吗?
  这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回荡,比她身上的烈火还要更让她觉得痛苦,直到她再也无法忍受,大叫一声,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口喘息着坐了起来。
  窗外唧唧喳喳的鸟雀,被她的声音惊飞,扑啦啦振翅高飞而去。只剩下晃荡的树枝,在窗外久久不能停息。
  黄梓瑕拥衾呆坐在床上,感觉到胸口一波波血潮涌动,让她整个人陷入晕眩的昏黑。她大口呼吸着,等着眼前那阵黑色过去,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走到桌边,摸到昨晚的冷茶,一口气灌下去。
  一阵冰凉从上而下在体内延伸,让她终于神智清醒了一些。
  她怔怔呆坐在桌上,许久,才木然转头看窗外。
  暴雨洗去了一切尘埃,过了一夜,又是炎炎夏日。
  与她和禹宣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的天气。
  天刚刚破晓,长安城中已经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长安人流繁盛,百业千行,丛楼结绮,**院缀锦,就算宵禁也无法遏制日日夜夜的热闹喧哗。
  而在这最热闹的地方之中最最热闹的顶点,又莫过于长安西市最中心的缀锦楼。
  今日缀锦楼中,又有个说书的老者,在满堂喧闹之中讲述各种千奇百怪的坊间轶闻,天下传奇。
  “话说大中三年七月三日,原本赤日炎炎万里无云,但到得午后,今上当时所居的十六宅中,忽腾起祥云万朵,彩霞千里——各位,你们可知这种种异状,究竟为何?”
  说书人舌绽莲花,又在讲述荒诞不经之事。
  黄梓瑕坐在二楼栏杆边,左手捏着勺子,右手捏着竹箸,往下看着那个说书人,目光却是飘忽的,并没有落到实处。
  她对面的周子秦抬起筷子在她手背上轻敲了两下。
  黄梓瑕回过神,目光移到周子秦的脸上:“干嘛?”
  周子秦不满地瞪着她:“你才干嘛呢,说请我吃饭,却光顾着自己发呆。”
  此时缀锦楼中气氛已经十分热闹,听者最喜欢听各种荒诞事,有人大声喊道:“大中三年,岂不就是同昌公主出生那一年么?”
  “正是!”说书人一见有人搭话,立即接道,“话说这位同昌公主,自那日漫天祥云中出生以来,始终不言不语,直至三岁那年,忽然开口说道,‘能活’。时为郓王的今上尚在惊讶之中,迎接郓王为帝的仪仗已经到了门口。因先皇久不立太子而一直忐忑的皇上才知,这下真是能活了!自此,今上对同昌公主,真是爱逾珍宝,视若掌珠啊!”
  黄梓瑕对于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自然兴趣缺缺。她将目光收回,却看见不远处倚靠在栏杆上听说书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着转头对身边人笑道:“阿韦,在说你那位公主夫人呢。”
  那人是个长相俊美的青年人,二十出头模样,端正的眉眼中隐隐有一股不应属于年轻人的倦怠。他扶额皱眉,一脸无奈地笑道:“好了,我该走了,眼看都快午时了。”
  他回身到席上取了一盏醒酒汤灌下,又举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上面的味道,然后赶紧作别席上人,才匆匆下楼去了。
  身后那伙年青人指着离去的人大笑:“你们看,你们看,娶了个公主老婆也不是好事,你看看韦驸马每次出来聚会时,多喝两杯都要提心吊胆的模样,真是叫人同情啊!”
  黄梓瑕指了指跑下楼去的那个青年,问周子秦:“你认识他吗?”
  周子秦看了一眼,说:“谁不认识呀,同昌公主的驸马,韦保衡嘛。”
  楼中那位说书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位同昌公主,去年下嫁咸通五年的进士韦保衡,当时陪嫁的那十里妆奁,那稀世奇珍连珠帐、却寒帘、瑟瑟幕、神丝被,简直是倾尽国库珍宝!公主在广化里的宅邸,更是以金银为井栏,缕金为笊篱,水晶玳瑁八宝为床,五色玉为器什,金碧辉煌更胜当年汉武帝陈阿娇的金屋啊!”
  如今大唐正是争竞豪奢的世风,同昌公主的这一场婚礼,自然足以让京城人津津乐道至今。缀锦楼中,众人纷纷议论各种传说中价值连城的陪嫁,一时热闹之极。
  黄梓瑕也终于不能免俗,问:“这传言是真是假啊?同昌公主的嫁妆真的掏空了国库?”
  “没有掏空,不过据说也差不多了。”周子秦埋头吃饭,一边叹气,“那个韦保衡,真是祖坟冒青烟啊!当年我们一起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他经常和我一起逃学掏鸟蛋摸泥鳅的!谁知后来居然考上了进士,又娶了公主,累经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到现在,已经是兵部侍郎了!而我呢……”
  他十分虚假地作出一个悲痛欲绝的表情。黄梓瑕压根儿不想理他:“你这不马上就要到蜀地,实现你的人生理想了吗?”
  “对啊,这就是我人生的意义!”周子秦眉飞色舞,挥舞着筷子说道,“哎哎,和你商讨一下,以后我的头衔就是‘御封捕快,钦赐仵作’,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黄梓瑕简直无语了。
  “那要不……‘奉旨剖尸’?”
  黄梓瑕把自己的脸转向一边,决定再不和这个人说话了。& && && && && && &&&
  三 投桃报李(二)
  “反正,随便什么吧,总比这辈子唯唯诺诺,冠一个‘某某驸马’好,对不对?”
  “你不喜欢,自然有一大堆人挤破了头,操什么心啊?”黄梓瑕鄙视了他一下。
  下面说书人的声音又传过来:“诸位,说到同昌公主,大家可知昨日在荐福寺,发生了一起天雷劈死人的报应?”
  下面的人都哗然,有人大声问道:“昨日荐福寺那个被雷劈死的人,居然与同昌公主有关么?”
  “正是!大理寺的崔大人已经命人察明,这人正是公主府的宦官魏喜敏。此人是公主身边的近侍之一,此次被雷劈死,同昌公主也是诧异莫名,不知自己身边怎么会出现这样罪大恶极,以至于被天雷劈死的恶人。”
  “这说书人的消息好灵通啊。”黄梓瑕自言自语。
  周子秦洋洋得意地说:“当然啦,坊间说书人消息最灵通了,大街小巷多少嘴巴,都是他们的消息来源呢。不过我也不差,早和大理寺的人搞好关系了。我跟你说,这事我昨晚就挖到了内部消息!”
  黄梓瑕现在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问:“什么□□?”
  “这个魏喜敏啊,从小被指派给同昌公主,对同昌公主那叫一个忠心耿耿的,简直是公主指哪打哪的一条忠犬。所以知道他被雷劈死了,同昌公主震怒了,昨天晚上亲自去崔大人府上,说是询问魏喜敏的死因,实际上是给崔大人施加压力,让他一定要尽早解决此案。”
  “怎么解决?从昨天现场的种种情况来看,天降霹雳凑巧伤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是啊,所以同昌公主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说她身边的人罪大恶极,遭受天谴,所以她要求崔大人尽早给个说法,免得辱及公主府的名声。”
  “难怪崔大人昨天一听说与同昌公主有关,脸上那种悲痛欲绝的样子。”黄梓瑕微微皱眉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同昌公主,又能管得了京城人民爱说什么吗?”
  “你看,这不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吗?”周子秦耸耸肩,“摆明了无从查起的案件,偏偏还有个公主一定要为她身边的宦官洗清罪名,这事落谁手上都是个烫手山芋。”
  黄梓瑕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问:“上次说的,我朋友张行英那件事,现在有着落了吗?”
  “唔……别这么煞风景嘛,吃完再说吧,不然显得你请我吃饭就是为了托我办事似的。”
  “奇怪了,我身为末等宦官,一个月的俸禄只有二两银子,如果不是为了托你办事,我硬生生拿出一两银来请你到缀锦楼吃饭干嘛?”黄梓瑕皱眉道,“这事啊,要快,而且一定要飞快!因为我再过两三天就要跟王爷去蜀地了。”
  到时候她要投入家人的冤案之中,哪还有时间去管张行英?
  周子秦豪爽地拍胸脯:“好,这么说吧,京城防卫司第三马队队长徐丛云,我铁哥们,他让我今天下午就带着张行英去他那儿报到。我敢保证,只要张行英过去了,绝对没问题!”
  黄梓瑕松了一口气:“好,如果这事成了,以后我们在蜀地碰面时,我再请你吃饭。”
  “如果不成呢?”
  “把今天的这一顿也吐出来还给我!”
  京城名医馆端瑞堂,连晒药的地方都不同凡响。偌大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一个竹匾接着一个竹匾,跟鱼鳞似的。匾内晒满了各种切好的药材。
  在满地晒开的竹匾中,张行英正站在中间,端着一个足有七尺直径的竹匾翻抖着,让药材被日光晒得更均匀一点。他身材高,臂力强,竹匾高高抡起又落下,上面的药香顿时散逸开来。
  遍地的竹匾,他一个个翻动,一排排走动,眼看越走越远,黄梓瑕赶紧叫他:“张二哥!”
  张行英回头看到他们两人,面露疑惑神色:“两位是……?”
  黄梓瑕压低声音,叫他:“张二哥。”
  张行英端详她的模样许久,才“啊”了一声,指着她结结巴巴:“你,你是黄……”
  “对,我是来还人情的。”黄梓瑕把重音放在“还”字上,赶紧打断他的话,说,“前个月,幸好张二哥帮我进城,可也害得你如今沦落到此。所以我今日过来,是想投桃报李,给你介绍个事情做。”
  张行英依然瞠目结舌:“你……”
  “我是杨崇古啊!你别说你帮了我就忘记我了!”黄梓瑕拼命对他使眼色。
  张行英这才醒悟过来,她现在是四海通缉的罪犯,当然不能泄露真实身份。但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只能呆呆看着她,机械地回答:“哦哦,杨崇古啊……你现在是在……”
  “我如今在夔王爷手下做事,想不到吧。”黄梓瑕赶紧说着,看着他震惊的神情,立即把话题扯到别人身上,指了指周子秦,“这位是刑部周侍郎的小公子周子秦。”
  周子秦向来热心,赶紧对着他拱手:“张二哥!虽然未曾谋面,但我听崇古多次提起你了!他说张二哥义薄云天,侠肝义胆,忠孝两全,古道热肠……哎呀!”
  最后两个字,是因为他被黄梓瑕踩了一脚。不过周子秦显然不拘小节,继续在那里絮叨:“你放心,崇古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义不容辞……”
  还没等他说完,晒场旁边小屋的门打开了,一个老头探头朝他们大吼:“吵什么吵!张行英,你还不快点去翻药?这些药不及早晒干,柜上拿什么用?”
  张行英赶紧应了一声,然后又俯身端起下一个竹匾,开始翻动药材。
  周子秦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围这竹匾的**大海,问:“张二哥,这里就你一个人?一个人每天要把这些竹匾全部翻一次?”
  张行英摇头,一边放下手中的竹匾,拿起另一个翻,一边说:“不,四次。早上两次,下午两次。”
  “那你一整天不用干别的,光翻药就行了!”
  “不行。”张行英有点心虚地说,“还要切药,碾药,捣药,煎药,炮药,蜜炼……我做不太利索,老是完不成师父交代的活儿,所以每天得早些起来,晚上也要迟点睡。”
  “你爹好歹也是坐堂大夫,怎么都不带你一下?”
  张行英泄气地摇摇头,说:“我爹年迈,无法来坐堂问诊了,如今端瑞堂肯收我,给我个活干就不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下不停,说话间又翻了三四个竹匾。
  周子秦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别翻了,走吧走吧!连我都看不下去了,这端瑞堂这么会压榨人!”
  张行英赶紧抢住差点翻倒的竹匾:“去……去哪儿?”
  旁边那个老头见他们不理自己,大怒:“张行英!给我仔细点干活!干不完别怪我赶你走!”
  “赶什么赶?告诉你,不干了!”周子秦一把拉起张行英转身就走,“京城防卫司等着他呢,谁有空在这儿听你叨叨?”
  老头儿吹胡子瞪眼:“京城防卫司?开玩笑呢!能进那里的人非富即贵,这小子凭什么?”
  “京城防卫司就要他,你管得着么?”周子秦丢下一句,不屑看他一眼,“等张二哥混个两三年,转去神策军,气死你!”
  老头儿真的快被气死了:“痴人说梦!张行英,你走了就别回来了!”
  张行英一脸踌躇,但黄梓瑕却看到他的眼睛亮了,手中的竹匾也终于丢掉了。
  “好啦,一句话,去不去?”周子秦拍着他的肩,俨然已经是他兄弟的模样,“就你这身材,你这一身霸气,不去神策军简直是他们的损失啊!”
  “我去!”
  京城防卫司马队队长徐丛云豪爽开朗,他与周子秦自小认识,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他与张行英闲扯了几句,知道他之前在夔王府仪仗队,便问:“夔王身边可都是千挑万选的人,你既然能被选中,必定是极出色的,可现在怎么又出来了呢?”
  张行英一时犹豫。黄梓瑕赶紧说:“张二哥是时运不济,刚好在扈从时闹肚子,结果落在后面了,不巧又被发现,所以才被发出来了。”
  徐丛云看着黄梓瑕,问:“这位公公是?”
  “是夔王府的杨崇古杨公公,如今夔王爷身边的近侍。”周子秦说。
  徐丛云顿时又惊又喜:“啥!莫非就是破了当初四方案的那位杨公公?真是失敬,失敬啊!”
  张行英在旁用力点头,崇拜地看着黄梓瑕。
  周子秦也肯定地说:“对,崇古很厉害的,仅次于我最仰慕的黄梓瑕。”
  黄梓瑕抬头看张行英,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笑脸变得僵硬了。她只好谦虚说:“哪里哪里,只是凑巧。”
  徐丛云抬手用力拍拍张行英的背,一直站得笔直的张行英被他的巨掌拍得几乎要把肺都吐出来了。
  “既然有二位担保,而且他当初能进夔王府,相信身体和家世背景应该都没有任何问题。这样吧,第三马队人最少,你先编入那边,这一两个月先跟着大家走走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下个月知照了王都尉之后,正式编入名册,这事就算定了。”
  张行英这下就算被他拍得心肝脾胃肾都吐出来也是心甘情愿了。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会站在那里傻笑。
  黄梓瑕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她深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张行英,如今张行英处境改善,她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去蜀地,不再亏欠于人了。
  大事商量完毕,周子秦呼朋引伴,京城防卫司几个队长都被叫上,由他做东,直奔酒楼而去。
  身为穷人的黄梓瑕和张行英压根儿就不敢跟这个纨绔子弟抢,免得这一桌酒席要自己卖身筹钱。
  也不知运气好还是差,一伙人一出门就遇见了王蕴。
  “王兄!”
  “王都尉!”
  众人赶紧打招呼,一看他身后还有一位面容俊美的男人,正是驸马韦保衡,赶紧又纷纷上前见过,有喊驸马的,有喊韦侍郎的,一时间衙门口热闹非凡。
  韦保衡脾气甚好,笑眯眯向众人点头致意。王蕴则瞥了黄梓瑕一眼,不深不浅地笑问:“子秦带杨公公过来,有什么要事吗?”
  周子秦赶紧拉过张行英,说:“我听说徐大哥的马队缺人,所以给引荐了一位。这是张行英,家世清白,身手利落,你看,长相也是百里挑一的,而且和崇古也很熟,绝对可以的。徐大哥说先试一个月,若可以的话再向你上报,到时还请王兄多多关照啊!”
  “杨崇古介绍的?”王蕴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周子秦对他们之间的恩怨毫不知情,还笑着点头。
  张行英更是只顾着紧张地向王蕴行礼。
  王蕴一抬手制止,说道:“子秦,原本徐队已经答应他留下来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之前马队所有兄弟进出,我一般也不干涉。但是这位兄弟这事,恐怕不成。”
  三 投桃报李(三)
  周子秦顿时愣住了。其他人也没想到王蕴会忽然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个个面面相觑。
  王蕴见众人这样,又露出一丝笑意,说:“倒不是有意为难这位兄弟,只是你们都知道我即将调往御林军。在临走之前,我欲为防卫司衙门留一个标准,既能考验新兵素质,又不至于伤了和气,只是还未来得及和大家商议。”
  王蕴此去御林军,算是平调,但御林军中前途虽广,可上面另有多位上司,绝没有他一人坐镇京城防卫司来得愉快。
  京城防卫司有些人确实只会上马,就为了混几年资历而托关系进来的。此时听说王蕴有办法卡住不合格的,又不伤和气,众人都赶紧追问他是什么办法。
  王蕴目光上下打量张行英,又着意看了看他的手,说:“马缰痕迹犹在,想必是会骑马的,必定也会击鞠吧?”
  击鞠就是大唐皇室风行的马球,张行英自然也会,点了点头。
  “击鞠出色的人,马上马下的身手不必说,对马匹的控制操纵也定是上佳。不如明日你们寻几个人组一队,我们防卫司也会召集几个善于击鞠的,到时候我们比一场,既不伤了和气,又能检验一下张兄弟的身手,你看如何?”
  王蕴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拍手称赞。废话,上司说出的话,谁敢不附和不叫好?什么“都尉高明”,“高瞻远瞩”,“为防卫司衙门解决后顾之忧”这类的话就不要脸地往外蹦。
  王蕴脸上的笑容依然如春风和煦,笑着朝向张行英和黄梓瑕看了一眼:“既然大家都赞成,那么明日卯时,静候各位。”
  “岂有此理!王蕴这坏蛋,平时称兄道弟的,关键时刻居然拆我们的台!”
  回来的路上,周子秦带着他们去看京城防卫司击鞠场。他双手叉腰站在场边,望着平坦的沙地,表示很郁闷。
  “谁都知道他要被调到御林军去了,临走前放点水不是名正言顺么,居然还想出这么个歪主意!”
  张行英迟疑地说:“但是……但是我觉得王都尉说得有道理,京城防卫司职责重大,审核严格也是应该……”
  “你还没进京城防卫司,就先别站在王都尉那边说话了!”周子秦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京城防卫司的马队,击鞠功夫可算是京城第一?每年京城各个衙门击鞠比赛,京城防卫司夺魁毫无悬念。你说,就你一个平民百姓,上哪儿去拉人帮你打这一场?这不是必输无疑么!”
  必输无疑吗?
  张行英也有点怔愣的模样。
  “也不是说输了就不要你,但如果我们不能打一场漂亮的马球给他们看,卡你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周子秦点着手指,说,“一支击鞠队起码得五个人吧。崇古,你会击鞠吗?”
  黄梓瑕点点头,说:“打过。”
  “行英,你行不?”
  张行英点头:“也打过。”
  “还差两个人……”周子秦蹲在击鞠场边的柳树下,扳着手指有点痛苦地点数,“叫谁好呢……京城里击鞠最有名的几个人我想想看……”
  “昭王爷。”黄梓瑕忽然说。
  周子秦点头:“没错,昭王击鞠的确厉害,不过一般人谁能请得动他?别说请他了,他整日不在府上,见他一面都难……”
  还没等他说完,黄梓瑕已经按住旁边的栏杆,飞身跃入了面前的击鞠场。
  场上一场球刚刚打完,黄沙还未沉淀,犹有一层尘埃还漂浮在半空。她却视而不见,直越过沙尘,向着对面场边的休息所在跑去。
  听到她跑来的声音,正在挑选球杆的那两个人回过头。
  周子秦眼睛都快掉下来了:“昭王?他怎么……这么巧,刚好和鄂王在这里?”
  只见黄梓瑕对着昭王李汭施礼,周子秦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昭王脸上带着笑意点头,然后将自己手中的球杆递给了她。
  黄梓瑕一手持杆,一手挽住旁边一匹马,一个翻身便上了马。昭王也上了另一匹马,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向着场上一个孤零零摆在场地正中的球飞驰而去。
  周子秦赶紧从场边跑过,凑近站在旁边含笑观看的鄂王李润,问:“鄂王爷,他们……这是在干嘛?”
  李润含笑道:“杨公公与昭王赌赛呢,看谁能先进一个球。”
  杨崇古莫名其妙要和昭王赌什么赛?周子秦一头雾水,又问:“赌赛的彩头是?”
  “还没说,只说赢了之后昭王要答应她一件事。”
  周子秦失笑:“他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要不是他声势这么嚣张,昭王怎么会一下子就答应呢?你也知道昭王最受不得激。”
  说话间,两匹马已经冲到场上那球的左右,两人都是快捷绝伦,几乎不相上下,同时到达。
  两柄击球杆同时击出。昭王的球杆直击向小球下部,而黄梓瑕的球杆却在中途转而拍在他的球杆上。
  “咔”的一声,两根球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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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在一处。黄梓瑕没能完全阻止昭王的去势,却因此将球被击出的力道减缓。在昭王看向飞出的球的一瞬间,她已经提马奔向极速下落的球的方向。
  球正落在球门不远处。周子秦在心里暗叫一声好险,差点被昭王一下子就进球了。
  众人正等着看她带球冲向昭王那边的球门,而昭王也勒马站在自己这边场上,举着球杆指着她笑道:“杨公公,放马过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能……”
  话音未落,他看见骑在马的她对他笑了一笑,一个俯身挥起手中球杆,击在了球上。
  “啪”的一响,球应声入门,落在了她身后的球门内。
  这一下,旁观者都是一阵愕然,不知道她破了自己的球门是什么意思。
  黄梓瑕却十分愉快地纵马奔向昭王,笑问:“昭王爷,我们刚刚只说谁先进球者为胜,可有人约定过哪方球门属于谁?”
  昭王顿时无语:“杨公公,进自己家球门也算进球吗?”
  “第一,我们并没有说过我身后的球门就是我的,第二,谁叫我技不如人,为了请昭王爷帮忙,只能出此下策,钻您的空子呢?”她满脸笑意,耍赖都耍得这么可爱,让昭王觉得又好气又满足,不由得举起手中球杆轻拍了一下她身下那匹马的屁股,哈哈大笑,“实在可恶,居然敢设计本王。”
  两人既分出了胜负,昭王又心情愉快,于是拨马回转到场外休息。
  “子秦也在啊?还有那个小子是谁?”昭王一指张行英。
  周子秦赶紧说:“是我们朋友,这回本要进京城防卫司,不巧遇到了一些小麻烦。”
  昭王转头笑看黄梓瑕:“这么说,找我赌赛就是为了他?”
  “请昭王爷恕罪!”黄梓瑕赶紧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听说是与京城防卫司击鞠,昭王顿时来了兴趣:“这事我喜欢!这回我非帮你们把京城防卫司的马队给打趴下不可,好好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京城击鞠第一人!对了,我们这边都有谁?”
  黄梓瑕指指自己,张行英,周子秦。
  “加上我也才四个?”昭王的目光落在了鄂王李润的身上。
  李润苦笑:“这个……”
  “别这个那个了,就差一个,去不去一句话!”
  “那就去吧。”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黄梓瑕就被窗外的小鸟吵醒了。
  一想到今天是重要的一天,她赶紧跳起来,首先拿布条把自己的胸裹得严实,然后挑一件窄袖的衣服穿了,跑到院子里去活动筋骨。
  夔王府的夏日清晨,一路女贞子花盛开,白色的花朵铺满一地,青涩的香气暗暗蔓延。
  经过马厩的时候,想起什么,又赶紧跑到管马的王伯身边:“王伯,我今天要借用一下那拂沙,可以吗?”
  “行啊,王爷说这匹马就归你了,你随时可以骑出去。”
  “太好啦!多谢王伯了!”她开心地跳起来,却听到旁边的涤恶重重打了个响鼻,凑头到她面前看着她。
  黄梓瑕怕它的鼻涕喷到自己,赶紧抬手按住它的鼻子,又心觉不对。面前涤恶那双硕大乌黑的眼睛中,倒映着她身后的晴天白云,也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颀长挺拔,就站在她的身后。
  她战战兢兢地回头:“王爷。”
  李舒白站在她身后三步之远,神情平淡:“一大早去哪儿?”
  “去……去和京城防卫司打一场马球。”她压根儿不敢欺骗面前这个人。今天这场马球一打,李舒白还能不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还要靠着他带她去蜀地呢,瞒着他对自己绝对没有好处。
  “京城防卫司……王蕴?”他微微挑眉。
  “嗯,周子秦拉了昭王鄂王过来,我们组一队,和王蕴打一场。”至于张行英,还是先隐瞒再说。
  李舒白最近忙得很,他身兼数职,朝中事务繁多,哪有那么多时间管她,所以只“嗯”了一声,便牵过涤恶,飞身上马。
  黄梓瑕松了一口气,正去解那拂沙,李舒白又回转马头,居高临下看着她说:“京城防卫司那一**年轻人,向来没轻没重,论起击鞠的粗野是京城有名的。”
  黄梓瑕点头,还在揣摩他是什么意思,又听到他低而仓促地说:“你……小心留神,别伤到自己了。”
  “哦。”她点头,有点心虚地抬头看他。
  “免得你若是受伤,行程便要推迟了。”他丢下一句解释,然后拨转马头,马上就离去了。
  留下黄梓瑕牵着那拂沙慢慢走过女贞子开遍的青砖路,忽然之间有点心虚的感觉。
  等她骑着那拂沙赶到马球场时,发现张行英已经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场边了。
  “张二哥。”她跳下马,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你没有熟悉的马呀?”
  “我家怎么可能买得起马呢?”张行英不好意思地说,“所以,其实我平时也没怎么打过马球,技艺很生疏。”
  “没事,这回我们拉来了昭王和鄂王,京城防卫司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怀着顾忌,我们的胜算还是不小的。”黄梓瑕安慰他说。
  “嗯,总之,多谢你和子秦兄了。”张行英凝望着她说。
  黄梓瑕挥挥手:“没啥,我们不会让你回端瑞堂受气的。”
  “就是嘛,今天非得把你弄进防卫司,然后到端瑞堂气死那个老头。”身后传来周子秦的声音。他手里牵着自己的马,拍了拍马颈,“小瑕,打个招呼。”
  那匹马立即很乖地向他们点头致意。
  黄梓瑕听到那个名字,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小瑕?”
  “对啊,黄梓瑕的瑕。”周子秦深情地摸着马头说。
  黄梓瑕和张行英默默对望一眼,都看见了彼此脸上无语的表情。
  四&&如风如龙(一)
  旭日东升,夏日的阳光刚一出来就给长安带来了炎热。
  京城防卫司来了百余人,除了都尉王蕴之外,徐丛云等几个队长、司中大部分人都来了,还有驸马韦保衡居然也在。
  王蕴看着他们这边,笑着过来问:“就只有你们三个人吗?咦,只有两匹马,那可怎么凑一队马队?”
  他笑容温和,可黄梓瑕怎么瞧他怎么觉得不自在。明知道他讨厌自己,甚至可能是恨自己,但表面上却还这样轻松愉悦,这种人,是她最怵的对象。
  周子秦却对着王蕴笑道:“急什么啊,还有两个人,待会儿过来时,你一定看到就会认输了。”
  “哦……”王蕴瞧了黄梓瑕一眼,问,“难道是夔王爷?”
  周子秦眨眨眼:“不是,但也足以震到你了。”
  “那我拭目以待了。”王蕴笑道,转身回到自己那边的位置上。周子秦一眼看到驸马韦保衡正在擦拭自己手中的一根球杆,不由得“哎呀”了一声,说:“不会吧,王蕴太狠了!”
  “怎么了?”黄梓瑕问。
  “韦保衡居然要上场!”
  “驸马击鞠很厉害吗?”
  “岂止厉害!当初要不是他在大明宫元日的一场击鞠赛中大放异彩,一个人控制了整场比赛,力挫吐蕃五大击鞠高手,又怎么会被皇上赞赏,被同昌公主看上呢?”
  “太狠了……”黄梓瑕看看周子秦那匹温顺无比的“小瑕”,看看连马都没有的张行英,再看看自己纤细的手腕,不由得觉得这场球真是堪忧。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击鞠场外传来一阵山呼万岁的声音,竟是皇帝带着郭淑妃和同昌公主到来了。
  皇帝穿着玄色常服,面容上堆满笑意,与女儿同昌公主说说笑笑地走到场边。宫人们迅速陈设好了御座,郭淑妃十分温柔体贴,亲手为皇帝陈设瓜果点心,因怕沙尘,又亲自盖上锦罩。
  郭淑妃年纪与皇帝差不多,但因常年保养得宜,依然雪肤花貌,看起来如珍珠般丰腴莹润,极有风韵。
  同昌公主的眉眼与郭淑妃十分相像,但轮廓较硬,显得五官比她母亲单薄,虽然与皇帝言笑晏晏,眉目欢愉,却依然掩不住本身那种锐利而脆弱的美,仿佛易折的冰凌。
  皇帝落座后,目光扫了众人一眼,笑道:“听说七弟九弟你们要来一场击鞠比赛,朕赶紧就过来了啊!这可是一场难得的盛事,不容错过。”
  大唐皇帝几乎个个喜爱击鞠,当年穆宗皇帝年仅三十,因为在击鞠时被打球供奉误击头部,以至于三十岁便中风驾崩。继任的敬宗皇帝又因沉迷于击鞠,年仅十八岁便被宦官谋害。但击鞠风潮在皇室中依然有增无减,皇帝虽然不太擅长击鞠,但却极爱观看,尤其是今日还有皇亲国戚参与,更是让他连朝政都丢下了,前来观赏。
  众人向皇上行礼见过。不知道是不是黄梓瑕太过敏感,她总觉得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笑容略显僵硬。
  或许,他在看到她的时候,想起来身在太极宫的王皇后吧。
  等皇帝坐定,昭王与鄂王并辔而行,在众人的簇拥中骑马进来了。王蕴的看见他们向黄梓瑕等走去,顿时知道了他们请来的帮手是谁。但他神情如常,似乎毫不介意,只笑着从那边过来,与两位王爷见过,一番寒暄客套,举止落落大方,连看见他们的惊喜都表现得分寸极佳。
  黄梓瑕只能默然给自己的那拂沙喂马料。
  周子秦脸皮最厚,见两位王爷也没有多余的替换马匹,便直接对王蕴说:“王兄,跟你商量个事情吧,我们这边缺一匹马,不如你们借我们一匹?”
  京城防卫司的人暗地嗤笑,毕竟,临到比赛才向对方借马的事情,估计是古往今来第一遭。
  王蕴却毫不介意,一派光风霁月的坦然,抬手向后示意:“我们带了十余匹马过来,子秦你看上哪一匹,尽管挑走。”
  周子秦也毫不客气,一指驸马韦保衡身边的那匹栗色高头大马,说:“就那匹吧!”
  韦保衡笑道:“子秦,你简直是个人精。”
  “废话,你看上的马,那自然是最好的,我最佩服你的眼光了。”他说着,毫不客气地将栗色马牵了过来,将缰绳递到张行英手中,“赶紧骑上去试试,熟悉一下感觉。”
  韦保衡虽是驸马,脾气却甚好。他随手拉过了旁边一匹黑色的健马,笑道:“换匹马照样赢你。”
  马球场已经清理平整,昭王李汭与王蕴猜枚,定下左右场地,双方套上衣服,黄梓瑕这边为红衣,王蕴那边为白衣。
  拳头大小的球放置于场地正中,左右五人勒马站在己方球门之前。
  令官手中小红旗高扬,双方的马匹立即向着那个球直冲而去。九道尘烟向着中场迅速蔓延,十匹马中,只有黄梓瑕的那拂沙没有动,她冷静地坐在马上,在后方观察形势。
  昭王李汭的马是千里良驹,一马当先直取那颗球。他的马步程极长,离球尚有两丈余,他已经做好了击球的姿势,马蹄起落间,他球杆击出,第一球已经飞向对方球门。
  驸马韦保衡反应最快,立即拨马回防,球在球门上一撞,弹了回来,正落在他的马前。他一挥杆传给王蕴,王蕴立即抓住对方球场上右边的空档,长驱直入冲向球门。
  黄梓瑕正横马站在球门前,见他来得飞快,她催促那拂沙,正面向着王蕴冲去。
  两匹马在电光火石之间擦过,两根球杆在瞬间交错,王蕴与她的马各自向前冲去。
  王蕴带过来的球,已经到了黄梓瑕的球杆之下,她右手轻挥,球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径直传向昭王李汭,不偏不倚落在他马前。
  昭王面前正空无一人,轻轻松松便将球送入球门,首开得胜。
  “昭王爷,崇古,干得好啊!”周子秦得意忘形地在马上大叫,连自己要防着对面的人都忘了。
  众人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宦官,马球居然打得这么精妙,居然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王蕴的手中轻取一球。场外观众都静了一下,然后才轰然叫好。
  黄梓瑕目不斜视,催马回到球门前,专注回防。
  王蕴只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赶向自己的场地。
  一开场便打出一个小□□,连皇帝李漼也是赞不绝口,笑道:“不错,不错,七弟球技精进啊!”
  郭淑妃替他轻挥着扇子,一边笑道:“是啊,还有那个小宦官,身手真不错。”
  李漼也着意看了看黄梓瑕,点头说:“那个小宦官名叫杨崇古,是夔王身边的近人。”
  “咦,莫非就是破了京城四方案的那位?”郭淑妃以扇掩面,笑道,“听说昭王当初曾向夔王讨要过这位小公公呢,果然长相清俊,令人心生喜爱。”
  李漼一哂,未再说话。
  同昌公主心不在焉,手肘靠在父皇的榻背上,下巴支在手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皱眉看着场上来往的马匹。
  场上此时气氛已经十分热烈,驸马韦保衡一球破门,平了比分,高举着球杆向场外的皇帝等人示意。
  皇帝笑道:“灵徽,驸马看你呢。”
  “一身臭汗,理他呢。”同昌公主懒懒地说。
  夏日高悬,阳光已经十分强烈。
  比赛才开始不到一刻,黄梓瑕已经感觉到了压抑。
  不仅是天气炎热,击鞠场上飞扬的沙尘也令人呼吸迟缓。汗水湿透了每个人身上的衣服,但这种灼热似乎更加重了场上人的兴奋,马匹的奔跑与马场的沙尘一样迅疾,来去如风,让人连眨一下眼睛的空档都没有。
  她顶着烈日,挡在球门之前,盯着面前疾驰而来的人。
  王蕴。
  仿佛是故意的,他直冲着她而来。
  黄梓瑕警惕地望着他,紧持手中球杆,催马向他迎去。
  就在两人的马头堪堪相遇之时,王蕴忽然抬手,手中的球杆高高挥起,在将球带向驸马韦保衡的同时,他的球杆也挥过她的耳畔,向着她头上的簪子击去。
  黄梓瑕下意识地一矮身,伏在那拂沙的背上。
  她听到球杆擦过她头上簪子,轻微的叮一声。
  后背忽然有一片冷汗渗了出来,夹杂在热汗之中,让肌肤都起了毛栗子。
  如果她的闪避稍微慢一点,此时她已经披头散发坐在马上。或许,就会被人看出她的模样,与那个正被通缉的女犯黄梓瑕长得如此相似。
  她猛抬头,看见王蕴端坐在马上,侧脸看了她一眼。
  烟尘自他们之间漫过,她看见王蕴的眼神,冰冷而深暗。
  还没等她直起身子,场边已经传来欢呼声。驸马韦保衡又进一球。
  周子秦骑马跑到她的身边,问:“没事吧?”
  “没事。”黄梓瑕皱眉道。
  “王蕴真是不小心,差点打到你的头了。”他不满地说,“看来他也在京城防卫司被那**粗爷们给带坏了。”
  黄梓瑕没有答话,只扶住自己的发簪,又紧了一紧,说:“没什么。”
  话音未落,旁边围观的众人又响起一阵喧哗声。
  场上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夔王李舒白从外边进来了,他没有骑马,身边人帮他牵着涤恶进来。
  黄梓瑕怔愣了一下,张行英靠近她,有点紧张地问:“那个……崇古,王爷来了。”
  黄梓瑕只看了李舒白一眼,握着手中球杆,拨转马头,说:“先别管,等打完这场球再说。”
  李舒白去见过了皇帝,皇帝赶紧叫人添了把椅子,让他坐下。郭淑妃与同昌公主挪到后面去,他坐在皇帝身后半步。
  “那个杨崇古,球打得真不错。”皇帝说道。
  李舒白望着场上又继续纵横来往的马匹,淡淡地说:“她体力不行,估计支撑不了半个时辰。”
  皇帝笑道:“不过他面子不小啊,昭王和鄂王据说都是她邀来助场的,为了保他朋友进防卫司。”
  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张行英的身上,微微皱眉,却只说:“想来是七弟九弟今日无事,所以陪他们玩一场吧。”
  四 如风如龙(二)
  周子秦的小瑕性情温顺,一不留神就被防卫司的一匹黑马踹中,小瑕痛得往旁边狠命一窜,周子秦差点没掉下来。
  “卑鄙啊!哪有对着别人的马下手的!”周子秦大叫。
  正在防守的黄梓瑕,听到周子秦这一声呼叫,不由自主地目光微转,向他那边看去。
  而她对面的王蕴,居然毫不理会旁边正在抢球的人,驱马向着她狠狠撞过去。
  那拂沙训练有素,在那匹马撞过来的一刹那,硬生生扬起前蹄,以后蹄为支撑,向右方转侧过半个马身,堪堪避过了他这一下撞击。
  而王蕴却在两个马身交错而过的一刹那,贴在了那拂沙的近旁。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场边人正在喧哗叫好,鄂王李润斜刺里穿出,驸马韦保衡的手中的球竟被他一下击中,直飞向另一边球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个球,盯着它一路高飞过半个球场,那里周子秦正在爬上马背,而张行英立即回过神,追着球向着无人防守的球门冲去。
  在热烈气氛中,只有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场地另一边。那里王蕴与黄梓瑕的两匹马,在无人理会的球门外,紧贴在一起。
  黄梓瑕催促那拂沙,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王蕴却催马赶上她,他就在她身后半个马身,以至于,在这样的喧哗声中,都能听见他压低的声音,自她的身后传来:“听说我的未婚妻黄梓瑕,击鞠技艺在蜀地无人能及。”
  黄梓瑕顿了顿,勒住了马缰。
  叫好声响起,张行英那一球,毫无悬念地击入了球门。
  王蕴仿佛没看见场上的胜负。他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平静得几乎有点冰冷,“你看,球场这么混乱,要发生一点情况实在太简单。只要我一不小心,打散你的头发,或者……”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她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抹的那一层黄粉已经被汗水冲得不太均匀,看起来像是满脸灰尘,却也能依稀让人看见底下细致光滑的肌肤。
  “……或者不小心,将你的外衣弄破了呢?”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黄梓瑕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回头看着他,勉强说:“恕奴婢愚钝,不知道王都尉在说什么。”
  他没有理她,只直直地盯着她,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王家到底亏欠了什么……”王蕴缓缓放下手中球杖,一字一顿地问,“以至于,黄梓瑕宁可杀了全家,也不愿意嫁给我?”
  有两三匹马从他们身边越过,又一轮进攻与回防开始。
  周子秦大喊:“崇古,快点回防啊!”
  昭王李汭笑道:“王蕴,你不会还威逼利诱崇古不许赢球吧,你看他脸色这么难看。”
  王蕴转头对他高声笑道:“怎么会,我是看她球技这么高超,想约她私下切磋切磋。”
  他转头看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她一人听见:“今晚酉时,请你过府一叙。”
  黄梓瑕勒着那拂沙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缰绳在她的手掌上勒出深深一条泛白痕迹。
  他的目光挑衅地看着她,手中的球杆斜斜指着地面。
  终于,她咬住下唇,微一点头。
  王蕴唇角微扬,冰冷的一丝笑意,随即拨转马头,转身离去。
  李舒白站起来,对发令官示意。
  场上众人正不知为什么要停下,却见李舒白朝着黄梓瑕勾勾手指。
  她纵马奔向他。在炎炎夏日中一场球赛打到现在,她胸口急剧起伏,汗如雨下。她毕竟是个女子,体力比不得男人,已经十分疲惫。
  早已换好红色击鞠服的李舒白叫人牵过涤恶,飞身上马,说:“换人。”
  黄梓瑕顿时愕然。
  李舒白看也不看她,只瞥了紧张看着这边的张行英一眼,声音冷淡:“就这体质,还敢逞强。”
  黄梓瑕默然无语,仰头看着坐在马上的他,将手中的球杖递给他。
  强烈阳光的背后,他的面容在逆光里看不清晰,只剩得一双眼睛熠熠如星。她听到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滑过她的耳畔:“帮助被我赶出去的人,待会儿,你最好给我个交代。”
  黄梓瑕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而涤恶已经急不可耐,冲进了击鞠场。
  夔王李舒白一上场,局势自然大变。原本胶着的比分瞬间拉开,王蕴与驸马联手亦挡不住他。
  涤恶彪悍无比,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场上冲突,弥漫的烟尘之中,只见一袭红衣的李舒白挥杆,进球传球潇洒利落,纵横驰骋间不留半点情面。
  王蕴苦笑着与韦保衡商量说:“夔王气势太盛了,无论如何也要先截下他一球,先挫一挫他的锐气,我们这边才有机会。”
  韦保衡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夹攻,招呼其余三人赶上,企图阻截住李舒白的来势。
  李舒白被五人围住,依然无动于衷,只回头看了一眼昭王以示呼应,球杆微动,马球被他精准地自五匹马乱踏的二十只脚之间拨出,直奔向昭王。
  “抢球!”韦保衡大吼,正要追击,却见李舒白翻身而下,只用一只脚尖勾住马蹬,身子如燕子般轻轻巧巧探出,手中球杖一挥,不偏不倚截下了韦保衡挥到半途的球杖,顺势一带,韦保衡的球杖反而一转,将球转向了前方。
  球被带离了方向,与王蕴的马头堪堪擦过,直飞向前方正在纵马飞奔的张行英。
  张行英控马灵活,应变飞快,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挥杆停球,将那一个球送进了球门之中。
  “好啊!四弟平时不爱击鞠的,原来深藏不露!还有那个进球的小伙子,反应挺灵敏的,身手不错!”皇帝击节赞赏。
  同昌公主已经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站在休息处对着驸马韦保衡叫了一声:“阿韦!”
  韦保衡赶紧下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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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出场地朝她奔来。
  同昌公主却又重新坐回椅上了,只抬眼皮看他一眼:“平常不是天天夸自己击鞠厉害吗?今日我算见识了。”
  韦保衡被骂得讪讪的,只能赔笑:“公主说的是,我今日是打得不行……”
  “公主侄女,你看不出来,阿韦这是怕在皇上面前失了我们的面子,所以才留了余力吗?”昭王过来喝水,笑着过来打圆场,“行啦,男人们打球,你坐着看就好,嘴皮子动多了沾尘土,你说是不?”
  同昌公主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语气轻慢:“是,九叔您也请对驸马手下留情。”
  场上人都下马休息,把马匹丢在场上。涤恶精力充沛,凶巴巴地到处挑衅其他马,搞得众马都只敢龟缩在一角,众人都是大笑,连刚刚输球的都忘记郁闷了。
  黄梓瑕帮着众人端茶倒水,一转头看见驸马韦保衡低头看地,在弥漫的烟尘与炽热的阳光下,他的脸色铁青,因强自咬紧牙关,使下巴紧绷,露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汗水顺着他的面容滑下,让黄梓瑕以为这一瞬间他会再难抑制,谁知就在那滴汗水落在他手背上之时,他抬起手用力甩开了那滴汗,而脸上的可怕表情也像是被远远甩开了,又露出那种惯常的笑容,接过她手中的茶杯,说:“多谢。你打得着实不错。”
  “崇古确实厉害。”鄂王也笑道。
  周子秦说:“以后每天早上跟我沿着曲江池跑一圈,保准你一年后打遍长安无敌手!”
  李舒白平淡地说:“她没空。”
  原本热闹的气氛,被他一句话弄得顿时冷了下来,众人都默然各自喝茶去了。只有周子秦还在那里想挽回气氛:“哈哈哈,当然,就算再怎么样,也还是比不上夔王爷……”
  没人理他。
  一**人休息了一盏茶时间,昭王号召众人:“继续继续。”
  众人各自上马,发令官手中红旗飞舞,长嘶声中,马蹄响起,数匹马正急冲向对方场地时,忽然有一匹马痛嘶一声,前蹄一折便倒在了地上。
  正是驸马韦保衡的那一匹黑马,在奔跑之间轰然倒地。骑在马上的韦保衡猝不及防,被马带着重重摔向泥地。幸好他身手灵敏,反应极快,在扑倒在地的瞬间已经蜷起身体,向前接连两三个翻滚,卸去了力量,才保住了骨头。
  全场大哗,同昌公主跳了起来,直奔向马球场。
  就连皇帝与郭淑妃也急忙走到场上。击鞠的众人已经全都下了马,围着韦保衡。
  李舒白命人马上去叫防卫司的军医过来。军医帮驸马上了脱臼的手臂,又抬手按过驸马全身,才对众人说:“伤得不重,没有危及骨头。”
  同昌公主看着韦保衡脸上的擦伤,问:“会不会留下疤痕?”
  “那要看调养怎么样了,有些人天生易留疤痕,那就有点糟糕……”军医赶紧说。
  “要是治不好,你自己知道轻重!”同昌公主冷然道,“我可不要一个破了相的驸马!”
  “哎~灵徽。”郭淑妃微微皱眉,无奈唤她。
  皇帝却说道:“公主的话就是朕的话,听到没有?”
  “是,是。”军医战战兢兢,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几乎站不住了。
  韦保衡捂着额头,说道:“没什么,小伤而已,这场球还没打完呢。”
  “还要打?差点都没命了!”同昌公主怒道。
  “我看不必了,今日到此为止吧。”王蕴说着,目光投向李舒白。
  李舒白将手中球杖递给黄梓瑕,说:“就此结束吧,意尽即可。”
  四 如风如龙(三)
  周子秦赶紧问王蕴:“那么张兄弟的事……”
  王蕴目光转向黄梓瑕,她看到他眼中的意思,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
  王蕴转头对张行英说道:“你今日身手大家都看到了,着实不错。我们这两日便会研讨商议,你静候即可。”
  周子秦兴奋地抬手与张行英击掌。
  这边他们几人还在庆祝,那边同昌公主勃然发作,声音远远传来。她指着那匹黑马大吼:“所有人都没事,偏偏驸马就这么凑巧,差点没命?”
  众人都知道同昌公主娇纵至极,几位王爷只当没看见,打球的人尚可去安慰韦保衡,管马与管击鞠场的小吏则惨了,只能低头挨训。
  皇帝拍拍同昌公主的肩,说:“灵徽,稍安勿躁。”
  同昌公主霍然回头,抓着他的衣袖,叫他:“父皇……”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竟带着难以自抑的一种恐惧。
  皇帝诧异问:“怎么了?”
  “父皇,前几日……荐福寺中,那么多人,偏偏我身边的宦官就这么凑巧,在人**中被雷劈死。现在又轮到驸马……父皇您难道觉得,我身边接二连三发生的这些,都只是意外吗?”同昌公主说着,脸色也迅速变得苍白,“我身边,跟了我十几年的宦官就这样活活被烧死了呀!我的驸马,现在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要不是他应变及时,后果不堪设想了!”
  郭淑妃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说:“灵徽,你别多想了,一切不过是突起变故……”
  “父皇,什么叫突起变故?宦官死了,驸马伤了,万一……万一下一个轮到的,就是我呢?”她面容苍白,鬓边金步摇瑟瑟乱抖,画出惶急不安的弧度。
  皇帝见女儿这样惊惶,也不由得动容,安抚道:“怎么会?有父皇在,谁敢动朕的女儿?”
  郭淑妃看了同昌公主一眼,拥住她的肩膀,说:“行啦,放宽心,并没什么大事。”
  同昌公主却甩开郭淑妃,哀哀望着皇帝,说:“女儿求父皇一件事!”
  皇帝怜惜地低头看她:“你说。”
  “我听说,那个夔王府的小宦官杨崇古破案十分厉害。我看大理寺的人口口声声说是天谴,绝对是找不出真相了,请父皇一定要答应女儿,让杨崇古过来调查驸马和魏喜敏这两件事。”
  黄梓瑕没想到同昌公主会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由得怔了一下。
  而皇帝显然也是诧异,看了黄梓瑕一眼,沉吟不语。
  同昌公主情急之下抱住了皇帝的手臂,摇晃着如小女孩般乞求:“父皇!女儿……女儿真的很担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父皇以后就再也看不见女儿了……”
  “别胡说!”皇帝打断她的话。
  同昌公主仰望着他,那一双眼睛中渐渐蓄满了泪水,眼看就要滚落下来。
  皇帝见到她这般模样,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问李舒白:“四弟,既然公主这样说,不如你就将这小宦官借调到大理寺中,帮助崔纯湛调理一下荐福寺那场事情?”
  李舒白不动声色道:“请皇上恕臣弟愚昧,荐福寺那场混乱,不是因天降雷霆引爆了蜡烛,致使发生踩踏悲剧么?公主府上宦官之死,想必是因凑巧被挤到了蜡烛近处,才会在起火时不幸被引燃。”
  “若说只是这一件事的话,尚可说是凑巧,可驸马这件事呢?为何都是与我有关的身边人出事?”同昌公主问。
  见她说话这般无礼,郭淑妃忍不住拉了同昌公主一下。而皇帝也责怪地说道:“灵徽,怎么跟你四叔说话?”
  同昌公主勉勉强强低下头,说:“四皇叔,侄女如今身边时有祸患发生,您难道连一个小宦官都舍不得?您就让他给我出几天力吧,好歹之前四方案那么大的案子,他轻轻巧巧就破了,您让他帮我查看一下身边的动静,又有什么打紧的?”
  郭淑妃在旁边皱眉道:“灵徽,我听说夔王不日就要出发去往蜀地,杨公公是夔王身边近侍,你却要他留下来帮你,似乎不妥?”
  “四皇叔身边服侍的人那么多,少个把又有什么关系?”同昌公主目光看向黄梓瑕,“杨公公,你倒是说说,此事你是拒绝,还是答应?”
  黄梓瑕沉吟片刻,说:“以奴婢浅见,荐福寺踩踏事件,确实出于天降霹雳,凑巧引燃了蜡烛。此事源头在于天雷,即使奴婢想要查找凶犯,亦不可能向上天寻索。”
  同昌公主悻然一指韦保衡,又问:“那么驸马此事呢?”
  “驸马自己牵的马,之前亦曾经换马。以奴婢看来,大约又一个意外。”
  “意外,意外,我不信有这么多意外!”同昌公主狂怒,那张漂亮单薄的脸上,尽是咄咄逼人的锋芒。她瞪着黄梓瑕,怒喝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要让差点害死驸马的管马人千刀万剐!还有,京城防卫司衙门里管马的所有人,都要负责任!”
  “灵徽,你近来脾气见长,克制点。”郭淑妃拉住她说道。
  同昌公主摔开她的手,只一味看着皇帝,一张脸只见煞白发青,让人担心她怒极了会晕厥过去。
  皇帝无奈,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满是疼惜。
  李舒白见他这样,便在旁边说道:“皇上,其实臣弟原本打算近日要去蜀地,但临时又有些许小事未曾办妥,估计会拖延几天。既然同昌看上了杨崇古,那么就让她借调到大理寺几日,跟着他们跑一跑此案吧。若能让同昌心安,那是最好。若是最后没有结果,也是杨崇古能力所限,到时同昌想必也能谅解。”
  “四弟能体谅,那是最好了。”皇帝无奈看了同昌公主一眼。
  同昌公主朝着李舒白行了一礼,声音僵硬地说:“多谢四皇叔。”
  郭淑妃也自松了一口气,与皇帝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但黄梓瑕站在旁边看着,总觉得她眉目间似有隐忧。
  同昌公主向黄梓瑕看过来,问:“不知杨公公准备从哪里开始查起?”
  黄梓瑕略一沉吟,说:“从那匹马下手吧。”
  驸马被公主府侍从扶走,而同昌公主跟着淑妃的銮驾,缓缓向着公主府行去。
  同昌公主靠在车内榻上,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颠簸中跳动的车帘。虽然是厚重的锦帘,但外面炽热的阳光还是隐隐透了进来,随着帘幕的跳动,光线也微微波动,投在她们两人身上,一种动荡不安的气氛在她们之间流动出来。
  郭淑妃皱眉看着她许久,终于开口说:“你不该让那个杨崇古帮你调查的。”
  同昌公主目光依然定在隔帘而来的阳光上,怔怔许久,才说:“我觉得,肯定是豆蔻在作怪。”
  “就算是她,难道那个杨崇古还能降服冤魂不成?”郭淑妃压低声音,咬牙闷声说道,“活着的时候本宫尚且不怕,死了难道就怕她不成了?”
  “就算豆蔻死了,谁知道她以前的亲朋好友会不会有人知晓此事?何况,母妃别忘了我们身边就有个人,对豆蔻牵肠挂肚。”同昌公主咬住下唇,缓缓地说,“我们身边这些人,哪个心怀鬼胎,母妃可看得出来么?”
  郭淑妃低叹一声,皱眉看她,说:“太极宫中那个人,依然还想着重回大明宫,不肯死心呢。母妃如今正在要紧时刻,现在这个关头,我们绝不能出一点纰漏。你让那个杨崇古近身调查,岂不是引狼入室么?”
  同昌公主一时语塞,许久才悻悻说道:“那个豆蔻,生前是个混账,死后终究也是个祸害!”
  “不过,那个杨崇古介入此事,也未必就不好。”郭淑妃轻挥手中纨扇,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说,“他毕竟是夔王的身边人,若能以他为桥梁,争取到夔王的支持,你的母妃变为母后,也是指日可待——毕竟朝中,如今能与那个人抗衡的,也只有夔王一个人了。”
  “可万一我们所做的,被父皇发现了呢?”
  “你怕什么,你父皇如此疼爱你,难道他还能对你怎么样?”郭淑妃轻轻做到女儿身边,伸手揽住她,“灵徽,母亲如今只得你一个,你若不站在母亲的身边,母亲这辈子……可怎么办呢?”
  同昌默然张口,声音却消失在喉口,许久,她才低下头,勉强说:“无论如何,我与母亲同进退。”
  黄梓瑕蹲着,李舒白站着,两人在那匹摔倒的黑马旁边,查看马匹的四蹄。
  可怜一匹高大黑马,已经撅折了右前蹄,正趴在地上哀哀喘息。
  黄梓瑕仔细研究着马的右前蹄,说:“马掌松脱了。”
  这个马掌为铁质半月形,上面有锈迹,下面接触地面的地方略有磨损,但总体还算较新,却偏偏少了两根钉子。
  掉落的两根钉子位于左右两边,十分凑巧,都是最后一根。马掌上没有了这两根钉子,就类似于人穿着不系带的木屐,一提起脚时,鞋跟就松脱了,自然会在急速奔跑的时候绊倒。
  黄梓瑕将马蹄按住,仔细看着马掌中间用来钉钉子的凹处,皱眉说:“有痕迹。”
  李舒白半蹲下来看了看。看见马掌上钉钉子的凹处,有极其细微的一道浅色痕迹,细如针芒,隐藏在铁锈中间。
  李舒白微微皱眉,说:“很明显,不久之前,有人将马掌的钉子撬出了,当时用的工具,或者铁钉被起出时,在马掌的铁锈上划过,留下了这样一道痕迹。”
  “现在的第一个问题是,那个动手脚的人,是有针对性的,还是无差别下手。”黄梓瑕抬手将头上簪子一按,取下中间那根玉簪,在地上画了两条线:“如果是针对某人的,那么,究竟是针对驸马的,还是针对他人而驸马不巧做了替罪羊?如果是无差别的,只是想让场上无论谁受伤,那么目的何在,有何人能受益?”
  李舒白点头,沉吟不语。
  黄梓瑕又在地上画了两条线,说:“第二个问题是,马掌钉子被撬,短时间内便会出问题。但这匹马却是在上场许久之后才出事的。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是犯人用了什么手法,可以让这匹马在上场很久后才会出事,二是凶手下手的时间,是出事之前,驸马下马到场外,同昌公主责备驸马的那一刻。”
  李舒白抬起手,指了指第一条线:“如果是击鞠前下的手,我们需要解决的,就是凶手如何让驸马选中做过手脚的那匹马。”
  他的指尖又落在第二条线上:“如果是中途休息时下手,那么我们要考虑的就是,当时谁接近了那匹马。”
  黄梓瑕回忆当时情景,微微皱眉:“同昌公主召唤驸马之后,场上人陆续都下马休息了。如果当时谁还在别人的马旁边逗留,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没人有特别举动。”李舒白肯定地说。他目光那么敏锐,一眼扫过绝不可能忘记。
  “而且我记得,当时养马的差役本来要给马匹们休整一下的,可所有的马都被涤恶欺负得缩在一旁,他们也就没有进去了。”黄梓瑕点头道。
  “因此,这样看来第一条应该是比较大的可能。”李舒白说。
  黄梓瑕肯定地说:“如此一来,本案最需要解决的,就是凶手如何在十几匹马中,让驸马不偏不倚刚好挑中被动过手脚的那一匹。”
  “而且还要在周子秦捣乱,把韦保衡挑的第一匹马牵走的情况下。”
  她沉吟道:“有没有另一个可能,或许凶手一开始考虑的就是排除掉最好的那匹马?王爷来得较迟,所以不知道,在开场之前,驸马本选的是张行英那匹栗色马,可周子秦拉去给张行英了,他才临时换了这匹。这样看来,是一再凑巧,才让他骑上了这匹马。”
  “驸马如今是同平章事,而且又属于外来是客,于情于理都应是第一个挑马。而凶手没有对最好的那匹栗色马下手,针对的目标便不应该是驸马了。难道他们早就计算好张行英没有马,周子秦会向京城防卫司借一匹?”
  黄梓瑕想了一下,摇头说:“这匹马当时是驸马随手挑的,而且这匹黑马,在一众马中并不出挑,没人会认为它能列第二。”
  推论至此,已经进入死胡同,没有了出路。
  黄梓瑕便让管马人将马掌取过,她拿着,与李舒白一起离开了击鞠场。
& & 作者有话要说:~(PS:中国马掌出现在何时尚无定论,此处以敦煌隋朝开皇年间壁画《钉马掌图》为依据,设定为唐朝已有零星使用。)
  五&&浓墨淡影(一)
  击鞠场旁边的休息处,众人脱下外面的球衣,准备休整好之后回去。
  昭王早有准备,早就命人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摆上。几个人面前的桌上放了一盆冰屑,冷气袅袅上升,如烟如雾。
  几个水晶杯往桌上一摆,准备倒酒。可惜几个侍卫宦官们抬酒桶,手臂不稳,好几次溅在外面。
  “我来吧。”张行英说着,接过酒桶,单手就提了起来。他身材伟岸,臂力极强,百多斤重的酒桶抱在怀中,说倒就倒,说停就停,轻松自如。
  昭王开心地把水晶杯放在冰上镇着,一边问张行英:“你叫什么来着,张行英?身手不错啊,这样吧,京城防卫司若不要你,我要你!你就跟着我左右,每天给我倒酒都行啊!”
  张行英个性腼腆,也不会说话,只顾尴尬地笑。
  鄂王先给李舒白端了一杯镇好的葡萄酒:“四哥,这是九弟从西域吐火罗弄来的葡萄酒,号称三蒸三晒。颜色是不错,你品尝下。”
  “相当不错。”李舒白只给了简单四个字,却已经足以让昭王得意了,对着鄂王笑道:“七哥,你只喜欢喝茶,哪懂得酒的好处。特别是一场球打下来,再喝上几杯冰镇美酒,人生至此,就差一个古楼子了,最好是刚出炉还冒热气的那种。”
  古楼子是时下流行的一种羊肉大饼,大受京中人欢迎。旁边翻来覆去研究马掌的周子秦听到,立即抬头说:“我也喜欢吃,不如去我家,让厨娘做一个吧。”
  昭王摇头:“现在叫人做,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行英在旁边欲言又止,黄梓瑕问:“张二哥,近午时了,你不先回去吗?”
  张行英赶紧说:“早上来的时候,我、我妹说今天是个大日子,要给我做个古楼子等我回家吃。要不……我现在就回家,把它送过来。”
  “咦?”昭王顿时来了精神,“你妹妹做得好吗?”
  “我觉得挺好的,不过羊肉贵,她平时没做给我吃过……”
  “那就别回家拿了,古楼子就要热气腾腾从炉里取出来就吃才好嘛!”昭王抬手一指葡萄酒和桌案,“走走,收拾东西,直接去吃!”
  黄梓瑕哭笑不得,跟着三位王爷出了击鞠场。
  黄梓瑕想到一件事,便问:“张二哥,你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吗?哪来的妹妹?”
  张行英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头都差点埋到胸口去:“远……远房的。”
  李舒白瞥了他们这**不着调的人一眼,自然不会凑这样的热闹,到门口就丢下一句“有事”,便与他们分道扬镳,往中书省去了。
  剩下几个人骑着马,热热闹闹往普宁坊而去。
  周子秦悄悄地告诉黄梓瑕和张行英说:“你们知道吗?昭王当初有一次呀,半夜醒来忽然想听教坊司的玉脂姑娘吹笛,但是当时已经宵禁,王爷觉得明目张胆犯禁不太好,于是就……”
  说到这里,他嗤嗤窃笑,却不再说下去。
  前面昭王耳朵很尖,居然已经听到了,回头对着他笑骂:“周子秦你个混蛋,这么一件破事翻来覆去地说,本王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不就是本王换上更夫的衣服偷偷出去,然后被京城防卫司逮个正着,所以在衙门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王蕴过来,才把我放出来吗?”
  连鄂王李润也忍不住笑了,那颗朱砂痣在舒展的双眉间显得格外动人:“九弟,你真是荒唐,京城防卫司的人自然不肯相信你就是昭王了。”
  “所以啊,今天把他们气焰给打压的,真是大快我心!”昭王挥着马鞭哈哈大笑,“杨崇古,下次有这样的好事,还叫我!”
  黄梓瑕看着这个浑不像话的王爷,也只好当做自己没听见,苦笑着把脸转向一边。
  普宁坊的大槐树下依然围坐着一堆闲人,正在口沫横飞地传播闲言碎语:“哎哎,那个老张家的二儿子,昨天被端瑞堂赶回来了,你们知道吗?”
  “赶就赶嘛,人家现在白捡了个漂亮媳妇儿,抵得上在端瑞堂干一辈子了!”
  “哎你别说,我觉得那小姑娘有点不对劲,昨天半夜啊,我就听到他家院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年轻女人抽泣声!真渗人啊……是不是被张行英给打了啊?”
  “不会吧?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啊……”
  听着别人的闲言碎语,张行英有点无奈而尴尬地看着他们,结结巴巴地解释说:“其……其实他们说的是阿荻,她不是我远房亲戚,我看她无父无母倒在路边,挺可怜的,就把她带回家了。我们……我们挺好的,准备过几个月就……就……”
  众人看着他的大红脸,顿时了然,周子秦和他打过一场球,俨然已经是兄弟了,立即起哄:“好啊,什么时候成亲,我们来喝喜酒!”
  “还没定呢……最主要现在家里也没啥钱。哦,各位请往这边走。”他拘谨得几乎要找个地洞钻下去,赶紧领着他们往家里走。
  张家虽然不大,但院子不小,收拾得着实干净整齐。
  院外是一排木槿花树篱,左边一株石榴树,右边一个葡萄架,架子下放着石桌石凳。屋旁还引了外面水渠进来,设了一个小池子,里面养了三四条红鲤鱼,池子边一丛菖蒲,数株鸢尾,清新可爱。
  此时正有个少女蹲在小池边清洗刚摘下来的白木槿,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她站起回头,惊惶不安地扫视着面前这**人,直到看见张行英才松了一口气,讷讷叫他:“张二哥。”
  “阿荻,那个……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说帮我做古楼子的,然后他们是,是……”
  “是朋友,张二哥的朋友,慕名来吃你做的古楼子。”昭王哈哈笑着,打断张行英的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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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叫阿荻的少女长相十分清丽,跟手中水灵灵的木槿花似的,虽然不算什么艳丽名花,但那种清新娇嫩的少女气息格外动人。她似乎十分怕生,只略微向他们点了下头,便低头端起洗好的白木槿,一转身就进了屋内。
  张行英赶紧招呼大家进屋坐,昭王却摆手,命人把酒摆到葡萄架下,随意就在石凳上坐下了,对鄂王说:“这小院子真不错,比七哥你那个茶室有趣多了。”
  鄂王李润无奈笑着,示意黄梓瑕和周子秦也都坐下。
  张行英从里面端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古楼子,放在桌上。这饼烤得焦脆灿黄,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众人都迫不及待掰了一块品尝,羊肉的香混合在饼皮的脆里面,入口的那种鲜美,叫人直欲升仙,不似人间美味。
  几个人刚打完球饥肠辘辘,更觉这个古楼子味道绝妙。昭王几乎抢了一半捧在手上吃,问:“张行英,这是刚刚那姑娘做的?”
  张行英点头,说:“她说再给做个木槿蛋花汤,各位先慢点吃,我去帮忙。”
  他说完,飞也似地跑里面去了。黄梓瑕手中捏着一块饼,踱步到门口一看,那位阿荻姑娘正在灶台边打鸡蛋,张行英坐在那儿烧火。
  火苗子在膛中吞吐,一片柴灰飞出来,粘在了张行英的脸上。阿荻轻声唤他,指了指脸颊,张行英抬头看她,胡乱将自己的脸抹了几下,那柴灰却在他脸上被涂抹成了一片。
  阿荻摇头无奈,只能赶紧将手中的鸡蛋倒入锅中,用筷子搅了两下,就走到张行英身边,弯下腰,抬起袖口帮他轻轻擦去那片灰迹。
  张行英抬头朝她一笑,笑容有点傻乎乎的,在灶中偶尔窜出来的火苗映照下,微带晕红。
  黄梓瑕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她想起某一年的春日,某一个人,为她爬到山壁上采一朵开得最盛的花朵时,脸颊上也是蹭上了一片尘埃。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用袖口帮他轻轻擦去,与他相视而笑。
  大约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吧。
  她脸颊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心口已经感觉到剧痛。那种近乎于钝刀割肉的疼痛,让她只能扶着墙,慢慢地蹲下去,抱紧自己的双膝,拼命地喘息着,让自己维持平静。
  那个人,已经与她恩断义绝了。
  而她却为了他,成为了被四海缉捕的屠杀亲人的凶手。
  若没有爱上他,或许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她的祖母与叔叔,依然在蜀地幸福地生活着,一切噩梦般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崇古,崇古?”
  她听到周子秦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抬起头,果然看见周子秦的面容,关切而紧张:“崇古,你怎么啦?”
  “我……”她慢慢地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他,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大概是刚刚打球太累了。”
  “哎,你呀,太逞强了,幸好夔王爷帮你上场了,不然,你非晕在场上不可。”周子秦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拉到石桌边坐下,来,“喝碗汤,新鲜的木槿花真是爽滑甜美,你肯定喜欢的!”
  黄梓瑕接过他手中这盏汤,喝了一口,点头说:“确实好喝。”
  鄂王也赞赏道:“还是新鲜的美味,比王府中那些整日在炉子上热着等我们传膳的好多了。”
  昭王问张行英:“她叫阿荻是吗?你问问愿不愿意到我府上帮佣?每次我打球时,她做个古楼子等我回家就行!”
  黄梓瑕端着碗,默默无语。
  原来这位昭王根本就是喜欢到处挖人墙角,有一点自己看得上的就想要弄回家。算上她那回,已经见到他三次企图挖人了。
  却听张行英说:“王爷见谅,阿荻真是我上个月进山采药的时候,在路边捡来的。她家世不明,日常又连门都不出,所以我想她无法伺候王爷的。”
  周子秦诧异:“什么?真是路边捡到的?”
  “是,是啊,她当时昏倒在山路边,我刚好去采药,就把她背回家了……”
  周子秦不由得羡慕嫉妒:“随随便便在路边捡个人,就能捡到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而且还这么会做饭,简直就是撞大运啊!”
  黄梓瑕则沉吟问:“阿荻姑娘是什么来历,家人在哪里,又为什么会昏倒在山路上呢?”
  张行英愣了一下,说:“她……她没提,所以我也就不问了。”
  黄梓瑕见他眼神闪避,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似乎隐瞒了什么。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外人,他们如今在一起这么好,又何必问那些事情呢,没得增加心结,给他们添麻烦。
  周子秦想到什么,赶紧说:“对了,张二哥,下月我爹烧尾宴,在家宴请皇上,到时一定要让她帮我们做个古楼子啊!”
  “那没问题的,做好后快马加鞭送过去,这种天气,保证上席时还烫嘴。”
  几个人赞赏着阿荻的厨艺,却发现鄂王李润一直望着堂屋内,神情恍惚。
  黄梓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他看着一张供在案桌上的画。
  堂屋中原本供着一张福禄寿喜,却另有一张一尺宽,三尺长的画挂在福禄寿喜图的前面。这张画质地十分出色,雪白的绫绢上,裱着一张蜀郡黄麻纸,上面画的却是乱七八糟几团乌墨,没有线条也没有清晰形状,不像画,倒像是打翻了砚台留下的污渍。
  鄂王李润看着那张画,脸色渐渐变为苍白。
  五 浓墨淡影(二)
  “七哥,你怎么了?”昭王问他。
  而他居然连昭王的问话都顾不上了,只用颤抖的手指着那副画,声音抑制不住地有些滞涩:“那画……那画是什么?”
  张行英回头一看,赶紧说:“是我爹当年受诏进宫替先皇诊脉时,先皇御赐的一张画。”
  昭王笑道:“先皇字画出类拔萃,怎么可能画这样一幅画。”
  “是啊,而且这幅画还有揉过的痕迹,我也暗地想过可能是拿来吸笔上墨汁的纸,被我爹如获至宝捡来的吧,不然这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是什么?”张行英忙说道,“而且我爹对这幅画视若性命,这不,知道我今天要受京城防卫司考验,就把画拿给我,让我焚香叩拜,以求先皇在天有灵,保佑我能通过京城防卫司的考验。”
  他说着,转身进屋内将那副画取下,准备放到盒子中去。鄂王李润站起来,跟着他走进屋内去,问:“我可以看一看吗?”
  “当然!”张行英赶紧恭恭敬敬将那副画递到他的手中。
  见鄂王李润这么感兴趣,几个人也都围了上来,仔细观看上面那三团墨迹。
  不过是三块大小不一、毫无章法的涂鸦,乱七八糟绘在纸上。黄梓瑕左右端详看不出什么意味。但是她在鄂王李润转侧画面时,看见了隐藏在浓墨之下的一点殷红色,不由得向那一点仔细看去。但看了许久,也只有那一点针尖大的红色,其余全是深深浅浅的黑。
  昭王忽然一拍手,说:“本王看出来了!”
  周子秦赶紧问:“昭王爷看出什么了?”
  “这是三个人啊!”昭王指着三团墨迹,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看,从左至右,第一幅,画的是一个人在地上挣扎,身体扭曲,旁边这些形状不规则的墨团,就是正在燃烧的火嘛!简而言之,这就是画的一个人被烧死的情形!”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看着那团墨迹,也都似乎分辨出来了。只有周子秦指着墨团上方一条扭曲的竖线,问:“那么这条长线又是什么?”
  “是烟吧……”昭王不确定地说了半句,又立即想到一点,重重一拍周子秦的肩膀,“是闪电,霹雳!这个人被天雷劈中,然后死于非命了!”
  黄梓瑕的眼前,顿时出现了昨日荐福寺中,在霹雳之中全身着火,最后被活活烧死的那个人。
  周子秦也若有所思:“咦,我忽然想起来了,那个公主府的宦官魏喜敏,昨天不就是这样被雷劈之后,活活烧死的么?和这个画真是不谋而合啊!”
  “那可真是凑巧。”昭王说。
  张行英说道:“但这幅画在我家已经十年了,今年也是先帝去世第十年,我想二者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是啊,一个死在昨天的宦官,与一幅十年前的画会有什么关系啊?巧合吧。”昭王漫不经心地说。
  众人深以为然,于是魏喜敏很快就被抛在了话题外。
  周子秦想象力也着实不错,有了昭王的提示之后,很快就指着画上中间那团墨迹,咋咋呼呼地说:“这么一说的话,我好像也看出来了!这第二幅,画的也是个人,你们看,这几条竖线仿佛是个笼子,将他囚困在其中,估计是个囚犯。周围这些墨团,看起来仿佛是血迹,应该就是指这个人死在笼子中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目光又落在了第三个墨团上。那墨团却是一上一下的两团,上面那团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人。众人还在看着,张行英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你看出来了?”鄂王李润问他。
  他连连点头,有点紧张地说:“我觉得……我觉得这个看起来……像是一只大鸟飞下来啄人,而下面这个人正在拼命逃窜的样子……黑墨下似乎还有一点红,像是一个很小的伤口。”
  “嗯,本王也是这么想!”昭王点头道。
  “原来如此……原来这幅画,画的是这些内容吗?”鄂王李润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黄梓瑕微微皱眉,问:“但我有个疑问,先帝为什么会画这样的画?到底这三幅画的寓意是什么?”
  这问题显然没有答案。鄂王李润将画轴卷好,还给张行英,说:“不管是不是先帝亲笔,毕竟是你父亲的关切之物,你就妥善收藏着吧。”
  “是。”张行英抱着画轴放回盒子内,准备上楼放回原处去。就在他一转身之际,他愣了一下,看见阿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呆呆地出神。
  而他清楚地看到,她脸上不仅是茫然,还有一种混合着残忍与快意的扭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点可怕。
  他呆了呆,有点心惊于她的表情,又怕她一个站不稳摔下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快步走上去,挡在第一阶楼梯那里,才问:“阿荻,你怎么了?”
  阿荻茫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依然陷在另外一个境地之中。不过,在看清他面容时,她的神情便慢慢地松懈下来,低下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我听到你们说……说画上的濒死情景,又……又想起了昨日我们在荐福寺见到的那个被烧死的人,觉得太过可怕,好像……好像有点吓到了。”
  “哎,没事,我们就是对着那副画那么一形容。其实大家都是随口一说。”他赶紧安慰她。
  阿荻点点头,又慢慢抱住自己的身子蹲了下来,低声自言自语:“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啊……我得下去替伯父熬药了。”
  “哦,我爹的药我来吧。你既然怕见人,就在楼上待会儿。”张行英说着,锁好了放画的柜子。
  从张行英家出来,黄梓瑕与周子秦一路,一起向昭王鄂王告别。
  她看见鄂王李润脸上的表情,这个仙气飘渺的小王爷,如今神情恍惚,虽然还强自笑着与他们告别,但眼神已经变了,目光落在了虚无的彼方,眼中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存在。
  那张画,到底有什么奇怪的,让鄂王忽然神思恍惚?
  黄梓瑕思索着,慢慢骑着那拂沙,与周子秦一起顺着长安街道旁的槐树阴慢慢回去。
  盛夏的长安,槐荫生凉。无名的小鸟在树上偶尔轻轻唱一声。
  与她一起并辔而行的周子秦,抬手在她骑的那拂沙的头上拍了拍,说:“崇古,这样也不错嘛,别担心了。”
  “咦?”黄梓瑕抬头看他。
  “虽然一时之间去不了蜀郡,但是夔王爷不是还在等你么,等同昌公主这边的事情一了解,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到蜀郡去呢。”
  黄梓瑕叹了一口气,说:“你也看到了,公主府那个宦官魏喜敏的死,与今日驸马的受伤一样,都是毫无头绪的案子。驸马这个案子尚且有迹可循,可荐福寺那个案子,一时之间,连是不是人为作案都难说。”
  “就是嘛,可皇上宠爱同昌公主,她说要查,咱就得查啊……要不随便查查,过几天交代一下算了。”
  黄梓瑕勒住马,想了想,说:“还是及早去看看好。”
  “看什么?”周子秦赶紧问。
  “去荐福寺,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她说着,拨转马头,向着荐福寺而去。周子秦赶紧追了上去:“等等我,我也去!”
  与昨日闹闹穰穰的场面不同,今日的荐福寺内,冷冷清清。虽然一地狼藉已经被清扫完毕,但被踏平的草地和折断的花木都在昭示昨日那场混乱局面的存在。
  黄梓瑕与周子秦走入大门,看到两个僧人正拎着几个空麻袋往放生池走去,一边摇头叹息。
  周子秦忙问:“两位大师,请问放生池那边出什么事了?”
  “唉,真是太过凄惨,不提也罢。”僧人们叹道。
  两人对望一眼,跟着过去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震撼到无以言表。
  周围两百步的放生池内,密密麻麻漂满了死鱼,因为太过密集,已经不是一层,而是一堆。天气这么炎热,下面翻肚子的膨胀死鱼腐烂之后,个个肚子胀大,直欲将上面的鱼顶得满出放生池去。
  一股强烈的臭鱼腥味传来,让黄梓瑕和周子秦都不由得捂住鼻子,背过身子去,差点呕吐出来。
  那两个僧人摇头叹息道:“功德,功德,满城的人都想要做功德,却不料这些功德全都成了杀生的刀啊!”
  黄梓瑕和周子秦避在檐下,看着那两个可敬的僧人用布捂住了口鼻,用簸箕将鱼一箩一箩铲起,倒到麻袋里。
  周子秦远远地喊:“大师,这些死鱼准备怎么处理?”
  “运到城外,挖坑深埋。”僧人大声说道。
  “那得挖多大的坑,多麻烦啊!”
  两个僧人抬着一麻袋的死鱼往外走,一边说道:“阿弥陀佛,这些鱼有毒。早上有只猫溜进寺来抓了一条死鱼吃,立时便倒毙了。不深埋的话,终究是祸害。”
  “有毒?”周子秦与黄梓瑕对望一眼,两人都顾不了那种冲天腥臭了,用袖子挡住自己的鼻子,走到放生池边看着里面的鱼。
  一条条翻着白肚皮又半腐烂的鱼,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周子秦折了根树枝,插着一条死鱼大张的嘴巴,将它捞了上来,说:“我带回去检验一下。”
  黄梓瑕微微皱眉,目光在死鱼拥挤的放生池内看了许久,说道:“以常理而言,就算放生池太过拥挤,也不可能会一夜之间所有鱼全部死掉。”
  “所以可能真的是被人下了毒。”周子秦一脸愤恨,“是谁这么残忍,要将放生池内所有的鱼都毒死?”
  黄梓瑕沉吟不语。周子秦下了结论:“肯定是个心理扭曲,见不得别人好的大恶人!”
  黄梓瑕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熏天臭气,转身向着前面正殿跑了几步:“你先收好鱼,我们去看看昨日出事的地方。”
  五 浓墨淡影(三)
  大雄宝殿前。昨日讲经的广场上,讲经台已经被拆掉,空荡荡的殿前,只剩得一枝巨烛,矗立在那个高大的香炉旁边。
  香炉的另一边,是仅存的一尺来长烛心。现下正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蹲在那里,用铲子刮着地上的烛油。
  他一边用力刮着,一边老泪纵横。脸上的泪水与汗水混合在一起,顺着皱纹遍布的干瘦脸庞滑下,一滴滴落在午后烈日炙烤的青砖地上,转瞬间又被阳光蒸发了。
  黄梓瑕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问:“老伯,您遇上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那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刮着地上的蜡,声音嘶哑:“你是谁?”
  “我奉大理寺命令,来查看昨日那场混乱。”黄梓瑕说。
  老头儿这才闷声回答:“这是我浇注的蜡烛!”
  黄梓瑕顿时了然,原来他就是制作蜡烛的那个巧匠,吕至元。
  “这对蜡烛,是我老头子这辈子最骄傲的作品!除了我,你们看看,长安城还有谁能做出这么完美的蜡烛来?”吕至元抹了一把泪,抬手一指旁边尚存的那根巨烛,“我生在长安,六岁跟着我爹学习制作蜡烛,吕家香烛铺四代传人,到我这边就断了!老头子现年五十七岁,身体不好,已经力不从心了,原想着,这对蜡烛就是我们吕家最后的辉煌了,谁知道,连老天都不容我,竟硬生生将我这辈子最好的东西给毁喽!”
  黄梓瑕安慰道:“天降霹雳,非人力所能抵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哼……”他表示不屑,艰难地站起身,又去刮地上另一块蜡油。
  周子秦帮他把身旁的篮子拎过来,问:“这些蜡油还有用吗?”
  他一边刮起蜡油放在篮内,一边说:“我已经在佛前发愿,要重铸一支蜡烛。如今蜂蜡价贵,能多收集一点也是好的。其余的,我自己贴补。”
  “可惜啊,那么大一支蜡烛,全部爆炸烧毁了,根本没留下多少残余。”周子秦叹道,“昨天那情景,你看到了吗?”
  “我不在。”他专注地刮着地上的蜡烛油,头也不抬,“为了这对蜡烛,我熬了七日七夜赶工完成,蜡烛一送到这边,我就晕倒被抬回去了。”
  “嗯,我昨日也听说了。”黄梓瑕点头。
  “这都是命!谁叫天要惩治恶人,而恶人刚好就挤到蜡烛边,以至于天打雷劈时,我所有心血铸成蜡烛,就这么被殃及了!”吕老头呸了一声,一脸嫌恶。
  周子秦若有所思:“我也听说了,大家都说是天谴。”
  “那种连男人尊严都不要的阉人,为了荣华富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世上最恶心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宦官!”吕老头唾弃道。
  黄梓瑕看着自己身上的宦官衣服,不知道吕老头是真不认识宦官的衣服,还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只好苦笑。
  周子秦争辩道:“吕老伯,话不是这样说的,宦官也有好人嘛。”
  “好人?好人会连那话儿都不要?好好一个男人不做,把自己弄得不阴不阳?”吕至元冷哼,“这世上,男人就是天!天都不要做了,自甘下贱!”
  黄梓瑕对这个老头,只能无言以对。
  周子秦茫然道:“老伯,你刚刚说自己家香烛铺断了……你没有孩子?”
  “老婆没用,生不了儿子,又早死了,就留下个丫头片子,能指望什么?呸!”他唾弃道。
  黄梓瑕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好了,我去看看放生池那边的鱼是不是弄好了。”
  和这个轻贱女人的老头儿相比,她还不如呆在那个臭气熏天的放生池边呢。
  在送走了一麻袋又一麻袋的死鱼之后,放生池那种快要炸开的臭气,终于减弱了一些。
  黄梓瑕和周子秦终于松了一口气,捂着口鼻走到见底的放生池边,问两个僧人:“差不多了吧。”
  “再运两袋就差不多了。”放生池中的水已经排空,两个僧人顺着池边的台阶走下去,用簸箕和铲子收拢死鱼,一边叹道,“我们两人就是寺里分派管这个放生池的。前天知道肯定会有大批信徒来放生的,也是我们两人将池中排水清洗,洗了一整天,累得都快瘫倒了,没想到今日又遇上这样的事,真是罪过啊,罪过!”
  周子秦同情地对他们说:“等这场变故过了,放生池就好打理了,到时候你们也可以休息一下。”
  黄梓瑕的目光却被池中一角一点暗沉的光吸引了。她忍着臭气走到放生池内,走到那点光芒的旁边,蹲下来仔细看了看。
  是一根比筷子细的铁丝,约有两尺长短,上端笔直,下端完成一个半圆弧度。铁丝一端尚有铁锈,另一端似乎被淬炼过,带着隐隐青幽的光。
  黄梓瑕将铁丝拿起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一根普通的铁丝。”周子秦在她身边蹲下,下了结论。
  旁边收拾死鱼的两个僧人说:“前日我们清洗鱼池的时候,可没有这个东西。”
  “应该是昨天的混乱中,哪个香客掉下来的吧。”另一个僧人说。
  周子秦点头,认为有道理。
  黄梓瑕则拿着这根铁丝站了起来,说:“可好奇怪,像这样的铁丝,是拿来干什么用的呢?带着它来参加佛会,又是为什么呢?”
  “很多啊,比如扎捆什么特别重的东西,免得麻绳吃不住重。”
  “那么,它捆扎的东西,又去了哪里?”黄梓瑕问。
  周子秦奇思妙想最多不过,立即便说:“也许它捆的是一担盐,一落水盐就溶化了,铁丝也松脱了,卖盐人只好自认倒霉,把浮在水上的担子捞走了。”
  “谁会挑着盐担子来法会挤来挤去?”黄梓瑕都无奈了,只好先拿着铁丝上了台阶,交到周子秦手中,“帮我带到大理寺,就说是物证。”
  周子秦露出惊吓的表情:“你真的要侦破这个案子啊?”
  “怎么侦破?目前看来,一切都只是天灾巧合。”黄梓瑕转身往外走去,“好歹弄点东西,表示我们并不是敷衍了事。”
  “有道理。”周子秦说着,竖起大拇指。
  与周子秦分别,黄梓瑕牵着那拂沙回到夔王府,一身疲惫。
  “王爷回来了吗?”她问门房大叔。
  知道李舒白还没回来,黄梓瑕觉得天气更加燥热了。幸好如今是盛夏,天气炎热,她直接打了两桶水冲了澡。
  冰凉的水让她迅速冷静下来,皂角的香气让她扫除了满脑子倦怠。
  未时的夔王府宦官小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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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寂静无人。她洗了澡,坐在屋内一边擦干头发,一边想着今天晚上王蕴的邀约。
  酉时,离现在不过一两个时辰。原本想与李舒白商量一下,可如今他却偏偏不在,让她莫名觉得有点紧张。
  但该来的还得来,她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她暗暗警告自己,黄梓瑕,以前你万事都靠自己,这才几天,怎么就开始想要依赖别人了?
  等头发干了,她换上宦官的衣服,仔细将头发梳好,插上簪子。对着镜子看一看,铜镜内映照出一个皮肤细嫩的小宦官,一双眼睛清亮如点漆。
  即使在宦官这类雌雄不分的人**中,似乎也依然有点突出。黄梓瑕取出黄粉,本打算在脸上再涂一点,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反正事到如今,遮掩还有什么用。
  打开柜子,在空荡荡的抽屉内,王蕴当时送给她的那柄扇子,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拿起扇子出门,刚好遇到卢云中跑过来,对着她兴奋地喊:“崇古,快点快点,晚膳有鲈鱼,你不是最喜欢鲈鱼的吗?鲁厨娘说给你留一条大的!”
  黄梓瑕摇头对着他笑道:“不用了,给你吧,我要出去呢。”
  卢云中诧异问:“去哪儿?跟王爷出去?”
  她笑了笑,走了几步,又回头,很认真地说:“去王家,琅琊王家。王都尉今晚约我过去一叙。”
  酉初,黄梓瑕如约来到王家。
  明月东出,花影横斜。王蕴在王家花园中临水的斜月迎风轩等候着她。
  清风徐来,她看见王蕴独自负手而立,月光自枝叶之间筛下,如在他的白衣上用淡墨描摹了千枝万叶。他的神情隐藏在淡月之后,望着沿河岸徐徐行来的黄梓瑕,目光黯淡而专注。
  黄梓瑕忽然在一瞬间有了勇气,她看出了对方内心的忐忑迟疑并不逊于自己。
  她面对的,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的对手。
  所以她加快了脚步,来到他面前三步之处,裣衽为礼:“王公子。”
  王蕴目光暗沉地盯着她,许久未曾说话。
  她直起身,恭恭敬敬将那把扇子呈到他的面前:“之前多谢王公子借我扇子,此次特地奉还。”
  他终于笑了一笑,抬手接过那把扇子随手把玩着,开口问:“怎么今日不在我面前继续隐藏了?”
  她低声说:“欲盖弥彰,没有意义。”
  王蕴的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他是典型的世家雍容子弟,即使心绪不佳,笑容却只带上淡淡嘲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现在本应该已经是夫妻了——然而如今你我的初次正式见面,却变成了这样。”
  黄梓瑕避而不答,听出了他温和声音下深埋的挖苦与嘲讽。她深埋着头不敢看他,只低声问:“不知王公子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真实身份的?”
  他低下头,凝视着她缓缓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像我记忆中的某个人,但是当时一时还不敢认,因为你的身份。后来,你指正了皇后,破解了王若那个案子之后,我就知道了,我想你肯定就是我一直挂念着的人。”
& & 作者有话要说:  千呼万唤,王蕴终于出场了……
  下一章可能会写本文有史以来第一场少儿不宜的戏份,大家可视自己心灵纯洁程度选择捂上眼睛或者跳过下一章~当然睁大眼睛看也可以哦~~
  六&&青梅余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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