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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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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符钱在路边的汽车里坐着, 虽听不清路之悦说了什么, 但他见项林珠脸色不好,便按了喇叭催路之悦:“还走不走?”
  路之悦看上去高兴极了, 欢欢喜喜上了车。
  他又和项林珠说:“这丫头没规矩,你别和她计较,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给我打电话。”
  路之悦猛然伏在他身上, 努力向窗外够着脖子:“你敢给他打电话就死定了!今儿起他就是我男朋友,离他远点儿!”
  符钱费劲儿把她从身上扒开,转头冲项林珠尴尬一笑:“走了啊。”
  路上又说路之悦:“你犯错误在先, 还好意思训别人,无冤无仇的,就不能当个朋友么,普通朋友也行啊。”
  “谁要和她当朋友。”她穿着背心短裤, 披头散发间若隐若现大大的圆形耳环,大喇喇说,“既然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 讨厌一个人也不用理由,我就是没来由的讨厌她, 不想和她做朋友。”
  又说:“咱已经说好,办了这事儿你就和我在一起, 你要是反悔我就死给你看!”
  符钱没什么情绪道:“在一起的事儿,我没什么意见,你别后悔就行。”
  她极兴奋:“我怎么可能后悔, 陪着你下地狱我也绝不后悔!”
  他默不作声开着车,眼里闪过一丝微妙情绪,却不接她的话。
  符钱还不知道其实自己也被路之悦摆了一道,路之悦来道歉是真,可未散播谣言也是真,也就是说,方才登门拜访、张贴告示,完全是瞎折腾,一点儿用没有。
  帮不帮得上项林珠对路之悦而言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做会笼络符钱。
  符钱以为这事儿办得很成功,便惦记着更重要的事,于是一路开去公司。
  等车停在大楼底下时,路之悦吓一跳:“来这儿干什么,要是项林珠跟谭稷明告我的状,他不得扒了我的皮。”
  符钱笑:“你还知道怕?”
  “我可是听你的话和她道歉了,你不能把我往老虎嘴边送啊。”
  “你栽赃别人偷你项链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人要想告状还用等今天?”
  “那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符钱说:“我来办正事,可没想着带你来,是你要死要活跟来的。”他说着往前走,走两步又回头看她,“敢不敢跟我上去见见老虎?”
  她迟疑半晌:“算了,我累得不行,你去办你的事,我在车里等你。”
  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符钱瞧着便又笑了笑。
  算路之悦还识时务,谭稷明可没符钱这副好脾气,惹火了动手揍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符钱踏进公司,下属们见他来了一水儿的高兴,都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应对。
  接着他走到总经理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
  标准的谭式口气,声音不高不低,严肃得听不出情绪。
  符钱推门而入,见他桌上电脑开着,电脑旁有几份打开的文件,手边的茶水已见底。
  他走过去,拿起杯子替他续上热水。
  谭稷明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表:“这个点儿你应该在厂里待着,怎么过来了?”
  “厂里一切正常,我出去办了件要紧的事儿,顺道来你这儿看看。”他稍稍打量他一遍,道,“怎么一阵儿不见瘦了许多,看来咱项同学没好好儿照顾你啊。”
  提及项林珠,谭稷明脸色唰地沉下去。
  符钱看在眼里,心想,难怪项林珠出了这档子事不找他,反而找上自己。
  “又吵架了?”
  他拿起茶喝了一口,不耐道:“说点正经的,你找我什么事儿?”
  符钱往他对面的滑轮椅上坐着:“那新项目您真不打算投一笔?我前儿刚和他们吃过饭,听他们粗略聊了几句,那利润相当可观。大家伙儿都是兄弟,赚钱的事儿得一起干,我和你这么熟,干不出来吃独食的事儿,也绝不会让你做赔本的买卖,您要是不信我,前期少投点儿,就投百分之三吧。就当我真是一坏人,让你做了赔本的买卖,届时这公司的股份全归你,我一分不要,从你眼前干干净净的消失,如何?”末了,又补一句,“再说了,百分之三而已,您也不缺这几个钱不是。”
  一直以来,符钱都为找不着给新项目投资的钱而发愁,但谭稷明就像一密不透风的墙,偶尔露出缝隙听听他的见解,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那么无声无息又把缝儿堵上。
  正是无从下手时,却赶上项林珠的这档子事。
  这下,他只管把条件摆台面上,再把项林珠的事儿跟他一说,投资的事儿没有七层把握也当有六层。
  听他说完,谭稷明开口:“这事儿我再考虑考虑。”
  符钱知道他会这么说,慢悠悠道:“行,不管钱多与少,总归是件正经事儿,是该考虑清楚。”
  默了三四秒,他又接着道:“有件事情我想跟你汇报汇报,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今儿上午项同学火急火燎找我帮忙,她那么矜持稳重的姑娘都着急上火了,我料想也不算个小事儿,还是和你说说吧。”
  谭稷明抬头:“她找你干什么?”
  看他这副着急样儿。软肋,这便是软肋。
  符钱想着,胸有成竹道:“您别急啊,她找我能有什么事儿。她不是为了找我,是找路之悦,我合计俩人不是不合么,就多问了几句,这一问才知道她研究生复试没过和路之悦有关系。路之悦不是嫉妒她的好么,年前就诬陷她偷了钻石项链,后来这事儿给她报的那教授知道了,教授认死理,误会了她,面试就给她刷下去了。”
  谭稷明知她复试没过,却不知这事儿和路之悦有关,又想起上回和项林珠讨论过项链的事儿,但她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他就没再过问,却不知这事儿会有这么大影响。
  谭稷明很乐意项林珠不再继续上学,却并不赞成这事儿是因别人从中作梗。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可以给她不痛快,但不代表同意别人给她使绊子。
  “路之悦人在哪儿?”
  他态度明显变了。
  符钱说:“您甭上火,我知道这事儿后就押着路之悦找那老教授去了,把这误会解释得清清楚楚,还让她向阿珠当面道歉。这路之悦我已经替你狠狠教育过,项同学的事儿也摆平了,这事儿就算结了。”
  其实冷战的这两天,谭稷明一直在想要不要通过程家打听曹立德,却又不甘心被项林珠牵着鼻子走。
  一小姑娘一会儿搞实验一会儿考研的,同意让她继续念书,他自觉已经很给面子了,人却为这么
  一破事儿和他蹬鼻子上脸。
  越惯越不像话,再晾她一天。
  他会这么想,其实就代表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爱一个人大抵都这模样,不甘心被牵着鼻子走,却又心甘情愿去将就。
  拿定主意后,他便不再牵肠挂肚,一门心思搞工作,以此分散注意力。
  符钱时机赶得巧,既让他为主动去见项林珠找了个恰当理由,又往他心里备份了新投资的事儿。
  果不其然,他思索几秒,撂了茶杯道:“这事儿算我欠你一人情。”
  符钱说:“别介,都是哥儿们,什么欠不欠的。”
  谭稷明多么通透一生意人儿,接着道:“投资那事儿我追五个点儿,你直接办了就成,我就不露面儿了。”
  符钱和煦地笑:“那我就代我那几个兄弟提前谢谢你了。”
  谭稷明不再多说什么,拿了车钥匙离开公司,也想不起要再晾她一天的事儿,这节骨眼上,那死心眼儿的姑娘多半又把委屈都憋在心里。
  他熟门熟路去了宿舍楼下,连打了仨电话,都无人接听。
  难不成还在生气,这气性,快赶上自己了。
  他这么想着,觉得好笑,慢条斯理将汽车熄了火,又打开窗户让凉爽的风吹进来。
  接着,又打了第四通电话,提示音将响了两声,他便看见一熟悉的人影缓慢从前方走来。
  他霎时打开车门,再砰地合上,一步步走去和她汇合,脸上还带着笑。
  项林珠穿着皮粉T恤,下摆贴着玲珑腰线,袖口裹着纤细上臂,那纯棉薄布还勾勒出胸脯的圆润曲线。
  瞧着就是一青嫩朝气的少女,谭稷明觉着自豪。
  她手里拿着将挂断来电的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不接电话,还生气呢?”
  她不动容,问他:“你满意了?”
  他有些莫名,却听她接着说:“我想继续读书,你不愿意,就找人把路断个干净,你明知道我没
  你有本事,非要用这种方法来控制我吗?”
  “怎么说话呢,那路之悦不是已经把这事儿摆平了么,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干的?”
  “是不是你不重要,反正我没法继续上学了,正如你的愿。”
  谭稷明皱眉:“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这邪火还没完没了。”
  她沉声道:“我哪敢有什么邪火,垂涎你的人两根手指头就能捏死我。你不同意我干的事,大可明明白白说清楚,哪怕大吵一架也没什么,凭什么叫程书颖跟曹教授说小话陷害我,我是小地方来的,无权无势,斗不过你们这些人,也不想和你们斗。现在你高兴了我却高兴不起来,我做不到放下一切只待在你身边伺候你。既然我们没法达成一致,不如分手吧,省得彼此都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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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稷明被她一句分手震得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
  她铁青着脸看别处, 不搭话。
  他努力克制喷薄欲出的怒火, 道:“我会为了陷害你去找程书颖帮忙?你长没长脑子?”
  “你一直不同意我继续读书,会这么阻拦我也不是不可能。”
  被误会的人大都着急上火, 尤其这人还是谭稷明。
  “合着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无所不用其极的自私小人?就当你说的是真的,我他妈兜这一大圈子暗地里使绊子就为了害你上不了学和我闹分手?”他气得额上青筋突起:“还是你早就有此打算,借机把真心话都说了出来?我他妈早就看出来了, 你丫就不成心我和在一块儿, 见天儿的用这些烂芝麻的事儿和我闹,分就分吧,我离了你不能活不成, 爷早被你烦透了,都他妈滚蛋!”
  他气得无处发泄,抬脚朝汽车脑袋猛踹一脚,那骇人的警报便哗啦啦一直响。
  项林珠咬着牙床, 压制住喉头翻滚的疼痛,抬脚便走了。
  像无数个往常一样,内心叛逆着他的言语, 行动却符合他的期望。
  她虽对男女之情不通透,却也不至于这般不通透。谭稷明说的那些话, 她其实是明白的,且依谭稷明的性格, 做不出背地里阻碍她的事儿,他的不满不爽不乐意从来都是当面发泄,不会拐个弯儿去干那些小心眼的事。
  但项林珠也有一直以来都介怀的顾虑。从前躲着他的好, 一是看不见他的好,二是怕人说她攀龙附凤。后来在一起时那般小心翼翼,也是怕人说她攀高枝走捷径。
  俩人在一起后,看似受人艳羡,其实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看好他们这段感情。
  那日聚会,白杨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张祈雨从旁的眼色和动作她都看在眼里。吃饭到一半,程书颖追着谭稷明出来说的那番话,她也一字不落全听了进去。
  后来路之悦的言语攻击、符钱的表面和平,甚至吉纲和徐慧丽视她心机繁复的眼神,她都记在心里。
  谈一场不顾忌他人眼光的恋爱不符合大众现实,更不是项林珠这种性格的姑娘能干出来的事儿。
  在电梯里碰见吉纲的那天,她反将他一军,问他那么喜欢和人比较是不是源于自卑,那看似气场强大的对白其实并不代表她自己就多么自信,尤其是和谭稷明这段感情,竭力避开所有误会,却还是被人误会。
  她那颗孤傲的自尊心早因为和他在一起,而被洗刷掉一层又一层的皮,虽然看不见,却是很疼的。
  她走在路上,斑驳的树影照向地面,落在她身上,似被切割的整体。她听见身后的男人叫了她一声,但她没停下脚步。接着又听见叫她的第二声,她依然不为所动。
  终于身后没人再叫她,却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沉稳有力而紧迫。
  她便莫名随着那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越走越快,似要逃离这个地方,不知是和他较劲还是和自己较劲。
  但是下一刻,在那棵凤凰树下,身后的男人擒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掰了过去。
  面对着面,谭稷明猛然低头去啃她嘴巴,她紧咬牙关撑住不让,他加大力道,她仍是不屈不挠,他便覆着柔软的唇瓣翻覆吞噬,泻火似的,直往那朱唇咬出滚血的牙印。
  她疼得皱眉,却不吱声,偏头往一旁躲了去。
  谭稷明终于抬起下巴,对视她铁骨铮铮的眼神,又往那泛红的眼皮子亲一口。
  “我不分手,你也别妄想和我分手,这辈子我俩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死也只能死在一块儿。”
  他就附在她的耳边,声音不大,气息却不稳。
  仔细一听,那结实的胸膛内似藏了支战场擂鼓,轰隆作响,声声紧密。即便隔着厚实的肉体,似乎也能看见他那颗血淋滚烫的心即将冲破生理构造的阻碍,直直摊在她的面前。
  “这事儿我也整明白了,路之悦赖你拿她东西,程书颖知道这事儿后借题发挥,跟那老教授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害你落榜。你也甭和我赌气,谁落井下石我就找谁算账,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敢算计你,爷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他还因为怒气激动着,搂着她的胳膊攒足了劲儿不松开。
  项林珠被藏在怀里,就那么安静的站着,什么也没说。她一时感受颇复杂,从揭发刘晓娟到路之悦托出真相,再到寻找无望也无用的程书颖,这场孤军奋战终于让她本来就不坚定的念头滋生放弃,他刚才分明也同意了,可顷刻间又追了上来,还说了这样一番话。
  人心可以无比坚强,却也无比脆弱。倘若没有谭稷明的这番话,项林珠也并不觉着自己多么悲悯可怜,但他这么说了,此刻她心中却生出了小女儿才有的委屈作态,原本想推开他的手就这么迟疑了。
  这男人一身臭毛病,她有时觉得自己极讨厌他,可每逢他摆出这幅姿态,她又觉着对他还是喜欢大于讨厌的。
  她有些捉摸不透这感受,也有些难以应付自己的变化。
  那天的后来,在斑驳的阳光下,谭稷明牵着她的手重新回到车里,再看她时已平息怒火,满眼都是不忍。
  他去摸她的唇:“还疼吗?”
  她咧着牙躲开,没出声。
  那唇上的血印已结痂,像破皮后的微肿,又像生了颗血痣。
  他抓她的手,在自己手里反复揉捏,又放在脸上摩挲,拿到嘴边亲吻。
  “对不起啊。”嗓音柔软像海风拂过的细沙,“你知道我脾气不好,还总说那些话激我,以后可别再提分手的事儿,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混事儿来。”
  她抬眼看着他,肤色匀净有光泽,双眼神采奕奕,薄唇微抿,下巴还有些许胡茬儿没剃干净。
  他吻了吻她的手,含情脉脉的笑:“怎么了,这么盯着我?”
  “不是让我走吗,怎么又反悔了。”
  “我还不知道你,你那一走保不齐就真走掉了。”
  口气些许无奈,又带着一丝早就明白的深沉。
  他极少会这样,片刻又转了口气道:“我们犯不着因为误会吵架,太愚蠢了,你想继续上学我不是也同意了吗,不就是想学那什么海洋生物,想学咱就学,多大个事儿。”
  他就这么退让着,毫不自知。
  她习惯性承着他的给予,包括他的退让,也不自知。
  情侣间大吵之后要么分道扬镳,要么感情激增。
  这二人没有分道扬镳,于是激增的感情便又恢复到麦芽糖的状态。下午不可开交的吵闹,到了晚上就成了密不可分的连体娃娃。
  吃饭就那么大点儿地方,非要腻在一起,搞得好像几百平的房子再没有别的地儿可坐一样。项林珠还好,谭稷明像浑身抹了浆糊,一挨着她就拨不开了。
  吃个饭非要挤在一张椅子,把人挤得没地儿坐了便说:“这椅子小不够坐,你坐我腿上吧。”
  也不等人回答,搂了腰便放在腿上。东西也不好好儿吃,非要人喂嘴里,让人喂了不够,还要去喂别人,用筷子喂了不算,还嚼碎了米饭往人嘴里送。
  项林珠被他恶心坏了,推搡着想躲开,却没想到越躲他越起劲儿。
  后来在饭厅腻歪够了,他又扛了人去房间的床上腻歪。
  一晚上项林珠被折腾得够呛,隔天早上头一回没有按点儿起床,但因着浅眠,还是被他窸窣的动静吵醒。
  那会儿天刚亮出鱼肚白,厚实的遮光帘挡住那点儿光芒,看不出是几点了。
  盥洗间响起刷牙的声音,一会儿是龙头放水,一会儿又是剃须刀的动静,项林珠拿起床头他的宝石腕表看了看,时针才刚刚指向六点半。
  她开了床头小灯,摸索着要爬起来。
  下一刻谭稷明却已收拾妥当从盥洗间出来,他提了被子往她□□的肩头盖上,把人重新放回被窝里,又拿了腕表带着。
  “这么早,你干嘛去?”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苏醒后的茫然。
  他忍不住俯身又是一顿好亲,摸摸她的头发:“去找落井下石的人算账。”脸还附在她耳边,“昨儿累坏了,今天好好休息,睡醒了记得吃东西,我办完事就回来,乖乖待着别乱跑啊。”
  说着已伸手关了灯。
  项林珠在黑暗中又问:“怎么算账,你会打她吗?”
  “怎么会。”他爽快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笑意道,“法治社会不提倡暴力解决问题,这账具体怎么算你就甭管了,安心待着吧。”
  说完又摸着黑朝她吻了过去,脸上嘴上耳朵一顿乱亲,意犹未尽道:“我得走了,再不走就不想走了。”
  这明媚复苏的季节,有人算了一盘好账,本想着一箭双雕,一来断送某姑娘的前程,以报其抢夺心上人的仇恨,二来以此间隙那二人之间的感情,项林珠怎么想她不知道,谭稷明的德性她可是一清二楚,他那个人最不喜这些琐事搅乱心情,这般折腾一番,不弄得他俩分道扬镳,至少免不了彼此大伤和气。
  可程书颖低估了谭稷明对这段感情的投入,她没想到他会为了项林珠一再退让、甚至改变原则,更没想到这看似完美的算盘会让自己这么快就栽了跟头。
  春末的北京还不太暖和, 八达岭高速附近有片屋群, 红灰瓦交错的坡屋顶,白松山茶点缀, 小方砖铺平,道路顺畅无阻碍,青山傍着碧天白云。这地儿虽远离市区, 却也寸土寸金。
  谭程两家隔着一片栽满绿植的荷塘, 这个季节,塘内浮萍满簇,青翠欲滴。
  程家世代书香门第, 程书颖的父亲程德忠是搞大地测量的科学家,她的母亲吴灿珍是师大教授。她家书香氛围浓厚,门牌除了标号还弄一名讳:程宅。
  谭稷明开着车大咧咧按喇叭时,是吴灿珍开的车库门, 接着亲自下楼迎他进家门。
  “这么长时间没见,今儿怎么想起到我们家坐坐?过年那阵我和你程叔叔去你们家串门,你妈说你只跟家待了几天, 年初一就走了,这几年怎么突然这么忙了?”
  “做生意就是这, 到处跑,程书颖在家么?”
  她领他进了客厅, 紫檀木茶几上摆着茶具,胖肚白瓶里插了支鹅黄腊梅,旁边的小案几摊着一张宣纸, 砚台上搭着一支软豪,还沾着湿墨。
  “画画呢?”
  “这不正要画,还没下笔,你就来了。前儿参加学校组织的国际文化节,老朋友送的文具,你妈和我各一套,今儿刚好有空,我就想着试试笔,也不知你妈用过了没?她说好用还是不好用?”
  他往那放了国风刺绣靠垫的沙发上坐着,拎了壶给自己倒茶:“这事儿您得问她,我可不清楚。”
  吴灿珍笑:“我是糊涂了,这种事问你有什么用。你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来找书颖什么事儿?”
  “她人呢?”
  “这两天刚去所里报到,在所里忙着呢。”
  “考上了?”
  程书颖硕士毕业,续考了测量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博士,属地理信息系统范畴,主攻摄影测量与遥感。这是步了她爸程德忠的后尘,她虽和程德忠干的事业有差别,但也沾了边。
  “刚过了分数线,出成绩那会儿她爸比她还紧张,先前找的她两位叔叔作推荐,怕她考不上丢了脸面。结果出来,虽然分数不高,至少考上了,她爸还是高兴的。”又说,“你找来家里定不是小事儿,我给她去个电话,她知道你来肯定高兴,你等着啊。”
  说完就去打电话了。
  再回来后又和他拉了几句家常,无非是说他和程书颖一起长大,要多加来往之类的话。
  程书颖回来时穿着藏蓝底的鱼尾裙,缀着黄白花纹,上身一件素色小开衫,颈上挂着细链,链头坠着心形祖母绿。
  她拨了拨削至后颈的头发:“今儿刮的是哪阵风,你竟找**了,有什么事快说吧,说完就赶紧走,我家可承不起你这位大少爷。”
  她换了鞋往里走,满脸都是挂不住的笑。
  吴灿珍已执笔开画,扭头道:“人不来你天天盼着,来了你又赶人走,谁惯出你这大**脾气。”
  她撇撇嘴,脱了开衫,露出真丝坎肩。
  “怎么舍得飞回来找我了?”
  她一边喝水一边问。
  谭稷明等她解足了渴,指了指后院:“出去说。”
  “什么事儿不能在这说?我家又没外人,我大老远赶回来快累死了,你让我歇歇脚,就在这说吧。”
  他在墨香四溢的客厅站着,歪垮了身子瞧她:“怎么,才进机构没两天就学会装腔作势,再两年是不是过个道儿都得横着走。”
  这语气不善,连吴灿珍也感到意外。
  程书颖这才收了笑穿鞋,默不作声和他走了出去。
  “我又怎么得罪你了?一来就没个好脸色,我妈还在呢,你就不能给我留个面子?”
  “你程书颖面子多大,轻轻松松一句话就给人名额涮掉,这么大脸面,还需要我给什么面子。”
  程书颖皱眉:“你什么意思?”
  “甭跟我装傻,曹立德那事儿不是你干的?”
  她脸色唰地一暗,接着讪讪的尴尬。
  她家小院儿围着白栅栏,种着几棵桃树,这会儿桃花全开,偶有风过,簌簌落下粉嫩的瓣儿。
  谭稷明穿着露头的亚麻拖鞋,站在落地窗外的阳台上,淡定得像专程过来赏那怡人的美景。
  程书颖神经有些麻木,就那么并肩站着听他不紧不慢道:“我那姑娘脸皮薄,不善和人争,但不代表她好欺负,打狗还看主人呢,你三两句话把人弄得上不了学,是想彰显你的能力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程书颖脸色极不好,顿了会儿才说:“我这么做也是帮你忙,你向来不喜女人功利,她要上不了学不就可以全身心照顾你,我是为了你好。”
  他闻言从胸腔发出一声冷笑:“连声招呼都不打,背地里把人涮了,竟是为我好。”又转了话锋道,“就当你是为我好,心意我领了,过去的事儿既往不咎。今儿我回来,是想找你帮忙办另外一件事儿。”
  她问:“什么事?”
  “找那曹立德说清楚,把我那姑娘塞回去当他的学生。”
  程书颖楞了楞,这不就是同一件事吗。
  “那不可能,已经刷掉了再返回去收她,不符合规矩。”
  “规矩?你跟人胡说八道害人落榜,好意思跟我这儿谈规矩?”他缓了缓情绪,又说,“这事儿你给我办了,就和先前那事儿扯平,我不再和你计较,”
  程书颖心里添堵:“你要专程为这事儿来的,那我告诉你,我办不到。”
  他随即没了好脸色:“你当我离了你办不了这事儿是么?”
  “……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么?”
  “我犯不着求你,你做错事在先,正好给你一改正机会。本来打一电话就能把这事儿说清楚,但我那姑娘落榜多少和我有些关系,晾那儿不管她我心疼,所以我专程来你家找你帮忙,带着诚意来的。你要知道错了,就趁机弥补,你要不帮这忙,当我没来。我虽然没有一中科院父亲,但好歹也出入社会这么久,攒点儿人脉让好学生重返校园还是能办到的,何况我那姑娘学习拔尖,也给我长脸儿,放哪个学校不抢着要。”
  他一口一个“我那姑娘”,像父亲唤女儿的昵称,却不叫人觉着别扭尴尬,只听出爱护和宠溺。
  程书颖妒忌得快要发狂,她认识谭稷明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他为一女孩儿这么上心。
  “就算让她继续念书又怎样,你以为凭着一张文凭,你们就能在一起吗,她可是你爸资助的贫困生,叫你爸知道了指不定会怎样,你这么费尽心思笼络她有什么意义?”
  谭稷明的脸霎时又黑了三分:“和谁在一起那是我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动不动把我爸抬出面儿,以为我受你威胁?你要想告他尽管告,反正背地里使绊子是你的德性,我怕你不成。”
  微风刮过阳台,程书颖□□的胳膊因为凉风刺激,起了一层鸡皮。她也不觉着冷,就那么站着,半天没说话。
  谭稷明又开口:“你这意思我也看出来了,今儿算我白来,但这账我记下了,找个机会再问你
  要。”
  说完便抬脚走了。
  程书颖道:“急什么,我也没说不帮忙。”
  他脸色依旧不怎么好,返回客厅和吴灿珍虚打了招呼便直径走出去。
  吴灿珍还叫住他:“吃了饭再走?”
  “不吃了,有时间再来看您。”
  礼貌尚在,却头也不回。
  从程家出去后,他这才回了趟自己家。何晓穗以为人刚回来,激动得张罗给人做饭倒茶。
  何晓穗问他:“这次回来住几天?”
  他答:“下午就走。”
  “……唉,成天这么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再过几年吧,就两三年,两三年后我就结婚,结了婚立马给您整一大孙子。”
  他想着,读完研究生也就两三年功夫,再等一等也不是不可以。
  何晓穗喜形于色:“怎么突然计划这么明确,有对象了?”
  他不耐:“您甭管。”
  何晓穗也不敢多管,伺候人吃了饭喝了茶,又给人切了水果拿点心。
  喝茶时,谭稷明没来由多瞧了几眼盘中的碗糕。
  问:“这东西甜不甜?”
  他家保姆知他讲究爱干净,正拿抹布擦桌子的水渍。
  答:“上午抽空儿做的,我也没来得及尝,不过我放了不少白糖和葡萄干,应该很甜的吧。”
  他很赞许:“给我装起来,我要带走。”
  保姆很惊讶,他不是向来不爱吃甜吗,但也不敢多管,只问:“全部吗?”
  “全部。”
  于是,那天下午,飞回项林珠身边的谭稷明手中莫名多了一手提袋。
  项林珠那会儿刚打扫完家,正把他的裤头往衣架上晾,听他在客厅里一声声宝贝儿叫着,便探了头应他。
  “怎么了?”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走过去炫耀。
  项林珠一看那袋子,脸色不太好:“你又给我买衣服了?”
  “不是。”他说着开了袋子,拿出糕点,“这是我从北京带来的,特甜,还热乎着,你尝尝。”
  她笑:“大老远的,带这个干什么。”
  “这儿没有,有钱也买不上,我舍不得吃都给你留着。”
  她又笑:“明明是你不爱吃甜,怎么变成舍不得吃了。”
  他凑过脸去亲她:“你假装一下感动会死是不是?”
  她藏在他怀里咯咯低笑,脸也红了一半儿,像粉嫩恰好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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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4 编辑
  程家西面有间房, 碧纱橱脚下铺了张古色荷韵地毯, 角落的博古柜摆着几样古玩,靠北有座塞满书籍的大柜子, 那是程德忠的书房。
  窗户下的玻璃白板留有未解的繁琐公式,程德忠正伏在书桌上研究书本,台灯脑袋被压得极低, 他扶了扶眼镜翻了页纸。
  这安静的环境忽然响起敲门声, 他头也未抬,应了声“进”,便瞧见程书颖端着碗进来。
  “爸, 这是妈刚才熬的汤,让您趁热喝。”
  “放这吧。”
  程书颖依言把碗搁在案几上。
  “所里怎么样?”
  “挺好,大家都很照顾我,前天局里来视察, 新上任的副局长是您以前的学生,吃饭时还提点了我许多。”
  程德忠沉声道:“你自己要勤奋,多搞研究, 不要因为大家照顾你就懈怠。”
  她极端正规矩:“我明白。”
  她还立在书桌前,半晌没动静, 程德忠抬头,见她手里捏着文件袋。
  “还有什么事?”
  她抽出文件递给他:“您先看看。”
  那文件印着项林珠的学业资料, 有历年各科专业成绩还有几项论文名目,以及荣获奖学金等名誉头衔。
  程德忠赞许:“倒是个搞学问的,不过专业和我不符, 你是什么意思?”
  “这么好的人才不应该错过,曹老师不是海洋生物学的专家吗,不如推荐给他怎么样?”
  程德忠又看了看资料:“专业这么对口,理论也扎实,不应该只拿个本科文凭,她没考研吗?”
  程书颖顿了顿:“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吧。”
  她将资料动了手脚,什么都在,唯独抹掉考研成绩。
  程德忠想了想:“是不是个人意愿不在这?”
  “在的在的。”她说,“要是不在这,怎会找我帮忙。”
  “她和你什么关系,怎会找你帮忙?”
  “……朋友的朋友,人都找上门了,不帮不合适。”
  程德忠手指在资料封皮上敲了敲:“搞研究可不能靠关系,靠关系的也搞不了研究。”
  “虽是找到我们这层关系,但你看她成绩这么好,连辅修都名列前茅,多半平时也下足了功夫,是个肯努力的。就算破格收了她,也不会轻易就荒废了,要是肯钻研,说不定还会做出些名堂,也给曹老师长脸。”
  “唔……”他想了想,“留下吧,过两天我和老曹说一说。”
  程书颖转身出去时,长舒了一口气,将走出拐角,却撞上迎面而来的吴灿珍,她吓了一跳。
  “这么吃惊做什么,自己家里还能吓成这样。”
  吴灿珍穿着素色中式长裙,腕上一只通透玛瑙。
  程书颖没说什么,正要抬脚离开却被她叫住:“老大不小的人了,别只顾着上学,婚姻大事也很重要,我和你何老师谈过你们的事,她一直挺喜欢你。虽然小谭从商,身上有些江湖气,性子也不沉稳,并不是我最满意的女婿人选,但你的心思我也能看出来,加上我们两家多年朋友,互相都了解,结成亲家倒也不错。”
  她家祖祖辈辈搞文化,嫁个老公也搞的学问研究,打程书颖出生起就没想她嫁给文化圈以外的人。谭稷明虽聪明,少时学习也很好,但因其狂妄不定性,早早退了学随他父亲去经商,生意虽做得颇有声色,其乖张跋扈的行事风格却一直不令她满意。但因着程书颖打小就喜欢,她也没办法。
  “你年纪小,有些事情得长个心眼。前几天他来家里找你,没谈几句就翻脸,动不动就摆脸色给你看,和小时候没有什么分别。年纪渐长,这方面却没什么长进,都是你和那些附庸他的朋友惯出来的,何老师也惯他,我从年轻就说她,让她别那么惯着,她不听……”
  程书颖打断:“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别总是让着他、由着他,不然就吃一辈子闷亏。”
  她很无奈,就这么让着由着人还不待见呢,说什么一辈子,她老人家倒想得远。
  程书颖不知道有没有女孩儿和她一样,见天儿围着人转,像欠了人一大恩情似的。谭稷明为项林珠做的这些,她明明厌恶又嫉妒,却看不得他生气走人,立即想办法把事儿给人圆回来,早把先前下定决心拆散二人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不仅把事圆了,还给人打电话报备:“那事儿我给你办了,丫欠我一情记着啊。”
  那会儿谭稷明正吃项林珠给他做的西红柿面,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回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爷是给你指了一明路,教你回头是岸,造化你呢。没问你要回报,你丫好意思跟我这儿提恩情。”
  他嘴里包着食物,谈吐囫囵不清,听起来却一字不落。
  程书颖面对这样的谭稷明没有一点儿办法,整颗心都被他又痞又正经的口气俘虏,只暗暗叹了口气道:“回头请我吃饭。”
  挂了电话,谭稷明朝沙发上看书的项林珠勾了勾手:“宝贝儿,过来!”
  项林珠抬头:“又怎么了,汤在锅里,你就不能自己盛吗。”
  嘴上这么说着,行动却很听话地朝他走过去。
  “谁跟你说汤的事儿。”他挑了一筷子黄瓜丝儿嚼着,“研究生那事儿我给你搞定了啊,这书你先念着,我也不是不明主的人,事事都要限制你。但你得答应我,一毕业就跟我回北京。”
  她将端了汤出来,顿了顿,把碗放在他面前。
  “毕了业我想工作。”
  “行。”他随口应着,“去了北京,想干什么我给你安排。”
  她踟蹰:“北京是内陆,关于海洋生物的研究机构都在沿海……”
  谭稷明一边喝汤一边抬了眼瞧她:“这意思是不跟我走,得留在这儿?”
  他语气平静,项林珠有些怕,怕下一秒他又发脾气,于是就那么站着,没出声。
  “也不是不行。”他放下汤碗,“我在哪儿都无所谓,你要喜欢这儿,我们就跟这儿待着,但是毕了业你就得和我领证生孩子,知道么?”
  她面上一红:“谁要跟你生孩子……”
  谭稷明瞧着她,脸上憋了笑,撂了擦过嘴的纸巾站起来。
  “害什么臊,能生孩子的事儿咱又不是没干过。”
  他堂而皇之说出来,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自然。
  项林珠面上的红又深邃几分:“你……太不要脸了。”
  他脸上的笑容随即完全展开:“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和自己老婆干能生孩子的事儿有什么不要脸
  的?”
  边说边往她面前凑,她往一边躲。
  他去逮:“在一起这么久你还当谈的柏拉图式恋爱呢,看来是我不够用力……”
  逮住了,不管不顾往她脸上亲。
  她还躲,没躲开,嫌弃道:“一股西红柿味儿,脏死了。”
  他闻言,更不要脸地亲了过去。
  这几天,项林珠没指望程书颖能和曹立德解释那些事儿,她已经抱着这学期不能上学的态度去复习,准备明年再考一次,到时候,能选的机构和学校更广,可以跟的导师也更多。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她虽敌不过程书颖的背景,但勤勤恳恳总会寻出一条路来。
  可眼下谭稷明出面把这事儿解决了,她也是很舒坦的,至少她的清白得以证明,不再让人误会,况且还极有可能有机会跟着曹立德学习,对此她还是很期待的。虽然她人轴了些,可毕竟是自己被冤枉在先,这种情况却不至于不领谭稷明的情,去选择苦巴巴的复习。
  她想的都没错,唯独漏了一点便是曹立德再度收她为学生,却不是因为相信她的清白,而是迫于程德忠的压力。
  很多时候,人们在承受苦难时总巴望着有天神相助,譬如买张彩票能一夜暴富,野火淋漓时突降倾天暴雨。项林珠从未有过这种跳脱现实的小希冀,倒霉在她遇上谭稷明,他给的强大庇护在关键时刻阴错阳差成为她人生中的无形阻碍。
  这是很久以后她才看清的事实,那时她的心境已似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也终于学会如何在执念和现实中寻找平衡点,却仍旧无法抗争命运的安排,因为两人的羁绊,早因当年的两百块钱而无限牵连。
  这天天气极好, 谭稷明的办公室迎来了容光焕发的符钱。
  自从上次游说谭稷明投资五个点后, 符钱已有数日未露面,今天过来一是归还先前借贷给朋友的账目, 二是和谭稷明汇报新融资情况。
  他穿着西装皮鞋,上身依然是件长袖衬衣,袖口扣得严严实实, 半点儿缝隙不露。
  谭稷明看了看他:“几天不见精神不少。”
  先前没注意, 看他现在焕发的脸色才觉着先前他脸色不对劲。
  符钱笑起来,这一笑脸上的光彩更加明显,莫名似年轻了几岁。
  “账上的亏空已填满, 新投资进展也不错,我是来向你汇报的。”又说,“得亏你那百分之五啊,不然今儿我也许就没可能坐这儿跟你说话。”
  谭稷明说:“甭提那百分之五, 我念着人情回报你,你却差点儿摆我一道,早知这样那百分之五就应该再考虑考虑。”
  符钱惊:“摆你一道?”
  “你还不知道么。你押路之悦找曹立德那事儿没起什么作用, 那之前路之悦压根儿没见过曹立德。”
  符钱更加疑惑:“到底怎么回事儿?”
  “算了,事已解决多说无益, 你多留心点儿路之悦,这事儿不赖你, 是她先摆了你一道。”
  符钱顿了顿,颇无奈:“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安分。”看着谭稷明, “还是项同学好啊,温柔懂事,从不出岔子。”
  谭稷明闻言笑了笑,倏地又抬头盯着他,那眼神带着些警惕。
  符钱后脑一凉:“我就是发表发表感慨,可没有非分之想,您别这么紧张。”
  他在谭稷明这儿只待了一会儿,坐不住似的,没说几句话就又走了。
  去的是湖光街拐角处的小旅馆。
  那是间酒吧客房一体式旅馆,旁边是几家零散的文艺客栈。双开式老木门嵌钉了后现代的金属图文,顶上一盏几何吊坠灯,灯下的挂牌展露休息中的字面。他未踟蹰,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光线极暗,只吧台亮着小灯。
  吧台后站着穿工服的小工,正攥着布子擦酒杯,见他进来也不意外。
  “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往黑皮卡座里坐着,解了扣子将长袖撸至臂膀,那只胳膊算不上瘦,却过分干白,略显羸弱。
  “没什么事儿就过来了。”又问他,“东西呢?”
  小工依言把东西拿出来,却只露了个边儿,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了回去。
  符钱耳朵灵机一动,一边把撩起的袖子撸下去,一边重新系上扣子。
  “符钱在这儿吗?”
  破门而入的路之悦往里探了半个身子。
  吧台后的小工朝卡座努了努嘴。
  “唷,真在这儿啊。”她往他跟前走,“你有工作不干,怎么老跟这儿待着?”
  符钱整了整袖子:“你怎么来了?”
  “什么叫‘你怎么来了’,我是你女朋友,你在哪我在哪不是应该的嘛。”
  “我真得批评你了,那天你怎么不说清楚项林珠的事儿和你没关系,害我白费半天功夫。”
  “费功夫?难不成你真喜欢她?”
  “和她没关系,我问你,谣言那事儿不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承认?”
  路之悦毫不在乎:“为了追你啊,不是你说只要去道个歉就和我在一起么,我就去了呀。”
  “……你就不怕背黑锅?”
  “那算什么。我不是说过么,只要你答应我,别说什么道歉,下跪我都不在乎。”
  “……”
  着白衣马甲的小工正把擦好的酒杯往杯架上挂,说:“符钱有你这样的女朋友真幸福。”
  路之悦猴子抱树一样挂在他身上,符钱没说什么,也没推开她,只是突然情绪不佳,没有刚来那会儿兴致勃勃。
  “咱中午吃什么?”
  她问他,脑袋靠着他的肩。
  “这么久不回家,你爸妈也不管你?”
  “他们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空管我。”
  符钱瘫坐着,身体不由自主紧绷,他后仰了下巴,上下颚不自主开合,似极力忍耐什么。
  跟吧台忙的小工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今天还没开张,没有什么吃的,你抽支烟吧。”
  他接了烟,拨动打火机时干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等那气体钻入五脏六腑,指尖的火芒微微闪烁活跃起来,整个人才逐渐放松,瞧上去冷静不少。
  “抽烟哪能管饱,出去吃饭吧,吃意大利面怎么样?”
  符钱从兜里掏出钱夹给她:“你去吃吧,我不饿。”
  “你怎么老不饿,跟一神仙似的。”说着去掐他身体,“瘦得都硌手了。”
  “诶诶,别乱摸。”他抓她的手,顺势把人推开,“吃饭去吧,我跟这儿等你。”
  路之悦瘪瘪嘴,又一个人走了出去。
  那小工见她走了,问符钱:“她不知道?”
  他还抽着烟:“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小工又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们谈了恋爱,亲密无间的时候她总能看出蛛丝马迹。”
  “谈什么恋爱,她就是胡闹。”
  “胡闹的女孩子最难缠,你现在能唬住她,时间长了可不一定。”
  他不怎么在乎:“到时候再说吧。”
  同一天,项林珠收到去新校区报到的通知,那会儿她刚做完一套卷子,挂了电话后就拎包换鞋,乘了公交回学校。到达校门的那一站,她迟疑了一会儿却没有立即下去,接着又往下坐了几站。
  去的是谭稷明的公司。
  她踏进公司的那一刻,引起不小波动。大家围过来问长问短,她不擅周旋,红着脸不太自在地应答。
  周顺顺穿越人群拽她出来:“好久不见,变漂亮啦。”又上下打量她,“你这身材好像更好了,□□的。”
  她面红耳赤:“别胡说。”
  周顺顺笑:“没变没变,还是那个一本正经的阿珠。今天怎么过来了,该不是来突击检查的吧。”
  “不是。”
  “什么不是,你们虽然低调,但我早就看出来了,贪恋爱是很好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不太好意思地垂了睫毛。
  周顺顺又说:“进去吧,谭总在里面呢,知道你来肯定高兴。”
  她纤细的手抓着背包肩带,盈盈看了周顺顺一眼:“那我进去了。”
  周顺顺猛点头,心中暗爽:不管男女,长得好看就是让人心情愉悦啊。
  端坐办公桌后的谭稷明听见敲门声便随意应着,等那门被打开,他一抬头却看见项林珠的脸。
  顿时笑容满面:“你怎么来了?”
  说着起身往她面前走,抱住先往嘴上亲一口。
  “我来是要跟你说件事。”
  他牵她手领她去沙发坐着,自己也陪着坐下。
  “什么事?”
  “我刚接到通知,让我明天去新校区报到,我这会儿本来是要回宿舍收拾东西,想着你在这里,就顺便来看看。”
  他问:“新校区在哪儿?”
  “翔安。”
  “那么远?你甭跟学校住了,反正没什么课,你就在家自学,要碰上非去不可的事儿,我再送你过去。”
  “……”
  她会主动来找他,正因为估摸着这事儿他不会同意,果然,他不会同意。
  “我这个专业不一样,几乎所有的项目都必须在实验室完成,不可能在家自学的。”
  他脸色不太好:“就算我每天接送你,保不齐赶上什么要紧事儿,这距离太远,太误事儿。”
  “不用你接送。”她玉指扒着他的胳膊,“住校挺好的,那边宿舍都是新的,什么都有,有空调有洗衣机,干什么都方便,我在那里能静下心学习,一有空我就回来住。”
  他没动静。
  她便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你有空也能去找我的,你不想去找我吗?”
  他不太乐意地飘忽了眼神,垂眼看她一眼,伸开胳膊将她揽进怀里,埋下巴往她头发上亲了亲,有些无奈。
  她掩在他怀中,嗅着熟悉的松针清冽混合极淡烟草味儿。
  俩人痴缠着抱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明儿就走了,今儿你得多陪陪我。”
  她笑:“说得就像要分开很久一样,我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都在同一个市。”
  “要不在一个市我也不会同意你去。”他又亲亲她的头,“我先去忙会儿,你在这儿等着,喝喝
  水睡睡觉都行。”
  “你忙吧,我得回宿舍一趟,拿了东西再过来。”
  “宿舍的东西先放着,等我忙完再跟你一块儿去拿。”
  “没多少东西,你还没忙完我就赶来了,不差这一会儿。”
  他便由了她。
  临走前俩人又抱在一块儿腻歪着亲了一会儿。
  再出去时大家都和睦着跟她打招呼,公司本就不大,一点儿风吹草动极易四下传播,但好在都是明白人,只保持心照不宣,不会当面揶揄她叫她尴尬。
  除了周顺顺,盯她的眼神像要从她身上挖个窟窿。
  她被看得恼羞成怒,别扭着说:“我们就说了些事情……”
  周顺顺奸诈地笑,“嘴巴都肿了,不止说了些事情吧?”
  她尴尬不已,抿着唇道:“我先走了。”
  周顺顺只是笑,不再打趣她。
  她坐上返程的公车,一直有意无意抿了唇,心中微有愠怒:这个谭稷明,总是不分场合想怎样就怎样。
  不知不觉,车程已行至大半,再两站地儿就到了,她才忽然记起,刚才从他办公室离开时忘了带上背包,宿舍钥匙和需要归还学校的几样资料,还有手机都在包里放着。
  这么想着,便再次登上公车,又返了回去……
  这回她再次走进公司,和上次顶多相差一小时。
  周顺顺再见她时激动得难以平静:“你真是料事如神啊,你刚走一会儿,建新公司的大胸秘书就进了谭总办公室,你快去整治整治这个小婊砸,她以工作为由,毫无下限地勾引谭总,已经小半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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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5 编辑
☆、第43章
她很是意外。
  周顺顺催:“快去啊!”
  她这才又走近办公室, 很有涵养地敲了敲门。
  周顺顺皇帝不急太监急, 一把拧开闭合的门:“小三都骑到头上了,你还讲什么礼貌。”
  她侧身躲在门后, 独把项林珠露出去。
  门打开的瞬间,项林珠将好看见谭稷明的笑脸,他笑的很是开心。
  谭稷明见她也很意外:“这么快?”
  她指了指落在沙发的背包:“我忘了拿。”
  房间里充斥甜腻的香水味儿, 就在谭稷明的对面, 那张盖了匹钢化黑玻璃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位身材丰满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明黄无袖连衣裙,胸前抽褶交叠出V字低领, 颈上戴着托帕石小项链,微露的胸脯似刚出炉的菠萝包。她微微侧头,媚眼如丝瞧着项林珠,拨了拨波浪卷的长发, 翘起了二郎腿。
  项林珠这才看见,她那齐大腿的裙身还开了半指长的岔口,稍不注意, 似要开裂脱线。
  “欸,是你啊!”
  她竟和她打招呼。
  项林珠脑海急速搜索, 终于寻摸到关于她的讯息。
  原来这人是她早前跟谭稷明跑经销,在景州六号吃饭时的合作方女秘书。
  那会儿公司刚建立, 没有门路销货。谭稷明好不容易结实了独揽销货门路的当地老板,那人喜欢穿花衬衣,戴大金链。她记得那天吃饭时, 这个女秘书总是越过她给谭稷明介绍菜品,临走时谭稷明为了拒绝她还暗示自己装醉。
  “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不见,但最近我和谭总总是见面呢,却是今天才见到你,你是出差刚回来吗?”
  当初那饭局也算是一工作场合,她以“大金链”秘书身份出场,就以为项林珠也是谭稷明的秘书。
  “不是。”项林珠说,“我已经不在这工作了。”
  “你辞职了吗?”她转头,“这么好的员工,稷明你怎么同意她辞职的?”
  她那一声稷明,叫项林珠太阳穴突的一跳,汗毛都立起来。
  “留不住啊。”谭稷明靠着座椅,懒洋洋看着项林珠笑,“人不乐意跟这儿待,我也没办法。”
  “你还是别走了吧。”她看着她,“公司发展阶段需要人的,稷明待员工也好,跟着他不吃亏。”
  她太阳穴又突的一跳,去沙发前拿了包,似片刻也不能多待:“我先走了。”
  就那么拿着包走了几步,刚到门口,她忽然又转过身,走回沙发坐下。
  “反正没有着急事,我在这等着,等你忙完送我过去吧。”
  谭稷明自然很乐意。
  女秘书却疑惑:“可我们有正事要谈,你在这里不合适吧。”
  项林珠看她一眼,又看着谭稷明:“合适吗?”
  “合适合适。”
  她极难得会争风吃醋。
  谭稷明很受用,赔着笑,又对女秘书说:“她不是外人,我们继续。”
  女秘书略有迟疑,却不敢多问,半伏在桌上和他谈公事。
  项林珠从包里翻出一本书来看,她性子静,对学习又投入,丝毫不受俩人谈话的干扰。
  刚开始还正常,没过一会儿就听那女秘书捏着嗓子娇声悄语,没完没了地撒起娇来。周顺顺没说错,果然是来勾引人的。
  她听在耳里不为所动,泰然自若地翻了页书,那章讲的是软骨鱼纲和硬骨鱼纲,将看到附肢骨部分,却听前方一阵娇笑。
  女秘书道:“稷明你好会开玩笑,你们北方人都这么会说笑吗?”
  谭稷明说:“别人我不知道,我就这性格,你要觉得有意思,合作下一单时我继续给你讲故事。”
  “那我们可说好了,你的故事只能讲给我听。”
  她嗲着嗓子,身上似没了骨头,大半个身子都软绵绵瘫在谭稷明面前。
  她又换了个姿势,放下交叠的腿,高跟鞋懒懒歪在地上,两只腿似无处安放,来回蹭了几下。
  “我每天都来看你,你也不说请我吃饭,不如今晚请我吃饭吧。”
  他还笑着:“吃饭这事儿……”
  却被沙发上的人打断:“谭稷明。”
  “诶!”
  他立即抬头,见项林珠合了书站起来:“你忙完了吗,还走不走,你不走我就走了。”
  “这就走。”
  他也起身,赔笑着,一副家教良好的样子。
  女秘书终于忍不住:“这位**,你和稷明是什么关系呢?”
  项林珠拎着包看她,秀眉微微蹙起,有些不耐。
  谭稷明见状立即上前揽了她的肩道:“这是我媳妇儿,金秘书多担待啊。”又朝女秘书伸出手,“这段儿有劳你了,但总算合作成功,希望我们互助互赢,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金秘书张了张嘴,像吞了只苍蝇,干笑着伸出手来和他握:“好的好的,再会再会。”
  仨人再出去时,金秘书为客,走在前,这二人是主,走在后。
  谭稷明的胳膊还大喇喇横在项林珠肩上,路过周顺顺的工位时,周顺顺投给她一记极赞赏的目光,她虽承着,却仍旧不太好意的红了脸。
  送走金秘书,二人再开车去学校。
  谭稷明开口:“还从来没人敢像你刚才那样连名带姓的叫我。”
  她说:“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
  “是是是。”他看上去高兴极了,“你叫我什么我都是乐意的,你平常总不爱吱声,这气性一上来,谁也不敢惹,倒和我挺像。”
  “谁和你像,我碰巧过来拿东西,不小心撞见你们,早知道就不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跟她怎么样,胸大无脑的一看就不机灵。她那老板你也见过,最近我们又谈了一合作,就这几天的事儿。”
  “我听说的可不止这几天,至少有小半个月了。”
  他开着车,笑着转头看她一眼:“行啊您,跟我公司安插眼线呢。”
  她没出声。
  他又看她一眼:“诶哟,宝贝儿,还气呢?我跟她真没什么,就她那样儿的,白送**我都不带
  多看一眼。”
  说着,摸她头,被躲开。
  伸手捏她脸,又被拍了手。
  “好好开车,别乱动。”
  她说。
  他便心满意足了,嘴角都攒着笑。
  那是被人爱着的感觉,尤其像项林珠这样情不外露的姑娘,偶遇外人刺激一番,只需抖那么一点儿情绪出来,谭稷明便像久逢甘露的冬草,下一秒似要发出芽儿来。
  再说回到校园的项林珠,她先去行政楼办了几样手续,才回的宿舍。
  先前几乎全空的那层宿舍已有新生陆续搬进,她走到西面第四间,掏出钥匙开了门。门里除了床柜一体的空架子,再没有别的东西。路之悦的粉色帷帐连带床褥都不见了,依她的性格,没什么可能回来收拾一趟,多半是宿管阿姨替她整理,刘晓娟的床位空空如也,连洗手台的肥皂都带走了。
  那天她和刘晓娟在楼下闹得很不愉快,以后怕是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她打开柜子,装了两本书,取了两套衣服,一并塞进包里,就那么走了出去。
  生活就像历史,滚轱辘轴一样从一个阶段进入另一个阶段,现下几乎再没有什么麻烦事,项林珠不免轻松很多。
  这里不得不提及一下刘晓娟。
  早前因为两双袜子和地摊老板纠缠不休的事儿,是她第一次因为价值观不同和李臻起冲突。后来的生活,二人也像一般情侣一样,总是冲突不断。李臻是一爱学习有想法的好学生,和项林珠有些类似,不太看得惯刘晓娟贪小便宜。
  刘晓娟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勤劳不懒惰,节俭能吃苦,挺朴实一小姑娘,坏就坏在她这贪便宜的小心思。
  平常生活上的琐事,李臻和她闹一闹也就忍了,毕竟私底下的事儿外人不知道。除此之外,他能忍下,更因为这姑娘的确很爱他,一贪便宜成惯性的主,自己不舍得吃穿用,却样样给他买好的,这不是爱是什么。上回他生日,人给买那腕表,没有万儿八千也少不了七八百,她家条件不好,那会儿又没工作,却还是省吃俭用地奉献给他,毫不含糊。
  他虽不喜人的缺点,却还是会为这份爱而感动。
  人和人之间就这样,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明知道不合适却不分开,已不是爱不爱能左右的,这期间掺杂的温情感动、岁月陪伴之类的情绪感怀,只有当事人能体会其中各味。
  刘晓娟的新公司离学校很远,她却舍近求远租了间房,只为李臻上下学方便。那天李臻帮她搬家,路过提款机时正好停下来取一笔钱,从他拿卡取钱再返回路边,统共不过两三分钟。
  就这两三分钟,刘晓娟在大庭广众被揭穿曾经干过的坏事儿。李臻面上无光,实在难忍,当下把钱和卡塞给她就掉头走人。她不顾处在困境的项林珠、不顾身后笨重的行李,却不能不顾李臻的情绪,于是流着泪追了上去。
  她解释:“我真不是为了陷害她而拿路之悦的项链,早知道这样那项链再贵重我也不会收。知道这事后我也很后悔,想还给路之悦,但路之悦不肯收,不仅不收还威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项链放在床褥底下,这才被她发现了。”
  李臻气不打一处来:“幸亏她发现了,不然就因为你害她一直被误会,我也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别人的东西不要贪,想要什么我们自己买,买不上就去挣钱、攒钱,你死性不改,就喜欢拿人家东西,给点儿好处就收,一点儿自尊心都没有。”
  她哭着道歉,不停说自己错了。李臻不听,要和她分手。她抱住他的腰,扑棱着腿没站稳,就那么半坠着,远看过去,像给他下跪一般。
  嘴里哭着求着,一遍遍发誓自己再也不贪小便宜,只求他别离开她。
  爱这个东西很微妙,十几年教育没教会她做人的品德和准则,以致她不敢抗争路之悦,也没有勇气和项林珠当面道歉,却在挽留爱情时可以不惧大众的眼光,终于直面了错误和缺点。
  鲜花怒放的时节, 项林珠终于以研究生的身份回到校园。
  谭稷明开车送她去翔安的那天下着雨, 他们沿着环岛路一路北行,经过漫长的翔安隧道, 到达校园已是九十分钟以后。这片区域新建,大多地方处开发阶段,新校区北依香山, 东边挨着一村, 西边也挨着一村,和市区的繁华大相径庭。
  谭稷明不太满意:“这地儿能住人么。”
  项林珠对他的挑剔习以为常。
  “学校好多专业都搬过来,不少人的。”
  那宿舍楼前还有未完的尾期工程, 灰白墙面红栏杆的楼体还算漂亮。他拎了箱子送她进去,房间里已有一姑娘,正伏在书桌上看书。那房间是两张错面儿摆着的单人床,一床挨着一柜子, 阳台也算宽敞,顶上有座新空调,他去卫生间看了看。
  “还行。”他四下打量, “回头给你买一小冰箱,就往这儿搁着, 天热了吃雪糕什么的也方便。”
  项林珠瞄了看书的学生一眼,果然那姑娘惊得张大了眼。
  她扯他的胳膊, 连推带攘把他领出去。
  “这是学校,用不着那些,楼下就是小卖部, 想吃什么都能买。”
  他捋她的头发,摸了摸脸:“你乖一点啊,别给我整什么吉娃娃贵宾犬之类的麻烦。”
  她知他说的吉纲。
  “我能整出什么麻烦,倒是你,金秘书李秘书的,这么远,整出麻烦我也不知道。”
  他笑,抱着她亲了亲:“还吃醋呢,你跑这么远我想看你一眼都费死劲了,哪还有心思招惹什么秘书。”又说,“你要不放心就跟我回家住,天天盯着我不就省心了?”
  她说:“你别说这些,我都已经到这儿了。”
  他推开虚掩的门,对屋里的学生说:“同学,我们家姑娘就麻烦你照顾了,回头请你吃饭啊。”
  那同学很莫名也很惶恐地应了他一声。
  他握着她的手,放嘴边亲了亲。
  “好了,你回吧。”她也摸摸他的脸,“按时吃饭睡觉,少发脾气,周末我就回去看你的。”
  “周末就别乱跑了,等我来接你。”
  “好。”
  她应着,微踮了脚去亲他。
  等把谭稷明完全送走之后,项林珠才又回了宿舍。
  先前那女生很好奇:“你老公吗?好帅啊!”
  老公?她吓一跳。
  “不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也学海洋生物吗?”
  “不是,我学海洋物理。”又温柔打趣她,“我看你家那位对你很好啊,就这么分开你舍得?”
  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一直觉得俩人太黏腻了,他几乎不给她私人空间,整天霸着叫她喘不上气。
  嘴里回道:“总要上学的。”
  这位新舍友性格平和不聒噪,因着性子静,不和她走得十分近,却也不至于很远,俩人尊重彼此的私人空间倒也相处得很好。
  她们专业研一课程并不多,因着她勤奋聪明,学起来更加如鱼得水。刚进校的头两天,她想见见曹立德,却一直联系不上他,第三天有实验项目,却是他名下的另一个学生通知的她。
  进去实验室时,那学生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就是项林珠吧,把这里收一收。”
  一米宽的蓝色桌案上放着零散试管和培养皿。她依言而行,一句废话也没有,手脚麻利特认真。
  行动间向那人打听:“你见过曹教授吗?”
  “去上海开会了,明天回来。”
  她心中默默高兴,总算能见着了。
  “你是本校升研的吗?”
  这人个子挺高,黝黑的脸,嘴角微微下撇,面相很是严肃。
  “是。”她答,常规性回问,“你呢?”
  “我从山东来,本来没想报曹教授的名,去年我们学校和你们学校合作,成立了新的科研站,我是助理研究员,在一个学术会上见过他,聊过几句,他游说我来的。”
  项林珠赞:“你真厉害!”
  “你呢?”他不苟言笑的面孔露出一丝得意,“考了多少分?”
  她极平淡:“四百七十二。”
  他捏着胶头滴管的手顿了顿:“你也不错。我叫赵国明,曹教授今年带了仨学生,另一个跟他一起开会去了,叫王飞,明天你就能见着了。”
  她点点头:“昨天的专业课还不到十个人,我怎么没见到你。”
  “课都是老师亲自选的,我们几个好像都不太一样。”
  她并不生疑,把洗净的器材分类归好。
  赵国明因从小到大出类拔萃惯了,看人总有几分傲气,先前听曹立德说还要来一学生,叫他给她分点活儿干,别的没多说什么,但听那口气很是敷衍。
  他便在心中掂了掂,料想不是什么有成绩的人,却没想到这姑娘考这么高的分,还挺老实谦卑,心下便不像刚开始那样对她有成见。
  课正常上着,研究队伍也找着了,项林珠心情很好,以致谭稷明来微信时莫名轻松雀跃。
  “干嘛呢?”
  “图书馆。”
  她从南广场过去,经过陈嘉庚先生的雕像,沿石阶而上直接进入图书馆二层,中厅是挑高的椭圆设计,层层环绕未封顶,稍一仰头,视线便能直触九层高的玻璃屋顶,光线自几十米高落下,成交叠网状的倒影安静洒在建筑上,氛围霎时很别致。
  她随手拍了张照发过去:我们的新图书馆是不是很漂亮。
  半晌,谭稷明回了一个哭泣的娃娃头。
  他难得使用这些,项林珠抿出个笑,问:怎么了?
  回:你到哪都去图书馆,爷竟沦落到要跟一图书馆争宠。
  她扬了扬眉,回他:总比和吉娃娃争宠好吧。
  回完之后觉得自己变了,竟学会背后调侃别人,还带着贬低的性质,变坏了。
  她默了默,都怪谭稷明!
  二人这么见不着面的谈恋爱,于谭稷明来说充满煎熬,对项林珠而言却恰到好处,少了硬碰硬的冲突和压力,只剩愉悦的美好。
  但事实并不尽她意,倘若对方要是普通大学生,二人或许还能维持一段儿清水的柏拉图时光,但对方是谭稷明,怎么可能给她清水。
  分开差不多三四天了吧,就这天晚上,俩人打电话腻腻歪歪墨迹老半天,等项林珠上床睡觉时,他忽然又发来微信。
  “宝贝儿在干嘛睡了没?”
  她无语,不刚在电话里说好了准备睡觉么,只得回他:就睡了。
  他追加一条:想我没?
  她想回不是刚打完电话吗,才敲了俩字儿。
  追加讯息又来一条……是张某人敏感地带的照片……
  那某人就是谭稷明自己,那条灰色裤头她再熟悉不过。她当即心惊肉跳,面红耳赤删了照片,忽闪着眼睛瞄了瞄对面的舍友,其实人离她很远,就那么摊开给人看,人还不一定能看清。
  “我想你了。”
  手机又钻入则文字。
  她回:你怎么能发这个?
  似乎不能表达她的愤慨,又补一句:小心被抓起来!
  手机那头的谭稷明正懒懒瘫在沙发上,裸着精壮的上半身和修长结实的腿。电视开着,窗帘合着,海风从小半儿敞开的窗户钻进去,拂动淡色纱帘,吹过客厅静置,凉凉的很舒服。
  他刚洗完澡,空气中还飘着淡淡沐浴露的清香,看着项林珠的回信,笑得眼角都咧出道道细纹。
  他接着从沙发上坐起来,搁下手机,抹了抹未干的头发,去卫生间解决了躁动私事。
  隔天下午,开会的曹立德果然回来了,师徒四人在实验室相聚。
  曹立德身边站着个小个子男生,戴着窄框眼镜,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看人说话时习惯扶一扶镜框。这人便是昨天赵国明说过的王飞。
  曹立德几乎没有正眼瞧过项林珠,开门见山道:“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完成珊瑚幼体的培育和放归,西岛和鹿回头已经完成任务,需要我们这里的数据对比,以分析环境和人工培育的利弊。”
  他看着赵国明:“国明你负责观察纪录幼体发育。”
  又对王飞说:“你监督浮游附着过程,等幼体长至5个杯大小,把附着板放回海里。月底你们完成分析,把报告给我。”
  二人立即响应。
  曹立德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项林珠愣了几秒钟,紧跟了出去:“老师,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去收集珊瑚精卵,再看他们二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让你干什么你就去干什么。”末了,又补一句,“你倒会来事儿,我有权不录用你,你却找到程德忠这层关系,他是我旧识,又是领导,我总要卖他个面子。你既然有这么大的后台,到哪里学不是学,非要进我的实验室。进了就进了罢,你想怎么学我也不会多管,但我这庙小养不起你这座佛爷,要是有了好去路你就趁早向我报备,我不会留你。”
  先前,曹立德以为她品行不正偷人东西的事儿还没得以清白,现在加上程德忠给的压力,摆明对她双重误会。项林珠转了个脑筋,也是此刻才明白先前的事儿非但没有理清,反而像滚在地上的毛线球,越缠越紧,沾满的污垢也十分难以清洗。
  她理了理思绪,霎时便想通了。也对,程书颖怎么可能替她向曹立德解释那么多,她利用这层关系,做这些只是为了卖谭稷明面子,讨好谭稷明而已,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一时情绪繁复,但并不会把这些不好的情绪归在谭稷明身上,他那样的性格,要是知道中间还有这些弯道,多半又会找人去说服劝导曹立德,那样一来,这位迂腐死板的老教授只会对她误会更深。
  想让人信服,不能靠言语,更不能靠关系,得看你做了什么事,事情又是什么结果。
  她还就不信了,她这么勤奋认真、吃苦耐劳,还掰不正别人对她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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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曹立德又忙得不见踪影, 实验室多数就他们仨人。
  赵国民颇傲气, 对导师安排的任务不太满意。
  “早有人在零八年就揭示过佳丽鹿角珊瑚的发育过程,一三年左右也已经有人完整研究过浮游附着, 怎么现在还让我们搞这些,有什么意义。”
  王飞也勤劳,一边干活一边说:“上次跟他去开会, 会上说要开展关于锯缘青蟹人工育苗的新课题, 我以为他会带上我们,没想到他一字不提,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 就算不带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老老实实干活吧。”
  赵国民听说曹立德有新课题,心中更加不耐, 越发觉得手里的活没什么意思。
  三人中惟有项林珠不言语,勤勤恳恳干着活,不仅不觉得枯燥, 反而越发细致,生怕哪个环节没做好。不管是去养殖场提取珊瑚精卵, 还是帮忙他们二人记录变化过程,甚至洗涮瓶瓶罐罐, 她都没有一丝懈怠,很认真的对待。
  赵国民和王飞都是男生,就她一个女孩儿, 还这么乖巧懂事,二人也不好多加使唤她干什么,有时候还挺照顾她,三人相处得倒挺愉快。
  每个周末,谭稷明雷打不动来接她回家,有时闲了也会飞车去学校看她,还总带着东西去,什么好吃好玩的,她吃不完总分给舍友,那姑娘沾了不少光,总说她命好,找到个体贴的好男人。
  天气越来越热。这天恰逢周三,项林珠接实验室通知去海洋局取标本,那地儿离校本部很近,也路过海峡国际。她念着谭稷明懒散不收拾家,便难得在规律之外的时间回了趟家。
  将踏进家门时,便瞧见皮鞋散乱着,外套搁在玄关的柜子上,往里走几步就能看见沙发上乱搭着薄毯,茶几上搁着零散的茶杯果盘,还有半缸子烟蒂。
  自从二人在一起,谭稷明也不招钟点工了,这些活都归给项林珠干。每个礼拜,二人重逢的确甜蜜,但一看见屋里这乱七八糟的景象,项林珠还是很无奈的。
  客厅电视还开着,隐隐能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人。
  她把皮鞋归位,又把外套放好,汲着拖鞋往里走。
  “今天怎么不去上班?你一个人在家也该学着干些活,老这么待着有什么意思。”
  说完话,一抬头看见沙发上的人,她整个人都惊呆了,尔后被羞窘难当充盈着整张脸,烧得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人,是许久不见的袁伟。
  袁伟霎时也很惊讶,片刻恢复正常:“我从这儿路过,就想来看看他,这小子不服管,他爸妈叫我多盯着点儿。”
  项林珠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解释一下自己的处境,又貌似无法解释清楚。
  袁伟也觉得分外尴尬,先前对二人他只是猜想,等这一猜想变成现实,他竟仍然感到意外。
  “你丫到底吃什么,想清楚了没?”
  换好衣服的谭稷明一边懒洋洋地发问,一边从卧室走了出来。
  他看见项林珠时霎时高兴:“宝贝儿你怎么回来了?”
  这一声宝贝让项林珠脸上更加烧热几分,手脚似乎是强加在身,怎么放都不得劲。
  袁伟眉上一挑,更加尴尬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尴尬个什么劲。
  “那什么,咱就随便吃点儿吧,我下午还有事儿,吃完饭就得走。”
  “要走就赶紧的,爷又不留你。”他看着项林珠,“去曾厝垵的家常菜吧,你不是爱吃那儿的糖醋鱼么。”
  项林珠只得小声回他:“吃什么都行。”
  袁伟摸了一把后脑勺,极快的适应了自己从远道而来的兄弟转变成五百瓦电灯泡。
  他混迹社会多年,于谭家而言又是这种身份,十分明白与人相处之道。因此饭桌上他的谈吐再寻常不过,像不知道二人是什么关系,又像早知道他们这层关系,不往明白了问,也不好奇二人间的亲密互动,当然,都是谭稷明主动去找项林珠互动,那姑娘总是害羞着,又念着他在场,不好多说什么,只一味承着谭稷明给的好。
  饭后谭稷明提出带她去玩,她很正经地拒绝:“我要去海洋局取标本,下午就得回校。”
  谭稷明点着头,二话不说先送人去海洋局。
  她在车里规矩坐着,踟蹰片刻开口:“袁秘书不是还有事吗,先送他去办事吧。”
  袁伟顺口就接:“我那事儿不着急。”觉着不对,又道,“我也觉着我的出现有点碍事儿,就这
  么跟中间儿杵着,害你们都不自在。不如就先送我去办事儿吧。”
  项林珠着急,认真地解释:“我不是这意思,是怕耽误你办事。”
  谭稷明道:“甭跟他客气,他长了两条腿又不是摆设,着急不会自己走啊,别理他。”
  袁伟挑了眉笑笑,搁在膝盖的手指无意识敲了敲。
  等项林珠下车进了单位,他才问谭稷明:“你俩什么时候的事儿?”
  谭稷明闲闲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当然没关系,我是给你提个醒,她是什么身份,谭总那儿你不好交代。”
  “你丫只要别张口就来,缝人胡说一通就成,别的事儿不用你管。”
  袁伟说:“我能跟谁说去,你爸妈要通过我知道这事儿,你小子不得大闹天宫,我又不傻,没事儿给自己招不痛快。好坏都是你的私事儿,怎么解决都由你说了算。不过你可得明白,就这么点大的事儿,早晚传开,就算我不开口,也有别人和他们嚼舌根,尤其你妈那儿,认识人多路又广,保不齐哪天就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我也没打算瞒着。”
  “那你不让我说?”
  谭稷明道:“我已经答应让她继续上学,还有好几年时间,这些事儿到时候再说。”
  “成熟了啊,惯会体贴人,还知道给人清净,让人安心学习。”
  他这般说教的口气,惹谭稷明抬脚就踹过去,毫不留情。
  等项林珠返回车里时,二人一般云淡风轻,像没说过什么。
  谭稷明接着把袁伟送走,又开车送她回学校。
  路上还调侃:“今儿好不容易休息,却当了一天司机。”
  项林珠没回应,他转头看她一眼:“怎么了,送你回去还不高兴?”
  她顿了顿:“我们这样……你爸会不会生气?”
  他收敛了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想什么呢,你是跟我在一起,他生不生气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
  “就算生气也有我在呢,你怕什么,你踏实跟学校好好儿学习,没事儿多关心关心我,别的事儿
  都甭管,知道么?”
  当初的扭捏和顾虑,除了谭稷明的性格,就是和谭社会的这层关系。如今被忽略的潜意识全部放
  大呈现出来,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袁伟身为谭社会的秘书,对她而言就像一块警示牌,他虽极少露面,可一出现必定彰显惯有的角色定位,以前她对他是谦卑而尊重,现在因着谭稷明,又多了几丝不安。
  但她也只能隐隐担心,谭社会太忙,离她太远,只担心也起不了分毫作用。
  谭项二人的事情暂且维持表面风平浪静, 因着互有情愫, 又不受他人干扰,日子过得还挺自在。
  再说符钱和路之悦。
  盛夏来临, 这座城市恢复勃勃生机,金灿灿的阳光,湛蓝蓝的天, 棉花般的云朵, 碧澄澄的海。游人络绎不绝,景色唯美如画。
  湖光街上的那间小旅馆又迎来生意旺季,而那个叫符钱的西北男人已很久没有出现。
  他照常去和谭稷明合开的公司上班, 却只是按流程点个卯,大部分光阴被消耗在兴隆路口的一幢普通宅院,那宅院看着普通,实际内有乾坤, 内里放着几张麻将桌,顺着隔间进去,却是一道延至地下的楼梯。楼梯下面是间占地不大的地下赌场, 三教九流常混迹于此。
  符钱常来,却不参赌。他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看上去总是恹恹的。
  路之悦仍乐此不疲地追踪他,至那天他答应和她在一起, 已经过去有一段日子,二人其实没有实质变化。符钱虽不喜她跟着,却也不冲她发脾气,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爱理不理。
  他越这般难以捉摸,路之悦越对他兴趣浓厚,一路跟至地下赌场,甚至怂恿他去赌博。
  “来都来了,不如玩上几把,你不用担心钱的事儿,我带了卡,管够。”
  真皮沙发上的赌友正触屏操作下注机,手边摆了一盘水果,再往旁边还放着红酒和纸巾。
  “这妹妹真体贴,我见过动刀子劝人别赌的,还没见过拿钱求人去赌的。兄弟要不你就玩玩,这妹妹说的对,来都来了,玩玩有什么的。”
  符钱微微咧嘴笑了笑,没说话。他手里把着一杯酒,腕上一转动,琥珀色液体在灯下光彩琉璃。墙上的电视机正播报新闻,中央空调无声散着冷气。
  他将杯里的酒灌进喉,这已是今日的第三杯。他扶了扶脑袋,略显沉重,似乎喝得有些多了。
  “走了。”
  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径直往外走去。
  路之悦紧随其后。
  先前那热心赌友终于舍得扭头挪一下视线,朝她挤着眼睛:“妹妹你厉害呀,往男人酒里加了小料,一会儿就让人睡着,你还不赶紧给人找房间去。”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洋洋得意,似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再说站在阳光下的符钱,大体看上去并无异样,细瞧过去,面色病白弱不禁风,没什么精神气。
  走出门口时他又扶了扶脑袋:“今儿这酒后劲怎么这么大。”
  路之悦佯装无辜小白兔:“你该不是喝醉了吧,这可怎么办,又不能开车。”
  这姑娘缺乏家教,打小不受约束,加上他爸那教育观,导致她没什么是非观,凡事不讲究底线原则,只求结果。
  追这符钱已近小半年了,她连人手指头都没碰着,还算哪门子女朋友。明面儿上的办法该用的都用完了,没什么作用,她便动了歪心思背地里搞小动作。
  先前她趁符钱不注意往他酒里加了一定剂量的安眠药,符钱恹恹的没发现,却被一旁专注赌博的人瞄了个全部。她也不慌不恼,只要能搞定他,其他的都管他呢,她想。
  符钱顺着马路牙子走了一段儿路,越来越不得劲,他晃了晃脑袋,右手往左手虎口使劲掐了掐,直掐出血印。
  路之悦惊:“你困了就找个地儿睡觉啊,干嘛虐待自己。”
  他扭头看她时,已眼冒金星,视线所及一片金灿白雾。
  口齿倒还清楚:“你怎么知道我想睡觉,你干什么了?”
  路之悦蓦地抿住嘴唇,扶了他的胳膊往身后的小旅馆引。
  “先甭管我干了什么,你难受就跟着我走,我带你去休息,什么事等你缓过劲再说,我还会害你不成。”
  他站在原地僵持,虽没什么力气,却仍旧不为所动。
  路之悦急:“就算我干了什么,你一个男人还怕我吗,等你清醒再收拾我也不迟啊。”
  她边说边扶着他进了小旅馆,符钱浑身似散了架,没什么力气抗争,只呼吸急促地被她牵引着走。
  他半糊涂半清醒,残存的理智其实也在忍耐,等进了房间的那一刻便如开闸的洪水,爆发出与平日全然不同的一幕。
  那房间铺着咖色地毯,他面朝地,趔趄着一个跟头栽了下去,额头砰着床脚,砰的一声响。
  路之悦连忙蹲下身去察看,等手扶上他的胳膊,才惊觉那臂膀线条僵硬紧绷,下一刻似要炸裂开。她顿了顿,将他整个人费力掰向正面,他先前那活泛的躯体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得僵硬不堪。
  面朝上的男人额上冒着方才被擦破皮的鲜血,脸部也似充血般通红,他额上的青筋突地跳起,绷紧了面颊,似下一刻就要冲破皮肤阻碍弹出来。
  这般狰狞无助,哪里还是那个温柔翩翩的好男人,纵使好奇心极强的路之悦也被这突然的转变震慑住。
  下一刻,却听仰面朝天的男人颤巍着开口:“找金子……金子……”
  金子,是湖光街那家小酒吧的服务生。
  路之悦当下掏出手机给金子打电话,几秒钟的功夫,却见地上的男人忽然开始呕吐,颈脖间尽是翻白的泡沫。
  路之悦拿着手机想拨120,踟蹰片刻又颤抖着胳膊撂了手机,她去卫生间拿了毛巾替他擦嘴,将他的脑袋扶起,往后颈垫了枕头。
  他还在吐,已神志不清,只安分不到片刻,忽然又狂躁起来,双手似魔鬼乱舞,抓住手边的椅子腿带得整条椅子叮铃哐当的响,另一只手蹭着床尾,分明是光秃的指甲,此刻却似长了獠牙,将那暗红的床垫生生划出一道道细缝,露出泛黄的海绵。
  路之悦试探着叫了他两声,他毫无反应,霎时又猛然目光清明的盯着她,尔后又神志不清抽着筋。
  她实实在在被吓着了,就那么挨着门边站着,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到一刻钟,房门被猛然敲响,她被惊得浑身一颤,从猫眼看见金子的脸,这才慌慌张张开了门。
  金子还穿着上班的工服,白衬衣套黑马甲,一条西装裤,脚上一双黑皮鞋。
  他看着路之悦,神情颇为严肃:“人呢?”
  “在里面。”
  路之悦出声,才发现嗓门嘶哑,还带着颤抖。
  她摸了摸脑门,一手的汗。
  “关好门!”
  金子边说边朝符钱走过去。
  终不用她一人应付,她便松了口气,反锁了门之后随金子走了回去。
  符钱还躺在地上,金子蹲下将他扶起,挪动其后背使其靠着床垫。那床垫过低,他虽靠着,但因没什么力道,身子歪在一边,脑袋也塔拉着。
  金子从兜里掏出一团粉纸,是那种复印店常见的彩纸,里面裹着白色的细腻粉末。他又从裤兜摸出一盒三五烟,将那烟盒拆了,抽出垫底的锡箔纸,抖了些许粉末在纸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后往那层薄纸下划着圈晕热。
  空气中渐渐弥散开奇异的香味儿,金子扶着他的肩,又同路之悦使眼色,呆傻片刻的路之悦这才上前拉了床头的窗帘。
  再回头时,符钱已似饿坏的乞丐,捧着一方不足巴掌大的纸张,极其贪恋的嗅着白雾。霎时,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狭小的空间极其安静,金子不出声,路之悦也不说话,只观符钱熟练加热那张纸,连同逐渐消散的白色粉末。
  前后不过几分钟,濒死边缘的男人就这么又活了过来。
  事后,房间里的三人仍旧维持古怪的沉默。
  床尾的海绵已探出脑袋,突兀地坠在那儿,地毯上一团湿渍,还偶有清浅的白泡泛起,绣了牡丹花纹的高背木椅歪斜立在一旁,其中一条腿还嵌进深浅不一的抓痕。
  符钱挨床尾坐着,瞧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将那用过的锡箔纸点燃烧成灰烬,又摸出烟来抽,猛抽了几口才抬眼看着路之悦。
  “你走吧,回去找你爸妈,听他们的话,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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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口气平淡, 小背头些微凌乱, 沾着未干的汗水,蓝色竖纹衬衣皱皱巴巴, 腕上的纽扣还牢牢系着。
  他眼神明亮,像员当湖的秋水。
  路之悦未立即出声,一旁的金子抬手看了看表。
  “我得回去了。”
  符钱闻言, 将干瘦的手伸进裤兜掏钱。
  金子道:“不用了。老板说你是常客, 今天就算送你的。”
  他没出声,顿了顿,又从裤兜里伸出手来, 接着抽烟。
  金子走后,房间门再度砰一声响起。
  “我不走!”
  路之悦这才道。
  她穿着破洞牛仔短裤,亮色松糕短靴露出整齐的脚趾。她看着符钱,眼神透出坚定, 颇有壮士为国捐躯呈可歌可泣之势。
  人们普通日子过惯了,但凡猎奇上刺激冒险又带那么点儿晦暗色彩的人生故事,总莫名想承担责任, 想拯救这些糟粕于水火之中,仿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她接着说:“你什么时候染上的, 我陪你戒了它。”
  “你刚也看见了,戒不掉。”
  原来这已是符钱第三次发誓, 要和那害人的玩意儿恩断义绝。很显然他失败了。那供货的老板对这些道貌岸然的瘾君子十分了解,所以等他叫路之悦找金子来时,那头没有丝毫意外, 还叫金子带话,说因他是常客,今天的量算白送的,那意思等同于变相欢迎他回归。
  这些利欲熏心的卖主只看见大量流动的金钱,底线原则为何物,良心道德是什么,他们完全不在意,更何况一个曾经斗志昂扬却半道误入歧途的年轻人,会因为堕落,主动**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这是他们巴不得的场面,怎会有心规劝。
  这个圈子没人关心你是因为什么堕落至此,每个吸毒者背后都有一箩筐故事,见得太多,便再没有人听你说故事。
  符钱沾上这玩意儿,并不存在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他因急需扩张生意,走的门道多,认识的人也多,总有不光明的时候。欲望这东西不能膨胀,当它成为你意志力的主宰时,你便再没有意志
  力,什么东西都能把你拉下深渊。
  路之悦目光炯炯看着他:“怎么可能戒不掉?”
  他已抽完手里的烟,拎了垃圾桶将已成灰烬的锡箔纸倒入马桶,再摁下开关,哗啦啦的白水顷刻将那些灰烬全部冲走。他又开了窗帘,再开窗,让清风灌进来,接着把那张皱巴巴的粉纸塞进裤兜,抬脚走了出去。
  出了旅馆,外面的天空依旧湛蓝。
  绿植在阳光下投射斑驳倒影,轻风掠过,片状阴影来回跳跃,似活泼的孩童。
  他在棵棵绿树下前行,耳畔是嘈杂人声和汽车鸣笛。
  “别跟着我。”
  他同身后的路之悦说,口气依旧很温柔。
  “就跟着你!”
  路之悦回他,青稚的脸庞挂着劫后余生般的新鲜刺激。
  没想到原形毕露之后,他不仅没把她推开,反而让她试图更加靠近。
  人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不假,什么样的性格决定你做什么样的选择,而这些选择导致的结果成就了你的命运。
  命运的轴轮始终循序渐进,总会驶向该去的地方。
  符路二人的生活轨迹仍在发生碰撞,再说说谭稷明和项林珠。
  较真的项林珠凭借勤劳和忍耐,终于迎来了学业的春天。
  那是个炎热的傍晚,自曹立德布置任务离开后过去近三个星期。
  潮热的空气像张密不透风的布,空气下的人就像身处沸水上的蒸笼。七八点的光景,项林珠独自在实验室观察卵母细胞和精巢的发育,她一边察看显微镜,一边往本上记录。
  曹立德到达门口时,正看见她对着目镜调整焦距,极专注的神情竟连他悄然行至身后都没有察觉。
  其实这已是第三次,曹立德看见她超时独自留在实验室,前两次他只匆匆一撇,还因着先前的误会并不大想理她。
  他向前抻了脖子,看那纸上写着:卵母细胞大小不一,50至250微米,呈圆形或椭圆,细胞质出现大量脂泡,细胞周围出现颗粒状深色的膜。
  “因卵黄颗粒极性,核仁始终靠着核膜,这个你还没观察到吗?”
  他突然开口,项林珠吓一跳,接着恭恭敬敬和他打招呼。
  曹立德仍旧板着脸:“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
  “听见了。我刚才也发现了,还没来得及记录。”
  “国民和王飞呢,怎么是你在记录。”
  “他们刚走不久,都是我们一起讨论的结果,我只是多个步骤,把它写出来而已。”
  曹立德来这已经好半天,可没撞上有什么刚走不久的人,他知她在替那二人圆话。
  “记录是出成果的依据,可不只是一个步骤那么简单。”
  她立即一副受教模样。
  曹立德又说:“这个实验早就有了,你没有做过也应该听说过,却还是老老实实守着观察,这种态度值得肯定。”
  头一回博得这位老顽固的赞扬,她内心十分高兴。
  “近几年环境污染厉害,鹿回头的珊瑚礁生态系统已经退化十分严重,几大研究所虽然想了办法,也从国外引进新技术,但治标不治本,还是需要继续搞研究。做好这个项目,对我们日后进行海洋底栖动物浮游幼体附着和变态的研究也有帮助。”
  她再次受教的点点头。
  曹立德看了看她:“天气太热,你也早点回吧,实验不是一两天能做成,重要的是每一步都认真对待。”
  说完,便往外走了,行至门口时又道:“等这个实验结束,写份报告给我,尤其是组织切片分析那一块,你平时除了观察,还要多琢磨,也可找些旧资料做个对比。”
  她知这便是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时,他不会一股脑把所有的知识灌输给你,但会为你指明方向,让你少绕许多弯子。
  于是立即道:“谢老师指点。”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滋味很美,她心中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晚上谭稷明来电话时,也感觉到她心情似乎特别好。
  问她:“今儿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她沿着小路散步,手里拿着冰棒:“导师终于认可我了。”
  那头顿了顿:“曹立德?他不是已经收你当学生么,怎么还不认可你,他为难你了?”
  她早知谭稷明会是这反应,庆幸当时没告诉他。
  只道:“他没有为难我,这事情你也不用再管,总之我凭借自己的实力让他心服口服了。”
  这番言语倒不像她的口气,竟难得透出一丝得意。
  谭稷明也觉得新鲜,笑着夸:“唷,我们家姑娘真厉害,独自作战英勇无敌啊。”
  “那是。”
  她说。
  “真给我长脸。”
  谭稷明道。
  她便呵呵一笑,透露出难得的青春活力。
  谭稷明又说:“怎么着啊,明天公司有事儿不能去接你。”
  “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吧。”
  “也行,我先订好中午饭,等你到了一块儿吃。”
  “中午不行,刘晓娟约我见面,晚上再和你吃吧。”
  谭稷明语气不善:“怎么回事儿,还和她联系呢,人怎么坑你你忘了?”
  “她态度挺好,也向我道歉了,她说没有别的事,就想找我聊聊。”
  “那你当心点儿,她要敢惹你不高兴你就揍她,出了什么事儿我给你担着,别怕。”
  她拧起秀气的眉毛:“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提倡暴力解决问题。”
  这话和当初他找程书颖算账时的口气一模一样,谭稷明被她逗乐,二人又有的没的腻歪半天才挂电话。
  项林珠和刘晓娟的事儿,不管好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都似乎该有个会谈结果。等和刘晓娟见过面之后,她身边桩桩要紧的事儿貌似都一件件解决了。
  可生活的奇妙便在于,谁也说不准,一帆风顺的下一刻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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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且说隔天中午, 天空万里无云。
  在中山公园附近的小饭馆, 自上回不欢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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