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珍珠怎麼钉上去的?掉了一颗珍珠多少钱怎麼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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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珍珠 
内 容 提 要  拉蒙在恶魔魟鱼洞里采到一颗硕大无比的黑珍珠,轰动了整个拉巴兹 城,他父亲勃拉斯卖珠不成,把黑珍珠献给了圣母。采珠队在海上遇到风暴, 由于他父亲自恃有圣母保佑,没有及时躲避,整个船队全部覆没,仅采珠工 塞维利亚人生还。拉蒙遭此厄运,以为恶魔魟鱼作怪,要索还珍珠,所以愉 出珍珠准备物归原主。不料塞维利亚人在海上劫持他,逼他同去瓜拉麦斯出 售珍珠。后来塞维利亚人杀死恶魔魟鱼,自己也在搏斗中丧生。拉蒙在不平 凡的经历中破除了种种迷信,成长为大人。他侥幸生还,把珍珠还给教堂, 供大家欣赏。  前 言  《黑珍珠》是一部思想性与艺术性都比较高的作品。小说以黑珍珠为引 线,着重描写了拉蒙·赛拉查的成长。拉蒙在魟鱼洞来到一颗举世无双的黑 珍珠以后,父亲把它献给了教堂,想以此祈求圣母保佑他家兴旺发达。谁知 由于拉蒙的父亲自恃有圣母保佑,船队出海遇到风暴不及时避风,反倒使船 毁人亡。这件事对拉蒙震动很大,他以为这是恶魔魟鱼作怪,报复偷了它的 宝贝,所以他从教堂偷出黑珍珠,准备物归原主。恶魔魟鱼在加利福尼亚海 湾一带是恐怖的象征,经过传说的渲染,在当地孩子心灵上无不投下浓重的 阴影,拉蒙遭此变故,有这样想法也是极其自然的。但后来他又目睹了塞维 利亚人与恶魔拼死搏斗,最后同归于尽。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圣母不过 是偶像,魟鱼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恶魔。这件事使他用全新的目光去看待周围 的人和以往发生的一切事情。拉蒙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父亲、塞维利亚人以及 罗尚等人,看到了他们的短处和长处,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时他真正成长为大人了。他的成长过程实际上也就是破除对宗教和神怪迷 信的过程,作品的思想意义也就在此,它引导小读者去认识人的力量,做一 个不畏鬼神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此外,《黑珍珠》也侧面反映了佛密令 海一带采珠人的生活,这些人一直在与严酷的大自然作顽强的斗争,有时甚 至铤而走险,表现得非常勇敢无畏,但他们由于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又非 常迷信。黑珍珠引起当地人的狂热,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 他们都希望得到一颗上好的大珍珠以改变他们悲惨的境遇。拉蒙把黑珍珠最 后还给圣母,归根结底也还是为了不忍破灭人们这种梦想。这一点上也不难 看出《黑珍珠》具有积极向上的思想意义。《黑珍珠》的艺术性首先在于它成功地打开了作品与小读者之间产生趣味交流的通道。产生趣味交流的内容是多种多样的,作者取材并不局限于孩 子之间发生的事,给自己的创作开拓了更广阔的领域。他这样做是为了适应 一些年纪较大的小读者,这些读者已即将告别童年,他们的生理、智力、情 感和趣味都在发生变化,他们已不满足于了解儿童世界,他们已经开始接触 成人文学,想了解成人的事,也开始探索人生的道路,所以作者把一些足以 引起这一些大孩子趣味的新奇材料精心编织织进自己的画卷,而且还赋予它 们一种浓郁的神秘色彩,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始终充满着热烈紧张的情绪。 魟鱼洞潜水采珠一段为什么那样扣人心弦,采珠船队遭到覆没的原因为什么 那样使人疑惑不定,恶魔魟鱼出没无常以及塞维利亚人与之搏斗的描写又为 什么具有惊心动魄的效果?这都是由于作者在故事的开头就对恶魔魟鱼的种 种传说作了大事渲染,早就在读者心中撒下了神秘感的火星,你一边读下去, 这些火星便一边在你心中闪闪烁烁。有了这个铺垫,再加上作者在气氛烘托 上下功夫,便把火星扇成了熊熊烈火,使你紧张不安,疑窦重重,不一口气 读完决不罢休。  作者在运用神秘紧张的气氛给作品增添魁力的同时还成功地掌握了故事 发展的节奏,使之有快有慢,有轻有重,有紧有松,让你充分得到美的亨受。 神珠轰动拉巴兹的场面中穿插了孩子骑在大人头上通过墙缝观察珍珠行里的 动静,便是紧中有松的笔法。几个珍珠商讨价还价非常热烈,作者却又故意 放慢节奏,细腻地描写他们的衣着、表情、动作和语言,甚至还写到了拉蒙 母亲在后面坐立不安的情景。热风席卷佛密今海一带的磅礴气势,却又是通  过拉蒙内心焦虑,故作镇静,还去宽慰母亲的细节中渐渐展开的。  《黑珍珠》在人物刻划方面也非常成功。拉蒙的好强、机智和淳朴,拉 蒙父亲的精明强干和独立不羁,印第安人罗尚单纯和执着的感情无不给人留 下深刻的印象。特别值得提一提的是塞维利亚人这个人物,他桀骜不驯、敢 作敢为、不畏鬼神、喜欢信口吹牛而又贪婪凶狠。生活中美丑往往不是一下 子就能分清的,一个人的好坏也决不是根据脸谱就能确定的,只有让孩子经 过独立思考,透过表象去得出自己的结论。作者刻划这样一个性格复杂的人 物,在儿童文学创作中是不多见的。  总之,《黑珍珠》是一本优美的作品,它具有黑珍珠一样的奇光异彩。 它那浓郁的笔调使人回味无穷,它那朴素而奇特的故事给人强烈的感受和深 广的联想,它那扣人心弦的高潮和突出的思想意义往往使各种年龄的读者久 久不能忘;怀。一九七六年《黑珍珠》曾拍摄成电影。  斯·奥台尔是美国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儿童文学方面一位世界瞩目的作 家。他一九○三年生于洛杉矶,早年曾做过摄影师,曾为《洛杉矶日报》做 过书评编辑,曾在美国空军中服役,后来才成为专业作家。一九二四年到一 九五七年期间他发表过《秃鹰山》等许多小说和各种著作,并不怎么引人注 目。五十年代末期他发表第一部儿童文学作品《蓝色的海豚岛》,从此名声 大振,短短几年中这部作品竟接连获得纽培莱奖、国际安徒生奖等七种文学 奖。一九六六年以后,他又陆续发表十几部儿童小说,其中《国王五世》、《黑珍珠》、《月下歌声》均获纽培莱荣誉奖。一九七二年奥台尔还获得了国际安徒生奖章,对他儿童文学方西的成就作了最高评价。 斯·奥台尔的作品正在引起我国儿童文学界的重视,继《蓝色的海豚岛》的翻译出版,《黑珍珠》的出版必将有助于进一步探索奥台尔创作的奥秘,从中得到借鉴。余 青黑 珍 珠一  在我们拉巴兹城,或者在遥远的海滨一带,或者在加利福尼亚海湾崇山 峻岭里,人人都听到过“恶魔魟鱼”①的传说,据说世界上别的地方也有许多 人知道它。可是在这成千上万人当中只有两个人真正看见过“恶魔魟鱼”, 并且这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还活着,这个人就是我,拉蒙·赛拉查。  拉巴兹城和加利福尼亚海湾的许多人都说他们看到过“恶魔魟鱼”。晚 上,围着火堆,老人们常给儿孙讲自己遇到“恶魔魟鱼”的故事;妈妈们也 总爱拿“恶魔魟鱼”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威吓他们要把这一可怕的怪物从 海底深处召唤来。  现在我已有十六岁。我小的时候,要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母亲会一本 正经地对我说:“拉蒙,下次再这样,我就要告诉‘恶魔魟鱼’。”  母亲曾经对我说:“‘恶魔魟鱼’比停在拉巴兹港里最大的船还大,它 有七只月牙形的眼睛,颜色象龙涎香,嘴里有七排牙齿,每一只牙齿都有父 亲的托利多刀①那么长。这些牙齿咬断人的骨头,就象咬断几根牙签一样轻而 易举。”我那些小伙伴们的妈妈也拿“恶魔魟鱼”来威吓他们。她们说的“恶魔魟鱼”跟我母亲知道的多少有些不同:不是牙齿多一些少一些,就是眼睛不 是月牙形的,或者就是只有一只眼睛,不是七只。我的祖父是拉巴兹城里最有学问的人。他能读会写,还能一字不错地背诵几首长诗。他说他曾经在白天黑夜里看到过三、五次“恶魔魟鱼”。他形 容的样子跟我所知道的更为相近。尽管如此,我还要添一句,老人和妈妈,甚至我祖父,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恶魔魟鱼”的真实模样。 要是神父列那雷斯今天还活着,他倒可以告诉我们真情实况,因为据说他是第一个看见“恶魔魟鱼”的人,那还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情。  据说那时“恶魔魟鱼”还有爪子,舌头象一把叉子,在拉巴兹一带地面 上东逛西游,跑到哪里,哪里的庄稼就枯死,空气就发臭。就在那时,神父 列那雷斯以上帝的名义,命令“恶魔魟鱼”离开陆地,住到大海里去。“恶 魔魟鱼”听从了他的命令。我不知道神父列那雷斯后来是否还看见过“恶魔魟鱼”,不过我知道“恶魔魟鱼”住进大海以后,就失去了爪子,失去了叉子一样的舌头和难闻的气 味,变成了我从没见过的最美丽的动物。真的,美极了。可它是不是那个一 百多年前让神父列那雷斯从陆地上赶出去的恶魔,这一点就很难说了。
还有一点,我早先并不相信真有“恶魔魟鱼”存在。每当我母亲用它来 吓唬我,我会暗自好笑,也许我没有笑出声来,不过我确实是笑了。这么一 个庞然大物怎么能活在世上呢?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东西,母亲怎么会跟它搞 得这么熟,想和它说话就说话,想叫它来它就来呢?①
魟鱼又称无刺蝠鲼,分布在印度洋、太平洋和我国南海,体呈菱形,宽达六米余。青褐色,口宽大,眼能侧视和俯视。头则有一对头鳍,向前突出,背鳍小,尾细长如鞭。行动敏捷,以浮游甲壳类和小型鱼类 为食。进攻时会突然跃起压住对方,航海者看见这种鱼都很害怕。①
托利多是西班牙中部一个城市,以生产刀剑品质优良著称。  尽管如此,母亲一讲到“恶魔魟鱼”,我还是会感到血液冰凉,头皮发 麻,不过我喜欢有这样一种感觉。我要自己相信“恶魔魟鱼”确实存在在什 么地方,母亲叫它来它就会来。这样,我就可以看见它,数数它的眼睛和牙 齿,而母亲呢,到了最后关头也会对它解释,说我已经答应做个好孩子,因 为她毕竟不想要“恶魔魟鱼”来咬碎我的骨头。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我已经亲眼看见过“恶魔魟鱼”,并且 和它整整搏斗了一个黑夜加上大半个白天,地点就在我们那里的佛密令海, 跟我在一起的还有加斯泼·路易斯,那个塞维利亚人。真怪,我以前竟会不 相信存在“恶魔魟鱼”。  不过在讲到那段冒险经历之前,也就是讲到我们与“恶魔魟鱼”在平静 的海上拼死搏斗和讲到我所知道的“恶魔魟鱼”之前,我还得先讲一讲“神 珠”的故事。  二  现在看来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其实这件事就在去年夏天,八月里一 个非常热的热天。那天,我坐在窗前,看我们那些采珠工人在忙忙碌碌做出 海的准备。  我父亲勃拉斯·赛拉查,许多年来一直是整个佛密令海地区最出名的珍 珠商。在圭麦斯①,马萨特兰②和瓜达拉哈拉③,甚至远到墨西哥城,人们都知 道我父亲,知道勃拉斯·赛拉查能从海里捞到呱呱叫的珍珠。  去年七月,在我生日那天,父亲让我加入了他的行当。这真是一个了不 起的节日。人们从城里和好几里地以外赶来,喝奶油可可,吃现烤的猪肉, 那天最最重要的头等大事是在宴会开头,父亲拿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招牌, 把它钉在办公室的门上。招牌上写着“赛拉查父子”几个长腿金字,底下是 “珍珠行”几个小字。  父亲容光焕发,洋洋得意。“拉蒙,”父亲指着招牌说,“看哪!现在 有两个赛拉查做珍珠买卖了,他们会比从前多做一倍生意,货色还要比从前 好。瞧这两个赛拉查,他们会向世界各个角落出售名贵的珍珠!”  我望着招牌,眼睛一?一?,真想扯大嗓子叫唤几声。就在这时,父亲 说话了:“拉蒙,放下你的袖子。”这句话使我觉得自己不大象个赛拉查珍 珠行的合伙人,倒象个小娃娃。我算不上瘦骨伶仃,不过按年龄来算,未免有些瘦小,我的手腕很细,父亲对此觉得脸上无光。他自己又高又大,想到儿子又瘦又弱,很不自在; 想到别的什么人会有这种想法,当然更不乐意。后来父亲把我带进办公室,教我如何打开笨重的铁保险箱,给我看大大小小形状和色泽各不相同的珍珠,这些珍珠放在一排排衬有黑天鹅绒的盘子 里。父亲对我说:“明天我开始教你。先教你怎样正确使用天平,因为珍珠的重量很要紧,然后我给你讲珍珠的各种形状,这也很重要,最后,我要教 你怎样拿一颗珍珠对着光照,用肉眼去辨别上等珍珠、一般珍珠,还是蹩脚 珍珠。这样好好干,等活到我这个岁数,你就会成为全国最了不起的珍珠行 家,那时你还可以把我教给你的全部东西再教给你的儿子。”四个月前的这一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快活的一天,可也不是万事如意的一天。除了父亲那句叫我难堪的“拉蒙,放下你的袖子”外,也还有一桩一直 使我非常担心的事情。  父亲在向我解释这也要学那也要学,我却生怕自己不会很快就有机会跟 船出海采珠。好多年来,我一直盼着快快长大,好跟船出海。父亲早就说过, 等我长到十六岁就带我出海,教我在深水里潜水。这话他说过好多次,我呢, 在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计算,盼望自己快满十六岁。现在总算长到十六岁了, 可我还是不能学潜水采珠,我得先学会许多别的事情。
我们的办公室里有一扇小窗,其实只是一个狭长的裂口,高高地嵌在石 头中间,说它是窗,倒不如说它是牢房的透气孔。窗子造成这个样子,连最①
圭麦斯:墨西哥西北部、加利福尼亚侮湾边上的一个海港城市。②
马萨特兰:墨西哥西部的一个城市,面临太平洋。③
瓜达拉哈拉;墨西哥第二大城市,西南部哈利斯科州首府。瘦小的贼也钻不进来,却又能从窗子里一览无遗地眺望沙滩和拉巴兹海湾。 更妙的是,沙滩上那些忙着开贝壳的人也说不准是否有人在看着他们。有时 候这很管用。  那天早上,我坐在桌子旁边,看见我们赛拉查珍珠行五条蓝色的船停泊 在海湾里,岸上放着一只只淡水桶、一盘盘绳子和一些其他用品,准备搬运 上船。父亲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催促工人们抓紧干活,他想赶在退潮的时候 出发。  不到三个小时就要退潮,我想趁这个工夫把桌子上所有的珍珠细细看一 遍。有九颗珍珠要看,要称,要分类注册,所以我赶紧动起手来。  桌子底下有一个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袱,里面放着我的短裤、汗背心和一 把很长很锋利的刀,这把刀是从前我祖父送给我用来防备鲨鱼的。我已经做 好跟船队一起出发的准备,只要父亲点头就行。不管怎样,我已经下定决心 求他答应让我一起去。  桌子上最大的一颗珍珠有我的大拇指尖那么大,可惜是扁的,还有儿个 疵点,刮也刮不掉。我把它放到天平上,刚好超过三十五谷①,我用心算把谷 换算成克拉②,记在账簿新的一页上:扁形珍珠一颗,色泽暗,重 8.7 克拉。 第二颗珍珠表面光滑,呈梨形。我拿它对着光,无论转到哪个角度,都 可以看到它发出琥珀色的柔光。我把它放上天平,然后在账上记下:梨形珍珠一颗,琥珀色,重 3.3 克拉。  我把第七颗珍珠放在天平一头,然后小心翼翼在天平另一头放上小小的 铜法码,使两边平衡。正在这时,我听到了办公室外面我父亲的脚步声。我 的手抖起来,一颗砝码从手指间掉了下来。一会儿,沉重的铁门打开了。我父亲身材高大,有着古铜色的皮肤,那是海上强烈的阳光晒出来的。他非常强壮,有一次两个人打架,我看见父亲一把抓住两个人的后颈,把他 们拎在空中来了个头碰头。我靠桌子坐在高凳上。父亲穿过房间朝我走来,看了看账簿。  “你干得好快,”他说。“我早晨走开到现在,你已经称了六颗珍珠, 还给它们估了价。”他在衬衫下摆上擦了擦手,从盘子里拿起一颗珍珠问我: “这颗珍珠,你是怎么评价的?”“圆型,质地一般,重 3.5 克拉,”我回答说。父亲在掌心里来回滚动那颗珍珠,然后拿它对光照了一照。 “你说它只是质地一般,可它却称得上一颗国王的明珠呢。” “那准是个可怜的国王,”我说。跟父亲干了四个月,我学会了发表自己的意见。“拿它靠近光,你可以看见里面有瑕疵,大概在中间,有一条浑 浊的隐线。”父亲在手心里滚动珍珠。“稍微处理一下就可以去掉瑕疵,”他说。 “我不这么认为。” 父亲笑着把珍珠放回盘子里。“我也不这么认为。”他说着,在我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你学得好快,拉蒙,用不了多久,你会懂得比我还多。”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对于我想提出的事情,可不是一个好的开场, 不,一点儿都不是。不过现在我必须开口了,趁我父亲没离开之前。一个小①
谷:英美重量最小的单位,1 谷=64.8 毫克。②
克拉:宝石重量单位,1 克拉=200 毫克。时之内潮水就要退去,船队就要离港。 “爸爸,你很久以前答应过我,说等我到十六岁就带我出海,教我潜水采珠。我想今天就去。” 父亲没有回答。他大步走到窗洞前面,从搁板上拿起单筒望远镜,凑在一只眼睛上,朝外张望。一会儿他放下望远镜,两手合成话筒,在窗洞口大 声喊叫。  “喂!靠在木桶上的阿旺多,去给马丁传话,他就靠在圣泰莱莎号舵柄 上,跟他说,时间不多了,要做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呢。”父亲站在那里望着窗洞外,等阿旺多把他的话传到。 “要是你跟船去,”他对我说,“那么赛拉查家的男人就一下子全到海上去了。要是起了风暴,把我们俩都淹死了,那会怎么样?我可以告诉你, 那就是说‘赛拉查父子珍珠行’完蛋啦,我白白辛苦了一场。”我回答说:“可现在海上风平浪静。” “说这个话足见你对海一点儿也不了解。现在风平浪静,那么明天呢?明天它就会给切伯斯科①抽得倒竖起来的。” “在一两个星期里没有大风。”  “那么鲨鱼呢?章鱼呢?那些章鱼拧断你的脖子,就象拧断小鸡脖子一 样容易。还有成群结队的大魟鱼,条条都有我们船那么大,条条都比我们船 重一倍。你说,你怎么对付它们?”“我有祖父给我的刀。”父亲哈哈大笑,象是一头公牛在吼,声音在屋子里震荡。 “这把刀快得不得了喽?”他讥讽地问。“快极了。”  “嗬,就算你十分走运,来得及斩断章鱼八条触手中的一条,剩下的七 条也会把你卷起来,挤出你的舌头,夺去你的生命。”我又吸了一口气,把我最好的理由端出来。  “爸爸,要是你让我去,别人潜水的时候我可以留在船上,我可以拉拉 篮子,管管绳子呀。”我看着父亲的脸,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不再象刚才那么坚决了。  “我可以顶高律特的位子。”我趁热打铁赶紧说道。“有人来请过假, 爸爸。高律特的妻子中午来过,说她丈夫病了,不能出海,我忘了告诉你。” 父亲走到铁门前,开了门,望望天空和月桂树光滑的叶子。树叶静悄悄地挂在树枝上。他关上门,把一盘珍珠放进保险箱,上了锁。“走。”他说。 我赶紧拿起包袱。我们谁也不说话,走过街道,沿着弯弯绕绕的小路向上攀,到教堂去。教堂坐落在山崖上。船队出海前,父亲总要到这里来,祈 求圣母玛利亚保佑他们平安无事;船队归来,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到这 里来,感谢圣母让大伙儿乎安回来。  教堂里没有人,后来我们找到了加拉德神父,把他从午睡中叫醒。父亲 和我低头跪在地上,加拉德神父站在圣母像旁,伸出手给我们祝福。
“圣母玛利亚,怜悯这些人吧,”加拉德神父嘴里念着。“保佑他们顺 风顺水,保佑他们平安无事,让他们无病无痛,满载而归。”①
切伯斯科:当地一种海风的名称。  加拉德神父祈祷完毕,我抬起头来,望着圣母玛利亚。圣母穿一身白丝 绒,静静地站在贝壳镶成的壁龛里,她明明是个少妇,却偏偏长着一张孩子 脸;她那金褐色的宽面颊象印第安人,一双大大的杏眼却又象卡斯蒂勒①女 人,可她既不是印第安人,也不是西班牙人。  我一向很爱圣母,但此刻的爱更是胜过以往任何时候。我还在盯着圣母 像看,父亲在我肩膀上捏了一下,要我跟他走。我们走出去,在月桂树下站了一会儿。 “看你胳膊下面那个包袱,我想你早晨出门准跟你母亲说过了。”父亲说。“我没说过。我想现在去跟她说一声,就说我跟你一起出海去。” “不用了,我会派人去捎信的。你去只会耽误时间,我们已经晚了。再说,去了少不了哭哭啼啼。对出海来说,这可不是好兆头。” 一个孩子站在远处看着我们。父亲叫他过来,交给他一张字条,要他带给我母亲。然后我们下山朝海滩走去。太阳正在下山,可我还是能清清楚楚 地看见我们的船队,五条漂漂亮亮的蓝色小船停在港里,在逐渐暗淡的阳光 下,船看上去泛出银光,象是活泼的银鱼游在海港里。再过去是港湾,延伸 出去几里格①远,夹在埃斯匹雷多·桑多岛的岬角和大海之间。下山的时候,我想问父亲许多事情,可脑袋里兴奋得嗡嗡直响,想不出一句话说。①
卡斯蒂勒:从前西班牙北部一王国。①
里格:1 里格约等于 3 涅。三  我们的船队有五条船,每条大约有二十英尺长,船身宽阔,船头船尾翘 得高高的,形状象小划子,船上都有一张小小的方形帆。这些船都在拉巴兹 海滩上打造出来,木料却从马萨特拉桃花心木树林里砍来,五条船都以圣徒 命名,一律漆成蓝色,跟深海里的水色相仿。  各条船上都有四五个人。我上的“圣泰莱莎”号,除了我和父亲,还有 一个印第安人和一个名叫加斯泼·路易斯的青年人。  这个路易斯大约一个月以前来到我们城里,他说他来自西班牙的塞维利 亚,因此我们叫他塞维利亚人。  路易斯身材高大,肩膀又宽又结实,肌肉象是铜打铁铸;金黄色的头发 又厚又密,罩在头上象顶钢盔;一对眼睛湛蓝湛蓝,漂亮极了,个个姑娘都 会嫉妒;他的脸也长得漂亮,不过嘴角暗藏一丝冷笑却不好看。  此外,整个佛密令海,找不到比路易斯更好的潜水采珠工。有些人能在 水下待两分多钟,而对塞维利亚人来说,潜水三分钟也不为难。有一次为了 避开一条大灰鲨,他不得不在水下待了足足四分钟,钻出水面还是笑嘻嘻的。 他还是个吹牛大王,吹他在西班牙和别的地方干了些什么什么。他不光 在嘴上吹嘘这些事情,还把其中一些刺在身上。有一幅是用红、绿、黑三种 颜色刺的,画面是加斯泼·路易斯跟有一打触手的章鱼在搏斗;另外一幅刺 的是他把一柄长剑刺进一头横冲直撞的公牛身上;另外还有一幅是路易斯赤手空拳,正在掐死一头黑豹。  这些画面刺在他肩上、臂上,甚至腿上,使他看起来简直就象一条活动 画廊。那天晚上,船还没驶出多远,塞维利亚人就开始吹他自己了。他背靠桅杆,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讲他有一次如何潜入波斯湾,发现一颗比鸡蛋还 大的珍珠。“你到手以后怎么办?”父亲问他。“我把它卖给了伊朗国王。” “卖了好多钱吗?”“多,多极了。我用这笔钱买下了一个采珍珠的船队,比你的船还多。要不是船队在一次大风暴里淹没,我今天早成了富翁。” 塞维利亚人接着谈起了那次大风暴,那准是世界上从来没见过的大风暴,他还谈到他如何逃命和救他的船员等等。  在我成为父亲合伙人之前,有时候我在沙滩上看见塞维利亚人,那是在 船开出去之前或开进来之后,有时候我也在市场上看见他。他身边老有一圈 人围着听他讲故事。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故事是讲给我听,而不是 讲给别人听的。有一次我开玩笑地对他说,我知道他的故事里面有一个是假 的,他发火了。  “你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他咬紧牙齿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 又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儿子,住的是大房子,吃的是好菜好饭,生下来到 如今没干过屁大的事,今后也不会干什么大事。”  我惊呆了,一句话也讲不出。塞维利亚人看着我,朝我跨近一步,把声 音放低说道,“你父亲是富人,我父亲是穷人,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从 会走路起,我就开始做事。我这一生做过许多事情,怎么做就怎么讲,从来  不说假话。因此,老弟,你说话要留点神。” 我嘟哝着道了歉,走开了。我听见他在对朋友们说话,他以为我走远了,听不见。 “刚才走开的那小子,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红头发?根根竖在头上,活象公鸡的鸡冠。呵,那小子有非洲人血统,只有摩尔人①和柏柏尔人②才有 这样的红头发。异教徒。”  我真想回去跟他吵一架,他比我大,比我强壮,腰里还佩一把刀,但并 不是因为这些我才退让的。我知道,我在大庭广众面前跟人吵架,不管什么 理由,父亲都会认为是败坏赛拉查家族的名声。因此我压下自己的自尊心, 继续朝前走,只当没有听见。  我没有跟父亲提起过这场口角,后来碰到塞维利亚人我也不说什么,就 象不记得他对我说过些什么,也不记得我还听到过些什么。我当了珍珠行合 伙人以后,他常到办公室来领钱,我还是象从前那样对待他。不过我没有忘 记那次口角,我敢肯定,他也没有忘记。  那天晚上船开出港口,塞维利亚人坐下来吹他如何在大风暴里救出全体 船员,当时,我又觉得他在故意讲给我听,而不是讲给别人听。我觉得他想 激我说些什么,他可以当着我父亲面叫我出丑,所以我光听不出声。拂晓,我们到达采珠场。五条船停成一线,下面是一块暗礁,生长有许多海贝。 对我来说,一切都很新鲜。一到能听故事的年龄,我就从父亲和祖父那里,从小伙伴们那里,听到许多采珠场的故事。我那些小伙伴们都是采珠工人的儿子。但是真正来到海上,看着太阳从染成紫铜色的云雾中升起,看着 人们从船上滑到清澈得象空气一样的水里,对我来说,可算是长期梦想得到 部分实现。父亲给我示范如何等篮子装满后拉上来,如何把蚌堆放在船上。完了以后,他一手托住一块石头,一手把绳子绕成一盘绳圈,一头系在石头上,一 头系在船上,然后抓起篮子和连在篮上的绳子,跳下水去。父亲带着这块沉 重的石头一直潜到水底。透过清澈的水,我看见他放下石头,从腰里抽出一把很大的刀,开始从礁石上撬下贝来。篮子装满,他拽一下绳子,我就把绳子往上一拉。过了一 会儿,父亲冒到水上来,身后是他嘴里吐出的一串气泡。我按照父亲的吩咐, 把贝堆好,把石头拉上来,准备下次潜水再用。塞维利亚人比我父亲先下水,父亲第二次潜水他还在水里。他钻出水面,手攀船舷抬头看我。 “干得怎么样?”他说。 “我在学呢。”  “没什么好多学的,老弟。把贝拉上来,把石头放下去,然后把贝堆好, 等一会儿,又从头做一遍。这是小孩子们干的活儿。”他口气很随便,还带着笑,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 “下水才有劲呢,”我说。①
摩尔人:指北非摩洛哥、毛里塔尼亚、马里等地的柏柏尔人后裔。②
柏柏尔人:北非古老的居民,现部分居住在山区和沙漠地带,至今仍保留原有语言和生后方式,仍称柏 柏尔人。“有劲得多,老弟,可也危险得多。” 他指指他那条搁在船舷上的胳膊。从肘部到手腕有一条锯齿形长疤,就象手臂是从钢夹里硬拉出来的。 “这条疤是驴蚌①留给我的。有一次我把手伸进一个口子里,只听得啪地一声,原来那不是一个口子,而是驴蚌的嘴巴。它可真称得上是个驴蚌祖宗。 那位驴蚌先生死死咬住我,可我没因为它就丢了手臂,这你可以看到。那是 在波斯湾,不过这里佛密令海也有许多驴蚌。”他又看了我一眼,嬉皮笑脸 他说:“老弟,你还是待在船上的好。”  跟塞维利亚人搭档的那个印第安人把石头递给他,塞维利亚人不再跟我 多说,又潜下水去。那天上午他没再跟我多说话。中午,“圣泰莱莎”号装 满了蚌,重得往下沉,那是因为塞维利亚人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父亲叫 他去帮别的船干活。  下午,塞维利亚人冒出水面换气时招呼我说:“留神,老弟,别让绳子 绊住脚。”要不就是说:“赛拉查先生,当心别掉下水,水里有鲨鱼。”  整个下午,我听到的尽是这类活。虽说塞维利亚人通常总是在他以为我 父亲听不见的情况下才对我说话,可是这些话父亲还是听见了。  “他是个惹事生非的家伙,”父亲说,“不过让他去讲好了。他讲这些, 对你有什么关系?别忘了,他是我们手里最好的采珠工人,再说,我们到这 里来是为了珍珠,又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天黑之前,五条船全装满了,开始返航。月亮升起来了,一阵疾风,把帆鼓得满满的。塞维利亚人兴致很高,就象这一天他没有下过几十次水去似 的。他躺在贝壳堆上,又讲起了他在波斯湾发现大珍珠的故事。这个故事他 早讲过,这一次加油添酱讲得更长。我还是觉得他是在跟我讲故事,而不是 在跟别人讲。我听着听着,脑海里渐渐形成一个梦景。这是个奇特的梦景,它使我忘记了我默默忍受的耻笑。我仿佛觉得自己坐在一只小船上,来到佛密令海一 个神秘的礁湖里。我把刀插进裤带,抓起篮子和石头,钻到了水底。鲨鱼在 我周围慢慢地游来游去,可我一点儿也不把它们放在心上。我从礁石上撬下 一只又一只贝壳,装进篮子。我在水下待了三、四分钟,窜出鲨鱼圈子,爬 上船把贝壳一只只切开。什么也没有。只剩下最后一只了,真叫人扫兴。我 打开这最后一只贝壳,正准备扔掉,忽然看见一颗比我拳头还大的珍珠躺在 贝壳里,光灿灿有如一团燃烧的火??就在我想伸手去抓那颗珍珠的一瞬间,塞维利亚人的话声忽然刹住。他腾地跳起身,站在贝壳堆上,手指月亮在船尾照出来的一条水路。 “魟鱼,”塞维利亚人大声叫着,“‘恶魔魟鱼’。” 我连忙跳了起来。起先什么也看不见,后来船被冲上一个浪巅,我才看出一个银白色的影子在水里游,半露出水面,离我们不到二百米远。 说实在的,我不得不说尽管魟鱼很好看,可是对佛密令海上航行的人来说,它的样子够怕人的。有些小魟鱼,就是长足了,两个鳍尖之间的宽度也 不超过十英尺,但也有一些,要宽上一倍,重量多半在三吨左右。
这两种魟鱼的样子都象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在水里游动时,宽阔的鳍有 规律地一上一下拍着水;它们都有一张大嘴,大得人能够毫不费力把头伸进①
驴蚌:当地人对一种特大贝壳的俚称。去;魟鱼的喉咙两边长着两瓣东西,象两只手臂,会伸出来抓取食物。 稀奇的是,它们的食物不是我们那里到处都有的鱼群,而是虾、蟹之类的小生物。大多数魟鱼都有一条小魟鱼①在身子底下游来游去,据说还在魟鱼 嘴里进进出出,清除嵌在魟鱼扁平牙齿中间的食物。尽管魟鱼一般不向人进攻,它还是一种可怕的动物。 要是什么人不留神伤了它,它的长尾巴轻轻一抽便会打断人的脖子,它的鳍微微一掀就能打翻最最结实的船。 “魟鱼,‘恶魔魟鱼’!”塞维利亚人又嚷了。他的印第安人助手连滚带爬跑到船头,缩在那里,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不!”父亲说,“这不是‘恶魔魟鱼’,我看见过‘恶魔魟鱼’,比这条要大一倍呢。” “到这里来你可以看得更清楚些。”塞维利亚人说,“这是‘恶魔魟鱼’,我跟它是老相识。” 我敢肯定塞维利亚人是想吓唬那个印第安人,我父亲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猛敲了一下舵柄,爬到塞维利亚人站的地方,朝船尾方向看了一会儿, 又跑回舵柄那里。  “不!”父亲说得很响,好让那个印第安人听见,“它甚至不配做‘恶 魔魟鱼’的小妹妹。”印第安人不再出声,不过还是怕得要命。我望着游在船后面的魟鱼,它那两张伸展开来的鳍就象巨大的银翅。我想起了从前一听到“恶魔魟鱼”这 个名字就害怕的情景。最后,魟鱼看不见了。将近拂晓,我们绕过守护在港口外面形状象蜥蜴舌头的一块陆地买哥达,给船下了锚。我和父亲踏着月光回家去。 “说起塞维利亚人,”父亲说道,“我再跟你重复一遍。对他要客气,听他吹,装作什么都相信,这是个十分危险的年青人。上星期我才从一个住在库利亚根的朋友那里知道,塞尔维亚人原来出生在那个地方。他根本就没 去过塞维利亚和西班牙任何地方,也没去过波斯湾,除了这里佛密令海一带, 他哪儿也没去过。还有,他在库利亚根打过好几次架,有一次还出过人命。” 我答应父亲听从他的嘱咐。一路走回家去,我又想起我的梦景,想起那颗大珍珠。我想,要是塞维利亚人看到这颗珍珠,他会多么吃惊。①
?鱼:又称舟?,?鱼,常用吸盘吸在大鱼身体下面或船底下,肉可 食。四  四天过去了。我站在桌旁,耳朵上夹着一支笔,面前摊着皮面账簿,眼 睛望着一只正在绕过“蜥蜴舌头”尖的独木舟。这是一艘红颜色的独木舟, 跑得很快,单凭这点,我就知道这是印第安人山打·罗尚的独木舟。  我很高兴和罗尚见面,他向我父亲出卖珍珠已有好多年了。罗尚差不多 每三个月来一次,每次只带来一颗珍珠,决不多带,不过珍珠的质量总是顶 刮刮的。我跟父亲干活后不久,罗尚拿来过一颗漂亮的珍珠,有两克拉多重。 罗尚把独木舟拖上沙滩,登上小路走来。我望着他,巴望他会带来一颗 象上次那样的珍珠,因为上次出海收获太小,五船贝壳里找不出一颗滚圆或梨状的珍珠,只有扁的和奇形怪状的,都没有什么光泽。 罗尚轻轻地敲了敲门。我去开门,请他进来坐下。 “我走了一夜,”罗尚说,“要是你不在意的话,我倒情愿站一会儿。” 罗尚从来不肯坐一坐。他长着两条印第安人的细腿,不过胸部宽厚,手臂粗壮,能一连划几小时船不觉得疲倦。 罗尚说:“今天早上我碰见你们的船,靠近马勒多纳多那里。” “他们到赛纳尔佛岛去。” “这一带采珠不太顺手吧?”老印第安人挺机灵地看我一眼说。 “不,很顺手!”我说。他来出卖珍珠,跟他说采珠不顺手是不聪明的。 “那么船为什么要到赛纳尔佛去呢,先生?” “那是我父亲想要搞到几粒黑珍珠。” 老印第安人在衬衣里摸索,掏出一个破布包,解了开来。“我这里有一颗黑珍珠。”  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一颗圆滚滚质量很高的珍珠,跟我三个月前从他手 里买的那颗差不多。我把它放在天平上,用小铜砝码称分量。“二克拉半。”我说。  父亲从来不和罗尚讨价还价,给的价钱总很公道,他吩咐我也要这么做。 就因为这个缘故,尽管我们城里有四家珍珠行,老罗尚总是把他的珍珠拿到 赛拉查父子珍珠行来卖。“二百比索。”我说。  这个数目比我父亲愿意出的价钱大约要多五十比索,不过我的脑子里正 在考虑一个计划,我有事要求助于他。我数了钱给他。老罗尚把钱放进衣袋, 可能暗自在想:这小子没他老子精明。  “你常拿些好珍珠来,”我说,“你那边的礁湖里一定有不少黑珍珠。 要是你同意,我想去一趟,下水找珍珠,找到珍珠我照样付钱给你。”看得出,老印第安人有点为难。 “你不会潜水呀。”他说。 “你可以教我,先生。”  “还在你小时候,我就常听你父亲说,把你养大不是叫你到海里去淹死, 也不是送胳膊腿给驴蚌的。”“父亲到赛纳尔佛去了,一星期内不会回来。” “那你母亲和姐姐呢,她们会怎么说?” “她们什么也不会说,她们到洛雷托去了。”我停了停,又说,“你教我潜水,我去找大珍珠,找到了我付钱给你,该付多少就付多少。”“我找大珍珠找了这么多年,哪能一个星期就找到?” “说不定你下水一次就找到一颗大的。” 老印第安人摸摸胡子拉茬的下巴。我知道他是在想他的妻子,想他那两个还没出嫁的女儿和三个还没成人的儿子,他在想他每天必须养活的几口 人。“你想什么时候去?”他问。 “最好现在就去。”  罗尚提了提磨破的裤子,说:“等我去买一袋豆子,一袋面粉,我们就 走。”  老印第安人走了。我把珍珠放进保险箱,上好锁,然后从台子底下拿出 包袱,里面有我的一条短裤,一件衬衣和一把刀。我关了门,上好锁。一路 走到海滩去,我还在想那颗大珍珠,那颗塞维利亚人吹牛时我在梦景里见到 的大珍珠。我想,要是塞维利亚人从赛纳尔佛回来,发现拉巴兹全城的人都 在谈论拉蒙·赛拉查找到了那么大一颗珍珠,他会多么吃惊。  这真是一个十分荒唐的梦,只有嘴上没毛的笨蛋才会做这种梦,不过, 有时也事有凑巧,梦想竟然实现了。  五  老印第安人住的礁湖离拉巴兹大约有七里格远,照例我们在半夜就能到 达那里,可是偏偏碰上逆水逆风。我们看到标志礁湖隐蔽入口的两个岬角时, 已经将近黎明。  即使你多次经过这个人口,也只会把它当作一个不通任何地方的石洞。 可是,当你一钻进石洞,就会发现自已进入了一条伸展半英里或是更长一些 的水道,水道很窄,夹在两个岬角之间,象是一条蛇。  太阳刚刚升起,这时水道豁然开阔,我们进入了一个静悄悄的椭圆形礁 湖。礁湖两岸耸立着陡峭的山壁,底部伸进水里,远处铺展一片黑沙浅滩, 再远处是两棵乱蓬蓬的树,树下面一排小屋,正冒着炊烟。  我的眼前真是一片宁静的景象,跟我们那里零星分布在海岸旁的礁湖很 相象,不过这个地方总象有些什么东西使我心神不安。起先我以为那一定是 礁湖四周的秃山,是笼罩在湖面上的紫铜色薄雾,是黑色的沙滩和出奇的沉 寂,后来我听老印第安人一说,才知道根本不是我起先想的那么一回事。  老印第安人慢慢吞吞划过礁湖,小心翼翼提起桨来,小心翼翼插下去, 好象他不愿意去惊动湖水。尽管到达礁湖以前,一大半路上他都在讲话,这 时却一声不吭。一条灰鲨鱼在独木舟旁边绕了几圈,不见了。老印第安人指 指鲨鱼,也没开口。我们把独木舟拖上岸,登上小路,走向小屋,老印第安人这才开腔:“在礁湖里你最好别开口,不必要的话不说。去潜水时,你也要记住我的话。有 人在听着呢,它的脾气说来就来。”印第安人迷信月亮、太阳和一些鸟鲁,特别是郊狼①和猫头鹰,因此,我对罗尚给我的警告并不感到奇怪。 “是谁在听,还会生气?”我问他。 他转过头去张望两次,这才回答我说:“‘恶魔魟鱼’。”“‘恶魔魟鱼’!”我好容易才忍住笑,“它住在你的礁湖里?”“住在一个洞里。一个大洞,你刚才一出水道就可以看见。” “水道这么窄,只够一只独木舟通过,‘恶魔魟鱼’这样的庞然大物怎么过得去呢?”我说。“不过也许它光住在你的礁湖里,不必出去?”“不!”老印第安人说,“它到处跑,一跑就是几个星期。” “那么它总有什么办法游过那条水道。” “噢,不,就是‘恶魔魟鱼’也没这个能耐。另外还有一个出口,一个秘密的出口,在你进入水道那地方附近。它就是从这个洞游到海里去的。” 我们走近两棵乱蓬蓬的树和树下一排小屋,一群孩子奔出来迎接我们。 我们吃了早饭,睡了一上午觉,吃过午饭后到礁湖去,这段时间里老印第安人一句也没提起过“恶魔魟鱼”。 我们把独木舟推入水里,准备去找生长贝壳的礁石。这时老印第安人说话了:“雾一散就表明‘恶魔魟鱼’已经走了。” 果然,这时红色的雾已经散去,湖水显得晶莹碧绿。我虽然还在暗自好笑老印第安人迷信“恶魔魟鱼”,心情却不由自主地有点激动起来,很久以 前母亲拿这个怪物来吓唬我,我也有过这种激动的心情。①
郊狼:产于北美西部草原的一种狼。“现在它走了,我们可以说话了。”我说。 “那也要少说几句,得处处留神!”罗尚说。“它在礁湖里有许多朋友。” “朋友?” “是的。今天早晨你看到的鲨鱼,还有许多小鱼,都是它的朋友。它们听着呢,等它一回来就把听到的全都告诉它,一句都不漏。” “它离开礁湖到哪里去?” “这个我不清楚,有人说它变做一条章鱼,去找那些说过它坏话,做过对不起它事情的采珠工人;还有人说它变做一个人,跑进拉巴兹城,在街上 找冤家对头,有时甚至找到教堂里去。”“我看你会吓得逃命,离开礁湖的。”我说。 “不,我不怕‘恶魔魟鱼’,在我之前,我爸爸也不怕它,在我爸爸之前,我爸爸的爸爸也不怕它。好多年前他们就跟‘恶魔魟鱼’订了规矩,我 现在就照他们的规矩办事。我对它表示适当敬意,进湖出湖我都要掀一掀帽 子①。就因为这个,它才允许我下水去捞黑珍珠。这些黑珍珠是属于它的,我 们现在去找的黑珍珠也是属于它的。”  老印第安人静悄悄地把独木舟划向礁湖南岸,我不再问他,我觉得有关 “恶魔魟鱼”的事他想说的已经全说了。在一块黑黝黝的暗礁上方,老印第 安人把锚抛入两?②深的水里,他吩咐我也这么干。“现在我来教你潜水,”他说。“先从呼吸开始。”  老印第安人耸起肩膀,开始大口大口地吸气,直到他的胸脯看上去大了 一倍,然后“呼”地吐出一口长气。“这叫取风。”他说。“非常重要,你得练一练。”我照他说的做,可是一口气就把肺吸满了。 “再吸,”老印第安人说。 我又吸了一口气。“再吸。”我又试了试,跟着咳起嗽来。 “头一次练习,还算不错,”老印第安人说。“可得多练,这样才能扩张你的肺。现在你跟我一起下水吧。”  我们俩各捧一块石头,吸足气,脚先插入水,从独木舟旁滑下去。暖暖 的水象刚挤出来的牛奶,十分清澈,我可以看见起伏的沙子,黑色的礁石和 附近游来游去的鱼。我们到了水底。老印第安人将一只脚伸进连着石头的绳圈,我也照他那样做。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朝礁石上一条水草掩盖的缝道跨进两步。老罗 尚从腰里抽出刀,猛地插入缝里,那缝道马上合拢来,不是慢慢合拢,而是 “啪”的一声合拢了。老印第安人东扳西扭拔出刀子,脱出脚下的绳圈,示 意我也这么做,然后我们对着独木舟往上浮。
老罗尚把刀伸给我看。“你瞧,驴蚌咬的印子。要不是一把刀子而是一 只手一只脚,那就糟了。驴蚌一旦咬住你,就不会松掉,你非淹死不可。所 以,脚踩到哪里,手摸到哪里,都要小心。”直到黑夜降临,我们才停止潜水。老印第安人教了我怎样在水底下小心①
掀一掀帽子是表示礼貌的一种方式,俗称掀帽礼。②
?:1 ?=1.829 米。行走,不把水搅混;还教了我怎样撬松成团结块的大蚌;怎样打开蚌壳;” 怎样从蚌壳里寻找珍珠。  那天下午,我们采了好几篮子大蚌,可是除了几颗不象样的珍珠外,什 么也没发现。第二天和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老印第安人给一只蚌壳割 破了手,我只得独自前去礁湖。就在这一天,我发现了那颗其大无比的“神珠”。六  第四天清晨,湖面上笼罩着一层红色的薄雾。我把独木舟推入水中,开 始向老印第安人说的“恶魔魟鱼”的洞穴划去。  太阳出来了,湖面上空还是一片大雾,我好容易才找到水道。找到水道 后,我又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发现那个洞。洞隐蔽在一块隆起的石头后面, 洞口朝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大约有三十英尺宽,一个高个子男人那么高,洞 口上部向下弯曲,样子象人的上嘴唇。因为有雾,我看不到洞里去,于是就 把独木舟来回划,一直等到太阳升高,雾气消散。  头天晚上,吃过晚饭,女人和孩子都去睡了,我和老印第安人围着一堆 火坐下,谈起了这个洞。“礁湖里什么地方你都去捞过了,”我说,“就是这个洞你没去过。” “没有。”他说。“我爸爸和我爸爸的爸爸也没去过。” “那里说不定就有大珍珠。” 老印第安人没有回答,他站起身,在火上添了几根木柴,又坐下来。 “说不定那颗顶大的‘神珠’就在这个洞里。”我说。 他还是不吭声。忽然,他在火堆那边抬头看我一眼。这只是飞快的一瞥,然而意思如同他亲口告诉我一般:“我不能去这个洞里找珍珠,我不能去,我怕‘恶魔魟鱼’,你要去就一个人去吧,‘恶魔魟鱼’怪罪不到我身上。” 那天早晨我走向海滩,他没和我一起去。“我手上伤口痛极了,”他说。“我不去了。”他瞧我的目光跟前一天晚上他瞧我时一样。  上午过去了一大半,太阳总算把雾赶走。从洞口朝里张望能看出一些名 堂来了,不过还是望不多远。我把船划进洞口,顷刻,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 个拱形圆顶的大石室,石室四壁又黑又滑,映着从石缝里透进来的阳光。靠近洞口的地方,水清极了。我拿起篮子和石头,深深吸一口气,打船边滑进水里。老印第安人教我的我都记住了。 下去大约一魟半深就到了水底。我把脚伸进绳圈,绳子的一头系着石头。等到背后冒起的水泡消失以后,那片有大蚌的河床就看得清了,那片河床是我在水面上早就发现的,离洞口只有五步光景。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沙子往前 走,就象老印第安人教我的那样。这儿尽是一些我所见到过的最大的蚌,都有我手臂一半那么长,有我身体那么厚,面上长满女人头发般的海草。我挑选了离我最近的蚌,看上去它 比别的容易对付。我拔出刀,不慌不忙地干起来,可是有一群小鱼在我眼前 不停地窜来窜去,碍手碍脚,因此我还没来得及撬松大蚌,胸口已经闷得发 痛,只好浮上水面来。  第二次下水,我刚到水底,就有一条黑影从上面窜过来,掠过我干活的 那片河床,这是一条灰鲨的影子。灰鲨是一种温和的鲨鱼,不过等它游开去, 我的气就屏不大住了。  我又潜了六次水,每次下去都很抓紧时间干,我用那把快刀猛力砍大蚌 贴在礁石上的底部,可它在那里已经长了许多年了,据我猜想在我出生前很 久就已经长在那里了,它不肯轻易离开自己的老家。  这时已近黄昏。天色暗下来,我的手出了血,眼睛也被海盐弄得迷迷糊 糊。我坐在独木舟里,想到自己白白扔掉了这么多时间,想到了塞维利亚人, 想到了他在波斯湾发现的那颗大珍珠。    我吸足气,抱着石头再一次下水。这次只砍了一下,大蚌就下来了,翻 了个身,掉在边上。我很快解下缚在石头上的绳子,给大蚌绑了两道,然后 游向水面。我把大蚌拉上来,可是它的份量太重,我没力气拉上船,只得把 它缚在船尾,划小船出了洞。  我望见老印第安人站在湖对岸树丛里。那天白天,我好几次看见他站在 那儿,眼睛盯着魟鱼洞。我明白,就是眼看我快淹死,他也不会来救我;我 敢说他一整天都在那里向“恶魔魟鱼”说明不是他叫我去洞里的,因此不应 该怪罪他。不过我也总觉得要是我找到珍珠,他还是会高高兴兴分享他那份 的,尽管他没去找过珍珠。  我把船划过礁湖。老印第安人从树丛里走出来,慢悠悠踱到海边,好象 他并不在意我是否找到了珍珠。我猜想他是想做给“恶魔魟鱼”看,做给小 鱼和“恶魔魟鱼”的朋友长灰鲨们看,山打·罗尚是无可指摘的。  “好大一个家伙!”我把大蚌弄上岸时他说。“我这辈子还没看见过这 么大的大蚌呢。它是海里所有大蚌的老祖宗。”“洞里有许多比这个还大。”我说。 “要是真有许多的话,”他说,“你只拿其中一个,‘恶魔魟鱼’就不会气疯了。” “也许会发一阵火,不过不会发得太大,”我哈哈大笑说。大蚌的嘴紧闭着,要把刀从两片合紧的蚌壳中间插进去不是件窖易的事。“把你的刀借给我。”我说。“我那把已经钝了。” 老印第安人捏着刀把,将刀从刀鞘里抽出来又放了回去。 “我看你最好还是用自己的刀子。”他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用刀子撬了很长时间,终于,两片硬壳张开了一点,我感觉得到刀子在慢慢插进去,捅进了肥厚的蚌肉,忽然“豁”的一声,两片蚌壳分开了。  我将手指伸到边上起皱的蚌肉下面,我看到父亲通常就是这么做的。一 颗珍珠在我指头边滑动,我把它掏了出来。这颗珍珠有豌豆般大小。我再摸 进去,滴溜溜又滚出一颗和刚才那颗一般大小的珠子。接着是第三颗。我把 它们放在另一半壳里,这样珍珠就不会磨出印子来。我跪在沙子上,老印第安人走来,身子向我俯下,一声不出。  我慢慢把手伸到肥厚的蚌舌头底下,摸到一块硬东西,那东西太大,不 可能是珍珠。我一把抓住它,把它从肉里拉出来,然后站起身,拿它对着太 阳照,心想准是抓了块石头,大蚌不知怎么吞下了这块石头。  这块“石头”圆润光滑,烟灰色,握在手里正好满满一把。阳光钻进石 头深处,里边有乳白色的光晕在转悠,我 明白了,我手里捏的不是一块石头, 而是一颗珍珠,一颗“神珠”。“圣母呀。”老印第安人喃喃地说。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讲不出话来。老印第安人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圣母呀,圣母呀。” 天黑了。我撕下衬衫下摆,把珍珠包起来。 “一半归你。”我对罗尚说。 我把珍珠递给他,可他害怕得直往后退。“在回到拉巴兹之前,你希望我来保管它吗?”我问。 “嗯,还是你拿着好。”“我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走。”他说的是实话。“‘恶魔魟鱼’不在,可它会回来的,到时候它的那些朋友会把珍珠的事情都告诉它的。”七  我们没等到吃晚饭。我把独木舟拖到水里,老印第安人跑回家拿来几个 玉米饼子。我们经过那个洞时,老印第安人用手掀了掀帽子,嘴里自言自语 咕噜了一阵,这才重新把桨插入水中。我的手痛得厉害,几乎连桨也握不住, 不过我还是拿起了老印第安人带来的另一支桨在划个不停。  一弯月亮在天空照耀,一路顺风顺水。不到半夜,我们的船驶近了匹捷 林克湾,拉巴兹城的灯火隐隐约约出现在地平线上,这时老印第安人忽然转 过头去,不知看什么。我们离开礁湖后,他这样回过头去已经有好几次了。“‘恶魔魟鱼’!”他举起手臂指着后方,低声说道。 我朝船后望,只见远处,一对翅膀一样的鳍在闪闪发光,仿佛鬼火一般。 “一条魟鱼,”我说,“不过不是‘恶魔魟鱼’。这种红鱼我见过。上星期??” “那是‘恶魔魟鱼’。”老印第安人打断了我的话。 他举起桨,使劲插进水里,独木舟改变了航向。 “我们到匹捷林克去,”他说。 “可拉巴兹不远了,”我说。 “太远太远,我们会永远到不了拉巴兹的。”他发疯般地划桨,小船跑得飞快。他惊慌万状,我说什么也无法让他镇静下来。他相信真有“恶魔魟鱼”,并且正在追我们,想要夺回给我偷去的 珍珠。我的心跟着他手中的桨来回摆动起来,我想到了藏在衬衫里面的珍珠; 想到了塞维利亚人;想到他看见这颗珍珠眼睛鼓出的模样,我也在琢磨父亲 和拉巴兹全城的人会说些什么。独木舟驶进了匹捷林克湾的人口处。老印第安人问我:“你看到‘恶魔魟鱼’了吗?” “没有。我四处张望,也没看到它的影子。”刹那间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吞没了独木舟,就象天塌了下来,掉在我们头上。紧接着,独木舟两侧升起两支水柱,小山一般在我们头顶上空会合,一 时空中浪花四溅。随后“喀吱”一声,独木舟折断了,被高高抛起,翻了个 个儿,我慢慢顺着船舷栽迸水里。就在我往下掉的时候,我的思想飞回了童 年时代,耳畔又响起了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恶魔魟鱼’比停在港里的最 大的船还要大,它有七排牙齿。”我看不见老印第安人,只听到他在远处叫喊。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颗珍珠,于是赶紧把手伸进衬衫摸索。我总算摸到了它,这才朝岸边游去,老 印第安人已经在我头里上了岸。我爬出水,站起身,手拿珍珠高高举起,让 他知道宝贝并没有丢失。  “扔掉它,”他叫着,“‘恶魔魟鱼’在等着要这颗珍珠,不拿到手它 是不肯罢休的,它就在那里。”  海湾静悄悄的,月光下面,除了渐渐漂去的独木舟碎片,我什么也看不 见。并没有一点儿魟鱼的踪影。不过我知道打翻独木舟的肯定是海洋里的一 种生物,碰巧不碰巧那就不得而知了,这类生物在佛密令海里多的是。  “珍珠保住了,人也活着,”我说。“要是不在乎身上湿淋淋的现在就 走,咱们天亮以前准可以到达拉巴兹。”“我不想带着这颗黑珍珠去那里,”老印第安人说。“我要等到天亮去找我的船。珍珠是你的,我没去找过,它不是我的。” 他远远地避开去,好象我手里拿的是一条毒蛇。 “你会改变主意的,”我说。“这颗珍珠值好多钱呢。” “我一辈子也不会改变主意。” “礁湖沙滩上还有三颗珍珠,留在蚌壳里,我把它们给忘了。” “我会把它们扔到海里去的。”“随你的便。” “那颗大的你也要扔掉才是。”老印第安人说。“如果你不这么做,先生,总有一天‘恶魔魟鱼’会把珍珠连你的性命一起要去。将来别怪我没有 警告你。”  我们分了手。我紧紧攥着那颗大珍珠,离开海滩朝拉巴兹一片灯火的方 向走去。通向拉巴兹有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大约两里格光景,不过天亮以 前我还是赶回了城里。  我先跑到“赛拉查父子珍珠行”去,把门锁好,从衬衫里拿出珍珠,放 在一块天鹅绒上,再把它搬上天平。珍珠重 62.3 克拉。  我重又把珍珠裹在衬衫里,出了珍珠行,走过马物康街。朝阳刚从山背 后爬上来,街上已经有了行人,我象往常一样和他们打招呼,甚至还停下来 跟监狱门口那个卖热可可的女人聊了几句。我们家的房子在广场边上,有一扇大铁门,晚上铁门是从里面上锁的。我拉了拉门铃。一个印第安人开了门,我说了声早安,然后慢步走迸厨房, 吃了一大碗玉米粥,做得好象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好象我衬衫里没有兜着一 颗佛密令海里从来没有找到过的最美的珍珠。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把珍珠放在枕头底下,然后躺下睡觉。我尽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去想我父亲会说些什么,也不去想塞维利亚人,可上午过 去了一半,我连一分钟也没合过眼。我躺在床上,忽然记起刚才忘了给珍珠 行锁门,于是又一骨碌起来,把珍珠往衬衫里一塞,便往山下跑去走过监狱, 卖热可可的女人招招手要我过去。她有时候也出售一些小珍珠,喜欢打听东 家长西家短这些事儿。“今天上午你怎么老是走来走去。”她说。“上午天气好,出来走走。”我说。 她要我走近点。“你知道康杜吗,那个住在匹捷林克的渔夫?” 我点点头。 “咳,那个疯疯癫癫的康杜刚到过这儿,说有人找到了一颗珍珠,大得不得了。你没听到这个消息?” “个个星期都说有人找到了大珍珠,”我说,“到头来都是瞎说一气。” 在我父亲回来之前,我不希望她或者任何其他人知道“神珠”的事情。只有我父亲能决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把这个消息告诉拉巴兹人,作为 他的儿子,我不能从他手里夺去这份光荣。因此,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便 赶紧走开去。  拐进马勒康街,我看见一伙人聚在“赛拉查父子珍珠行”门口,我决定 掉头回家,可是已经有人看见我了,叫喊起来:“喂,拉蒙。”  大家都回过头来看我。我心里明白,要是我往家里走,他们会跟我回家 的,我只得走上前去,进了人群。十几条嗓子在嚷:“珍珠,珍珠。”十几条嗓子在喊:“给我们看看。”我尽量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问:“什么珍珠?” 我挥挥手,摆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走进珍珠行,锁上了门,把“神珠”放进保险箱,这才在桌子边坐下来。这时有一个男孩站在别人肩膀 上,朝墙缝里张望。他看了一会儿,就向人群讲他看到的情形。连我打开账 簿,在上面写字,他也一一作了汇报。  外面人越来越多,到了中午,整条街都挤满了人。那个在墙缝里张望的 男孩早已不耐烦走掉了,可是我还坐在桌子旁边,在纸上信手乱涂,心里却 一直在惦记那颗大珍珠。我巴不得船队就来,别让我在离开这里以前,再一 次去应付这群人。  下午二点,船队进港了。父亲准是看到这堆人大吃一惊,所以他头一个 跳上岸,奔过了沙滩。我才把门打开,他就气喘吁吁一头冲了进来,生怕出 了什么岔子。“出了什么事?”他问。 那个男孩又在墙缝里张望。我打开保险箱,拿出那颗珍珠,递给了父亲。 “就为这个。”我说。 父亲接过珍珠,放在手心里转来转去,没说一句话,仿佛不相信他看到的东西。 “这不是一颗珍珠。”他说。 “不,是珍珠。”我说。父亲盯着我说:“你这是开玩笑吧,全世界哪个海洋里都不会有这样大的珍珠。”他把目光移向珍珠。“这是你自己制造的,你挑了些带气孔的珍 珠,把它们胶合在一起,然后再在砂轮上细细磨光。嗬,拉蒙,你真是个机 灵透顶的孩子。”“我没胶过什么东西,”我说。“这是一颗珍珠,是我找到的。”  偷看我们的那个男孩把我的话高声传给了人群,街道上顿时响起一片叫 喊声。父亲把珍珠放在手里转了转,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又在手里转动了 一阵,这才开了门,把珍珠擎得高高的,让阳光投射在上面,使大家都能看 到。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除了细浪拍岸,听不到一点声息。父亲关上了门,眼睛看着我,嘴里念着“圣母保佑”,一连念了三遍,这才坐下来,目不转 睛地盯着满满一手心的大珍珠。八  那天晚上父亲和我回家的场面简直象游行一般。勃拉斯·赛拉查的儿子 拉蒙找到一颗大珍珠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城市,这个消息就象用火红的大字从 天空这一头写到了天空的那一头。  跟在我们后面的队伍里有山里的农民,有闲混的、打鱼的、采珍珠的、 做买卖的各式人等,也有四面八方来的妇女孩子,连教堂里的神父加拉德也 混在里面,只有塞维利亚人不在。人群穿过马勒康街,登上山坡,一直走到 广场。一些人举着火把,所有的人都在唱啊叫啊庆祝采到黑珍珠。拉巴兹城 素来以采集珍珠和出售珍珠出名,因比,拉巴兹城里城外所有的人都多多少 少分享了大海的财富。  人群一直跟随到我家门口。我和父亲进去以后,他们还乱哄哄地挤在广 场上。越来越多的人听到黑珍珠的消息,因此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整个拉 巴兹城都在欢腾,比过节还热闹。  我家有一个小小的工场,父亲常在里面加工一些有毛病的珍珠。父亲把 黑珍珠拿到工场里去,失上了门,不让印第安仆人看到他在里边做些什么。 父亲先把珍珠放上天平,过了秤。“重六十二点三克拉,跟你说的一模 一样。”他说。“它也确实很圆,不过并不象你说的那么完美无缺。”他将 珍珠凑到灯光下。“你瞧。你可以看到一个极其细小的瑕疵,那是在表层,或者更里边一点,我说不太准。”  我早就看出了这个瑕疵,自以为细小得很,无关紧要,因此也就不去多 加注意。“要是你给它加加工,很可能发现这个瑕疵钻得很深。”我说。“要是瑕疵钻得很深,”父亲说,“那它就不是一颗了不起的珍珠。你愿意要一颗完美无缺的珍珠,还是一颗有点小毛病的珍珠?” “当然要完美无缺的。”我说。 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不要给这颗珍珠加工,我见到过许多上等的珍珠都叫加工给毁了。  “要是瑕疵钻得很深,那我们什么也得不到。”我说。“现在瑕疵小得 很,买这颗珍珠的人说什么也看不出来。”“不,一眼就看得出来,”父亲说。“即使这颗珍珠重六十多克拉,滴溜滚圆,光泽和色彩都属罕见,人家只会谈论它的瑕疵。好了,再拿盏灯来, 把这盏的灯芯旋高点儿,我干活的时候,你祈求上帝保佑我这只拿刀的手。” 我照父亲吩咐旋高一盏灯的灯芯,叉点亮另一盏灯,我这么做时心怦怦 直跳。歌声从广场上传来,透过窗户看得见火把的亮光。我一时担心起来,恐怕拉巴兹人,包括我自己和所有的人,到头来都只是空欢喜一场。 我开始祈祷,但不知怎么的,祷告的话一句也想不出来。老印第安人的话老索绕在我耳畔:“总有一天‘恶魔魟鱼’要来拿走它,总有一天‘恶魔 魟鱼’要把它夺回去。”我呆呆地看着黑珍珠和放在旁边的一把刀,罗尚的 话真会应验吗?我父亲准备好的那把刀会不会断送掉这颗珍珠?  父亲拿起这把又小又快、刀刃微微翘起的刀,他用一只手稳稳地握住黑 珍珠,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凝神屏息把刀刃按在珍珠上。刀在珍珠表面行 走,发出极细的沙沙声,削下一条比最薄的纸还薄的薄膜,只见那条薄膜在 一点一点地拉长,最后,仿佛过了个把小时,这才轻轻地掉在桌子上。外面歌声越唱越响,可是在屋子里,除了父亲的呼吸声,听不到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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