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帮派行侠 山贼的女儿罗妮娅在哪儿?

“悲剧侠情”哀以思――细说王度庐《鹤~铁》五部曲(叶洪生)
 |  | 
数字中国全站搜索:
“悲剧侠情”哀以思――细说王度庐《鹤~铁》五部曲(叶洪生)
  中国自有武侠小说以来,或尚奇谈,或摭异闻;借古讽今,无所不包。惟以写情之缠绵悱恻,写义之慷慨侠烈;而又千回百转,动人心魂者,殆无过于王度庐和以血泪之作。  说来也怪!王氏书中没有奇幻情节,没有神功秘技,甚至连江湖帮派、武林高手都没有――简直不像是一般所熟悉的武侠小说!乍看之下,王氏“江湖”平平无奇,“武艺”十分笨拙!其塑造的英雄儿女常唉声叹气,又心有千千结!似乎没一个叱吒风云的好汉,只有“举杯浇愁愁更愁”……但细加品味,掩卷深思,他们的身影却都活生生、血淋淋地直逼眼前!泣诉江湖儿女生命的悲情、现实的无奈;令人感同身受,低徊不已。  这就是王度庐小说的艺术魅力。他打破了既往“江湖传奇”(如不肖生)、“奇幻仙侠”(如还珠楼主)乃至“武打综艺”(如白羽)各派武侠外在茧衣,而潜入英雄儿女的云魂深处活动;以近乎白描的“新文艺”笔法来描写侠骨、柔肠、英雄泪,乃自成“悲剧侠情”一大家。爱恨交织,扣人心弦!     这样看来,王度庐“伤心人别有怀抱”是无疑的了。那么,他又怎会走上这条武侠创作之途来呢?这便要由其生平经历谈起,阅者方可明了其“悲剧侠情”小说寄慨所在。(一)春蚕到死丝方尽――《鹤惊昆仑》  《鹤惊昆仑》原题《舞鹤鸣鸾记》,发表于一九四○年四月《青岛新民报》;有廿回,五十万言,单行本改以今名。按报上连载时序,本书是在《宝剑金钗》、《剑气珠光》之后;然以小说人物关系而言,实为五部曲之首。主要是描写江小鹤与鲍阿鸾之间爱恨情仇的“命运――心灵悲剧”。今先将故事梗概简述于次:  江湖上有一位老武师鲍振飞,执掌昆仑派门户,人称“鲍昆仑”。鲍振飞门下,有一劣徒江志升,因犯淫戒,遂为鲍振飞率徒众惨杀。江志升的独子江小鹤年方十岁,本欲怀刃为父报仇,却为鲍振飞所阻,将他收留下来;日久渐与鲍振飞之孙女阿鸾生情。鲍振飞心怀鬼胎,日夕不安,终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小鹤遂以十四岁之髫龄,逃脱虎口,流落于江湖。待江小鹤逃到秦岭时,为九华山无名老侠所救,收为关门弟子,尽传绝学。  十二年后,江小鹤艺成下山,鲍振飞自料不是对手;遂利用龙门侠嫡孙纪广杰对阿鸾之疑情,将阿鸾许配于他,想藉龙门侠之力,为鲍家挡灾。孰知阿鸾深心之中,犹自念念不亡江小鹤!  纪广杰心疑阿鸾与小鹤有染,乃沿途遍书“捉拿江小鹤的字样”,欲激小鹤出头拼斗。小鹤本欲下手惩戒,却在正阳县(属河南)看见纪广杰放赈救灾,心敬也是一位“侠义”,遂含垢忍辱,不与计较,并在暗中帮他劫富济贫。后记广杰大闹武当,失足坠崖,也多亏小鹤相救,始得活命。  鲍振飞亦知纪广杰不可恃,遂远避川中,不敢回家。阿鸾闻听爷爷流落在外,心中不忍,便匹马单刀前往寻找;经过秦岭时,为贼寇掳上山去;纪广杰来救,亦失手被擒,二人乃双双成为阶下囚。江小鹤趁夜上山,将两人救出险地。阿鸾感到恩仇纠葛,情孽牵缠,实是无法解脱,遂跳崖寻死;未料又为怪侠铁杖僧所救,将她送往云栖岭九仙观中暂且栖身。  江小鹤遍寻阿鸾不获,只好死心;却辗转入川,将鲍振飞拿下,拟解回故乡镇,当着地方父老之面,为民除害。那知途中鲍某被铁杖僧救走,小鹤追至九仙观,却碰见阿鸾。阿鸾为救乃祖之命,情愿自刎替死;小鹤抢救不及,阿鸾已血溅五步,气若游丝。在小鹤下山找车之际,阿鸾垂危之躯再为九仙观恶道姑所掳;虽复为小鹤的哑师兄所救,然伤上加伤,回天乏术,终于泪尽血枯,香消玉殒!  小鹤被恶道姑所诓,赶上武当山要人,独斗武当“七大剑仙”;最后才得知阿鸾早已落珠沉,而鲍振飞也悬梁自尽。自此恩仇了了,意冷心灰,及返九华归隐,改名“江南鹤”云。  本书主题始终围绕著江小鹤与鲍阿鸾自少至长的“爱”、“恨”纠缠关系而作种种经营。作者以其细入毫芒的笔触来描写“鹤”之恨与“鸾”之情;终因爱、恨不能相容,鹤、鸾悲而失侣。是以本书原名《舞鹤鸣鸾记》,富有相当浓的文学意味;而江小鹤下山寻仇,鲍昆仑一夕数惊!则为《鹤惊昆仑》题中应有之义了。“柳树意象”生死情结 鸾、鹤情事最早见于原书第二回:“春郊生情爱,燕子啄花”。当时小鹤(十四岁)爬上柳树给阿鸾(十岁)取风筝,以叫一声“媳妇”为条件。此情此景深埋阿鸾心底,始终不能忘怀。事隔十年,当阿鸾听说小鹤在外学得一身本领而即将前来报杀父之仇,她心中就“恨”!书中这样写道:  她忘不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记得在幼年时候,她曾答应给人家作媳妇……她还记得那时的情景,一想起来她就脸红,她就‘恨’江小鹤。她并不是因为小鹤是她家仇人她才恨,彷佛另有一种原因,她说不出来;心里时时急躁、咬牙,想着除非江小鹤现在就来,与自己大战三百回合;自己再把他杀死,杀得他血肉糜烂。然后,也许自己又气他,也许自刎在被自己杀死的死尸之前,才能痛快!(中略)她走至道旁一株柳树之前,抽出刀来就向树上砍了一下。喀的一声,树皮又掉下一大块来,她才像消了点气,解了点恨。这株大柳树就因为十年前挂过她的一只风筝,现在教她天天砍一刀,砍得遍体鳞伤。(见原书第七回)  这里,作者将阿鸾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心情,刻划入微,真是极尽哀惋之神。而类似意象描述不断地重复出现竟有五次之多,异地异时交叠浮映于阿鸾心中。令人不但不觉烦厌,反而更彰显出作者写情之深之细,是多么缠绵悱恻,动人心魂!  同样地,在作者笔下的江小鹤,自幼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虎虎有生气的小英雄;及其艺成下山,更是纵横江湖无敌手。但他为了珍藏阿鸾遗失的一只红绣鞋,竟会显得那么优柔寡断,婆婆妈妈。这也无非为了一个“情”字!作者重复叙此亦有此四次。迨至阿鸾为救其祖,夺剑自戕,因伤重不治而死;小鹤扶柩回乡,不料又看到了当年的那株柳树:  树身上的刀痕宛然,可见当初用刀砍的那人,不但心中有恨,其中还压着一些热烈的爱情。现在这株树垂著几根数得出来的柳条,颓然地像是一个人低著头痛哭。江小鹤头一阵晕,几乎摔下马来。(见原书第廿回)  这种爱情交织、情景交融的“柳树意象”,寓有非常丰富的文学内涵,殆为作者运用象征手法描写悲情艺术之极致。相对来看另一幕写阿鸾自戕殉情的凄惨场面(详后),虽然惊心动魄,令人不忍卒睹;却转不如此处予柳树“拟人化”之情深义重,似恨实爱!扒柳树“低头痛哭”既影射阿鸾至死不渝之情,及其无力化解两家冤仇之悲;又何尝不是隐喻或回映出小鹤心中之悔之痛!而这一对有情人不但未成眷属,反而一死一生,幽明异路;怎不教那屡被刀砍的柳树亦为之“动容”!  德哲尼采尝谓:“一切文学吾最爱以血书者”。王氏笔下的柳树身上“刀痕宛然”,本无灵性;但因砍者每一刀都是爱恨交迸,卒使无情柳“物化”为天地间至情至性的象征;进则更臻及人、柳互为化身而相映成悲之境。阅“无血之血”却隐含痛泪的至文,乃不得不信王度庐洵为古今罕见的写情圣手;卓绝一代,独步当时!“爱与责任”两难之战  诚然,爱是一种不同的生命体验,其价值观因人而异。但若涉及到责任关系,原本单纯的“爱”就会变得极端复杂;再进而将两者对立起来,非此即彼,积不相容,便终不免一战。而这种隐藏在心灵中的战斗,往往是自毁性的“善”与“善”之争。其惨烈、痛苦程度,即当事人亦无法形容。  《鹤惊昆仑》正是“爱与责任”两难周全的一大悲剧典型。它以一般江湖仇杀、冤冤相报的故事套子为外部架构;内败致力营造一个逼使英雄儿女面对“命运的悲剧”而又无可逃避、摆脱的极限情境--对于江小鹤来说,父仇不共戴天!他是非报不可;而鲍阿鸾为救乃祖之命,亦非全力阻挡不可!于是“报仇”与“反报仇”遂各自形成某种在伦理道德上的至大至高“责任”。他们互怜互爱,但分别又与其不可逃避的“责任”相冲突!怎么办?作者只有教阿鸾以自杀殉情的方式来解决这两难之局 ――虽然在事实上此一“死结”并未打开,它成为小鹤心中永远的"痛 "!  相信作者写阿鸾悲情而短命的一生是噙着泪下笔的。其所述阿鸾种种内心挣扎、分裂、交战以至感情崩溃、爆发;最后用“情人剑”自杀相殉,可谓字字濡泪,血染桃花!当这一痴心少女垂危之际,犹呻吟著说:  “你甘心了吧?……这你还不出气吗?快再刺我一剑,别教我受罪……小鹤, 你这狠心的人……我等了你十年……我虽嫁了纪广杰,可并没跟他好……十年前我小的时候答应嫁你,我……我并没忘呀!”(见原书第十七回)  此情此景,何等动人!也许唐人李商隐诗句“春蚕到死丝方尽”便是阿鸾最佳写照吧!  悲剧的鲍昆仑,由于他刚愎自用,又受到群小人包围蒙蔽;进而残害门人,纵容凶徒,且硬逼孙女阿鸾嫁给纪广杰;一直固执到底,犹自以为代表“正义”!因而种种悖乱皆由其本身性格的悲剧导出,并成为本书一切悲剧的根源。  书中说老鲍“最得意的爱徒”龙志起无恶不作,人尽皆知;偏偏他却曲予包庇,言听计从。老鲍之“护短”是基于其牢不可破的错误观念,认为龙某忠于师门,决非歹人!同时为保全自己的江湖令誉,乃无视于客观存在的事实,反而偏听偏信龙某一面之辞,力加庇护,死不改悔!这与其说鲍昆仑是“老糊涂”,不如说是他过于“自私”――系由本身刚愎性格所决定――这正是他倒行逆施、执迷不悟的主因。作者写鲍昆仑所作所为,全用“反跌法”;特别是本书第十五至十七回,刻划鲍、龙师徒二人明暗对比的心理变化,入木三分,令人叫绝!  碧然《鹤惊昆仑》一书大巧若拙,美不胜收;且布局严密,情节动人,足以哀感顽艳。但在故事结构上的败笔亦有所不免。笔者认为,本书在写到江小鹤扶鸾柩返乡,“又见柳树,又见柳树”而此恨绵绵无绝期之际,就应戛然打住――让读者置身于那四面八方扑上来的愁云惨雾之中,咀嚼回味,黯然神伤――当可将这部“悲剧侠情”杰作升华至更高层次的文学意境中去。  怎奈当时作者无米下炊,“为稻梁谋”而著书,只有往下“拖”!致使全篇故事已近尾声时,又把所谓武当“七大剑仙”(?)中的吕崇岩扯出,瞎闹一场;其一再“补叙”前情,实无必要。卒令原先所营造的凄美气氛为之大大减色,殊可惋惜!(二)蜡炬成灰泪始干――《宝剑金钗》  《宝剑金钗》是王度庐成名作,共有卅四回,四十五万言。主要是写江小鹤义兄李凤杰之子――李慕白“性格的悲剧”,以及他与侠女俞秀莲、侠姑谢翠纤之间所产生的哀情故事。  在《鹤惊昆仑》中,江小鹤挣扎在爱恨情仇之间,左右为难;因为他报仇的对象正是恋人的尊亲,必须放弃其一,势难两全。此所以鹤、鸾之爱,都是血泪交迸的,极端痛苦的。而《宝剑金钗》的布局、架构、情节,又要比前者更曲折、复杂得多。因李、俞、谢之间并非是单纯三角恋爱,其中尚夹有李对俞的“施恩不望报”、谢对李的“轻生一剑知”,以及孟思昭(俞之未婚夫)对李慕白的“拚将一死酬知己”……种种情义深重繁复已极的关系在内。今先将故事大要简介于次:  在江南鹤(即江小鹤)封剑归隐三十年后,李凤杰之子慕白,随纪广杰学艺;因闻俞雄远老镖头有一掌珠名唤秀莲,色艺双绝,遂前来比武求亲。讵料秀莲从小已经与孟思昭订亲,慕白失望之余,便欲上京谋事。正巧俞氏夫妇送爱女前往孟家完婚,途中遇仇,为李慕白所救。老镖头临死之前,托慕白照顾秀莲,慕白慨然应诺负责把秀莲送到孟家安身。  万没想到,孟思昭因为打抱不平伤了人,逃匿在外,音信全无。慕白为了“忠人之事”,遂代秀莲上京打探。由于他的武艺出众,名震京华,“铁掌”德啸心仪其人,乃将京城赫赫有名的侠妓谢翠纤介绍慕白认识。慕白暗恋秀莲,势所不许,本已绝了疑念今;见翠纤啼香笑粉,楚楚之姿,正好填补心灵的空虚。纤娘原有两个熟客胖卢三与徐侍郎,财雄势大,无人敢惹。慕白嫉恶如仇,心中不忿,乃将胖卢三折辱。胖卢三亦恐其将纤娘夺去,遂设计陷害,下慕白于狱;并乘机劫利诱,将翠纤赎于徐侍郎以为外室。  经铁小贝勒、德啸峰等人仗义奔走,李慕白终于出狱“瘦弥勒”黄骥北和胖卢二沆瀣一气,惧其报复,仍托人去河南请恶霸“吞舟鱼”苗振山来助纣为虐,与慕白为敌。孰知,苗振山外号“苗老虎”,凶恶无比,翠纤正是他“必欲追杀”的逃妄(谢父亦死其手)。翠纤舍慕白而就徐侍郎,主要便是为逃祸。偏偏慕白之友“爬山蛇”史健为友情热,欲促成李谢好事,将胖卢三、徐侍郎一齐杀死,翠纤遂被赶出徐门。  慕白出狱,赴铁小贝勒府拜谢活命之恩,发现有一小斯“俞二”行迹有异。某日二人月夜比剑,惺惺相惜。慕白不合吐露衷曲,告以恋慕秀莲,为情所苦;“俞二”乃力劝慕白应娶秀莲为妻。交往既久,慕白察言鉴色,种种试探,始知“俞二”便是孟思昭化名。恩昭既感慕白“慧眼识英雄”,复自惭形秽,决意退让;乃连夜出京,只身孤剑迎往苗振山等贼撕杀,情愿一死酬知己。孟思昭终因寡不敌众,为苗振山飞镖打中要害,奄奄待毙。史健路过,一面施救,一面派人给慕白送信。慕白得讯大惊,立刻离京来见思昭最后一面。这时,苗振山与俞秀莲也不约而同地都到了北京。  苗振山将谢翠纤找到,横加凌辱,几欲杀害;俞秀莲激于义愤,遂将苗振山诱出城外比武。那知,天假其手,竟为未婚夫婿孟思昭报了大仇。孟思昭临终之际仍劝慕白娶秀莲为妻;然慕白心如铁石,以义为重,宁可把这段爱情深埋心底,痛苦一生,也不愿和秀莲婚配。他满怀悒郁地回到北京,寻空去看翠纤,未料言语误会,翠纤却引匕首自戕身死。  李慕白在短短一年中,备尝生离死别诸般滋味,因而心灰意冷,返回故乡。此时,德啸峰又为黄骥北所陷害,诬其偷盗大内珍宝;幸为铁小贝勒营救,发配新疆充军。慕白得讯,再上北京,为友报仇。他杀了黄骥北,不愿连累别人,情愿见官抵命;虽经史健、俞秀莲数次来狱相救均不允。最后,奇传“江南鹤”将李慕白带走,并将慕白之剑送给秀莲,以为信物,“留结他日之缘”云。双重“理想”与“现实”  就主题上说“宝剑”代表侠骨,暗指李慕白;“金钗”意为柔情,始于俞秀莲,过渡于谢翠纤,而又终归俞秀莲。在象征的意义上而言,“宝剑”对“金钗”的这一场汤气回肠的恋爱,始终是一对一的。  俞秀莲无疑是一“美的化身”,但仅能存在于李慕白的“理想”,可望而不可及;谢翠纤才是“现实”生活中“俞秀莲的替身”。因此,李慕白与翠纤间的恋情并非孤立事件,而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想拿翠纤来代替俞秀莲。反过来看,李慕白既是翠纤的“理想”,又是俞秀莲的“现实”。这种相互投射的双重“理想” 与“现实”交织成的三角情网,是十分微妙而富于悲剧色彩的布局,显见作者用心之深。  位于这三角情网顶端的中心人物李慕白很可叹、很可悯、很可悲!本书主要的故事架构便建立在他个人“性格的悲剧”上;而其性格之所以优柔寡断,又无非是受到传统侠义观念(正)及封建思想余毒(反)两方面的薰染影响。由而导致两个好女子一生(俞生亦何欢)一死(谢死亦有恨)的命运悲剧。  ●对俞秀莲这个“理想”来说,由于李慕白倜傥多情,慷慨好义;其迟迟未婚,便是想找一个才貌双全的佳人匹配;一见秀莲,当即“惊为天人”!但因他是个知书达礼的秀才,又自命为名侠之后、当世英雄;既知秀莲已许字孟思昭,登时绝了此念。继而因路救俞氏父女,更不能趁人之危“挟恩求报”;是以赶忙在俞父临终前表明心迹,视秀莲“如同胞妹妹一般”(见第六回) ――因为“施恩不望报”,才是侠义英雄所为。即使后来孟思昭已死,他亦不能“负义”而娶秀莲,以免有玷女侠名节。  是故,面对俞秀莲这一尊偶像、女神,李慕白的“思想包袱”沉重如山!他明明知道秀莲对其有情,而他又是秀莲在“现实”中所能依靠并托付终身的唯一人选;但因封建道德观作崇,他却把秀莲的名节(烈女不事二夫?)看得比她的家庭幸福、美满生活更重要!终于他牺牲了自己,也牺牲了秀莲――使两人都坠入痛苦的深渊,无以自拔!  ●对谢翠纤这个“现实”来说,由于李慕白既不能与“梦中情人”俞秀莲婚配,心灵自感空虚;其后邂逅翠纤,别有一番幽艳,不觉便把暗恋秀莲的情思转移到翠纤身上――以此代彼,权充“现实”生活中的寄托。慰情聊胜于无!  那知翠纤身世凄凉,早厌倦于风尘;而慕白英姿飒爽,重情尚义,正是她“理想”中长相斯守的对象。惟其用情极深,生怕心上人受其连累,同遭恶霸苗老虎毒手;乃不得不面对“现实”,选择财雄势大的徐侍郎作避风港。由是而与慕白产生一连串的误会,最后非自戕以明志不可!这又是“命运――性格悲剧”的另一种典型了。  对此书中两个好女子的遭遇,俞秀莲固然“守望门寡”,处境堪怜;但谢翠纤历经魔难、情劫,终不免贪恨负屈,自我毁灭,则更为不幸!惜多年以来,海峡两岸论《宝剑金钗》者,似乎只记得俞秀莲,而完全忽视翠纤的存在。其实王度庐对本书第二女主角谢翠纤的曲摹刻划,也是笔染痛泪,力透纸背的;很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风尘侠妓因情铸恨  谢翠纤小名纤娘,是书中铁掌德啸峰所谓“北京平康中第一绝色”、“世间一个奇女子”(见第九回)。她性情慷慨侠爽,常为同班妓女抱不平,故出钱出力,乐于助人。她的香阁中悬挂著一幅“风尘三侠图”,且从不留宿,只陪客谈心。莫非其有以红拂女自况之意?作者在此未明说实堪玩味。  在《宝剑金钗》里,谢翠纤真可说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苦命人。她虽沦落风尘,却并非是弱女子;相反地她还“烈性”得很。由她怀刃三年随时准备跟杀父仇人苗老虎拚命一事可知,她的个性非常坚强,是无所畏惧的侠妓。然而遇到了李慕白,因为有“爱”,她却软弱了,也瞻前顾后起来。试看第十一回李慕白醉后来找翠纤,一句话她就受不了。  忽听李慕白长长叹了口气说: “翠纤,我到你这里来,并不是嫖来了,因为我们都是天地间的可怜人!”翠纤听了这样的话,不禁心中一痛,彷佛有一种东西准准确确打在自己的心坎里,眼泪不觉扑簌簌地落下。又见李慕白紧紧握著拳头,露出气愤的样子说:“我这样的英雄,你这样的美人,却都所欲不遂;倒被踏一般庸俗小人的脚底下!”翠纤一面拭著眼泪,一面笑著说:“李老爷,你真是喝醉了!你说的这话,我全听不懂!”……  其实,李慕白酒后吐真言,翠纤那有不懂之理?只是慕白的“所欲不遂”(俞秀莲)是自己性格的悲剧造成的;而翠纤的“所欲不遂”(李慕白)却是用情太深,怕苗老虎寻来反倒连累到意中人罢了。  深一层来看,翠纤之所以不能效“红拂夜奔”,反而委身于老丑的徐侍郎做外室,还因牵涉到谢老妈妈在内。由于母女相依为命,她不能不顾及现实;况且也没有红拂带著老母一齐“夜奔”的道理。是故,当李慕白洗冤出狱,夜探翠纤,说是要带她离京出走,她就为难了:  李慕白一怔,问道:“你为什么不走?难道你愿意给那徐老头子做外家吗?”翠纤摇头说:“决不!我不愿意!可是……徐大人有势力、有钱,他又待我很好,养活我们母女;我不能没良心,不能……”说到这里,她哭了。(以上见原书第十八回)  这段话句句实在,便是翠纤的真正苦处。后来徐侍郎被“爬山蛇”史健杀死,翠纤被逼下堂,贫病交迫。见到李慕白来看她,不禁哭著说:“李大爷,我当初错打了算盘啦!”李慕白此时却已灰了心。说是“后悔也没用”,自己决不再干“傻事”!临走时还说了些可以给她们母女俩再借点银子的话――这就“太看不起人”,把无价的真情论斤卖了!  作者写翠纤之死,不像《鹤惊昆仑》中写鲍阿鸾明夺江小鹤之剑自戕,当场血溅五步!而是用过暗场交代。书中说,李慕白踏著沉重的脚步出门,忽听屋里的谢老妈妈像鬼嚎似的叫了一声,跟著就放声大哭……李慕白大吃一惊,赶紧抢回屋里去看――“只见炕上、被褥上溅了一片鲜血;翠纤头发散乱,两手紧抱著前胸,浑身乱颤;连呻吟全都呻吟不出,一口匕首横放在枕畔……那血色红得怕人!”(见原书第廿七回)翠纤死得太快太猛,想必是在人生最后的希望幻灭下,既恨慕白“无情”,更恨自己“多情”;乃对准胸口狠刺一刀,又立刻拔出所致。这是世间烈性女子不甘“受辱”而又无力与命运抗争的必然反动!最可悲的是,翠纤“怀刃三年”原准备跟苗老虎(杀父之仇)拚命时用的匕首,早先却没派上用场,此刻反而拿来为自己了结残生!这不是人世间绝大的反讽么?我们试看在翠纤自戕后,作者对李慕白当时心情的一段描写:  李慕白的心中比冰雪还要冷!两眼却是热热的。踏著雪,茫然地走出了粉房琉璃街,他竟像连方向也分辨不出了,站着发了一会怔。(中略)风雪愈紧,行人绝无!只有一条狗追着他乱吠……“我――我李慕白究竟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哪!”心里想着,自责自恨,眼泪又不禁汪然而下。雪花一团一团的向李慕白的头上、身上不住地打,彷佛在惩罚他。那条狗像是闻着李慕白的身上有什么特别气味,又像是翠纤的幽怨灵魂驱使着它似的,总不肯放开李慕白……(见原书第廿七回)  原来,直到翠纤以死明志,李慕白方知她实是真心相爱,而他自己却也不能“忘情”啊!正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王度庐写到此处时,意象纷呈,天地皆悲!他可曾含泪暗诵李商隐的《锦瑟》诗?固不得而知。但观翠纤苦命又悲惨的一世,诚如《无题》诗所云:“蜡炬成灰泪始干!”而本折审美价值之高、艺术感染力之大,足堪与前述“柳树意象”相比;可谓先后辉映,各有千秋 !写尽“义”字千姿百态   就书论人,李慕白对纤娘之死,的确要负一半责任。以纤娘病中处境之艰,正所谓:“黄台之瓜,岂堪再摘?”当他说出“后悔也没用”又提到金钱时,这场悲剧已势不可免。但话说回来,李慕白却也不“负义”;因为他早先已决心携纤娘“夜奔”――再加上一个仗义疏财的德啸峰,岂非又是一组“风尘三侠”?无奈当时纤娘实有苦衷,才把事情搞砸。这只有归诸于命运的捉弄了。  掩卷深思,本书最大的成就乃是在悲情外写尽了“义”字的千姿百态。书中多处写李慕白“死心眼,想不开”,“宁做一辈子伤心的人” 也不愿娶俞秀莲为妻;这除了前述种种理由外,更大的原因是孟思昭系为他战死,他岂能“负义”!而孟思昭欲成全李慕白,连夜出京截位苗老虎一夥撕杀,士为知己者死!正是为了“义”;德啸风、铁小贝勒为李慕白出钱出力,情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也是为“义”;至于史健为李慕白杀徐侍郎、胖卢三,又何尝不是为了一个 “义”字!  因此,本书的确是用心写出了“义”的真髓,复以万斛柔情,点缀其间。有“情”有“义”的小说并不难写,但像王度庐写的这么千回百转、情深义重,却是戛戛乎其难了。  此外,本书特别强调现代社会的法治观念。如李慕白杀了恶霸黄骥北就变成了社会上的“黑人”(通缉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及至被捕坐牢,即使他本领高强也不愿破禁越狱;甚至有人来救,他也严加拒绝。这是一种尊重法治的精神,极可宝贵。是则“侠”的活动范围乃被限制在“官府力量所不及之上”;在没有王法的 “江湖”之上,侠士以天心为法,伸张人间正义,成为世上和邪恶、黑暗相对存在的一股制衡力量――“侠”的真正定义与解释端在于此。  近人刘大杰氏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中明白指出“在思想这一点上讲,《儿女英雄传》所表现的,只是浅陋低俗。”诚然,王度庐是以清季文康所撰《儿女英雄传》为创作摇篮;但他很快就从前人窠臼中挣脱出来,扶摇直上,“化腐朽为神奇”!从而提高了侠情小说的艺术、思想境界。实在值得大书特书!  可惜《宝剑金钗》结束稍嫌草率。笔者认为,当书中的故事情节发展到老侠江南鹤夤夜入狱强行救走李慕白,并将佩剑留下,字谕秀莲:“斯人已随江南鹤,宝剑留结他日缘”之后,最完美的结局(须与全书小说神理统合)应是:俞秀莲深宵独坐,无限怅惘;几上并放着那口李慕白的“宝剑”与那支孟思昭文定的“金钗”―― 在荧荧孤灯下相互辉映,幽幽吞吐光芒,予女侠无尽的追忆及去思……  至此,本书当无再续的必要;因为中国古典题材的文学作品原讲究含蓄之美,余韵不尽,耐人回味咀嚼,方为上策。然而作者毕竟是一通俗小说家,为了养家活口,于焉乃有《剑气珠光》狗尾续貂之作。(三)半路杀出程咬金--《剑气珠光》  本书为《鹤――铁》五部曲的第三部,共有廿四回,约四十万字。不可讳言的,本书无论就文字、结构、情节、布局、内蕴意义、侠道精神各方面来看,俱不足观,乏善可陈!因为,作者以芜沓的笔法毁了一个前书中的侠义英雄――李慕白!  《剑光珠气》主要是叙述李慕白隐姓埋名(已成通缉犯),亲潜抵江南;于无意中得到一口削铁如泥的“青冥剑”,乃持以横行江湖;并为巧取夺一幅“点穴秘图”,而惹出许多事故。另外杨小太岁(豹)辗转得到大内珍珠,引起各方草莽觊觎而起纷争,终于被害身死,因是以为命。  本书之奇,奇在一起手即大谈内、外家武术源流,尔后所述江湖琐事亦多不合侠义行为;至于王度庐一向擅长的“侠骨柔情”,竟全无影踪。这只有一个较合理的解释;即作者前此撰 次湎说,可能遭受“侠”而不“武”之讥;在出版商和读者的双重压力下,不得已而勉强步式,遂有“买椟还珠”不伦不类的表现。  前已言之,王度庐原本拙于描写武技,而一贯长于“侠情”之发挥;然本书为了迎合世俗口味,致章法大乱,不成格局。最显著的例证,即是李慕白的人格、行为乃至整个英雄形象之扭曲。  为了强调李慕白嗜武成狂,书中说他奉江南鹤之命至静玄禅师处去求教“内家点穴之法”;但他与静玄一见面就撒谎,对方自然不肯轻传奇技。而当他得知静玄藏有一幅“点穴秘图”时,先是想“偷”,继之以“抢”,活脱是强盗行为。俟静玄失图追来,他再度撒谎,赖个干净。及回见江南鹤,他竟三度撒谎赖账,暗中自行研习。最后,江南鹤命李慕白与俞秀莲成婚,不意这“叹气小生”竟又“大义凛然”,搬出许多歪理及苦衷,期期以为不可。因此李、俞二人好事难偕,始终以兄妹相称,同隐于九华山云。如是则立即产生两个小说神理与肌理上的问题:  一、作者一再指出,江南鹤为当世第一奇侠,精擅点穴法(从《鹤惊昆仑》以来皆如此);那么李慕白又何以舍近求远,不向江南鹤“求技”,反而向静玄禅师巧取强夺呢?  二、在本书前传《宝剑金钗》结尾时,作者以“斯人已随江南鹤,宝剑留结他日缘”两句隐语,卖个关子,正有为将来李、俞二人“圆梦”预留地步之意。因此,本书作为《宝剑金钗》的续集而言,并未能承先启后,竟其全功。至于李慕白复出后的揄、抢、诳、骗、欺师灭祖、横行霸道,几乎无所不为,更毋论矣!  总之,此书可谓五部曲中的“半路杀出程咬金”的一大怪胎。它的“迎门三板斧”一无是处,却把前传“咬”得遍体鳞伤,毫无文学价值!惟以本书所述若干故事内容与后传《卧虎藏龙》有相当关连,不宜全省;故附识于此,当作“反面教材”可也!(四)碧海青天夜夜心――《卧虎藏龙》  《卧虎藏龙》原发表于一九四一年四月改组后的《青岛大新民报》,共有十四回,五十余万言。此一书名系借自成语,本不足为奇。但因其中暗嵌男女主角罗小虎、玉娇龙之名;且灵活运用文学象征手法隐“虎”、“龙”这一对恋人受制于门第观念(内因)、身份悬珠(外因)的世俗之见,长期困守心灵囚室;或“卧”或 “藏”,只能偷情幽会而不能抛头露面的尴尬境,乃牢牢扣住主题精神。故此别开生面,创意十足!洵可谓“旧瓶装新酒”的书名中最成功之一例。由于本书人物众多,其关系又极复杂;因而笔者须用较多篇幅将故事大要简介于次:  在李慕白偕俞秀莲“兄妹”同隐九华山后三年,杨小太岁(豹)之妹丽芳作了德啸峰的媳妇。当时,铁小贝勒府里有一个教拳师傅刘泰保,人称“一朵莲花”, 只有“三脚猫”的本事,却常爱来德府走动,久之竟成为北京城地面上的混混头儿。  三年前,李慕白因感铁“蠢急友之难,义薄云天”,临行时特将“青冥剑”相赠;于是铁小贝勒乃在他四十寿诞之日取出夸示同僚。事为九门提督正堂玉大人爱女玉娇龙所知,当夜即来铁府盗剑!原来此女幼随乃父远居新疆,曾从西席先生高朗秋(与罗小虎继父有旧)学会了一身武艺;并将高某辗转得来的哑侠《九华拳剑全书》窃去,暗中研练。自此本领越大,不禁技痒……  玉娇龙夜探铁府,差点被刘泰保窥破行藏,但毕竟把宝剑盗走。刘泰保大“捉贼”,反而自己背上黑锅。他为了洗刷嫌疑,遂明查暗访,无意中竟邂逅捕头蔡九父女。蔡九原为缉拿大盗碧眼狐狸而来,无巧不巧,碧眼狐狸亦藏匿于玉宅之中。刘泰保因而疑心宝剑亦为碧眼狐狸盗去,两下志同道合,遂结为朋友,联手捉狐。  不料玉娇龙为救碧眼狐狸(与高朗秋有关),竟用镖误杀蔡九。刘泰保激于义愤,愿照顾蔡九之女湘妹,并为报仇;二人日久生情,遂结为夫妇。碧眼狐狸欲除后患,几度来犯,终死于俞秀莲之手。秀莲随后更暗惩玉娇龙,逼着她把盗来之剑自动归还铁府。  玉娇龙昔在新疆时,曾与大盗罗小虎两情缱绻,私订终身。娇龙希望小虎能洗手向上,求取功名,以谋他年明媒正娶。小虎千方百计想弄个一官半职,却都劳而无功。娇龙虽对小虎英雄气概不能忘情,但因身分悬殊,势难匹配;在失望伤心之余,乃一面假意顺从父母之命,下嫁丑翰林鲁君佩,一面暗中打算远走江湖,了此一生。  罗小虎来到北京后,约晤娇龙为其所拒;一则自惭形秽,复感身世凄凉,乃上酒家买醉。归途遇见胞妹杨丽芳,却因素未谋面,交臂失之。原来罗小虎本姓杨,也有一段悲惨而曲折的身世;因父母为人所害,兄妹从小失散,故此对面不相识,竟同路人。  小虎夜探德宅,一时失手,竟误伤丽芳之夫――亦即自己的妹婿。事经玉娇龙相告,痛悔不已。小虎无颜见妹,又恨娇龙另嫁他人,移情别恋;遂于玉、鲁两家大喜之日,拚着一切,以箭射轿;并在大庭广众之下,抖出私情,痛骂娇龙。娇龙在轿中泪如雨下,决意另走他乡,从此与小虎恩断义绝。  当时官人如潮水涌来,将猛虎出栏一般的罗小虎团团围住,形势危殆之极。小虎幸得刘泰保暗助,逃匿无踪。而娇龙前脚才进鲁家门,后脚就设计脱逃;并再度至铁府盗剑,远走高飞。娇龙依仗青冥剑之利,横行江湖,多行不义;虽为李慕白再三惩戒,却依然故我,骄狂如昔,把江湖闹得天翻地覆。  玉娇龙偶然得知母亲生病,急忙赶回北京,却误中奸人之计,被生擒活捉;为顾全家门颜面,被迫立据画押,从此屈从本夫鲁某。小虎得知此事,义愤填膺,乃定计劫得鲁某,逼他将原据焚毁,娇龙始能重获自由。经过多方打探,方确定鲁君佩的师爷费伯绅,正是多年前杀害杨笑斋夫妇(小虎继父生母)的大仇。在俞秀莲、杨丽芳等人合力追杀之下,元凶终于授首;而在这同时,玉娇龙的老母一病不起,老父也辞官回家。玉家原本赫赫显盛于一时,竟在不旋踵间烟消云散。  玉娇龙见家道中落,无所牵挂,乃藉上金顶妙峰山烧香还愿,舍身跳崖为由,遁至五回岭与罗小虎见面。当晚两人如胶似漆,互诉衷情。翌晨,玉娇龙却趁罗小虎酣睡中,孑然一身,绝尘而去,不知所终。讽世文学与乱针刺绣   以上的故事大要,实不能尽芭原著“气象万千”于万一。作者挥舞著他那支生花妙笔,从各个角落里埋线撒网;层层密密,宛如乱针刺绣,彼此却又互有关联,浑成一体。这种多重的复式结构,在传统说部中极为罕见;而其构思之奇、布局之巧、情节之妙、气魄之雄,亦远迈前三部姊妹作。  最值得注意的是,从本书开始,王度庐着重描写社会百态,并塑造阿Q式的甘草人物插科打诨;因而乃使“悲剧侠情”自我突破了既往“纯凄怆”的文学模式, 而升华为笑中带泪、汤气回肠、亦庄亦谐且深具讽世意味的文学作品。  其次,本书“京味”特浓,尤胜《宝剑金钗》。作者对于“在旗”的满人习俗、穿著打扮以及朝香庙香的种种描写,均有考究;活脱是一幅“故都风情画”,不让老舍专美于前。而书中现代社会用语俯拾即是,又像是写“廿世纪北京游侠传”了。  此外,本书总结了李慕白、俞秀莲“兄妹”之情;揭露了《鹤惊昆仑》中哑侠失踪之谜;以及《宝剑金钗》中杨笑斋家破人亡的事实真相,而使元凶巨恶无一漏网,分别遭报。这又从侧面证实了作者的宿命观有著“悲喜交集”式的微妙转变;或许此时作者笔耕生活“由剥而复”,稍有改善,也未可知。  持平而论,本书虽以戈壁大盗“半天云”罗小虎与官家小姐玉娇龙为故事主角,李慕白、俞秀莲“兄妹”为边配;而实际上写得最生动的却是几个市井小人物,如刘泰保、蔡湘妹、史胖子、猴儿手谭飞等,无不有血有肉,神完气足!其中尤以“一朵莲花”刘泰保的言行举止,堪称妙绝天下!在他的身上,我们可清楚地看到若干人性中的优点与缺点,以及“死要面子”的阿Q精神。对于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市井英雄”,很值得我们探讨。“一朵莲花”刘泰保  王度庐笔下的“一朵莲花”刘泰保,在书中是个穿针引线而又起着奇妙作用的硬汉子角色。由于有他作张作智“耍狗熊”,本书节奏方因之活络明快,而将一连串的人物、事件相继带出。  书中写刘泰保这人,生性嗜赌好吹牛,喜欢管闲事、打不平;又爱慕虚荣,想入非非,常自以为是。据称他会一“专破点穴”的绝活,叫做“就地十八滚”,大概跟“懒驴打滚”差不多。正因他是北京市井中混混头儿,难免杂有三分“青皮”习气;而这类泼皮无赖别无所长,遇事却会“咬住不放”!是以刘泰保乃“用咬住不放的‘青皮’精神来申张正义”(借徐斯年先生语);再加上“死要面子”的阿Q心理作崇,能屈能伸,又能自我解嘲;于是便形成一“屡败屡战――永不气馁”的积极人生态度,凡事周旋到底,缠斗不休!其所行所为虽令人可憎可笑,却更可爱可敬、可亲可喜!至于他那“一朵莲花”的雅号则来自于胸堂上的一块刺青――是经山贼用烙铁烧过的焦疤再加工而成;平常不掀衣服看不到,乃作者隐喻刘泰保外似“青皮”、内实“英雄”也!  在本书前四回里,主要是以刘泰保弄引,将一个江湖小卒梦想“扬名立万”、“人前露脸”的心理,刻划得入木三分,传神之极。一开头便写刘泰保在德啸峰家初见玉娇龙,瞧人家长得那个天仙化人、月里嫦娥的体面样儿,就自惭形秽,恨不得当时打个地洞“躲躲”才好。事后一想:“真他妈的窝囊废!”  他真心想瞧青冥剑是把什么样的神兵利器,偏偏明着又看不到,只好夜里来“窥看”。作者描写那夜:“只见满天的星斗,一颗一颗的眨著眼睛,都跟小贼是一个样儿。”其所用字眼有丰富的暗示性;意象鲜明,直逼眼前。  作者写刘泰保发现有贼后的心理反应也妙得紧:  本想要喊声拿贼,可是又觉得那太泄气。我刘泰保在铁府教拳就是护院,护院就管拿贼;单骑捕盗,独建奇功!我用得著毛嚷嚷吗?(中略)于是在房子上站了个骑马式,右手高高举起瓦,俯着头向下面说:“屋里的朋友!出来见见面,别羞怯怯的。刘太爷不难为你,顶多打你两个脖儿拐,教你以后认得我一朵……”"忽然觉得屁股挨了一脚,他咕咚一声就整个摔下房去。(见原书第一回)  刘泰保“偷鸡不著蚀把米”,这回可大冤啦!所以他发了狠,赌了气,非要把那两贼逮住不可。然而,尽管他费尽了心血,劳师动众请了许多朋友助拳,却仍没探出那两贼的海底;俞秀莲是知道的,偏偏她就不说,她只让那人把剑怎么盗来就怎么送回去。作者把刘泰保闻讯后气急败坏的情状,描绘得淋漓尽致,呼之欲出:  刘泰保把茶壶扔在地下摔个粉碎,又把卖艺的铜锣当啷往地下一摔,又气忿忿地要去摔灯;蔡湘妹赶紧把他抱住……刘泰保又顿脚,喘吁吁地说:“气死我……他妈的!求人就这么难?替咱们管闲事,咱们一口一声叫她大姊(指俞秀莲),临完了,她想放贼就随便放?宝剑不拿回来交给我,还得教贼施展一手儿能耐回府去?他妈的!咱们白费十几天的力,图的是什么呀?真气死人!”  蔡湘妹摆手说:“你小声!她或许没走远!”  刘泰保拍着胸脯嚷著说:“教她听见我也不怕!(中略)我不生气别的,我就是生气她不把宝剑带回来给我,教我去送还府里。你想,我在贝勒府里跨下了海口,我说过不追回宝剑我誓不为人;结果,他妈的!我连宝剑的影儿都没追着,人家宝剑自己飞回去啦!”(见原书第四回)  从以上的引文中,足见作者洞悉人情世故,完全写实,绝不夸张。像刘泰保这类人物在今天的社会里也常见到;也许他徘徊在我们生活圈子的周遭,也许他就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  作者一手塑造的刘泰保,尽管是个小人物,却是头可爱的“狗熊”;“我虽然屡次丢人,可到底教玉娇龙怕了我。总比他李慕白来京城什么事都不干,还舐著脸称英雄强得多!”(见原书第十二回)  刘泰保这话真不赖,至少他那“屡败屡战”的精神,不是李慕白所能比的。作者用轻松幽默的笔触,有意创造了这么“一朵莲花”,真可说是匠心独运,令人激赏。玉娇龙背负“封建原罪”  书中的女主角玉娇龙亦与众不同,是个敢爱敢恨却又深受旧礼教余毒所害的苦难情人。她和一般武侠小说里所描写的女侠、女贼或“女魔头”最大的差别,不单在于她是九门提督的千金,刁蛮任性,为所欲为――若仅限于此,那就成了“女衙内”而非玉娇龙!作者更着重突出的乃是她争强好胜的叛逆性格,不服输又不信邪!所以她敢于盗剑,敢于向俞秀莲挑战。然为顾全家门颜面,她被丑翰林鲁君佩奸计所掳却“不能”杀他;她被心上人罗小虎奋勇所救却“不能”嫁他;甚至连远走天涯、双宿双飞也“不能”……(以上参见原书第十二回)凡此种种“不能”,皆因受制于传统名教观念束缚。她可以恨其所恨、爱其所爱,却不可“败坏门风”,致令父母蒙羞!是故,她那官家大小姐的尊贵身份反而成为一副无形的桎梏,深深锁住一颗奔放、狂野而又充满梦幻的少女心;使她不能和常人一样享有恋爱与婚姻自由(按:取其相对意义)。她只好自伤自恨却无可奈何――纵然是在母死、家败、父辞官之后,她藉由“舍身还愿”跳崖而遁,挥别了过去的一切;但以思想上、心灵中仍有“魔”(封建余毒作崇),自恃侯门之女岂能永为盗妇?因此她与罗小虎一夕缠绵,即怀着那颗破碎的心,孤骑远走大漠。 & “自我放逐”意味著什么?莫非出于“救赎”心理?  是的!作者悲悯地将玉娇龙这种封建门第观念视同“原罪”,并予以无情地揭露、鞭挞,正要世人认清其祸害本质所在。玉娇龙背负着“原罪”的重担,无法摆脱;只有一走了之,“自我放逐”以求“自我救赎”。而其远走大漠则是为了追寻昔日少女的梦……她忘不了初恋情人罗小虎,却宁可藉回忆洗涤生命的悲情,正是 “碧海青天夜夜心”啊!  影射与暗喻手法之妙  作者描写玉娇龙之用情,可谓极尽影射与暗喻手法之能事,颇堪玩味。例如写玉娇龙自号“意云轩主人”,宠爱的一只白猫叫“雪虎”,都是影射着她的爱人――“半天云”罗小虎。在玉娇龙离家出走,纵横江湖之时,她还命贴身丫鬟绣香带着 “雪虎”,片刻也不分离;后来半途遇寇,“雪虎”走失,她便像是“失了魂儿”似的哭著叫著,伤心流泪,到处寻找。书中说,玉娇龙本不信神佛,可是现下“雪虎”不知去向,她便彷佛是“急病乱投医”,要到庙里求签问卜,托诸冥冥。她问的本是“雪虎”,谁知签文却答的是人:“婚姻无望,寻人西南……”在这许多细微之处,作者总不放过任何暗喻的机会,把玉娇龙的似水柔情,婉转托出。真令人荡气回肠,缠绵不已。  再如作者写玉娇龙深宵探母病,更是笔挟哀怨,动人心魂:  大门前槐树的枝叶蔽住了天上的星光。月光不知怎会透进了林中,将澹青的颜色在朱门上抹了一笔;朱门遂如同是山中的一座古庙,萧索荒凉。(中略)她轻轻地跳下房,脚底下觉得酸软极了!有一种什么东西不自禁的眼眶里出,爬到她的嘴角,浸入唇中有些苦味……她先弯腰――然而这一弯腰,心都像是挤碎了!(见原书第十回)  这段白描文字把玉娇龙久历江湖、倦鸟知返的心情表达得历历如绘。可说是妙造自然,恰到好处。而同样富于象征性的句子亦散全篇,不一而足。姑举数例以证 :  ――“天上有一片一片很厚的、灰色的云,妩媚的月亮就趴在云的身上,彷佛在啜泣。急快的车子绕著胡同走,忽然颠了起来,忽然又掉下去;如同情人那紧张的心。”  ――“玉娇龙无法将那大盗的形影由自己的脑海中剔去;深闺锁不住她一颗驰放的心;冷泪灭不了她重燃的爱情;炉灰掩埋不了她的长恨。”  ――“小燕子飞来了,春雨落了几场。后园中的海棠开过了一遍白雪和红云,如今也成了满地落英,一树繁叶”;以及“薄云如轻纱般从天上轻轻搞过,将星斗擦得越洁越亮”等等,均充满诗情画意,耐人咀嚼。  以上便是王度庐结合写情所造的妙句,随着局中人悲欢离合的遭遇而有不同变化;这也就形成其武侠小说特色之一。那么,另一个苦难情人罗小虎又如何自处呢?   罗小虎“心有千千结”  同《鹤惊昆仑》、《宝剑金钗》的男主角一样,《卧虎藏龙》里的罗小虎也是个疑情重义的英雄;只是由于出身缘故,有点“楞头楞脑”罢了。这个楞小子本在大漠做强盗,占山为王,要啥有啥;但为爱玉娇龙,只好洗手散夥,听从其言刻意求官。结果经商虽然发财,官却老弄不成;眼睁睁地看着鲁家的花轿抬走了玉娇龙,真是心如刀割。  他这时方辗转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却灰心丧志,不能为父母报那血海血仇。时又大放悲歌:“天地冥冥降闵凶,我家兄妹太飘零!案遭不测母仰药,使义扶孤赖同宗……”刘泰保责备他没有点儿男子汉的志气,他承认,可就是没法子。  罗小虎点头,叹息说:“真是!此刻若为玉娇龙的事,我能立时跳起来跟几千几百人拚命,但别的事我是一点也办不了!”(中略)刘泰保顿脚说:“怪事!我一朵莲花行走江湖多年,也没看见过你这样的人。谁没见过娘儿们?要都像这样,好汉子都得拴在娘儿们的裤腰带上啦!”(见原书第十四回)  江湖好汉讲的就是“干脆”,可是王度庐却偏爱那些“钻牛角尖”的人,岂不怪哉?他写罗小虎逃避现实,上五回岭隐仙观居住,意志颓唐;不时地感慨,且复自恨 ――“因为他自己深深地明白,为什么偌大的汉子、一身的好武艺、唱了十几年的歌,却不能去报仇;他知道全是儿女私情累他成了这样?”(见原书第十四回)  那“钻牛角尖”、“死心眼儿”的人,前有李慕白,后有罗小虎。作者还借史胖子(即“爬山蛇”史健)之口幽了咱们“虎爷”一默:“你老人家的心思我都知明,当年李慕白犯过你这样的毛病,可是现在他已全好了。”(同上回)  虽然如此,但这只是罗小虎“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痴情表现而已;亦即书中另一小人物“花牛儿”李成所说:“大概你这一身虎力都教龙给吸了去啦!”试看作者写罗小虎于玉娇龙出阁之日,大闹迎亲场面的困兽之斗,便胆勇绝伦,判若两人:  罗小虎如暴狮出柙似的,他扔了马褂,猛跃出人丛,直奔喜轿。立时一片嚷嚷:“哎哟……”官人们个个押刀拦住了罗小虎,他却用弩箭“突突突”连珠一般地射去。一个官人扑向前,他一脚就将官人踢倒;他的靴子也踢飞了一只,由地上拣刀,舞刀仍扑喜轿……那人群似潮水一般的往后乱挤、乱退、乱跑,呼声震天!罗小虎有如一只猛虎,东砍西拦;一只脚光著,一只脚穿著靴子,往前扑、往旁闪,但决不后退!他两眼怒睁,大骂道:“玉娇龙!你这丧良心的女子,忘记了沙漠中的事?忘记了我半天云?”弩箭嗖地向轿子射去,十几个官人挡住轿子。几个官人来捉他,但一群鹰虽然厉害,那里捉得住他这条猛虎?(见原书第八回)  上引这段武打场面十分“土”,但状声状色,仍紧凑好看。特别是罗小虎踢飞了一只靴子,“光著一只脚”仍奋勇向前的拚命精神,既写实又写意,堪称豪气迫人!原来武侠小说也可以这样写;由此方悟老子所谓“大巧若拙”究作何解也。  其实罗小虎在书中最精采的表现是劫持鲁君佩那“一口猪”,执刀焚契(按指玉娇龙卖身契),并逼令鲁某立据自称:“我是人面兽心,虽文官而实大盗!”这一折(第十二回)。作者将罗小虎刻划得粗中有细,虎虎生风,不愧英雄本色。临行时,他劝玉娇龙别伤心,说:“如果有缘,咱俩再相见。你记住了,你纵使变了心,我罗小虎这生这世也决不能变心!”但他岂知当日拦花轿大闹一场,已丢尽玉家颜面!此举徒然加重玉娇龙的“原罪感”,又怎能永结鸾俦呢?  罗小虎身世凄凉,落草为寇,诚然是“命运的悲剧”。好在他还有两个小喽罗――花脸獾与沙漠鼠,不时跟在“老爷”身边插科打诨扮小丑,制造了许多笑料;在相当程度上,冲淡了悲剧气氛。于焉乃使此书亦悲亦喜,令人回味无穷。(五)此恨绵绵无绝期――《铁骑银瓶》  本书为《鹤――铁》五部曲中的压卷之作,共有十九回,八十余万言。它挟《卧虎藏龙》雄浑气势之余烈,更进而演为惊天地、泣鬼神的人间大悲剧。正如白居易《琵琶行》中名句:“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若论王氏作品营造气氛之惨烈,当无过于此。  乍看书名,似乎《铁骑银瓶》是以罗小虎、玉娇龙为陪衬,而烘托出他们下一代人物韩铁芳、春雪瓶(暗嵌“铁”、“瓶”二字)的悲欢离合故事。其实不然!笔者认为,这部书之具有高度文学价值,乃在王度庐出以艺术的手腕,将虎、龙这对恋人“天长地久有时尽”之情,转化为与其爱情结晶(韩铁芳)之间,因种种阴错阳差以致未能阖家团圆,反而幽明异路的弥天之憾。是故,书中韩铁芳与春雪瓶“小俩口”似主实辅,重点仍在写虎、龙“老俩口”既不能共偕白首,又不能与爱子相认的悠悠长恨!今先将故事大要简述于次:  玉娇龙在五回岭上,与罗小虎温存一宵,翌晨即绝裾而去。盖心虽留恋而母命难违,殊不能以千金之躯永为盗妇也。然娇龙不久即有身孕,因恐为人所知,贻羞家门,因此乃投至遥远的张掖城,落脚住店。  说也凑巧,凉州方知府的爱妾也住同一客栈,并已先产一女婴,大失所望;见娇龙即将临盆,乃起异图。方氏假意为其接生,将娇龙所产之子掉包换衣。方家仆妇秦妈于心不忍,乃暗中剪下一块娇龙身穿的红罗内衣,以为他年母子相认之表记 ;随后方氏主仆即雇车逃逸无踪。  娇龙醒来发觉婴儿有异,乃不顾产后的虚弱,冲风冒雪,仗剑追去。眼看已将赶上,那辆骡车却因天雪路滑,滚下山坡,被强盗“黑山熊”的手下掳去。适遇镖客 “金刚跌”赵华升与“柳穿鱼”韩文佩路过,乃将方氏主仆与婴儿救下。韩文佩见方二太太美貌,见色起意,遂起淫心;赵华升再三力阻,二人因而反目。韩文佩乃勾来黑山熊与赵华升争斗。不料黑山熊也看上方二太太,竟强行霸占;韩文佩无奈,只好忍气吞声退求其次,将秦妈娶作老婆。而玉娇龙之子,从此也就跟他姓韩,取名为铁芳,成为他的养子。在这同时,玉娇龙因追岔了路,还在祁连山里,带着方二太太的女婴,到处寻找她的爱儿……     十九年后,韩铁芳已长大成人,秦妈在临终之前取出红罗一块,正待吐露真情,却未容把话说完,便已死去。铁芳只道亲身母亲就是方二太太,至今仍陷在黑山熊之手;乃随养父拜弟萧仲远学得一身武艺,散尽家财,二人联袂上祁连山去救方二太太。行至半途,韩铁芳因为人打抱不平,竟巧遇生母玉娇龙――当年玉娇龙产后追敌,病体失调,风伤蚀骨;这些年来,身体更衰,因号“病侠”。但她心愿未了,不甘就死,她要寻找她失落十九年的孩子。玉娇龙颇怀疑韩铁芳就是她想找的人(因铁芳长得像罗小虎),苦于铁芳也弄不清自己的身世来历,无法求证。然玉娇龙喜其正直侠义,遂决意暗中保护,故此铁芳沿途逢凶化吉。娇龙见铁芳武艺低微,乃劝他跟随自己回转大漠,修习武事,并要介绍一个跟她“相依为命”的人助他报仇;那人就是玉娇龙的养女,方二太太掉包的女儿――春雪瓶。  途中玉娇龙偶然发现铁芳怀中所藏的那块红罗,惊喜交集,乃旁敲侧击多方打探,始确定铁芳果是那被方二太太盗换去的爱子;本待也把自己真正身分表明,又怕铁芳因“私生子”而耻与相认,故忍住未说。二人兼程趱行,未料在沙漠途中遇见大风。霎时飞砂走石,天昏地暗;玉娇龙想要把话说明却已悔之不及,终抱恨死去,手中兀自抓住那方残破的红罗。  铁芳寻着一处绿洲将“病侠”暂且安葬,并将“病侠”遗物包好,赶到尉犁城报丧。他千方百计打听到春雪瓶的下落,前去相认;不料引起误会,几至成仇。铁芳无奈只得含悲重返大漠,雇工制棺,将“病侠”盛殓起来,以尽“朋友之义”。而在此时,春雪瓶却也赶上来,自惭鲁莽,更敬铁芳高义;两人由是心心相,互生爱慕之情。  铁芳有事赴迪化一行,在半途遇见罗小虎,结为忘年之交,却不知他即是自己的生父。罗小虎因要向铁芳打听玉娇龙埋骨之所,遂也赶来迪化。不料春雪瓶因故杀人,罗小虎以为雪瓶即是他与玉娇龙所生之女,乃慨然顶罪,被解往伊犁。  在起解途中,“仙人剑”张仲翊对罗小虎百般凌辱,铁芳热血沸腾,感同身受;盖此时他已辗转得知他即是罗、玉二人的亲生之子,遂打算舍命相救。在春雪瓶率领哈萨克勇士的相助下,虽然杀死张仲翊等恶徒,但罗小虎亦因受伤过重,油尽灯枯,而死在韩铁芳的怀中。  几经周折,春雪瓶亦寻获生母金大娘(即方二太太);惟以其开窑馆,自甘堕落,乃不肯相认。后韩、春二人扫平黑山熊贼党,金大娘愧恨而死。自此恩仇了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为罗小虎、玉娇龙完成了心愿云。   一块红罗多少恨    本书故事情节极富巧思,一开场即写玉娇龙途中产子(铁芳)为方氏主仆掉包(雪瓶)。其后方氏半路遇贼,初为镖客韩文佩所救,旋又为大盗“黑山熊”所掳;方家女仆秦妈乃抱婴嫁于韩某,铁芳身世遂扑朔迷离不可辨矣。然而秦妈暗中剪下玉娇龙红罗内衣一角,却为全书之眼;它除了隐喻子离生母,各分东西外,并以此为引,成为十九年后玉娇龙、韩铁芳母子相认所能凭藉的唯一信物。作者在第一回便写得高潮迭起,扣人心弦!而其伏笔之妙、用心之深,更为旧派甚至新派武侠小说所仅见,因值得我们格外重视。  前曾多次提到,王度庐擅长运用文学象征手法影射及譬喻事物;本书亦不例外。《铁骑银瓶》之“铁骑”系明指玉娇龙所骑乌骓马,暗喻韩铁芳;“银瓶”则明指方二太太所遗银制花瓶,暗喻春雪瓶。再加上那块象征著母子离散、隐含痛泪的红罗布,于十九年后跟旧衣重相缝合――“但是颜色却深浅不同了,人也生死各异了”!益发显示作者寓意深长,耐人寻味。  本书在故事布局上最震撼也最戏剧性的安排是:父(罗小虎)、母(玉娇龙)、子(韩铁芳)三人本因命运播弄而天各一方;在十九年后,父母却都鬼使神差的分别与儿子相逢订交,结为忘年友;又分别死在儿子怀里――“龙”死于大漠狂飙中,“虎”死于大雪纷飞下。这是何等凄绝而壮美的画面!  仅就这两场天愁地惨的生离死别来说,常人施以全力恐亦难尽其一,而王度庐却轮番用血肉含悲、笑中带泪之笔,将“龙埋大漠”、“虎葬冰山”两种截然不同的死法描写得各臻极致。令人彷佛身临其境,目睹悲剧一再上演;却欲救无门,胸压重铅,几乎喘不过气来!如此笔力、如此构思向所未见。其中尤以第五回写玉娇龙临死之际,手中兀自紧紧抓住那块褪了色的红罗布不放;更是力透纸背,感人至深!此所以本书允称王氏“悲剧侠情”小说巅峰之作,非虚美也。“龙”埋大漠狂风沙    玉娇龙在本书第一回中,是以产妇之身明着登场;至第四回,则暗以“病侠”姿态出现。此时的玉娇龙已不复当年偏激任性,她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自称“春龙氏”;除了仍保有女侠的刚毅外,复因逆旅产子而萌生母性的温柔。但她决不愿再触及过去的隐痛;故当店夥巴结差事;提到“在这儿生下个胖娃娃,跟小老虎似的”时,便立刻挨了一记耳儿。盖罗小虎之情只可在梦中追忆,不能“明讲”。这一巴掌打得店夥莫名其妙,却妙不可言。但毕竟那只“小老虎”是她跟罗小虎所生的爱情结晶;一旦发觉被人掉包,她就急得像是猫抓心,非给找回来不可。作者写玉娇龙雪地追方二太太这一折,下笔如风,在在透出一个“急”字:  追!又追了一日,就听路上的人说“那辆车走过去半天啦!”她再追再问,又听人说:“在前面顶多走过去三十里……”更急追,却又听人说:“刚走过去,快走!一会儿就能赶上!”于是她咬着牙,鞭子连声发响,马奔跑如飞龙。(见原书第一回)  然而因方二太太一行半途被劫,不知去向;玉娇龙无奈,只有收养下那“没人要”的小女娃,发挥她母性的本能,像亲娘一样给女娃喂奶,并以雪夜银瓶为记,取名春雪瓶。同时又在手抄秘笈上写下警语:“训我瓶女,切记切记!勿生私情,勿近强盗;宝剑自玩,花月自赏……”再次以自己前车之鉴为义女诫。这些年来,她经营了一片大牧场,人称“春龙大王”。她屡寻爱儿不获,原已逐渐死了心;孰料十九年后却与韩铁芳不期而遇。真个是苍天弄人,一至于此;欲哭无泪,欲语还休!  书中说,韩铁芳生来即兼有“龙”、“虎”之姿,为人正直善良,慷慨好义。玉娇龙以“病侠”神态二度出场,初见韩铁芳面貌宛似“一位故人”,便又惊又疑;经多方打探,却无法求证。因心喜其人,遂有意将义女春雪瓶许配于他,乃邀其同行。途中铁芳因受伤而要敷药;玉娇龙忽见一块三角形的红罗由铁芳怀中掉出来,映入眼廉,她就不禁一颤――作者在此运用“肢体语言”描绘玉娇龙震惊之状,特别细腻动人。先说她一面惨笑,一面拿起那块红罗,就著灯光“仔细地去看”:  忽然那块红罗一下子掉在地上了,她又赶紧弯下腰来去捡。捡了半天,方才拿起来,却勾起她的一阵咳嗽;咳得她眼泪如抛豆一般往下流。她擦擦眼睛,却又斜对着灯光来看韩铁芳……(见原书第五回)  试想,一块红罗有多重?玉娇龙居然拿它不住,失手“掉在地上”!而又“捡了半天”!我们在文字上看不出她内心的掀天巨浪,却从她的一些小动作以“咳得眼泪如抛豆一般的往下流”中,透出无限伤情。  玉娇龙虽然知道了铁芳就是她的孩子,但为了自己身为人母的“尊严”,却不能相认;因此铁芳仍以为方二太太才是生母。从以下的对话中,即点明了玉娇龙在生前始终不能相认的症结:  病侠(即娇龙)说:“我看你对于你那没志气的母亲也不必怎么悬挂她了。”  铁芳摇头说:“那怎么可以?乌鸦尚且反脯,羔羊尚且为乳,为人岂能忘了她的母亲?莫说我母亲是不幸落于贼手,就是她真的是盗妇,难道我还能不认她?”病侠听了,突然变色;嘴唇有点动,彷佛要说话似的,可是没说出来。韩铁芳又说:“儿子对于母亲,应当原谅母亲的难处;除非是私生子,那没法子相认。但无论如何,儿子也得见见她的母亲。即使别人晓得了,也不能够笑话!”(同上回)  嗟夫!铁芳道出“私生子”三字,宛如利剑刺母心。此所以玉娇龙闻言,惨然落泪,终究无颜相认。其“原罪感”又一次表露无遗。  不特此也!当作者写到母子二人西出玉门关,突遇沙漠风暴一折,腕底风雷迸发!绘影绘声,惊心动魄,更是凄惨绝伦:  那风如万牛齐吼,又如万马齐来;更如大山崩颓,石屑纷飞。天跟地已搅成了一个颜色,昏昏沉沉,和长夜之将临。(中略)病侠连人带马在飓风之中晃汤,如大海中的一片秋叶……  她披散着头发,脸如金纸一般黄而发光。她刚说出:“铁芳……你……可知道吗?”突然她又痛苦地一皱眉,两手紧紧地按胸;然而没有按住,一口鲜血就整整喷在韩铁芳胸脯上。血色惊人,冲得胸上的沙子直落而下。(中略)病侠突又将脸儿扬起,脸上、发上都沾着吐出来的鲜血。她似乎是挣死命一般的要说话,然而话还没有被铁芳听清楚,她又一大口血吐了出来。(中略)风声像一群恶鬼在号叫,天像崩塌了下来。地――这不像是地,这尤其不是宽阔的大地;这简直是坟墓,是死人窟!(同上回)  惨!真是惨!玉娇龙临死手中还紧紧抓住那块红罗不放,正如白居易诗句“此恨绵绵无绝期!”而铁芳却浑不知生身之母死于怀中。他感慨的是:“这样的盖世英雄、人间侠女算是完了!”他难过的是:“沿途二人肝胆相照,患难相助,这样的友情世间实在少有。”那知母子幽明异路,竟成永诀。“虎”葬冰山全友义  罗小虎是在玉娇龙死后,才遇到韩铁芳;并因“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而结为忘年之交。这事乍看似甚巧合,实则人生何处不相逢!况以“春龙大王”(玉娇龙外号)之名,威镇新疆;罗小虎旧地重游,闻风而来,亦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诚无足深异。     在《卧虎藏龙》中的“虎爷”,由于终日为情所困,不免“英雄气短”但进入《铁骑银瓶》后,他抛开了花脸獾、沙漠鼠这两个小苞班,一人独来独往,反而恢复了当年纵横大漠之雄风,处处表现出豪情胜概。他听说春雪瓶是“春龙大王”的女儿,便自以为是“亲爹”;春雪瓶用弩箭射他“胡说八道”,他也不恼,心中却乐:“好孩子!你妈妈教会你的箭,如今竟拿来射你爸爸了。”(见原书第九回)明里暗里皆以有此“好女儿”为荣。  他初遇韩铁芳,即自称“老子”(绝!)如何如何,言行极粗犷豪放,活脱一条江湖好汉。当时韩铁芳正为玉娇龙之死及暗恋春雪瓶而心事重重;忽听他“吹牛”说:“她们一个是我的老婆,一个是我的女儿……”就觉得“他不配”!彷佛自己也受到侮辱,便与罗小虎打了一架――岂知打的不是别人,而是情天铸恨的生身之父!  罗小虎骂得妙:“妈的!你还真个要打?我的老婆跟女儿用你来护?”但毕竟父子俩打成了“朋友”;后来罗小虎向他的小友提起当年的伤心恨事,韩铁芳也不禁为之唏嘘,惟始终未通姓名。及至韩铁芳闻知春雪瓶消息,打马飞驰而去;作者写罗小虎随后追赶的一折,口语连变,传神之极:  罗小虎大声嚷著说:“老弟!原来你就是姓韩的呀!我们这里有人在黄羊岗子见过你……韩老弟!停住吧,咱们再说几句话……朋友!春雪瓶就在前面不远,我一定教你追上她。别忙!等我问你几句话……兄弟!韩老弟!姓韩的!玉娇龙的朋友!你站住!妈的,你站住!”(见原书第九回)  然罗小虎亦为天下一大疑情人,他听说玉娇龙死了,登时万念俱灰,了无生趣。是以他在迪化城代春雪瓶杀人顶罪,是意气侃如,慷慨就逮。大丈夫生既无欢,死又何惧?因此他在狱中,从容谈笑,旁若无人,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铁铮铮的好汉固不失英雄本色也。  妙的是罗小虎始终认为春雪瓶就是玉娇龙和他生的女儿,而他却看上韩铁芳的够义气,是个“朋友”――唯有这个小夥子才配当春雪瓶的夫婿。因此铁芳探监时,他就劝铁芳:“喂!你真别推辞!我是媒人,我也是你的老丈人……”王度庐将一个生离死别的场面,处理得是这样的豁达、轻松、诙谐又感人;笑声掩不住泪水的汪然奔流,真是高度艺术化的结晶了。  罗小虎被解往伊犁,沿途饱受伪装官差的恶贼张仲翊虐待。铁芳与雪瓶在天山净海附近将他救下时,他已命在顷刻,奄奄一息。但临死前他仍有令人心折的英雄气概:“我要死……可是我死得高兴!”又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说:“我半天云有好女儿……”春雪瓶否认的声音他听不见,韩铁芳哀声呼“父”他也听不见;他却拚尽余力,一个劲儿劝雪瓶“你快嫁韩铁芳!快嫁!快嫁!别等著他作了官再嫁,别学……别学你妈妈。你,听我的话!当韩铁芳的老婆吧!……嘿!朋友…… ”(见原书第十一回)  罗小虎至死仍不忘他的“朋友”,而要为他的“朋友”撮合婚姻。这对父子,一死一生乃见交情――真可说是世间少有的伟大友情了。  关于“义”的诠释,作者本已在《宝钗金钗》中有“全方位”的发挥;而此书更将父、母、子三者间的血缘关系由亲情的层次上升华,而臻至高无上的“义”境。为了“朋友之义”,韩铁芳千里迢迢赶到尉犁城报丧,并卖马雇工,给玉娇龙制棺移灵;为了“朋友之义”,韩铁芳不但含泪探监,还拚力解救罗小虎,奋身于不顾。当时他并不知虎、龙“老俩口”正是自己的亲爹娘,可是激于义愤,他非这样做不可!《史记.游侠列传》所谓:“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完全可为韩铁芳之写照。而书中描写另一小人物“神手张”双腿俱断,却为了要救被恶贼锁住的韩铁芳,宁冒生命危险,爬着去偷钥匙,致遭活活打死一折(见原书第十六回),尤义烈可风,令人肃然起敬。  一言以蔽之,王度庐阐扬并肯定了“侠义”精神的永恒价值,教人性的光辉照澈天地!它至大至刚,无畏无惧;而又散发出无限温情,似为人间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点上了象征希望的长明灯。这种悲情意构,这种侠风义慨,远远超越前人艺术成就,殆可愧煞《水浒》不丈夫了小人心与美人脸  除了写情写义之外,本书亦穿插了几个滑稽角色;其中特别是韩铁芳的小斯毛三,好贪小利,异想天开!被作者讽刺入骨,令人拍案叫绝!虽然此一市井小丑与《卧虎藏龙》里的刘泰保有本质上的不同,但活灵活现,一样起着药中甘草的作用;乃为这部人间大悲剧增添了三分喜感,颇饶奇趣。  书中说,韩铁芳在养父死后散尽家财,要去寻访生身父母的下落。那毛三心想跟著这位“财神爷”,自己不就是“招财童子”了吗 ?遂执意要追随韩铁芳出门历练,且不住央求说:  “大相公,大相公!您要出门可得带上我。您走到山南,我跟著您上山南;您往北海,我就跟您到北海……唐三藏上西天取经,除了猴儿不算,还得带著个猪八戒呢!(中略)反正我是大相公的一条狗,大相公往那边走,我就跟著往那边走。”(见原书第三回)  韩铁芳被缠得没法子,只好点头。于是他精神抖擞地伺候“大相公”,梦想不久之后自己就成了大管家,别人都得看他脸色行事,好不快哉!他又想:“大相公若是在别处安下了外家,他也得买个老婆;脚儿要多么小,脸儿要多么白――也别太白了,太白就成了曹操了!”   书中一路写小人物狂想曲,无一不妙!像毛三只要一见有娘们看他骑马,便“恨不得在马上拿个大顶(倒立),好叫人家看看他的能耐”。其出乖露丑之处,不一而足。  作者活画小人嘴脸、心性,固是一种洞悉人情世故的嘲讽笔墨;而其描写美人风姿、仪态,又是另一种“文艺腔”――有时以实映虚,有时以虚映实;交互为用,意象叠出,却总离不开一个“花”字。  ●前者如借望山村花景喻人(某种憧憬),乃是虚写:  望山村里桃花最盛,这时开得满村的红云,都像美人的脸儿。向东望去,远远的是表色的高山,又像妇人的眉黛一般。两边碧绿的田禾,随风飘荡,如一幅美丽的衣裙。而那细细的宛转的道路,两旁点缀著蓝的、白的、红的小朵野花,又像是女人身边垂下来的汗巾。小溪的活水像姑娘的眼波,柳丝像娇娥的头;黄莺藏在柳叶底,还清丽地说著那好听的话;东风似女人的温情……(见原书第二回)  ●后者如借物喻人(春雪瓶),则是实写:  她有著春花一般的脸儿,青山似的眉黛,灵活如秋波的眼睛,高低适宜如玉坠的鼻子,珊瑚似的小口。她的特点是清秀,不但不是哈萨克,而且不似北方人。她另有一个特点是喜悦,虽正在策马争驰之时,神色却不像旁人那样紧张;她从容地似向谁作含情的微笑呢!她更有一个特点就是华贵气;她不俗不野,不发悍,也不拘谨小气。她是大方的,如花中之牡丹,鸟中之鸾凤。(见原书第六回)  王度庐并未直接搬用古典文学中常见的老词,像“粉面桃腮”、“眉似春山”或“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之类套语;而是略加变化,局部改良为现代文艺腔。于是“死文字”翻身为“活文字”,便觉口语化而平易近人。其实,王氏真正好的文笔不在以景物喻人,而是用文学象征手法抒情写景,由是形成一幅又一幅的诗画。  ●例一,用素色写意笔白描出诗样的月夜景色:  天空的月亮,已由钩形渐渐地展宽,如同一只船,在那深青的海一般辽阁的天空飘动。星光也显得稀少,一亮一亮的如同银鱼的脊梁,被月映得发亮。几朵的云丝从远天的极处投来,如一条素练似的,将那只月舟牵走。墙角,树梢,房檐,都把影子铺在地下;一块一块,一枝一枝,浸在青色的月光里,斑斑驳驳如水底的石头和珊瑚树。(见原书第五回)  ●例二,用七时绘出人、物交融的大自然风景画:  林外天光大亮,眼前展开了一片无边的碧绿的草原。白云在青天上飞著;除身旁的两匹马是黑的,呼二爷脸上抹的鼻烟是红的,那铁柱子的背脊是紫的,其余地上是如铺著大幅的绿毡。天空是展著蓝缎,云似是高处悬挂著的成团的丝棉。而林鸟被惊飞出,回翔于天空;忽上忽下,尤其使人心旷神怡。(见原书第六回)  王氏才情横溢,又有“新文学”的素养;故每逢写景,多具意象之美。如他写雨天是这样比喻:“天黑沉沉的,跟一块飘满了墨水的大砚台似的。”写黎明却又如此构句:“更鼓渐渐把沉沉的夜色敲破,东方的曙光又洗得窗户发白。”写早晨则更敷陈为:“朝阳的金针刺破了晨雾,山色又发黄了。右侧的大河恍如一个睡醒起来的莽汉,在开始伸懒腰。”可谓彩笔纷披,美不胜收;堪称是当世第一流散文大家,应毋庸置疑。四弦一声如裂帛  诚然,今人阅读王氏书,每嫌其故事节奏缓慢,间或有“裹脚布”之讥。造成这种“婆婆妈妈”的印象,大概是作者惯于故事结笋处重复叙述;以及高潮过后,“余波”拖得太长。五部曲中,前有《鹤惊昆仑》,后有《铁骑银瓶》,都犯了此一大忌。  以本书来说,作者大可在第十一回末“虎葬冰山”之下,“铁骑”、“银瓶”身世大白,结成连理,即收束全书。即或不然,也应在第十五回双侠上祁连山寻仇,春雪瓶地认母――金大娘即方二太太――之际作结。可惜作者又为“梁谋”, 多拖了四回;致使余味全失,令人扼腕!  但无论如何,王度庐“笔锋常带感情”!他是用整个生命来写作,故其笔下真情流露,哀感顽艳;时或笑中带泪,荡气回肠。读他的小说,彷佛是在倾听白居易吟诵《琵琶行》:“千呼万唤始出来,尤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扬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而《铁骑银瓶》尤其是“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这两句诗。  盖五部曲终于《铁骑银瓶》一书;龙、虎“老俩口”与铁芳、雪瓶“小俩口”之种种悲欢离合,无不因各有隐痛在“心”,故无法相认或错认。而老少四人异地同声一哭,皆由于“曲终收拨”时的当心一画;致令龙、虎“老俩口”抱恨终身。“小俩口”固然为二老圆了梦,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亦不能不为二老之伤心恨事而悲也。  总之,综论王氏这套“悲剧侠情”代表作,可谓《鹤惊昆仑》写儿女之情(爱恨交织)最为动人;《宝剑金钗》写朋友之义(各种类型)最称侠烈,《卧虎藏龙》写社会百态(着重刻划市井人物心理)最为透辟;《铁骑银瓶》则集各部之大成,将天伦之爱、儿女之情、朋友之义交融为一体,而臻 “人性”文学之极致。其中唯有《剑气珠光》混迹其间,一无是处,良可痛惜!                                                  ――写于一九九三年初冬&&感谢读者推荐! 作者:叶洪生 &&
目前尚未有任何评论!!}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奔向大海的山贼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