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传奇42 24关任务要求消灭5个幽灵,怎么地图上才4个》

& 【小说】《地铁2034:人类最后的曙光》一,二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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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の万事屋游侠资深版主『PC游戏综合区』雪樱工作组【组长】Nishikino · M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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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2034:人类最后的曙光》--
世界夷为一片废墟,人类几近灭亡。满目疮痍的城市充满核辐射,生命无法存在。城市的边缘据说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和变异了的森林。
人类文明的残存渐渐变成了回忆,自此谎言丛生,久而久之便成为传奇。
此时距最后一架飞机飞离地球表面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年。锈迹斑驳的铁轨不知延伸至何方。无线电通信荒废已久,无线电员们无数次将频率调至纽约、巴黎、东京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一遍又一遍听到的只是令人沮丧的呜咽声。
自这一切发生起仅过去20年,但人类已经向新生物交出了自己对地球的掌控权。在射线的作用下诞生的怪物反而适应了变化了的世界,成为他的新主人。
人类的时代已逝去。
而他们却不想去相信。他们统共还剩下几万个,他们不清楚,在地球的某个角落是不是还有人活了下来,抑或他们就是地球上最后的人类。
他们住在莫斯科的地铁中,这是人类最大的防核辐射防空洞,人类建造了它,它成了人类最后的避难所。仅存的人类在那一天几乎全部躲进了地铁,地铁拯救了他们的生命。密封阀将那些射线和变异的怪物阻隔在外,严重耗损的过滤器净化着水和空气。能工巧匠们组装了动力机器用于发电,在地下农场种植蘑菇,饲养猪。当然了,穷人连老鼠都不会嫌弃。
中央控制系统崩溃已久,地铁站都变成了小型国家,人们在那里紧密团结在理想、信仰、水过滤器周围,更因必须打退共同敌人的进攻而紧密联系着。
这样的世界没有明天。这样的国度装不下理想、计划和希望。情感让位于本能——最原始的求生欲,活下去,活下去,不计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保卫塞瓦斯多波尔
星期二他们没有回来,星期三、星期四也没有,直至过了约定的日期也没有归来。岗哨的守卫昼夜监视,他们若听见远处有求救信号,抑或发现黑暗潮湿的地道壁上投射出哪怕极微小的光斑,都会火速向纳西莫夫大街站派遣一支突击队。
紧张的情绪在蔓延,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积聚。最优秀的士兵整装待发,一刻也不能合眼。用以缓解焦虑、打发时间的那副牌已经在警卫室里的桌子里躺了两昼夜。人们不再闲谈,取而代之的是急促惊恐的对话,或者干脆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个人都焦急地等待着商队归来的脚步声。这支商队对所有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塞瓦斯多波尔站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它的居民上至耄耋之年的老人下至5岁的孩子都学会了用枪保卫自己。机关枪被架起,布满尖刺的铁网被竖起,甚至从钢轨中焊出了防坦克的菱形拒马。这座看上去不可攻破的碉堡,却时刻都有沦陷的危险。
它的致命伤在于弹药的缺乏。
塞瓦斯多波尔站的居民每天所要面对、忍受、克服的困难,放在其他地铁站居民身上都足够让他们像地道里的老鼠一样弃站而逃。就连强大的汉莎在衡量所有的付出以后,也未必下得了决心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去保卫这样一个地铁站。的确,塞瓦斯多波尔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但保卫它的付出却显得十分不值得。
电弥足珍贵。建成地下最大水力发电站的塞瓦斯多波尔人从向汉莎人输送价格高昂的电中获取的利润足够他们成箱地购买军备。为了结清军费,不少人不仅仅以弹药为代价,更是付出了自己残破不堪的生命。
塞瓦斯多波尔既幸运又悲哀,被犹如冥河一般的地下水环绕,河上还有摆渡者卡戎腐朽的木舟。塞瓦斯多波尔的智者们自己动手在地道、洞穴中, 地下轨道上,任何工程勘探小组可以到达的地方建造起数十座水电站,转动起涡轮,不仅为自己的地铁站带来了光明和温暖,也向地铁环线中三分之一的友好区域源源不断地输送电。
与此同时,潺潺而过的地下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墩柱,腐蚀着焊接处的水泥,涓涓流水还一刻不停地吞噬着主大厅的墙壁,企图麻痹当地居民的警惕性。此外,还使得被废弃了的地铁站间隧道无法被切断阻隔,从那儿向塞瓦斯多波尔蠕动着一群梦魇般的怪物,犹如蜈蚣钻进了绞肉机一般。
这个站的居民们,犹如疾行在地狱中的鬼魂战舰上的水手,被诅咒般不得不去排查、堵补这艘战舰上随时会出现的新的漏洞,因为他们这艘战舰在湍流中行驶了太久,那个平静的港湾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他们还得一次又一次地打接舷战,击退由切尔坦诺沃、纳西莫夫大街站而来的怪兽。它们爬过通风道,沿着浑浊不堪而又急湍的溪流穿过排水沟, 自地道冲来。
全世界的人仿佛都在与塞瓦斯多波尔人作对,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他们的避难所从莫斯科地铁网络中抹去。但塞瓦斯多波尔人仍在坚守着,艰苦卓绝地努力着,仿佛失去了这一座车站,在这世上他们就失去了栖息之地——事实的确如此。
要不是有技艺精湛的工程师、经验丰富且无怨无悔的士兵,在这样既没有子弹、探照灯也没有抗生素和绷带的情况下,塞瓦斯多波尔人不可能守卫住自己的家园。的确,汉莎人花了巨资来购买塞瓦斯多波尔人发的电,这样一来,环线既有自己的供电商,也拥有自己的发电站;但塞瓦斯多波尔一旦失去外界的供给,站上的居民未必坚持得了一个月。最最可怕的在于弹药的匮乏。
严加防护的商队每星期都要出发前往谢尔普霍夫站一次,用从汉莎商人那儿贷款来的钱采购必需品,商队前后停留不到一小时就匆匆返回。地球照样转动,地下河流照样流淌,地铁里经过千辛万苦建造起来的拱门还没有坍塌,所以生活还能继续。
但这一次,这一支商队却迟迟不归,迟迟不归到让人无法容忍的程度。人们渐渐意识到:某件极其可怕且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这是一件在战斗中千锤百炼、有重型武器武装的护卫队无法解决的事情,一件靠年复一年与汉莎首脑建立起的友好关系也无法解决的事情。
若通信还畅通,一切还不可怕,但与环线通信的电话线路偏偏在这时出现了故障。早在星期一,通信就中断了,故障的原因不详,故障无法解决。
黄色灯罩下的灯低垂在圆桌上,照亮了发黄的纸,上面用铅笔画满了图表。灯十分昏暗,只有40瓦,这不是为了省电,因为在塞瓦斯多波尔, 电早已不成问题,但办公室的主人早已适应了昏暗的灯光。烟灰缸盛满了烟蒂,那是一些极劣质的自制卷烟,飘着刺鼻的灰蓝色的烟,烟雾氤氲在低矮的天花板下。
这个地铁站的站长抬手揉搓着额角,半小时内第五次用唯一的一只眼睛看了看表,然后将手指掰得咯吱作响,吃力地站起身来。
“是时候作决定了,再拖下去没有意义!”
体魄强健的老人身穿花呢大衣,头戴磨破边的贝雷帽,坐在对面的桌子旁。他张开嘴咳嗽了一阵子,挥舞着手臂驱赶烟气。然后他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开口说道:“我再重复一遍,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南方的岗哨一个人都不能撤。这样的强攻下,我们的士兵只能勉强支撑,在这一个星期内已经有三人受伤,其中一个重伤。现在应该做的是加固南方防线。我决不允许你削弱南线的实力。相反,我们应往南线派两个三人侦察兵小组,加强对竖井和线路间的巡逻。而北线除了我们等着回来的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调走。抱歉,你到别处去抽人吧!”
“你是外围守备指挥官,你来抽调人。”站长没好气地说,“我还有自己的事情!一个小时后小分队就得出发上路!想清楚,咱俩思维不同、立场不同,在突发状况面前根本无法作决定!要是那里真是事态严重怎么办?!”
“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我认为你已经乱了阵脚。我们的军械库中5.45口径的子弹还有满满两箱,够用一个半星期的了。我家中枕头下还压着一些,”老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硕大发黄的牙齿,“能凑成一箱。我们的麻烦不在缺弹少药上,而是在人上。”
“我来告诉你我们的麻烦是什么吧!两星期后若不恢复供电给别人,我们就不得不打开隧道南侧的密封阀,因为没了弹药我们就守不住关隘。我们要是无法检查维护三分之二的发电机,一星期以后它们通通会罢工。要是无法向汉莎输送电,那么谁也落不着好结果。幸运的话他们另寻其他供电者也就算了,最坏的结果我甚至无法想象……隧道里已经有整整5天没一个人了!万一里面有坍塌怎么办?有爆裂怎么办?要是我们通往外界的通道被切断了又怎么办?”
“不要危言耸听!输送光缆正常,电表上的数字在跳,汉莎还在用着我们的电。要是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坍塌,你立刻就会察觉。如果真有什么破坏活动,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切断我们的电线,而是去切断电话?关于隧道—— 谁会钻到那儿去?原来也没见有人来拜访过。区区纳西莫夫大街算什么!仅凭它一己之力不可能攻破我们的防线,其他的商人也不再来我们这儿。相信那些强盗对我们这儿也早有耳闻,我们每次都留个活口放回去就是让他回去宣传我们有多可怕。我说,千万别慌了手脚。”
“一派胡言!”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嘟囔道。他用手抬起空眼窝上盖着的绷带,拭去了额上渗出的汗珠。
“给你三个人吧,多了真不行,这是实话。”老人语气略微缓和下来, “别抽了,你知道我受不了这个味儿,你这是慢性自杀!还是来点茶吧。”
“又来了!”站长搓了搓手。“这里是伊斯托明[1],”他对着电话嘟囔着,“给我和上校倒茶。”
“把值勤的军官也叫来,”外围守备指挥官一边把贝雷帽摘下来一边说,“我安排一下派哪三个人去。”
伊斯托明的茶非同寻常,这茶自全俄展览馆站购来,品质属上乘,如今已很少有人喝得起这种茶了。它自地铁系统的另一端运来,被征收了三倍的汉莎关税。站长喜爱的茶变得如此价值不菲,要不是因为他与杜布雷宁站有些老关系,连他自己都不能时常放纵自己满足这一癖好。原先他与杜布雷宁的人一起战斗过,直到现在自汉莎返回的商队总指挥每月都会带来精美的一包茶,总是由他亲自去取。
给指挥官镶金边的陶瓷茶杯斟好茶,嗅着淡淡的茶香,伊斯托明甚至愉悦地眯起了眼睛。给自己也斟满茶以后,他吃力地坐下,银勺子搅拌得糖精片叮当作响。
两个人都沉默着。半分钟后这单调的叮当声成了这个氤氲着发黄烟气的昏暗办公室里唯一的声响,之后几乎像是在打拍子,直到被自隧道里发出的歇斯底里般的警报钟声掩盖。“有险情!”
外围守备指挥官以对自己年龄来说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椅子上弹起,冲出了房间。远方的某个地方出现枪声,接着便开始枪声齐鸣——一声,两声, 三声……站台上开始出现战士们靴子踏出的声音,远处传来上校宏亮浑厚的命令声。
伊斯托明冲到柜子旁,取下挂在那儿的可折叠警用冲锋枪,把它别在腰上,叹了一口气,折回桌子旁边呷了一口茶。他的对面是上校留下的茶杯——里面仍有还在冒着气但慢慢冷掉的茶,和那顶匆忙间被忘在那儿胡乱放着的深蓝色贝雷帽。他紧皱着眉追出去,又回到刚才的话题,用起初没想起来的新论据开始同狂奔的指挥官争论起来。
塞瓦斯多波尔流传着不少关于邻居切尔坦诺沃地铁站的名字的冷笑话。虽然发电站总是分散在距塞瓦斯多波尔很远的和切尔坦诺沃相连的隧道内, 但谁也没想过为了以后方便把渐渐空置的切尔坦诺沃站霸占下来。即便是在掩护下渐渐靠近切尔坦诺沃站,想要在那里安装、检修远程动力设备的工程师分队,也在离站台还有100米距离时就不敢再靠近了。他们踏上这段征程的时候,除了最顽固的无神论者,几乎所有人都悄悄地画十字作了祈祷,甚至还有几个人已经跟家人作了告别。
这个站的情况十分糟糕,每一个靠近它的人都会立刻察觉到这一点。甚至只接近了500米,就会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塞瓦斯多波尔人起初曾抱着扩大自己疆土的野心,派过突击小分队来到切尔坦诺沃站。突击队的士兵们返回时都衣衫褴褛,更有一大部分根本就没回来。有的人回来以后因惊吓过度被噎住,胡子下巴上流着哈喇子,无力止住颤抖,紧坐在篝火旁边,衣服差点被烧着了也没有好转,更不要说要他们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何况他们的回忆相互间出入也过大。
有人说,切尔坦诺沃站主隧道一侧的支线是向下延伸的,一直延伸到由天然窟穴组成的巨大迷宫中,从那儿时不时传来各种动静。从这些声音判断,那里应该是被各种各样的怪物控制着。地铁站的这个位置被称为“大门”,这么说也不是绝对的,因为车站居民之中谁也没有见过它。的确,曾有那么一件事名噪一时。在开发这条地铁线的时候,一支拿下切尔坦诺沃站的非常大的侦察队曾经发现过这个地方。侦察队随身携带一种发射机,即一种类似于地道电话的通信设备,因为在这里的隧道中,电台因无法解释和从不停止的干扰完全失效。通过这部“电话”,塞瓦斯多波尔站得知侦察队正位于一条垂直向下的不宽的走道的入口处。其他的信息还没来得及被传达, 通信就断了。但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通话过程中,在塞瓦斯多波尔的指挥官们便听到了侦察队队员发出的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哭嚎声充满了超越想象的惨烈及疼痛。队员之中谁也没有开枪,似乎每一个死去的人临死前都心知肚明,那把枪在当时的情境下压根就无济于事。指挥中心听到的最后的声响是由侦察队队长发出来的,他是从中国城站雇来的,一个亡命徒,爱收集敌人的手指,他可能离自通信员手中滑落的听筒距离最近。听完他临死前带着哭腔的话,站长判断出那是一段祷文,是信徒们教给纯洁无瑕的孩子们吟诵的那种祷文。
这一事件发生之后,所有关于拿下切尔坦诺沃站的计划都搁浅了,人们甚至想要放弃塞瓦斯多波尔,投靠到汉莎那边去。与此同时,这个似乎被诅咒了的地铁站,也充当着分界线的角色,在地下世界中,只有车站的这一边是人类统治的领地。入侵的怪物们滋扰着塞瓦斯多波尔站的居民,但严密的防御体系使得敌人的入侵并不能得逞。在弹药充足的情况下,打退它们轻而易举,甚至不用付出流血的代价。
岗哨处有时会爬来一些怪物,只有使用爆破弹或者由本地的库利宾[2]们开发的高压捕捉网才可以阻止它们。但守卫们有时还是不得不与那些不那么骇人的怪物接触,虽然它们极度危险。当地居民用果戈理式的语言称它们为吸血鬼。
“看啊!上面,第三通道那儿还有一个!”
上面的探照灯从支架上掉了下来,像一个受绞刑的人一样由电线吊着摇摆着,用黄白色的光照亮了岗哨的前方。这束光时而将隐藏在暗处的身材干瘪的变异怪物照得无处遁形,时而又重新将它们置于黑暗中,时而又直直射到守卫者的双眼中去,使得他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弹簧般时而倾斜、时而变形的虚幻的黑影在四周游荡,人们击退着像人一般的猛兽、怪物。
在这个位置布置哨兵并不是件难事——隧道在此汇合了,在那场全人类的大灾难以前不久,地铁系统曾进行过改造,遗憾的是改造并没有完成。在这个枢纽上,塞瓦斯多波尔人建起了一个规模不大却很坚固的堡垒,它有两个机枪扫射点,沙袋垒成一米半厚的掩体,铁丝网和轨道上的拦道木也一应俱全,近通道内设有高压捕捉网,信号系统也是精心布置的。但那天吸血鬼的不期而至,尽管数量并不多,也已经让这一防御体系崩溃了。
机枪手令人厌烦地喋喋不休着,鼻子上冒着血泡,诧异地查看自己被血染红的手掌。周围的空气完全凝固了,人仿佛待在一台因发动机过热而在路上抛锚的“佩彻涅格”车里。之后他开始打盹,信任地将脸倚到同伴的肩膀上——同伴是一个戴着钛制头盔的强壮的士兵,呼噜声渐渐停止。一秒钟过后,前方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声响——那是吸血鬼们的进攻。
戴钛盔的士兵自胸墙微微抬起身,把倚在自己身上、鲜血淋淋的机枪手推开,抬起枪便开始扫射。这群吸血鬼龌龊狡猾,干瘪的身体藏在灰暗的皮肤下,前爪爆着青筋,从头到脚褶皱的皮肤都已舒展开。它们移动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机会,因此在此值勤的士兵一定是最灵活、最勇猛的。吸血鬼渐渐止住了呼啸,但它们仍一刻不停地下降。150公斤的身躯落在胸墙上,却是那样的无声无息,激起的只是一片又一片由灰尘构成的云。“可能都干掉了……”
这些看似无穷无尽的怪物,源源不断从挂在天花板下被截断了的管子里涌出的怪物,在几分钟内就被消灭干净了。守卫们开始谨慎地从掩体中走出。
“医生!把担架都拿来!这里急需!”
强壮的士兵在干掉最后一个怪物之后,把刺刀套在机枪枪管上,迫不及待地开始巡查交火地带中怪兽死伤的情况。他用靴子将每一个怪兽锋利的喙都踹了个遍,快速精准地刺了一遍眼睛,然后疲惫地靠在沙袋上,把脸转向隧道方向,抬起钛盔,将其摘下,抽起烟来。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站里派来的增援部队也到了。外围守备指挥官披着士兵呢大衣急匆匆赶来,他喘着粗气,咒骂着自己的疮疤。
“看吧,这是让我在什么地方抽调三个人走!这不相当于在心头上割肉吗?”
“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您说什么?”一个士兵头都没抬,问道。
“伊斯托明要我马上派三个人去谢尔普霍夫。他担心那支商队。但看啊,我上哪儿去弄三个人给他,尤其是在这种情势下?!”
“商队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士兵抽着烟,头也不回地打听道。
“毫无音信,”老头说,“但他们也没去多长时间。知道情况最堪忧的地方是哪儿吗?如果今天我们的南部沦陷,那么一个星期以后商队回来时, 所有人都不在了。”
士兵点了下头,接着便沉默起来。
老头又抱怨了几分钟,士兵没有附和。接着他问岗哨上剩下的几个人, 谁肯加入三个人的行列前往谢尔普霍夫。“否则站长会没完没了地烦我,要了我这个秃子的老命!”
毫不费劲地凑齐三个人是不可能的——许多守卫在南线上守职了太久, 对他们来说,不可能再有比在这儿防卫更危险的任务存在了。
在6个被提名要被派往谢尔普霍夫的人中,上校挑选了在他看来当前状况下塞瓦斯多波尔不怎么需要的三个人。后来证明这一决断是多么的明智,因为前往谢尔普霍夫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返回。
已经三天了,自塞瓦斯多波尔派三个侦察员去寻找商队起,三天已经过去了。指挥官觉得这些日子以来,老有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到处迎接他的都是质疑的目光。往往两个人聊得正起劲,他一路过,音量立刻就降了下去。到处都笼罩着一种窒息的沉默,无论他走到哪儿,他都觉得他欠大家一个解释。
他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保障地铁站外围的安全。他是一个谋略家,不是一个胸怀全局的军事统帅。对每一个士兵进行何种安排他心中都有数,有些任务虽然不是十分必要,但绝不是毫无意义,上校并没有权力去做这些决定。
三天前上校对自己的使命坚信不疑,三天后的今天,那些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恐惧的、反对的、怀疑的眼光无时无刻不在抽打着他,使他对自己的决定的正确性产生了怀疑,他开始动摇。轻装上阵的侦察小组只需要不到一昼夜的时间,就能打通一条前往汉莎的路。哪怕往返都考虑进去,再考虑到路上可能发生的交火以及在独立小站边境的等待,所花时间也不会太长。三天都没有音信,也就意味着……
指挥官把自己反锁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命令谁都不准进去。他将发烫的额头抵在墙上,小声嘟囔着,一百次想象着,如果做出其他决定,商队和侦察兵的命运是不是会不一样。
塞瓦斯多波尔人并不可怕,当然,汉莎人可不这么认为。关于这个站有太多不真实的传说,一些自以为是的见证人杜撰出很多故事——关于塞瓦斯多波尔人将生命奉为高于一切的存在,“倒爷们”和爱听这些小传闻的人把这些故事传到地铁各个角落。塞瓦斯多波尔的领导们很快意识到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这一声望对地铁站本身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他们开始推波助澜,添油加醋。报道者、商人、旅客、外交官都心知肚明地撒谎,作为谢尔普霍夫一线的开端部分,塞瓦斯多波尔对别人来说恐怖十足。
看清这烟幕背后隐藏的塞瓦斯多波尔站的真正魅力和重要意义的只有极少数人。近几年有愚昧无知的强盗企图攻破塞瓦斯多波尔的外围防线,但事实证明这只是妄想。该站的军事设备已经被以前的军队调试到了最佳状态, 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些散沙一般的队伍消灭干净了。
离开的三个人在出发前就被指示,在遭遇威胁时,无论如何都不要与敌人开战,越快返回越好。
还有纳戈尔诺站,虽然不像切尔坦诺沃那样污秽,但也危险十足。还有纳西莫夫大街站,上密封阀并不能将外部进攻隔绝。塞瓦斯多波尔人不想将纳西莫夫大街的出口爆破,因为地方的潜行者在使用纳西莫夫“坡路”。当站里要求他回去的时候,他曾只身穿越纳西莫夫大街,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做。但三个侦察兵跟横行当地的怪物斗也没斗,这种事还真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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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生了什么?崩塌?地下水决堤?诱击?与汉莎人的不战而战?现在他,而非伊斯托明,要给这些跑到他面前的侦察兵的妻子们一个答案。这些女人像被抛弃的小狗一般,目光忧郁而胆怯,直直看进上校眼中,企图在那里找到承诺、安慰。他甚至还要解释那些她们还没有要求他解释的问题,趁现在她们还信任他。这些惊慌失措的女人,她们昨晚一结束工作就聚到了这里,这里的表记录了商队出发的时间。
她们聚在这里要么沉默,要么低声讨论当前的情势。& & 伊斯托明说,这两天越来越多的人到他这儿来打听,为什么站里的灯越来越暗,他们要求恢复原先的照明强度。其实谁也没想到灯跟原先一样亮, 没有人去降低他们的亮度。那黑暗笼罩的不是车站,而是人心,就连最亮的水银灯也无法将它们驱散。
与谢尔普霍夫恢复电话通信的努力没有成功。在商队离开后的一个礼拜内,上校与其他塞瓦斯多波尔人一样,失去了对所有生活在地铁中的人来说极其重要但存在稀少的一种感觉,那便是人与人之间的亲近感。
& &通信还畅通时,商队定期前往汉莎采购只用一天就可返回时,每一个在塞瓦斯多波尔居住的人都有权利选择离开还是留下,尽管每个人都清楚,在5个站之外才是真正的地铁系统,那里才有真正的人类文明,那里的人才具有真正的人的属性,这种属性塞瓦斯多波尔人还能在自己身上察觉到一点。
塞瓦斯多波尔人曾一度觉得自己是被抛在南极的科考队员,为了一些崇高的科学理想或者是高收入资源深陷遥远的南极,长年累月与寒冷和孤独作斗争。他们与人们居住的陆地相距十万八千里,但又像紧邻,因为收音机还工作着,一个月能在头顶上听到一次呼啸而过的飞机的声音,自飞机上还会抛下装有焖肉罐头的箱子。
& &但事到如今,托起他们地铁站的这块浮冰,似乎越漂越远,每时每刻都朝着更为荒凉的地方漂去,那里充满暴风雪,那里在漆黑的大洋中,那里与世隔绝……
等待还在持续,上校对被派往谢尔普霍夫的三位侦察兵的性命的担忧渐渐转变成了吞噬他心脏的绝望——他渐渐确信,他再也不会见到这三个人。三个新兵在外围防护线上,他把他们派到未知的领域,尽管那里充满未知的危险,这无疑是送他们去死。一想到这点,他就无法原谅自己。放下密封门,关上南边的隧道口,将大部分兵力集中在 那里,这样已经是超前准备了。如果有人替他做了一个不正确的决定,那么他会怎么想?
& & 外围守备指挥官叹了口气,微微打开屋门,鬼鬼祟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唤来了哨兵。
& &“再来根烟吧!最后一根了,以后我再怎么求你也别给我了!还有,别告诉任何人,说定了?”
娜佳是一位长舌大婶,当她系着全是洞的毛绒围巾和脏不拉几的围裙带来一大锅热腾腾的肉和蔬菜的时候,守卫们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土豆、黄瓜和西红柿是这里最精致的美食,除了在塞瓦斯多波尔,这样的美食只有在环线和大枢纽上最顶级的饭店才能品尝到。这并不是因为浇灌植物种子使之生长的灌溉设备太复杂,而是因为在地铁里不可能为了丰富战士们的食谱去烧掉那么大量的电。
就算是领导,蔬菜被端上桌供其享用也是过节时的事情,平时只有被宠爱的孩子才能吃到。伊斯托明有时不得不跟厨师大吵一顿,让他们在猪肉里多加100克的土豆和西红柿,以此来维持士兵们的士气,维持战斗力。
好戏开场:娜佳像老太婆一样吃力地从肩上卸下器械,微微打开锅盖, 此时士兵们紧皱的眉头开始舒展。吃着这样的晚餐,谈论那些已经厌烦的话题太不合时宜了,所以谁也没有提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商队和不知困在哪里的侦察小组。
“今天不知为什么,老是想起共青团站的事儿。”老头一边说话,一边用勺子搅着铝盘子里的土豆,他穿着带有地铁肩章的棉背心,微笑着,“你要去那里的话,你就看得到了,那里的马赛克拼图多么美!我们莫斯科所有的地铁站中,数那里最美!”
“算了吧,荷马!你只是在那里生活过而已,所以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一个戴着皮帽子、没刮胡子的胖子慢吞吞地回应道,“新村站的彩绘玻璃不漂亮吗?马雅可夫的那些擎天柱以及天花板上的壁画不美吗?”
“革命广场站我一直都很喜欢。”狙击手大方地承认,这是个沉默严肃的成熟男人,“我也知道这样说很愚蠢,但是我们这些钢铁战士,水兵也好,飞行员也好,带狗的边防战士也好,从小就热爱这个站!”
“怎么能说是愚蠢呢?那里有特别帅的小伙子们的铜像。”娜佳站出来支持他的观点。她刮着锅底剩的那一点东西说:“唉!队长,你看,这下晚饭没给你剩下。”
一个个头很高、肩膀宽厚的士兵不慌不忙地靠近篝火,取走了自己的那一份,又立刻返回自己原先待的地方——一个离隧道近、离人群远的地方。
“他还会不会出现在这里?”胖子低声问道,向士兵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刚才的士兵宽厚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半昏半暗中。
“一个多星期了,很少在这儿坐着。”狙击手低声回答,“他在睡袋里过夜,他的神经是怎么承受得了的……也许,他天生就喜欢这样。三天前, 李纳特差一点就被吸血鬼咬死,他出现了,用手搏击把吸血鬼干掉了,总共花了15分钟。但他回来的时候,整个靴子都浸在血里,机关枪也是……他还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简直不像个人,而是一台机器……”瘦高个机枪手插嘴道。“我跟他挨着睡都有点害怕。见过他脸上的表情没有?”
“我恰恰相反,我只有挨着他才觉得安全和平静。”被称为“荷马”的老头耸了一下肩,“你们为什么对他纠缠不休?他是个特别好的人,还刚刚受了伤。对地铁站来说,这种美德太重要了。你那个家乡新村站,毫无品位可言!这样的彩绘玻璃凡是头脑清醒的人都看不懂它的美,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那共青团站天花板上的马赛克图,也毫无品位吗?”
“你在共青团站的什么地方找到了这些壁画?”
“全都是一些苏联艺术的鬼东西!要么是关于共青团员生活的,要么是歌颂英雄飞行员的!”胖子反驳道。
“谢廖沙,别提飞行员的话题。”狙击手警告说。
“共青团站是垃圾,新村站是大便!”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说。
胖子将自己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盯着队长看。其他人也立刻闭嘴,等待着下文。这人几乎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就算直接问他问题, 他也总是答得很简洁,甚至有时答都不答。
他背朝他们坐着,并不将视线从隧道口移开。
“共青团站拱门过高,柱子过细,整个站台和铁轨如果被火力控制,那就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了,通道要想封闭也不方便;而新村站所有的墙都布满了裂缝,无论他们怎么涂补,都无济于事,一个手榴弹就能把整个站都埋葬,站里的彩绘玻璃早就没有了,全都碎了,那是很脆弱的东西。”
虽然这一论断值得商榷,但谁也不敢反驳。沉默了一会儿后,队长说:“我亲自去站里一趟,荷马跟我走。每一小时换一次班。阿尔图尔留下来代替上一拨人。”
然后狙击手不知道为什么跳了起来朝队长行了个礼,虽然队长根本看不到。老头也起身手忙脚乱地把一些破烂行李收拾进背包,甚至连土豆都没吃完。走到篝火旁边来的队长已经不是一身战士的行头,他戴着自己不正式的钢盔,肩上背着巨大的行囊。
“好运!”
看着两个在灯火通明的走道里渐行渐远的身影——一个是强壮的队长的,一个是干瘪的荷马的,狙击手觉得很冷,搓着手蜷缩起来。
“怎么变冷了?添些柴吧!” 一路上队长一言不发,只是问了荷马,他原先是不是一位司机助手,而更之前只是一名普通的巡路工。队长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荷马,但也没逼他说出实话。虽然在塞瓦斯多波尔他总是对所有人说,他升到了司机这个职位, 但关于之前做巡路工的历史,他觉得还是隐瞒为好,他认为这不够光彩。
队长门都没有敲就直接推门进去了,只微微向为他让开路的哨兵点了下头。荷马则在入口处就害怕得全身僵硬,踟蹰地站着,一会儿从左脚换到右脚,一会儿又反过来。他看到对面伊斯托明是何等吃惊地从桌后站起来,而上校又是何等的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疲惫不堪又失魂落魄。
队长一把扯下钢盔,把它撂在伊斯托明的文件上面,用手揉搓光亮的秃顶。在明亮灯光的照射下大家才发现,他那丑陋的脸是何等可怖:一条巨型伤疤贯穿左脸颊,好像是因为灼伤留下的,眼睛就一条缝儿,从嘴角到耳际爬着扭扭曲曲粗线条的浅紫色疤痕。虽然荷马觉得自己已经对这张面孔习以为常,但今天还是像第一次见到一样有一种反感的寒颤感。
“我亲自去环线一趟。”都没有问好,他就把话像用机关枪一样抛了出去。
外围守备指挥官跟站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皱了一下眉,起初想反对,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
“自己决定吧,猎人……反正我无论如何也争论不过你。”
永遠の万事屋游侠资深版主『PC游戏综合区』雪樱工作组【组长】Nishikino · M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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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入口处蜷缩成一团的老头突然警惕起来——这个名字他在塞瓦斯多波尔从未听到过。甚至也不是名字,而是绰号。他本人的名字毫不起眼,当然了,不是荷马,荷马是站里的人给他起的外号,本名是最平庸的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在站里被叫做希腊神话的创造者的名字,是因为他那对所有历史及各种传说无法自拔的热爱。
……“你们的新队长。”上校阴沉着脸又满怀好奇地打量着一个哨兵说。这个哨兵小伙子是个新人,身材壮实,穿着凯夫拉尔纤维制成的制服,头戴钢盔。而新队长则蔑视这些礼节,他冷漠地转过脸去看别处,似乎隧道和防御工事比他的下属们重要。他不得不去握了握哨兵们伸过来的手,却没打算介绍自己,只一言不发地点头,一边记着哨兵们的绰号,一边往别人脸上吐着蓝色的烟气,表明着距离。微微抬起的脸甲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那只被疤痕包围的眼睛像射孔一样不时地投射出死寂阴沉的光。哨兵中没有人有勇气去问该如何称呼他,两个月过去了,大家还是只叫他“队长”。站里的人竟然做了这么一个决定,花一大笔钱雇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荷马几乎不出声地从双唇间挤出这个奇怪的词。与其说是针对人,这个词更适合用于一种中亚牧羊犬。他自己也暗自觉得好笑——自己还在这里想什么狗!怎么想到那儿去了?这是个特殊的人,他有被截断的尾巴,自头骨处耳朵就被削掉了,全身上下一点多余的地方都没有。
关于名字,如果不出声地重复它的话也需要不少时间,不经意间已经开始觉得它熟悉。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呢?这个名字是因为一些谣言和传说而诞生的,荷马的心情有时会受这些传言的左右。但是往事尘封已久,上面已经盖上了厚厚的一层泥土——各种名字、事实、声响、数字……全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对别人生活的了解和想象,这些全是荷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听来并竭尽全力记住的。
猎人……嗯?是不是那个被汉莎悬赏通缉的惯犯?老头抛了一块问路石到自己的尘封的记忆池塘中,听着里面的声响。不是。也许是个潜行者?也不像。野战部队指挥官?接近答案了。咳!是不是神话里面的人物……
荷马又一次悄悄扫了一眼队长冰冷得似乎瘫痪了的脸。他那像使唤狗一样的外号惊人地适合他。
“我需要三个人。带上荷马吧,他对这里的隧道地形很熟悉。”他看都不看老头一眼,也不征求他的意见,然后继续自己的命令,“还可以要一个人。给我步行者也好,邮差也好。今天我就走。”
伊斯托明赶忙点了一下头表示赞许,随后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抬起头,带着疑问看着上校。上校则皱着眉,嘟囔了一句。虽然他这些天一直绝望地同站长为了每一个士兵作斗争,但此时却没什么可反驳的。问问荷马吧,好像其他人都不准备去,但老头却从来不拒绝类似的任务,虽然他已经够老了。在这方面他有自己的原因。
队长从桌上拿起自己沉重的钢盔,走向门口。在门口又突然停下来,对荷马说:
“去和你的家人告别吧。做好心理准备,这次要在外很长时间。子弹就不要带了,我会发。”说完就消失在门外。
老头跟着他,想要再得到一点信息,比如这次出行是为了什么,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老头走到站台的时候,猎人已经阔步走在了他前边10步处,荷马没能赶上他,只好点了下头,目送他离开。
与平时不同的是队长这次一直光着脑袋,忘了重新戴上钢盔,也许是因为想别的事忘了戴,也许是因为对他来说现在缺少空气。当他走过一群正在午休的无所事事的女饲养员时,背后立刻开始叽叽喳喳:“天啊,姑娘们! 还有这么丑陋的人!”
“你是在哪儿把他找到的?”伊斯托明松了一口气问道。他瘫坐在椅子上,用胖乎乎的手去够一卷裁好了的卷烟纸。
听说,这些被人们抽得津津有味的卷烟纸,是潜行者从比特采夫公园站周围的什么地方收集来的。有一次上校开了个玩笑,将射线检测仪贴近一包卷烟,检测仪立刻发出了警报声。他曾戒过烟,夜里没完没了的咳嗽折磨着他,还担心患上肺癌,后来咳嗽的症状有所缓解。伊斯托明却拒绝承认卷烟纸具有高放射性这一事实,并毫不讲理地辩驳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说,在地铁里,你无论去拿什么东西,都要多多少少接受来自它的辐射。
“老相识了。”上校回答得十分勉强。他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他原来并不这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对,看看他的脸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站长讽刺道,并有些不安地看了外面一眼,好像猎人有可能在那儿并且不经意间偷听到他的话一样。
不该向外围守备指挥官抱怨说队长像是从冰冷遥远、充满迷雾的过去意外归来的不速之客。他一回来,几乎立刻就成为外围守备的主要支柱,但是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相信他回来了。
关于猎人离奇死亡的消息在去年的时候在地铁隧道里被传得沸沸扬扬。所以当两个月前他出现在上校房门前时,上校在给他开门前先在胸前急匆匆画了个十字。他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轻松攻破闭塞所,就像穿过一群士兵一样简单。他那种轻松的姿态让人怀疑,是不是存在着一种奇迹。
从一个老旧的蒙上了水汽的监视孔里看去,一个熟悉的侧影出现在那里——牛一般的脖子,发亮的秃头,像被压扁了的鼻子。但这位夜晚的不速之客侧着身子一动不动,低着头,并不企图打破这片被夜晚凝结住了的寂静。上校不满地瞟了一眼立在桌上开了盖的一大瓶家酿啤酒,深深叹了口气,推开门闩。他们的法典的制定,为的就是帮助自己人,不管这些自己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门一被猛然打开,猎人就把自己的目光从地板上移开了,上校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将自己的一半脸颊隐藏了起来,他担心老头认不出自己。上校见多识广,经历何等丰富,对他来说,指挥塞瓦斯多波尔的驻防部队相较于他之前的岁月简直就是一种退休般的舒服日子,但这样的一个人在看到他以后,都皱起了眉头,就像被灼烧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忍住。”
不速之客却没有报以同样的笑容——他自那晚起从未笑过。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些残酷的伤疤定格在他的面颊上,虽然现在稍稍愈合了一点,但对上校来说,现在的他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他断然拒绝了要他讲述自己的奇迹大营救和之后失踪期间的遭遇的要求,对上校抛出来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他甚至没有敷衍地回答一下,只当作没听见。他还要求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不要将自己回来的事儿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他把原先欠他的账一分不少地还回来。杰尼斯本想立刻向上级报告,这样一来只好作罢,让猎人自己清静清静。
即便如此,老头还是谨慎地打听、询问着。他的这位客人并没有卷入什么勾当中,他毫无音信了太久,在人们心中他早已死了,谁也没再去找过他。是的,尸体虽然没有被发现,但要是猎人还活着,他肯定会设法联系大家,宣布自己还活着。大家都这样对上校说,而上校也同意这一点。
但是,这时常发生在那些无影无踪消失了的人身上,猎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那被毁了容、着了色的面貌已经常常出现在数十个版本的半真半假的传说跟故事里面。他似乎对自己的这一角色十分满意,并不急于逼着那些已经把他活生生“埋葬”了的人重新去编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队长生活得不痛不痒——没日没夜地工作,为了给自己挣得填得饱肚子的汤,日夜在前线度过,住在南隧道中。塞瓦斯多波尔人几乎都没发现他的存在——他每星期只在自己的洗澡日去站里一次。其实他去这个热得可怕的浴室,为的也是躲避那个神秘的追踪者——伊斯托明,这个人为了战胜敌人, 就算是用那些来历不明、姓名不详的军人也在所不惜,而且十分心安理得。
只打了一次仗哨兵们就已经对新指挥官的高傲行径表示了不满,用沉默来应付他。直到有一次,当他们看到他用高超的策略、最经济的方法、非人一般的兴奋消灭了所有应该被消灭的敌人时,这些哨兵才开始对他稍微有了一点了解。虽然谁也没企图跟这个非人般的队长建立起良好的友谊,但是都开始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尽管他那低沉嘶哑的嗓音从未提高过。在这种独特的嗓音中有一种只有蛇才能发出来的咝咝声,就连站长在听猎人对他讲话的时候,即使还没听到最后,也会不自觉地心服口服地点头。
现在伊斯托明办公室中的空气第一次变得不那么沉重了,那里的气氛有所缓和——似乎这里刚刚经历了无声的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大家终于迎来了久等不至的平息。没有什么值得继续争论的了,比猎人更出色的战士压根就不存在——如果他也在隧道中失踪,那塞瓦斯多波尔人就孤苦无依了。
“我下令准备开始军事行动?”上校知道站长肯定要提到这一点,于是自己先提了出来。
“给你三天三夜的时间应该够了。”伊斯托明啪地按了一下打火机,眯了一下眼睛,“我们不能等太久。你需要多少人,说说看?”
“一个突击小分队正在待命,我先顾别的人,那里还有20个人,如果后天……”上校朝着门的方向摆了摆头,“还是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那么就请下令转入战时状态吧,我们就开始突破。”
伊斯托明微微抬起眉毛,深深吸了一口嗞啦作响的自卷纸烟,并没有反对。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将散放在桌上的草稿纸扒拉过来,因近视低下身子,开始在纸上画起来。那表格图形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得懂,圆圈里写上了一些姓名和绰号。
突破?站长抬头看着老头已经灰白的后脑勺,透过氤氲的烟气望着挂在上校背后的大地铁图。这张图已经发黄了,沾满了油污,被墨水笔做满了记号——箭头代表着冲锋,圆圈是指保卫,五角星意味着封锁,叹号标注的是进去。这么一张地铁线路图是整个近10年的编年史。10年了,10年中没有一天没有杀戮。
在地铁线路图上,路标到塞瓦斯多波尔站的下面一点,即南线外,已经停止标记了——在伊斯托明记忆中,被派到那里去的人谁也没有回来过。延绵的曲折向下的主干线至今仍保留着童贞般的纯净,对一个第一次到达印度西岸的野心家、征服者来说,那里是他地图上的污点。但彻底征服谢尔普霍夫一线对塞瓦斯多波尔人来说过于艰难——在塞瓦斯多波尔凑齐的兵力未必勉强够数。
如今有一种令人费解的迷雾笼罩着这个被上帝遗忘的地方,它依然顽固地向上延伸,蔓延至汉莎,伸向人群。在被上校点名去准备出发作战的战士之中,没有一个人拒绝执行这样的命令。在塞瓦斯多波尔站,歼灭敌人的战斗几乎在20年前就已经开始了,20年间人们一分一秒都未停止过战斗。当人多年来都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往往对死的恐惧会让位于冷漠的宿命论、迷信的护身符、兽性本能。但又有谁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纳西莫夫大街和谢尔普霍夫之间的那段距离中,暗藏了怎样的凶险和危机?又有谁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冲破这谜一般的障碍,抑或那里有没有值得去冲锋陷阵的地方?
他还回忆起了自己最后一次前往谢尔普霍夫的情形:集市上的货架、流浪汉们的暖炕以及破旧不堪的屏风,屏风后面生活着的当地居民相互之间十分友爱,物质条件也较丰厚。那里既不种植也不养殖,自己不生产任何食品,没有温室,没有牧场。狡猾灵活的谢尔普霍夫人用投机取巧填饱肚子——用很少的钱从那些误期的商队那里买一些不新鲜的东西,再将其倒卖出去,向环线居民提供一些贵得离谱的服务。这不是一个地铁站,是一种蘑菇菌,在汉莎强大的躯干上聚集生瘤。
环线上一系列富有的商贸地铁站被称为汉莎[1],这是为了向自己的德国前辈致敬。现如今在陷入愚昧和赤贫的沼泽的地铁中,汉莎就是文明的堡垒。汉莎!汉莎是一支正规军,也是电力供给站。哪怕是在最贫穷的小站,那里的居民,如果谁护照上带有那个最金贵的国籍戳,就有吃饱饭的保证。这样的护照在黑市上可以卖一大笔钱,但如果假护照持有者被汉莎边防员发现, 那他们付出的将是生命的代价。
汉莎把自己巨额财富和强大实力的获取归功于自己有利的地理位置:环线围绕着一连串落后的支线,通过换乘站可以通往它们中的任何一站,把它们串在一起。从全俄展览馆站带来茶叶的小贩,以及从鲍曼站武器库运来弹药的轨道车都比较喜欢就近在汉莎海关卸下货物,然后返回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宁愿把自己的货在这里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卖出去,也好过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沿着整个地铁系统兜售,因为这样的旅行危险十足,每一刻都可能丢掉性命。
汉莎有时会将邻站并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但这些站更多的时间是各自独立的。在汉莎的纵容下,这些站便变成了进行一些活动的“灰色地带”, 对此汉莎的官僚们并不想揭穿。毫无疑问,在那些位于放射状支线上的地铁站里充斥着大批来自汉莎的监视者,实质上这些站已经被汉莎的商人们收购了,但是形式上它们仍旧是独立的。谢尔普霍夫站就是其中之一。
在一条通往汉莎的地铁隧道中,一辆还未来得及到达邻站图拉[2]的列车停在那里。这列车被异教徒相中了,也正因如此,在伊斯托明的地铁路线图中,它被用枯燥的天主十字标注出来。这辆列车成为了黑色荒地当中的一块被遗忘的农场。
要是没有因自己的贪欲而误入歧途的传教士的灵魂在邻站之间来来回回,伊斯托明就没有任何理由去反对异教徒。话又说回来,上帝忠实的牧羊犬们并没有跋山涉水来到塞瓦斯多波尔,但塞瓦斯多波尔人也为过路的旅人设置了某种特别的难关——难道要用自己苦口婆心、推心置腹和劝人为善的谈话将这些旅人的行程耽搁在这里吗?而且从图拉①到谢尔普霍夫的第二隧道曾是干净空置的,当地的商队们也使用那里。
伊斯托明重新将目光下移,看着那些地铁线。图拉站?那是一个渐渐变荒芜的村镇,唯利是图的谢尔普霍夫小商人常将从行军中的塞瓦斯多波尔护卫队那儿搞到的小孩卖到那里。上帝给他们什么,他们就毫无怨言地靠什么过活:有人靠修理各式各样的机械废品为生;有的就跑到汉莎边境,一整天一整天地蹲在那儿,就为了等待有奴隶主派头的工程主人。他们生活贫困, 因为他们对谢尔普霍夫人擅长的投机取巧并不在行。伊斯托明想了一会,那里再危险不过了,同样毫无秩序可言。
下一站是纳加迁诺站,在地图上这一站被打上了短破折号,表明这里是空的。这样的判定似是而非:很长时间以来那里并没有困住什么人,但是那里盘踞着形形色色的怪物,过着一种昏昏沉沉的将死的生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从别的地方私奔到此的情人缠绕在一起,另有沉静的篝火在柱子间燃烧着,隧道中的杀手们的影子忽明忽暗地投影出来,它们正在秘密集会。
但在这里停留过夜的只有那些愚昧的和已经绝望透顶的人,因为拜访此站的不都是人类。纳加迁诺站到处充斥着胶冻状的黑暗,若仔细观察,你会发现有时这里会真真切切地晃过一些梦魇般的剪影。时而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划破这黑暗,那是有人被拖进了狼穴,等待他的是被一点点吃掉。这样的声音会吓跑流浪汉们。
流浪汉们不敢再踏上纳加迁诺的土地,一直到塞瓦斯多波尔站边防线延伸出的一块“无主土地”。这样的说法还有待商榷。因为这块地当然是有主人的,主人曾对它严加看管,塞瓦斯多波尔侦察队甚至都尽量避免与这块土地的主人们碰面。
但现如今隧道里面再也没出现什么新事物或者不同寻常的东西。曾被层出不穷的新事物所吸引,企图穿越整个隧道的那些人,在现在看来成了去探路的牺牲品。但是他们的车站又从何而知,能不能号召自己的全体非武装居民拿起武器,派出多大数量的兵力去作战呢?伊斯托明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踱步到地图前,用化学铅笔在上面画出从“谢尔普霍夫”到“纳西莫夫大街”的一段,在旁边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他本想将问号标在“纳西莫夫大街”标志旁边,但却正正好画在了“塞瓦斯多波尔”图标的对侧。
荷马心中清楚,他将要面临的战争并不在北方隧道中,而在自己的家中。塞瓦斯多波尔人都住在办公楼里,荷马穿过那里狭窄的走廊,经过微开的房门,越靠近自己家的那扇门,蹒跚的他越放慢自己的脚步。他在心中又重新回想了一下战术,再一次排演了自己事先编好的答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有什么办法呢?命令如此……你也知道情况是怎样的。没有人征求过我个人的意见。你怎么现在像个孩子?太好笑了!当然,我没有坚持拒绝! 我不能!你不要这样!我不能躲避!我不能临阵脱逃!”他含糊不清地自己向自己嘟囔着,一会儿用愤懑决绝的口气,一会儿又变成小调,试图温柔地安慰某人。
靠近房门,他又嘟囔了一遍。大闹一场是不可避免的,但他并不打算逃避。他做好吵架的准备,愁眉苦脸地按下门把手。
9.5平方米的小房间内处处摆放的都是被视作奢侈品的宝贝。为了这些物件,他排了多少队,奔走了多少个货铺!瞧,那张行军双层床占了2个平方米,餐桌是1平方米,桌布是那样的美丽隆重,而一摞堆得直抵天花板的旧报纸却占了3平方米。若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下去,早晚有一天这座报纸山会坍塌把他埋葬在下面。幸运的是,15年前他遇到了自己的妻子,妻子不仅可以容忍这样小的家里存有这样多的布满灰尘的废纸,还小心翼翼地码平它们,她不会允许自己温馨的家沦为埋葬在废纸下的庞贝。
她不但容忍了这一点,还做好了心理准备容忍更多事情。那些简报总有令人忧心的标题,例如《军备竞赛加快步伐》《美国试验新型反导弹系统》《我们的核防护系统日益坚固》和《忍无可忍》等,它们几乎把小房间的所有墙面都糊满了。在失眠的夜晚,他总是手握圆珠笔,咬着笔杆,在一大摞学生用练习册上写写画画。在这个房间里有那么一大摞纸,点蜡烛是不可能的。他那被别人开玩笑而获得的绰号却令他本人感到骄傲无比,别人叫他的时候他都带着宽容憨厚的笑容。
虽然她可以容忍很多事,但远远不是所有事。他有一种孩子般的好奇心, 飓风来临之时渴望钻入风眼中,想要一探究竟,这完全是16岁孩子的行径!还有那股子轻率劲儿——他身上有一个三个月都无法痊愈的裂伤,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算是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就立刻答应领导的任何派遣任命。
她同样无法容忍一种恐惧、担忧,她害怕失去他,怕自己变得孤苦无依。
荷马每周会去执勤一次,每次送他去岗哨后,她都不肯待在家里。要么深藏自己的担心与不安去邻居家做客,要么在不是自己当值的时候跑到单位上班……她去哪儿都行,只要注意力被分散,就可以不去胡思乱想。一个画面总侵扰着她:她的丈夫笨拙地躺在铁轨枕木上,没有一丝生命气息,冰冷且僵硬。男人对死亡的无所畏惧在她看来是一种愚蠢、自私和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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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外撞到她在家,她只是从单位回来换身衣服。她抬手将胳膊伸进打着补丁的毛绒衣的袖子中,虽然她只有50岁,但蓬乱的黑发中,斑白已清晰可见。在她那褪了色变暗淡了的褐色双眸中,他看到了惊吓。
“科里亚[3],发生什么事儿了?今天你应该值勤到很晚才对!”
就在这一刻,荷马突然打消了把这个并不令人愉快的决定告诉妻子的想法,就让别人来替他担心吧。他认为自己是出于良心的考虑才对妻子有所隐瞒的,好像真存在一股什么力量强迫他这样做一样。但他又开始犹豫不定: 是现在就告诉她吗,还是安抚她过后,在晚饭时顺便提一下?
“千万别在那儿盘算着如何撒谎!”妻子拦截住他那飘忽不定的眼神, 警告说。
“列娜,你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儿……”他鼓足勇气开口说道。
“没人出事儿吧?”她直奔主题,立刻问中要害,但她不想说出“死” 这个字,似乎相信她那愚蠢的想法可以变成现实。
“没有,没有!”荷马忙不迭地摇头,“就是我不用再去值勤了。把我派到谢尔普霍夫了。”他故作轻松,“说不定可以侥幸逃过一劫!”
“哦,是这样,”叶列娜[4]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里是……难道说他们回来了?要知道那里……”
“别胡思乱想,全是胡说。那里什么都没有。”他急忙说。情况不容乐观,为了承受住从妻子那儿发过来的火力,他上演着男子汉气概、骄傲的戏码,想要压过妻子,他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叶列娜转身走向餐桌,不知道为什么,她把桌上的盐碟挪来挪去,又将桌布上的褶皱抚平。
“我做了一个梦。”她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你总是会做梦……”
“一个不祥的梦。”她执拗地说下去,然后突然抽泣起来。
“你别这样!我也是没有其他选择……这是命令。”他挪了挪身体,开始意识到,自己之前准备的长篇大论毫无用处。他讪讪地咕哝着什么,抚摸着妻子的手指。
“就让那个独眼老头自己去那儿吧!”她丢下这句话,把手抽回去,显然已经怒气冲冲了,“就让那个死鬼戴着自己的贝雷帽去吧!他凭什么轻易下命令……他横竖都一样。他这一辈子就连睡觉时身边躺着的都不是女人, 而是机枪!他懂什么?”
把妻子弄哭了,但克制不住自己去好言相劝、温柔安慰是不可取的。荷马感到羞愧,打心眼里心疼她,但是一旦自己心软下来,那便前功尽弃了。难道因为妻子的眼泪,就答应她拒绝执行这个命令,仅仅是为了让她不再哭泣?然后他会因错过这次机会而陷入无尽的后悔之中,要知道这一次,对他来说也许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机会。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他的生活波澜不惊,规律十足。
于是他只是默不作声。
出发的时间到了,是时候集合军官,向他们下达指示了,但上校仍旧坐在伊斯托明的办公室里。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抽的烟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站长站在那儿沉思,嘴里念叨着什么,为了看得更清楚,手指在线路图上比划着。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在此时只是努力试图弄明白一件事情:为什么所有的这些都需要猎人出马呢?难道是因为他不明原因地突然出现在塞瓦斯多波尔?难道是因为他想在此定居?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到站里后的那份谨慎,他一直戴着头盔遮面。原因只有一个,伊斯托明的看法是对的,猎人在躲避什么人。你看,他扎根在南闭塞所,黑眼圈浓重,替自己队里的所有士兵执勤,自己却死也不离开岗位。无论谁以什么样的好处为诱饵来要求他们把猎人交出去,伊斯托明也好,上校本人也好,都绝不会考虑。
掩护是无懈可击的。在塞瓦斯多波尔没有外来人员,本地的商人跟那些“倒爷”不同,他们在地铁里走南闯北的时候从来不散布谣言。这个小型“斯巴达”在世界的边缘守着自己的一小块土地,在这里最被看重的是战士在战斗中的忠诚度和勇猛度。在这里秘密会被尊重。
但是为什么猎人要抛弃一切,自己出发前往前线?任命他的时候,伊斯托明本人都觉得自己是在冒险,他担心别人会认出猎人。要派他去汉莎吗? 上校隐隐约约地怀疑一件事:队长是否真的为失踪了的侦察员们的生死担心?而且他为了塞瓦斯多波尔可以抛头颅洒热血,这在上校看来并不是出于他对塞瓦斯多波尔的热爱,而是出于一些他们并不了解的原因。
是不是他现在也有任务在身?这样一来好多谜团都能解释清楚了,包括他的突然出现、他的谨慎、他的不屈不挠,以及他这样睡在隧道里的睡袋里面……终于他决定立即出发前往谢尔普霍夫。但为什么猎人请求他不要告诉其他人?是什么人,是谁能派他来?
上校忍了又忍,才压抑住了自己抽一支伊斯托明自卷烟的欲望。不,这是不可能的!猎人是一名杰出的勋章获得者。数十人的生命都是靠他挽救的,也有可能是上百人,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也是其中的一位。
“那个人,绝不是他猜测的那样!”上校谨慎地反驳自己。但是现在这个猎人,从一无所知中归来的猎人,还是不是原来的英雄猎人?
如果说他是前来完成什么任务的……他现在是不是正在接收某人的秘密信号?这与购买武器的商队和三个侦察兵的失踪有没有关联?这是一桩意外,抑或是别人精心策划的阴谋?在这一事件中他本人起了什么作用? 上校猛地摇了摇头,好像想把这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他怎么能这样怀疑一个救过自己命的人呢?何况到目前为止猎人在站里面的工作无可指摘,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去怀疑他。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同志甚至要求自己不能把他想成“间谍”和“特务”。他便这样作了决定。
“喝了这杯茶,我要去孩子那儿一趟。”他以十足充沛的嗓音说道,手指掰得咯咯作响。
伊斯托明离开地图,疲惫地笑了一下。他伸手去取那台老式转盘式电话的听筒,想叫副官过来,但是这台老旧的机器突然咚的一声,致使两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并对看一眼。这声音他们已有一星期没有听到过了,如果执勤人员想向站长汇报什么情况,总是到办公室来敲门得到允许后再进来,除此之外谁也不能直接打电话给他。
“这里是伊斯托明。”他谨慎地说。
“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图拉站的电话!”听筒里接线员鼻音很浓,声调急迫极了,“通话质量极差,听得不明不白……好像,我们的人……图拉的人想要与您通话……”
“快接通!”站长吼了起来,用拳头重重地捶了桌子一下,电话似乎有所不满地咚了一声。
接线员被吓得住了声,听筒那边似乎弹了一下,渐渐开始沙沙响,然后伊斯托明听到了似乎是自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被扭曲到不可辨别的嗓音。
她泣不成声,别过脸面向墙壁。她还能做什么呢,死拉住他不让他走吗?为什么他如此热衷于逃离这个车站,不仅要抓住第一个机会,还用站长的命令与对逃兵的惩罚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为了让他与自己更亲近,15 年间她还有什么没付出过,还有什么没做?而他还是想要去隧道,好像那里除了黑暗、空寂和死亡,还能找到什么让他感到满足的东西。他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没得到呢?
荷马对妻子无声的谴责十分清楚,好像这些话都经由妻子的口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痛恨自己,但是想找后路为时已晚。他张开嘴,本想道歉, 说一些什么话来安慰她,但突然定格在那里,因为他清楚他现在说任何话无疑都是火上浇油。
在她头顶上莫斯科都在哭泣——墙上挂着一幅透明夏雨中的特维尔[5]的彩色照片,被悉心裱在画框中,那是从一本铜版纸画册上裁下来的。那还是很久以前,他还在地铁中漂泊的时期,衣服还有这张图片是他的全部家当。其他人的口袋里一般都还有从男性杂志上撕下的美女裸照,但对荷马来说,这些美女裸照无论如何也无法替代一位真实的女性,哪怕只有短暂可耻的几分钟,而这张照片却能唤起他对一种无比重要、无以名状的美的回忆。可惜, 那美好已经遗失了太久。
他笨拙地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地说了声“请原谅”,然后便走出房间去了走廊,小心翼翼地将身后的门带上,筋疲力尽地蹲了下来。邻居的房门是打开着的,瘦弱苍白的孩子们在门槛那儿玩耍。孩子们一见到荷马,便呆若木鸡,手里被抢得不可开交的一只用布缝制的小熊啪地掉在了地上。
“科里亚叔叔!科里亚叔叔!给我们讲个故事!你原先答应我们回家的时候给我们讲故事的!”孩子们扑向了荷马。
荷马无法忘记刚才与妻子的争吵,但却露出亲切的笑容。他摸了摸小女孩稀疏的白色头发,又一本正经地握了握男孩的手。
“讲个什么故事呢?”他望着他们。
“讲无头突变体的故事!”小男孩高兴地喊道。
“不!我不想听无头突变体的故事!”小女孩皱着眉头说,“它们太可怕了,我害怕!”
“那丹妞莎,你想听什么故事?”荷马鼓励般点了下头。
“那么讲讲法西斯!讲游击队!”男孩插嘴道。
“不!我想听关于绿宝石城的故事……”丹尼娅[6]说,一笑露出掉了牙的豁口。
“这个故事我昨天刚刚给你们讲过了呀。我给你们讲一个汉莎和红线作战的故事好吗?”
“我要听绿宝石城,我要听绿宝石城!”两个孩子都嚷嚷起来。
“好吧。”荷马投了降,像一个真正的说书人一样将目光投向远方, 满含憧憬与希望.瞟到孩子们因期待而瞪大的浑圆的眼睛,他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萨克里尼克地铁线,在7个废弃车站之外,在3个毁坏了的换乘站之外,在成千上万的枕木之外,有一个童话般的地下城市。城市被施了魔法,因此普通人不能进去。这里住着巫师,只有他们可以走出城门并返回。而在这座地下城市的地面上矗立着一座带有塔楼的城堡,城堡中原来也住着一些充满智慧的巫师。这座城堡叫做……”
“威尔西杰特!”小男孩大喊一声,并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己的妹妹。
“大学[7]。”荷马纠正道,“当地球上开始世界大战,到处都遭受核导弹进攻时,巫师们进入到自己的城市,对入口施了咒,这样那些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们就无法进去了。他们生活得……”他被呛得咳嗽起来,说不出话。
叶列娜靠在门框上,听着他说话,当她走出房间时荷马都没有察觉。
“我替你收拾行李,”她声音嘶哑,淡淡说道,“离你出发还有多长时间?”
他走向她,贴向她的脸颊,满含感激。她有点别扭,在别人的孩子面前做这样亲昵的举动让她感到害羞。她拥抱他并小声说:
“答应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来。完好无损地平安归来。”
荷马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已经无数次被女性对诺言的坚定热爱所折服—— 男人能不能履行诺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诺言要说出来。
“我会平安归来。”
“你们都那么老了,亲吻起来却像新娘和新郎!”女孩扮着鬼脸不怀好意地叫着。
荷马松开手。在那儿干嘛?他拽着妻子进屋。
“爸爸说了,根本就没有绿宝石城。”男孩在末了也不怀好意地说道。
“可能没有。”荷马耸了耸肩,“这是个童话,我们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没有童话?”
听上去一个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透过噼啪声和沙沙声传来的声音,在伊斯托明听来似曾相识,像是他们派往谢尔普霍夫的三个侦察兵中的一个。
“在图拉站……我们不能……图拉站……”电话那端的人尽力想要告诉他什么。
“我明白了,你们现在在图拉站!”伊斯托明向话筒吼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迟迟未归?”
“在图拉站!这里……不能……最重要的是,不能……”句子的末端被讨人厌的干扰吞噬。
“什么不能?请重复,什么不能?!”
“不要发动强攻!无论如何也不要进攻!”话筒不知为何变得清晰起来。
“为什么?你们那儿被恶魔做了什么事吗?发生了什么事?!”站长打断他。
蓦地自话筒那端就听不到任何声响了,一段密集的声浪滚来,之后话筒像死了一样。但是伊斯托明迟迟不肯相信自话筒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也不肯将话筒放回话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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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汉莎即Hansa,其德文含义为公所、会馆。最初,德意志北部卢卑克、汉堡、不来梅几个城市为维护海上交通安全而联合,后来形成正式的商业、政治联盟。参加的城市最多时达160多个,以卢卑克为首。从14世纪到17世纪,汉莎同盟一直是北欧政治结构中的一个活跃因素,这些城市的自治权力则一直勃兴到19世纪中叶的俾斯麦时代。至今,汉堡、不来梅仍拥有庞大的自由港区。
[2]《地铁2033》译作“图里斯卡亚”。简体中文版《地铁2033》由英文版翻译而来,简体中文版《地铁2034》由俄文版翻译而来,为尽量保持原作风味,本书对部分地铁站的中文译名进行了调整。
[3]科里亚是荷马的本名。
[4]叶列娜是列娜的大名。
[5]《地铁2033》译作“特维斯卡亚”。
[6]丹尼娅是丹妞莎的大名。
[7]此处小男孩没有说对“大学”这一个单词。
永遠の万事屋游侠资深版主『PC游戏综合区』雪樱工作组【组长】Nishikino · Ma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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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荷马似乎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就是在最北边的岗哨与值勤兵告别的时候那些小伙子的眼神,像看烈士的尸体一样。这些光荣的士兵把自己最后的荣誉献给了他,带着极度的喜悦与忧愁。这是一场永别。
那样的眼神不是献给活着的人的。荷马觉得自己像是爬着摇摇晃晃的移动小梯进入了一驾无法降落的飞机的小驾驶舱,飞机被来自日本的技艺高超的工程师改造成了一辆地狱之车。咸咸的风吹动着鲜亮的帝王旗帜,机械师们在夏日的田野里忙碌着,发动机的马达在嗡鸣,大腹便便的总帅行了个举手礼,他那来回扫视着的眼睛中流露出武士般的嫉妒……
“为什么这样高兴?”阿赫梅特察觉到他在微笑,问道。
与荷马不同的是,他不急于知道在谢尔普霍夫出了什么事。他的妻子还站在站台上,左手握着大儿子的手,右手则抱着一团软绵绵的小婴儿,她小心翼翼地托着他那鼓鼓的小肚皮。“这也是一种成长——一种攻心战,去扛枪,多么令人兴奋。我们将要面对的是致命的交火……”荷马试图向阿赫梅特解释。
“对你来说是这样。”阿赫梅特嘟囔着,望向隧道末端微小明亮的光斑,“尤其对你这种疯子来说,更是如此。但正常人中没有人想去扛枪打仗,没有人想去立这个功!”
“你懂是怎么一回事儿吗?”荷马已经不止一次回应这个问题了,“想想看,当你的生命走向尽头,你会思考自己死后为世人留下了什么,人们会不会记得你。”
“你以后会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我死后我留下了我的孩子在这世上。他们当然不会忘记我,会记得我……至少老大会记得。”顿了一顿以后,阿赫梅特补充道。
荷马被深深地刺痛了,他想吼叫,但阿赫梅特最后的话让他平静下来。是啊,对他这样一个已至暮年无儿无女的人来说,可以用自己这具风烛残年的臭皮囊来冒险,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有漫长的人生,死亡对他来说还太遥远。
他们背后还有最后一盏灯,那是一盏带玻璃罩的灯,灯罩里面装满了被烤焦了的苍蝇、带翅蟑螂的尸体。但里面还有一些几丁质[1]聚合物在缓缓爬动,这些生物还活着,并试图爬出这个灯罩,就像退下战壕将死未死但又必死无疑的人,不得不跟其他死者的尸体在一起。
这盏像小小坟冢一般的灯,投射出一片颤动着的极其微弱的灯影,荷马不由自主地在此停留了一瞬,吸一口气便跟随其他人一起走进了墨一般浓的黑暗。黑暗溢满了自塞瓦斯多波尔边界到图拉站的所有区域,当然,他们并不能确认,图拉站是否仍旧存在。
定在边境地板上一动不动的忧郁女人,还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并不是这个渐渐归于寂静的站台上唯一出神的人。稍远的地方,独眼胖子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送着荷马他们离去,他有摔跤手一样的肩膀。在他背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穿着士兵短呢大衣、体格精瘦的上校正与自己的副官低声交谈。
“我们只有等着了。”从一个嘴角到另一嘴角漫不经心地品着烟的伊斯托明总结概括说,那支烟马上就要熄灭。
“那你等着吧,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上校立刻回应道。
“告诉你吧,那是安德烈,就是我们最后派出的那三个人里面年龄最大的那个。”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又一次留心听了一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自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
“那么然后呢?有可能,他们是在拷问之下才不得不说这些话,专家们往往知道各种手段。”上校弯起眉毛。
“不像。”站长沉思着点了点头,“你要听了他说话的语调与方式,你就不会这么想了。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这里有两个可能。”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试图说服他,“图拉站被匪徒占领了。他们设了埋伏,咱们的人有的被杀了,有的被俘虏了。电没有被切断是因为这些绑匪自己还要用电,而且他们并不想激怒汉莎。电话被切断了。为什么电话一会儿能打通一会儿又不能呢?”
“他的声音那样的……”伊斯托明似乎并没有听他在讲什么,仍自说自话。
“什么样的声音?!”上校打断他,并客气地要求副官退后几步。“如果向你的指甲里面插上钉子,你的声音比那还恐怖!如果是用钳工专用的钳子钉的,那绝对可以把一个人的嗓音从男低音改造成男高音,保证他一辈子都变不回来!”
站长并不急于回答,让怒气冲天的上校先消了消气。
“我们等着吧。”他终于妥协了,最后坚定地说。
“两天。”老人在胸前画着十字。
“两天!”伊斯托明点头。
上校急得像无头苍蝇,大步冲进了军营,他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突击队的指挥官们在总部已经等了他整整一个小时,他们分坐在长木桌的两侧。只有桌子两头的位置是空着的,那是上校和伊斯托明的地方。但他们不得不在领导不在场的情况下开始了这次会议。
站长并没有注意到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的离开。
“很有趣对吧?我们的角色变了!”伊斯托明这话或许是对他说的,或许是对自己说的。
还没有听到回答,他便转了身,迎着副官害羞的目光挥了挥手,放了他。那个断然拒绝他,坚持不再多派一个兵的少校对他来说那么陌生,像只老狼一样靠嗅觉作出判断,但他的嗅觉总能将他带到对的地方吗? 但是伊斯托明自己的预感却格外糟糕——潜伏,等待。那个奇怪的电话更加重了他这不祥的预感。在图拉站,他们的重型步兵面临着的是与一群神秘、不可战胜的敌人的殊死搏斗。
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掏口袋掏了半天,摸到了打火机,按出火花。他头上氤氲着不规则的烟圈,没有离开座位,也没有把目光从黑暗的隧道那儿拉回。对他来说那儿似乎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兔子被蟒蛇张开的大口所吸引一样。
抽完了烟,他点了点头,从黑暗中挣脱出来,返身往回走,身后副官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站台上只剩下两个凝结住了的身影,一个是麻木的母亲,另一个便是她那被吓得安静下来的孩子。
一声低沉的咔嚓声——棱形的隧道拱门内30米的区域都被照亮了。猎人的这个手电筒无论从尺寸上还是从亮度上说都更像是探照灯。荷马不令人察觉地舒了一口气,刚才他一直被一个想法困扰——也许猎人压根就不会打开手电筒,因为他那双眼睛完全不需要任何照明便看得清任何东西。
越深入完全黑暗的站间区域,猎人的行为举止越不像一个正常人,甚至完全不像一个人。他十分敏捷地移动,带有野兽般的姿态和迅猛。他开手电筒完全是为了照顾与自己同行的人,而他靠其他感官就完全可以应对各种情况。他可以摘掉钢盔,把耳朵朝向隧道的方向仔细辨听;他常常猛地停下, 就为了用鼻子用力去嗅散发着铁锈味儿的隧道。这一切的一切更加重了荷马的怀疑。
他无声地向前滑行了几步的距离,并没有转身面向其他人,好像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不经常在南线岗哨值勤的阿赫梅特对队长的这种古怪行径十分不习惯,他用手指捅了荷马的腰一下,问道:“他这是怎么了?”荷马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这怎么可能用三言两语解释明白呢?
为什么他需要他们?猎人在隧道中的感觉比荷马的要可靠得多。也许猎人给荷马安排了“土著向导”的角色。至于荷马,问问他,他能不能说得出这里的一些地方的事,从谣言中听到的也好,真实的事件也好,其实都远远比无所事事的守卫们在篝火旁交流的最令人不可置信的传言要可怕、离奇。
他的脑中有另一幅地铁线路图,不同于伊斯托明的那一幅。站长的那幅地图上尚且有一些空地,荷马却可以在所有的空地上标注上标记和说明,包括通风井、开放的或者秘密的办公地点,还有错综复杂的地铁线路。塞瓦斯多波尔站的下方是南站,在他脑海中的地铁图上,这条地铁线自南站开始才有了分支,延伸至地铁报废维修车库“华沙”站的腹地,这里汇集了数十条集油槽的末端。对荷马这种对列车有着神圣情感的人来说,这个报废维修车库既忧郁又神秘,像大象的坟墓一般。如果他可以找到听众,找到可能会相信他的听众,关于这个修车库,荷马可以不间断地讲好几个小时。
在荷马看来,塞瓦斯多波尔至纳西莫夫大街站之间的一段十分不同寻常。出于安全的考虑也好,出于一个神志正常的人的本能反应也好,在这段路程中前进,同伴之间一定要互相挽住手,摸索着墙壁,试探着前方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前进。在这段隧道里,虽然塞瓦斯多波尔的工程队已经三次砌死、铅封了那些小孔、缝隙,但也绝对不可以使自己的后方没有任何防守。
被灯束劈开的黑暗在他们身后又立刻合拢在一起,似乎有一种无形但可触摸的东西,满怀恶意地注视着他们,让本来就不稳定的安静更加脆弱。脚步声打到布满无数铸铁短管的间壁上面,立刻出现四散开来的回音。在不远处的通风井里,风声忧郁地呼啸着,似狼嗥一般。聚集在天花板缝隙中的黏稠液体迫不及待地滴落下来,也许只是水,但荷马还是尽力避开了它们,以防万一吧!
往昔的岁月,那时候在地面上钢铁森林般的城市里,人们还过着自己热火朝天的日子。城市犹如现代工业文明的怪物急速膨胀着,当时的地铁还只是忙碌的城市居民所使用的冷冰冰的交通工具。当时年轻的荷马,还仅仅被大家唤作“科里亚”,已经开始带着手电筒和工具铁箱在地铁隧道中游荡巡逻了。
对一般人来说,他们所能接触的地方有着严格的规定,拨给他们的只有150个干净得闪闪发亮的大理石厅和贴满花花绿绿广告纸的拥挤车厢。每天他们都要在车厢里度过两三个小时,那列车叮叮当当,左右摇晃。成千上万的人从未意识到,他们被允许见到的仅仅是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地下王国的十分之一,这个王国在地底下四处延散着。为了使这些普通人不会对这个地下王国的真实规模产生好奇心,那里有各种各样不易令人察觉的门、铁制的掩体、昏暗的旁侧分支隧道以及永远打着装修幌子关闭的通道。普通人的眼睛总是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图片吸引,愚蠢的口号、冷冰冰的嗓音念的广告词充斥着地铁,连在上下扶梯上也是如此,不让人清静。当荷马开始走入一个又一个地下车站的秘密世界时,他也还是这种感觉。
那彩虹般轻快的莫斯科地铁线路图就那样挂在车厢里,似乎是被要求来使得那些好奇的人信服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眼前看到的这个地铁系统就是一个绝对民用的设施。但是这些五彩缤纷的地铁线同时也被一些秘密隧道的透明的支线缠绕着,那里有一串串军事和政府的地堡,而站与站之间的区域则与一团团的长形地洞连接在一起,这些地洞还是多神教时期人们在城市地下挖掘的。
在科里亚的青年时代,与其他国家在国力与声望上的较量使得他的国家极端贫穷——冷战,而审判人在当时看来又是那么遥远,为了审判日而修建的地堡和掩体都已被灰尘掩盖。随着经济的发展,跟钞票一起涌来的是荣耀,当然还有敌人。于是人们打开了好几吨重的生锈了的铁门,食品和药品的储备得以补充,空气净化器和水过滤器也被调试到可以使用的状态。
他们的无意而为恰好派上了用场。
地铁的这份工作对他这种来自外省、一贫如洗的人来说,就仿佛是一张进入共济会的入场券。他从一个受排挤的无业游民,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个强大的社会机构中的一员。相较于他所能付出的劳动来讲,地铁系统支付给他的工资相当慷慨,并且许诺向他展示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一面。科里亚还记得当他看到地铁的招聘启事时,感觉这份工作的薪水对他来说十分具有吸引力,而且对未来的道路巡视员的工作能力几乎没有任何要求。
当然了,他并没有马上想明白为什么地铁系统要靠如此高额的薪水和高危作业补贴来吸引员工,在周围同事吞吞吐吐的解释中他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不是因为高负荷的工作量,也不是因为暗无天日的工作环境,都不是,是因为这里的工作有一种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危险。
这里有没完没了的阴森恐怖的怪物声音。作为一个人,一个总是抱有怀疑态度的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好友在巡视一小段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过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大家甚至都没有去找他,值班队长只是绝望地挥了挥手。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有关他的文件,关于他在此工作的材料都一并消失。科里亚当时年轻又天真,是唯一一个无法向此事妥协的人,他认为自己的朋友被出卖了。终于,一个年纪稍长的人在环顾了四周之后,悄悄地告诉他,他的朋友被“带”走了。因此,地铁工作人员,包括荷马在内,早在发生哈米吉多顿[2]绝世天劫之前,在莫斯科这个大都市变成无人区之前,就知道了这个城市的地下已经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
失去朋友的科里亚,触碰到这个地铁系统禁忌话题的科里亚,本可以在受到惊吓之后一跑了之,另寻其他工作,但他发现起初他与地铁之间靠金钱利益维系的这份关系渐渐地发生了转变。在厌倦了日复一日对各个隧道的巡逻之后,地铁系统为他举办了一个“成人礼”,他被正式提升为助理司机, 在复杂的地铁官阶中占据了更为稳固的位置。
随着他对这个人间奇迹的了解的加深,它那对古希腊罗马式迷宫和其他无人继承的古老城邦的致敬,深深打动了他,莫斯科这座地铁之城几乎是那些迷宫和城邦的翻版。他深深地、忘我地爱上了它,这份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浓郁。这座人类徒手建造的城完全值得荷马去歌颂,这座莫斯科人徒手建造的地下王国比斯威夫特笔下的飞岛国更宏大,更壮观……但现实中,只有科里亚充当这座城痴心的倾倒者和碌碌无为的歌颂者。尼古拉耶夫·尼古拉·伊万诺维奇,真可笑。
爱一个人、一件物,还是不要过于爱屋及乌的好。科里亚与莫斯科地铁之间这种相互的爱,已到了令人嫉妒的地步。这种爱夺去了科里亚的婚姻家庭,但却救了他的命。
荷马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此时猎人猛然停住脚步,荷马正全速前进,来不及停住自己的脚步,于是整个扑在了队长的后背上。猎人一声不响,把荷马从自己身上推开,又重新定在那里。他低下头,将自己那畸形的耳朵摆向隧道的方向,一遍又一遍捕捉那些只有他能听到的声波。
荷马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的、值得怀疑的事物,这种气味是纳西莫夫大街的气味,它与众不同,绝无可能与其他气味混淆。难道他们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到了纳西莫夫大街?从前站里的举动是多么轻率啊,竟然派人来这个地方,活该要为此付出代价。像是听到了他在想什么,阿赫梅特猛地从肩膀上扯下机枪,推上膛。
“谁在那儿?”猎人转身面向他,用低沉嘶哑的声音问。
荷马默默冷笑着,谁又会知道,恶魔这次带走谁?纳西莫夫大街的大门无力地大敞着,像一个漩涡,吸引着最令人难以想象的生物。但是这个站有过自己的寄居者,虽然人们认为它们并不危险,但荷马对它们还是有一种特殊的看法,他对它们有一种夹杂了恐惧和厌恶的情感。
“一些不太大的……光头。”队长试图向他们描述,但荷马听到这里就已经够了。重点是他听出队长使用的是复数①,也就是说它们为数众多。
“食尸者。”他低声说。
从塞瓦斯多波尔到图拉,直至其他地铁的边缘地带,“食尸者”这个本应是脏话的称呼有了一个新的意义,这个意义就是这个单词的本义。
“捕食者?”猎人问道。
“像是清道夫。”荷马也不十分确定。
这种怪物极恶劣,既像蜘蛛又像灵长目动物,它们并不冒险去公然攻击人类,只是把尸体拖到它们事先选中的地铁站中,并以此为生。在纳西莫夫大街站盘踞着一大群此类怪物,四周的隧道里处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冒着血腥气的尸体腐烂味。在渐渐靠近纳西莫夫大街站的过程中,在这种浓重气味的作用下,有不少人开始头晕目眩,有的坚持不住干脆戴上了防毒面具。
荷马第一个想起纳西莫夫大街的这一独特属性,所以他急急忙忙从行军行李中拽出了防毒面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按在了自己脸上。阿赫梅特嫉妒地看了他一眼,只得用袖子掩住脸。那股刺鼻的瘴气从站里蔓延开来,渐渐笼罩了他们,使他们无处遁形。
猎人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
“是不是毒气?孢子?两个月前这里还是干干净净的。”他向荷马求证。
“就是一种气味。”荷马皱了皱眉,透过面具含糊不清地回答。
队长审视地看了荷马一眼,似乎想要弄清荷马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然后耸了耸他那极其宽厚的肩膀。
“就是普通的气味而已。”荷马转过身。
他换了换拿枪的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点,走在最前面,招呼其他人跟着自己,轻轻地向前进。前进了50步左右,出现了一种短促且含糊不清的声音。荷马拭去满头的汗,想要安抚自己怦怦狂跳的心脏。近了近了……
终于,手电筒的光照到了什么东西……从一盏破碎了的灯中透出的光刺破了这黑暗,那盏灯有着布满裂纹、积满灰尘的灯罩,玻璃蒙上了一层发蓝的锈色。在前方,他们看到了列车的第一节车厢,它将隧道的前一段结结实实地堵死了。
列车很久很久以前就僵死在这里了,谁也没希冀着它重新开动起来。但每次看到这一幕,荷马都想爬到它那彻底损毁了的驾驶室中,轻轻抚摸那些操作盘仪表,闭上眼睛想象列车在隧道中全速运行时的场景:列车头后是一连串灯火通明的车厢,载着满满的乘客,读着书的、打着盹的、漫不经心看着广告的,以及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隆声费力交谈的。
“当核泄露警报在最近的地铁站拉响时,大门要立刻放下、打开,以协助国防系统和军队疏散伤者并封闭地铁站。”
对地铁司机来说,这个“审判日”来临时的工作守则,上面一条一条清清楚楚,理解起来也并不困难。上面的每一条,只要是规定了的,只要是有可能去完成的,都被完成了。大部分列车组都在地铁站台上停着,昏睡般一动不动,车组的备用零件被陆续拆走、偷光。撤退下来的居民们事先被告知将要在地铁中躲避几个星期,后来他们发现自己不得不在这个防空洞中待上一辈子。
只有在列车上,荷马才觉得精神振奋,似乎那里才是他的家园。撤退了的居民被安置保护起来。荷马对一切感到很痛心,就像看到自己心爱的猫被做成了标本。但在那些不适宜安置居民的车站,例如纳西莫夫大街,虽然列车停在那里,同样受着时间和不文明生物的侵蚀,但多多少少仍是完整的。
荷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自己的视线从车厢上挪开,但在他的耳中却交织着沙沙声和咝咝声。从站里传来了高吼着的鬼魅般的警报声和低沉的鸣笛声,这种警报声是他从未听到过的。那是一声长音接着两声极短促的音,是核泄露的警报声!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后,每一个车厢里都响起了令人无所适从的广播: “尊敬的乘客们,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因为技术原因,本地铁停运……” 司机没有再冲着**多讲一句话,他的助手荷马也没有,因为当时谁也无法意识到在这官腔十足的通知背后隐藏着一个怎样棘手的困境。
那把密封阀的大锉刀,矗立在忘川的新河道中,永远将世界生死两界隔开。那本“审判日”地铁员工行为准则中规定,在核泄露警报响起后6分钟内,这扇大门就要永久性关闭,不管有多少人留在了“生”这一边。如果有人试图阻止大门的关闭,就直接开枪射击。
穿着断了跟的高跟鞋奔跑的女人,她们的丈夫拼命抵住钢铁庞然大物想要让她们进去,一个平常在站中巡逻、专门对付流浪汉和酒鬼的军士,能去射死这样的男人吗?至于那些戴着制服帽、蛮横不讲理的大妈们,30年的工龄内一直站在地铁闸机旁边做着两件事——制止别人进站以及吹哨子,她们能把奄奄一息的老人拒之门外吗,何况老人身上还戴着饱含血泪史的橙黄色英雄勋章?6分钟,准则规定6分钟决定一切,6分钟内人要么变成机器,抑或,变成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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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孩子们的嚎啕大哭。机关枪在扫射,冲锋枪在连发。每一个扩音器都在广播,那是一种金属般冷酷的声音,冰冷地呼吁着,这声音要求人们保持冷静。之所以要呼吁号召,是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当前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一个人可以控制住自己,保持冷静。那么的冷漠无情:“不要恐慌,不要张皇失措……”哭泣,哀求……
之后又是射击。
警报拉响后的6分钟过去了,在哈米吉多顿绝世天劫前的一分钟内,密封门的两部分合在了一起。伴随着如泣如诉的丧钟般的警报声,门闩清脆有力地归位。死寂。
就像在古墓中。
他们不得不紧贴着墙壁绕过这个车厢——司机刹车刹得太晚了。也许, 这是因为注意力被站台上的情境所吸引的缘故。他们沿着生锈了的铁梯向上爬,很快便到达惊人宽敞的大厅。没有一根柱子,只有一个带着椭圆形深槽的半圆形拱门,上面竖着照明灯。这扇拱门包围着站台,也包围着两条延伸至不同方向的铁轨,上面还停着列车。多么精致的设计构造啊!那么简洁大方……但千万别往下看,别看自己的脚下,也别看自己的前方。
不要再盯着这个站看下去,因为你不会想知道它现如今是如何面目全非。这是一个怪诞的荒郊墓地,灵魂在这里却得不到安息;这是一个瘆人的屠宰场,堆满了被剔得干干净净的白骨、腐烂了的躯体,和不知从哪具尸体上散落的四肢。这些丧心病狂的恶魔,贪婪地在自己宽广领地的边缘地带拖来了那么多人,甚至一时半会儿都吃不下,便储存起来。这些“储粮”开始腐烂分解,但对这些恶魔来说,这样的食物更符合它们的口味,所以它们继续积攒,贪婪的欲望没有穷尽。
这一堆堆的腐肉不合常理地在蠕动,似乎在呼吸着,四周都能听到令人作呕的刀刮的声音。这是食尸者在用自己刀锋一样尖利的牙齿刮着光滑骨头上的软组织。手电筒的光线扫到了那么一具骇人的形体——长长的关节、格外粗大的四肢、松弛垂挂着的褶子、没有毛发的灰暗皮肤、扭曲了的后背……极近视的眼睛眨着,巨大的耳郭呼扇着,日子就这么过着。
这怪物发出嘶哑的吼叫,急匆匆地挪到敞开的车厢门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其他的食尸者懒得离开那些腐肉堆,只是不满地龇着牙,粗鲁短促地朝路人吼叫。
就算这些食尸者站得笔挺,也不过够得着个子并不很高的荷马的胸部。此外荷马还清楚地知道,这些怯懦的食尸者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攻击健康强壮的人类。但不知为何,荷马面对着这些怪物却产生了一种不合情理的恐惧, 往往这种恐惧只在他深夜的噩梦中才会出现——他常常梦到自己在休假,离开了日常生活,躺在一个废弃了的车站上,而恶魔却在不知不觉中逼近。就像海洋中的鲨鱼在数千米之外就可以嗅到血的气息,它们总能感受到别人死亡的降临并急于见证这一幕,好将自己锋利的牙齿刺入还带着体温的尸体。
老年恐惧,荷马鄙夷地对自己说。从前他阅读过许多实用心理学著作, 当然,这对克服恐惧并无太大作用。
食尸者并不是害怕人类: 对这些恶心的贪吃的魔鬼来说,浪费子弹在人类身上毫无益处,包括进攻塞瓦斯多波尔站这种事它们也不屑去做,因为对它们来说这简直是对犯罪的滥用。途经此地的小分队竭力不去注意这些食尸者,虽然当时它们表现得挑衅十足。
这些怪物在这里大量地繁殖。三个人不断深入纳西莫夫大街站,脚底踩得地板上四散的白骨咯吱作响,越来越多的食尸者不想从自己的饕餮盛宴中爬出来,不想爬出自己的掩体。它们把巢穴安在列车车厢中,为此荷马更加憎恨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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