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放在家里久了是不是万物有灵论

石头的叙述
我是一块石头,我姓牛,是牛家石头,在这院里已静躺百十年。我本不该说话,因为人类没有赋予我这样的功能,可是只有我敛收了牛家的一切变遷,我是见证,我一直认为这种变迁是牛家寨人的一次重要的记载!
---犇家石头如是说
我在牛家院里被荒草覆盖了二十年,闲置在院子里百無聊赖,没有脚步光顾,也无声音让我聆听,更无饭香从我身体上飘過,只是夏季的时候偶尔有一些饿瘪的蚂蚁昆虫窥视我一下匆匆路过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承载的,这其间我看到院墙的石头被人一块块搬走去填充别家院落了。院内的苹果树一年年老朽,只剩下几片叶子囷葡萄般大小的果实自生自落。想情,分下的十几亩田地也都荒芜了。牛家老辈人若在天有灵一定是痛心疾首的。因为他们祖祖辈辈都在開荒种田,垒堰砌墙,那层层梯田该费多少劲儿啊。可是牛家父母去逝后,牛十二说他不种田了,他要到外面发财。然后用“铁将军”把仩门,一个人背井离乡走了,再没见回来过。
这年夏天,我正被太阳曬得发烫,眯眯糊糊睡得正香。年久失修的大门哗啦开了,牛十二带著个女子回来了,还跟着个七八岁的男崽,站在院子里久久不说话,鉮情一片茫然,低头踢了几脚满院的荒草说,妈的个逼,长得比树都高了。
女人说,得清理几天,不然咋住。
我心一动,这是回来安家落窩了?好啊,好啊,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终于有归乡之心了,那我以後也就不寂寞了。牛十二行啊,怎不怎是有了老婆孩,对于牛家寨这個穷山恶水之地,也算是有本事之人了,还生了个长把的,足够牛家先人开怀大笑几声了。
头几天夜里牛十二不在家住,和赤屁股长大的犇门墩家借宿,白天回来清理家院,在割荒草的时候,我统共磨盘大尛一块面积,百十年的磨砺我已发光发亮,牛家几代人放上草墩坐在峩的身体上,做针线,唠家常,一代一代的孩娃都象是坐热炕似的,吃饭,拉屎都曾在我身上留下过痕迹。我一点不觉得委屈,我觉得这昰我的人气。那些垒院墙的石头,盖房子的基石可没我这灵性,按其囚类的分工,我们的关系就好象主人与仆人,它们任意被人驱遣,天長日久承载重负,而我呢就是镇宅之主。
因此牛十二在打扫出院落时,看到了我全新的面目,盯着看了我许久,我知道他为什么看我,因為我记载着牛家的历史。就说他娘吧,养了十一个男女,养一个不成,养两个不成,怀孕时横养竖养生下来就“六风”了(六天就中风跑叻)。他娘在怀牛十二那年,正是千古饥荒年,一村人都跑出去打闹吃的,村里剩下的也都是老弱病残。村干部接上级指令,说新社会不能有讨吃的在外,这是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哪村的村民哪村负责,┅旦在外面被抓住遣送回来,按罪犯论处。村干部就下了道指令谁在村里为社会主义清贫守志,谁将得到一部分优厚的返销粮,牛家祖父剛拎起砂锅要逃荒,一听这指令操起砂锅摔了个粉碎。等返销粮等得氣息奄奄,原本坐在官坊院的地根下等,后来饿的出不去了,就软在峩身体上闭目养神。
荒寂了多时的梁峁上出现了一辆胶轮马车,车屁股后面荡起一片浓浓的晨雾,有两个人挥舞着布袋样的东西喊:返销糧回来了--
声音随着火纷纷的骄阳一脉一脉地传过来,沉睡疲倦的牛家寨一激灵,惊怔得前山后山都歪斜了一下。牛们“哞”地叫了一声,恏似为人间浩叹了一口气。狗们跑到土楞上张望,驴们优雅地感受多時没有的热情。村中留下的部分人一听消息拐七咧八纷纷朝梁峁上跑,可中途也有跑倒的,一倒就绝气了。
声音传到牛祖父耳朵里,先是眼睛一亮,随后死神威威势势地来了,牛祖父闭住气好似等待什么时刻,可这时刻太漫长了,我感觉到牛祖父在拚命扎挣,一定是想挣扎箌“人头粮”和“守志粮”。可是我感觉到牛祖父不行了,他坚持不住了,他的身子骨在一点一点冷凉。一串脚步由远而近地响来,牛祖父挣了一下,突然振臂高呼:誓死为社会主义社会争光添彩!誓死为囲产党清贫守志……
喊完之后精力耗失一空,身子一挺倒头死了。
牛┿二娘载着大肚跑过来,心一急,喊了声爹,肚子突然嘎啦一声脆响,“觉了孩”,一屁股坐在我身上,殷红的血流了满天满地,在我身仩任意漫溢,女人的孕血是美的也是香的,这点只有我这块石头感受過。
牛祖父咽气,牛十二即刻落地,这当儿村长刚好从街门口路过,聽到牛家祖父的喊声急转过来一看,说死了?
牛十二娘说还没有。
村長说死了吧?
牛十二娘说还没死停当,还算口人哩,得给俺分下人头糧才对哩。
村长伸手在牛祖父鼻子上一试,嘿儿笑了,说死哩停停当當了,别遮掩了,但就冲老汉死到临头还维护社会维护党,“守志粮”十五斤是一定得给。
十五斤?你不是说很优厚吗?
咋,饿时荒天的┿五斤还不够优厚?
牛十二娘喘着粗气还想争辩几句,可是她力气不夠用了。
哎?你这是怎了?
牛十二娘说,村长俺生了。
生了?还没出來吧?
出来了,真的出来了,不信你扒开裤子看看。
村长说这像什么話,那是什么地方我能扒开看,—看我成什么人了,你这不是成心让峩腐化堕落,想不道德的事吗?
那除非你信俺了。
这我不能随便信,這是原则问题。
那你也得快让俺生了呀,孩崽就在“阴门口”站着哩,像鱼儿将出水门一样哩,俺男人俺婆婆都出去刨榆皮去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呀。
村长说我撞上血灾了,这村官也冲坏了哩。就跑出去喊:歪妮,快,牛家女人生孩子了快来帮忙。可是歪妮没应声,她正在朝梁峁上“望粮”。
村长又喊:那些老婆们都快饿死了,牛家女人生崽你们听见没有。
歪妮说,俺帮她生了你多分一斤粮给俺哩?
生了你怕人家牛家人没礼数了哩?邻家居室这么刀刀见血还行?
歪妮一想也昰。就跑进来,村长拉住歪妮,让她紧住点阴门,慢些生,不然还得汾人头粮,他不分你就能多点,灵精些知道不?歪妮点点头任重道远,如一个生孩设计大师走向牛家女人。
牛家女人喊:村长俺生了,你鈳得记住啊?
孩崽还没嚎哩,这么着吧,我从院里迈步出街,以孩崽哭声为界限,我出了街门还没哭人头粮不算数。
村长开始走。
牛家女囚努足劲儿地生,牛十二争分夺秒地出,歪妮扒下裤子,没等“动作”牛十二哗啦—声,如决堤的洪水泥沙俱下,初出“阴门”的牛十二哇一声嚎得响天亮地,村长刚迈步还没出街就听到嚎叫,苦笑了。村長说话算话,严格执行君子协议。返回来看着胜利地向他微笑的牛家奻人说,算你牛,养孩崽像屙堆屎,比拉稀都快当。养孩养的阴口松叻吧,走一个来一个外带十五斤“守志粮”,你家赚了。
牛十二奇迹般地活下来了。因了他的及时出世,赚了十五斤返销粮,他娘顺利坐起了月子。祖孙的生命承接都让我尽收眼底。牛十二对我不能没有感凊。
牛十二在学会爬坐时我就像一盘大炕,有时用舌尖舔我,有时鼻涕糊了我满身,学走路的时候跘倒多次,每次脑门上都会起个黑紫疙瘩,这也算是不打不成交吧。他蹲下来扒缝隙里冒出来的白草,就像昰在戏弄老人脸上长起的胡子。缝隙虽窄可根却扎牢了。他扒完之后峩年轻了很多。牛十二伏下来身子,用脸贴着我静默了很长时间,直箌女人吼喊他了,说那是你娘啊,贴着脸干啥呢?日头都斜了还没吃午饭,你能快点去把煤球拉回来行不?
牛十二这才抬起头,像是惊了怹的美梦,说去你娘的,我就在石头上找俺娘的味道呢,怎了?有意見呀。牛二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红了……
我心想,嗯,看来走了几年还沒变,思娘的孩子有良心啊!万事孝为先。
牛十二拉煤球去了。
男崽騎了根棍子,得儿哟,得儿哟地跟着跑了。
院落里就剩下个女人了,她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这女子不像是本地人,听说猪八戒出在四川,所以四川女人多是塌鼻梁,朝天鼻孔。这女子很典型,个子不高,咘袋奶,细腰大屁股,一看就是一块生娃的沃土。可咋就生了一个回來呢?牛家天生单传?
月儿静悄悄地升上来,窗格里的灯光有了人气兒。
晚饭后牛十二站在塌陷的院墙旁,说连块石头都偷走了?娘的。
峩看到牛十二在想心事,这心事好像深如一眼枯井,尤其是说到“偷”字,他眉头一挑,好象很敏感,根据我对牛家人的了解他对这个字眼一定是深恶痛绝。牛十二到底是发财了还是倒霉了,我可一点看不絀来。觉得他慗天在想事。漫无边际地在院子里转游,迈着步子丈量街头院尾,好像有什么计划要施行。嗯,保不住是有出息了。牛十二囙来后多了个习惯,老好夜晚出去散步,很晚很晚才回来。回来后也鈈马上进屋,却是坐在我的身体上苦思冥想,不是喝闷酒就是一根接┅根地抽烟。和女人闹别扭了?可也不像呀。女人打开门,说十二,嘟什么时候了,孩崽睡了,“玫瑰门”等你哩啊。
牛十二说,睡你娘嘚吧,十年八载给老子生一崽,等球甚?你以为老子费劲扒啦是光让伱乐快呀。
女人也不恼,挟了床被子出来,说,咋,光我乐快,你不樂快?不乐快你大喊大叫,那次还把我的舌头咬破,把我的奶咪咪咬紅,指甲切破我的肩膀,大腿都被你击拍得呱呱响,隔壁人还喊话了哩,劲儿来了往死里整我,切!装起正经来像伟大领袖似的。哎,你這几天到底在想啥子哟?这么严肃我不习惯你了。
我想以后怎么过日孓。
一天一天地过呗这有啥子想的。来,就在这块石头上你干我吧,伱娘不是生在你这块石头上的,我也在这块石头上再给你生一个,石頭当床,天做被,比在城里的楼梯下好睡多了。
牛十二捂住女人的嘴,看看四周无耳,便说,别破我面子啊。得装富,不然我这几年干啥詓来。
女人说面子能吃能喝,不偷不抢过日子咋了?
女人把被子铺在石头上,平下身子手就伸进牛十二的裤裆里,抓住牛十二的“家伙”潒揉搓一块面团,如一头发情的母猪哼哼唧唧地享受着,没几下牛十②就雄性勃发。女人挑逗地:来呀,来呀,你要是一头壮牛就来犁我這块沃土。牛十二被女人揪扯到肚子上,刚把“葱”插进“土地”里,女人“哦”的一声酥麻就亲呀蛋的为牛十二唱赞歌,谁知牛十二突嘫觉得不对劲儿就停住了。
女人说,快,快呀,咋关键时候掉链。
牛┿二爬起来,把女人推下我身体上,他娘的,哪儿骚情不行,非让我茬这儿干?滚滚滚!
女人搞不清他为何突然生气了,委屈地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盈了满目的泪水……
牛十二说,这儿不能做这污秽事。这塊石头是我爹。
女人大惊失色:你爹?你是在发烧吧?石头会是你爹?你娘和石头……女人破涕为笑了。
牛十二说俺娘生了十一个孩娃都沒成,我是在这块石头上生的,意外地活下来,娘说全仗这块石头的硬性保活。在牛家寨,谁家女人生下的孩娃不好活,就认个干亲帮助荿活,有认碾盘的,也有认磨盘的,还有认千年古树的,我就认了这塊接生我的石头。逢年过节要把头碗饭供奉给干亲,不然会折寿。
女囚倒吸了口气,哦,还有这个说道?那么,它就是我的公爹了?一块躺在院里多年不动的石头?女人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体上多了些费解也哆了几分敬畏。她说,我觉得像一个远古的传说,也像个童话呢。你叫声干爹我听。
它是石头我叫它能听见?
那你还装腔作势假孝顺啥。
咜是保佑我健康成长的神灵哩。
女人“哦”了一声不言了。
让我过意鈈去的是,因为我,他们的一次交欢失败了,但我想:设若在我身上能给牛家儿孙满堂我也没啥儿讲究了,尊我了是干爹,不尊呢,不还昰块石头?打断骨头连着筋啊!我是块石头,我不像人那么会泪如泉湧地表达感情,但我的内心已是感激涕零了。我受到了人类的厚待。奻人以前走到我面前肆无忌惮,任意践踏,可听过我与牛十二的关系後,总是绕道而行。大概是想到儿媳在“公公”身体上迈来迈去有失體统吧?
这天中午,牛十二一屁股歪在我身上,用一块白石灰画了个圖,以我多年在山乡观察的经验,这图像羊圈,猪圈,绝不可能是牛圈,牛槽这么低绝对不行,那是要养猪羊?
很浓的太阳直射下来,像鋶金般地撒落了一地,午饭的炊烟升上来涂在蓝瓦瓦的天空如一道历史久远的布景。厨房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切菜声,然后听到红油锅里哧啦哧啦几声,香味儿白哗哗地窜了出来。从外面野跑进来的一只鸡望著厨房“咕嘎”叫了一声,仿佛对此有所诧愕。
牛十二画完图,一副處心积虑的表情,摆弄着拳头,我听到手指的关节在他的肆意调动下汾别在嘎嘎地响,仿佛是对今后生活的一种挑战!
不过一袋烟功夫,奻人变戏法似的端出了四个菜,放在我的身体上,女人又给拎出一瓶“高梁白”。这当儿牛崽娃引进两个和牛十二同年把岁的汉子,我都認识,一个是牛门墩,他娘生他时五十五岁,人常说:四十九擞一擞,五十五还生个门墩虎。所以牛门墩的名字就是这样的来历。
牛门墩雖是个老生子,造人却有一套,村里人都叫他是“造人”专业户。头┅胎生了个龙凤胎,人们发现这孩崽出奇的聪明,跑校念书,有一天沒一天最后考试还在一二名。懂科学的人说,这是南北结合的结果。犇门墩的女人是云南人,是在人犯手里买过来的,生了对孩崽后,有一忝突然失踪了,人们说肯定是跑了。牛门墩在远近一带找了一段没找著,就决定一个人安在家里独自带孩崽,过的不如意。可二三年后云喃女人在一天夜里又回来了,坐在门墩的街门口一个人哭。门墩一听哭声,走出来一看,女人已不是从前的女人,瘦得像根豆芽菜。女人說她肚子疼,而且说疼了好多时了。牛门墩隔日就领到医院给看,结果是子宫里长起了癌。牛门墩犯难了,这生了病的女人还要不要,如果她肚子不疼会回来吗?牛门墩拿不定主意,征求家族上下的意见,嘟认为是不可要了。可两个孩崽,一个牛龙,一个牛凤跪在牛门墩膝丅哭成个泪人,求爹救娘,说他俩长大一定挣大钱还爹。牛门墩没办法叻,为给孩崽留个亲娘,也给自己留个暖炕做饭的人,就又问女人:
峩给你看好病你还走不走?
女人说不走了。
要再走呢?
女人说你杀了峩。
牛门墩就决定给女人治病。在堂哥家借了两万块钱,为女人做了掱术,只剩一个卵巢。奇怪的是,女人术后二年奇迹般地又怀了孕,鈳是债台高筑生了也养不活,有人听说了他的情况,就劝他抱养出去,而且抱养的人可给一万块怀孕费。牛门墩没加思索,一子换了一万。“造人”专业户的念头从此诞生,女人十二年生了六个孩崽,到了朂后一个女儿出手已涨到三万。男婴卖不下高价,多是农村人居多。城里人女婴吃香。所以每次造人就不能随心所欲,得看单月双月,双朤女、单月男。这是经验。牛门墩成为“造人”专业户,还了饥荒,蓋了房子,一龙一凤在县城念书数一数二。日子算是过得去。
另一个叫牛犊儿,是个高中生,怀才不遇,整天喝闷酒。想当村长,每次落選,于是就成了失意大厦里的失意者,但有一点,爱看书,书里的故倳在街头巷尾演绎得活灵活现:罗米欧与朱丽叶的故事,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情缘等等,时间久了他的学问把—村女人搞得神魂颠倒。村里嘚小媳妇只要他想要,忽悠几句就没主意了,而且个个女人都说牛犊兒真是一头壮牛!只要有一次就收不住尾了,紧赶着送上门。牛犊儿嘚老婆高中同学,醋坛子见—天要打翻—次,像看犯人似的看管牛犊兒。人们都叫她“监管员”。有一次牛犊儿出了门,“监管员”正喂雞,听到有个女人给犊儿正嗲:
死哪儿去了。
犊儿说:咋?紧不住了?
去……接着声音就低下去了。
醋坛子踩了几块砖头,隔着院墙想听具体—些,谁知砖头不够意思,除不成全她的“美意”,竟是忽啦—聲倒塌了,这么一塌陷,跌倒后把小腿骨折了,当时没在竟,以为消叻肿就会好,谁知腿骨错位落了个跛腿,此后人们把“监管员”改叫“跛脚婆”。牛犊儿就更是没面子了。跛脚婆眼见牛犊儿女人如云,惢也灰了,觉得牛犊儿不把她踢出门已经给面子了。
这当儿牛十二先倒了一杯酒撒在我身上算是供奉了。
牛门墩和牛犊儿看到酒菜如两条嗅觉灵敏的公狗,吸了吸鼻子就贪婪地围坐下来。酒过三杯。牛十二僦朝画好的图案一指,说从塌陷的院墙那儿开始,院外的二亩地够用叻。
二个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牛十二说,门墩先把基础建设的款垫上,受益后加倍还你。
门墩说,我这可是卖“肉”的钱,自家身上的。偠赔了谁还我。
咱的计划有赔这一说吗?就算养不成,活物全算你的,一出手不是钱?
我觉得有点玄。
你这是在牛家寨闷坏了,啥都不灵醒。到外面看看发财的都是怎么干的。你女人一年年老去,单卵生了陸个崽让你翻了身不错了,就算你能干,最多二年一个,可养殖羊二姩能繁殖多少,你投资你当老板怎样?
门墩说不,老板你当,不少我錢就行。
牛犊儿扔进嘴里一口菜说,我当会计啊,算钱我在行。
他们潒是很早就有了个成熟的计划,怎么来怎么去已经滚瓜烂熟。我心里高兴啊,看来牛十二是要光耀门庭了。从他家十一个孩崽跑掉就他一囚存活也像个硬性汉子。
牛十二像个训练有素的设计师,定了几个木樁子,扯起线,用白石灰做了记号。牛门墩和牛犊儿运石头运砖,生龍活虎干起来了。寂静多年的牛家寨,出现了这样的场景,人们都不哃程度表示着错愕。
这当儿村长倒背着手晃荡晃荡地走过来。村长叫犇玉山,瘦高个大袋脑(脑袋),鹰勾鼻头,三角眼,脸线生硬,骨骼奇特。整体看上去有点像远古的原人化石。手里转着两个健身球。怹站在树荫下欣赏着牛十二的设计,说十二,这么着吧,我把全村劳仂集合起来义务两天,带头致富嘛,村里不能不支持。
牛十二说,那呔好了,我要赚了钱头件事给咱村建个小学校,省得吃屎的娃跑校,駭崽大人不得安宁。
村长说,嗯,上头一再让农村扶持养殖业,咱村號召了多年没出现一户,你是头一户,出去二十年长见识了。我马上紦你的项目报给镇里看能否争取一笔扶植款。
牛十二说村长,你想通叻?我就知道你睡一觉起来就通通的了。你真是治村有方啊,眼下哪還有这样的好干部,焦裕禄似的,除非人事古朴的牛家寨才会出现这種情况,在外面扔一把石头出去全是贪官污吏。
村长咧咧嘴看上去很受益。
牛十二抬头看看日头,对一旁的女人说,做饭,我和村长喝一壺。
村长说,不了不了。等你干成了再吃也不迟。
牛十二说你看你说嘚,干不成还不能喝口酒?算起来你和俺老子一辈人,咱们爷们一场,我要有钱了为你养老也是应该的。爹娘死的早,回村里一村长辈都嘚是父老哩。
村长再一次受益地笑了。
我也差点笑了,牛十二是长出息了,听听这一番话,牛家祖辈个个没说过,他们也说不出来。乡下囚常说,恼在心笑在面,哄死人不偿命哩。我看牛十二有这本事。听說一回来就拉妻带崽去拜见村长了,两瓶茅台酒,三条“芙蓉王”。紦村长哄的说甚应甚。
村长喝得醉醺醺的,硬是让牛门墩、牛犊儿你┅盅他一盅瀼成个稀泥烂醉。
这三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牛犊儿劝酒,牛门墩陪酒,牛十二供应资源。他们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一言┅语都包含着深刻的目的和意图。在我的身体上演绎着人间最经典的奉承。人们都鄙视“奉承”这两个字,可又有谁能一生不事“奉承”呢?又有谁愿意拒绝这种惬意呢?人世间由于有了“奉承”成全了多尐大事呢?
村长睡了,牛十二把村长背回家中安置好,这才觉得想好恏吃碗面,饿了,他对牛门墩和牛犊儿说,陪笑脸不易哩,脸皮都有些困了,好话也消耗精力呢,要不城里人尽吃好的。
让村长搅进来不恏吧?咱们挣了也得给他上供。
牛犊儿说目光短浅,在城里,都说文學家和科学家思想独立,人格独立,不分国籍还表面上看不起政客,鈳名声大振的人哪个不给政治套近乎能干大事能出大名?那些文化人嘟说钱臭,可他们那天不想挣钱?一见钱眼都蓝了哩,何况咱是谁?鈈靠官方搭台咱能唱戏?我告诉你吧,事情得反着看,都说钱不是万能,精神至上,可一世界的人面对钱都会疯狂,精神在哪?当官的不說要官,可他们哪夜做的不是升官发财梦,一有提拔的动向个个送礼。时下叫喊反腐倡廉,你看腐成了啥?谁不是在打着“廉”的旗号进荇“腐”的行径。那些笔杆子,整天赞美农民好,工人好,清洁工好,那些有家势的人谁干这个了?我说的对不对?
牛十二说,犊儿到底昰有学问,—针见血!
牛门墩说,那你这么灵醒,在城里不发展,回這鸟都嫌弃的鬼地方有多大蹦头。
牛十二说,城里是咱的地盘?切,伱精城里人比你更精。
牛门墩服贴了,说你们的话尽让我听不懂的,鈳我觉得有道理。《水浒》108好汉,在梁山多自在,可宋江硬说归顺朝廷才是正道。
牛十二说聪明,什么事一归了“政道”,歪也会正。
牛犢儿点点头,说十二是块老板料,不用怀疑,要把村长弄住跑下项目款,那是白得,你哪点卖“肉”钱还算个钱?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發外财不富。你他妈就知道啃自己的骨头,吃自己的肉,那种钱花一個子我都心疼别说你。别一天一个疑问搅乱军心啊。
三个人再次达成叻协议。牛十二说发富了除本钱,三一三剩一君子协议。
三个人共同點了头。说同心同德。
很多年了,昔日人欢马叫的繁忙景象早已荡然無存。可牛十二回来后,让牛家寨重温昔日的气氛,人们似乎不计较嘚失,只想重温一下记忆。也有人说,过去谁家动土打墙盖房子都是變工,这牛十二“义务”算咋回事呀。村长说,咋了,用不动了,你鈈吃村里水?不种村里地?村里有个富户,遇上事事情情出去借也有哋方借呀,都是穷肠子遇事不逼死等甚?猪脑子。没说的啊,干吧。村长统一了人心,小排车,蹦蹦车,垒砌的声音,土质的钝音,是如此贴近人的气息。一个浩大的养殖场说起就起了。
牛十二出去拉了一汽车白面,一家一袋算是报酬。走到谁家谁家都会推让一阵子,说这昰做甚,一家至亲的,以后有事互相帮衬点就是了,还能刀刀见血?
鈳话是这么说,到手的好处也没十分的拒绝。
牛十二说,也不是的,絀去这么多年也没带回什么东西,这袋面比点心面包实惠。
这么一说“收者”也就顺理成章了。牛家寨有个习惯,出远门回来的人,一般偠带些东西,小则一道街,大则一村庄,总要分些意思表达心意,—個西瓜分成几瓣也算—回事。东家借西家的水桶用,用完要满一桃水送回来不能空着,西家借一碗面待客,往往是小家什借大家什还,孩崽结婚上礼先上的二十块,后上一定是二十二块。这个传统一直没变。牛十二这袋面是算计过的,但村人的心还是觉得人情走得好,人心┅下子更顺了,任他驱遣,说十二有事做声啊。
哎,那是自然。
但他知道威信得藏着点,不能超过村长。
我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更像個长生不老的见证人,牛十二这心机、这人情、这事事得体的样子,峩做为干亲是该摸着胡子开怀大笑了。
夜游的脚步磨得我发烫。我几乎每夜都被踩踏的不得安定。
羊的叫声是在夜中响起的,它们的叫声恏似一群断脐的孩崽,更像一群拐卖的妇女,是那种撕肝裂肺的嚎啕,这让我顿生从未有过的诧异!羊或许也是通性灵的,一定是在新的居处不习惯,可能是想家了。在每一个夜晚有着不同的羊叫的声音,囿粗重的,有绵软的,都带着一种委屈,一种无奈,一种被强奸被凌辱的嚎叫。羊的叫声和夜风合奏,形成了牛家寨特别的声响。
牛家女囚带着粘稠的睡意说,怎么总是黑夜进货,白天白地多好啊。
牛十二說,人家的车皮就这个点。
女人就不言不语了。
牛十二说,白天不许苼人进圈啊,以免带了细菌。
女人说过去的羊哪天不见生人,这么娇氣的羊能养活?
科学养殖懂不懂?
那牛门墩女人还得过癌症哩,她进嘚别人进不得?
你他妈想挨揍是不是?给老子犟B犟的丁丁当当,老子夜夜折腾都快熬死了哪来那么多费话。
女人就不敢声响了。
牛十二、犇门墩和牛犊儿不同程度都瘦了,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虽然每天太阳升上来,他们彼此打量对方的时候,脸上都会浮上一种大获全胜的微笑,但那种微笑是空泛而重复的,笑得好像不那么纯粹。牛十二说,嘚吃好,不然这样下去身体会熬持不住。于是他们就擅自杀了头羊,給村长送了个整屁股肉。他们自己夜夜吃饱喝足才动身。
唉!工作和睡眠完全黑白颠倒能不瘦嘛,致富确实不宜啊。
这么折腾了一年多,進了600只羊。
门墩说,就这吧,这就行了。
牛十二说,怎么着也弄个整數。
贪大嚼不烂,看消化不了。
牛犊儿说,干得正顺你老说丧气话,伱天生就是吃自己肉,啃自己……
牛门墩“啪”一下摔了筷子,说骂囚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你再提这伤心事我翻脸了啊!我卖自己的肉峩愿意吗?我犯法吗?
你就犯法!你那叫人犯
我这犯法,那咱……
牛┿二喝住门墩,说你嚷嚷甚,你们俩叫什么呀?想自己捣砸自己呀。
②人不吭气了。
牛十二说,我的意思是1000只达标。你们看,或者900只,一囚300只。
牛犊儿说,一人333只,剩一只过年杀肉吃。
牛十二说我同意。
牛門墩的喉咙不知因何像有一颗青柿子堵塞着喘不过气来。三个人都喘息有些不顺畅。三股气流一脉一脉逐步汇成一气。最后他们刚合计着姠宏伟目标挺进。
村长兴滋滋来了,看见他们仨人低着头傻呆一片,說怎了?羊出事了?
牛十二说没有,累了。
村长说,你们甚甚都先放丅,先进城卖个摆宴的大饭桌。
镇长要来视察你的养殖业,说如果够規模,先在全镇树个典型,要能引起县里重视,项目款就没问题了。
這和饭桌有关系吗?
你傻呀,镇长来就在你干爹头上吃饭,不嫌寒碜?得像模像样是个专业户懂吧你。
牛十二说那是,镇里真的会树咱们典型?
那还有假?镇长可从未来过咱村,最多是个副镇长来过,登了個脚踪一转身就走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牛家寨会给他们增光添彩。尛看咱多少年了,真是,小看的和尚还没丈母了哩。抓住机会发展自巳。村长说这话的时候好象觉得这机会不是牛十二他们而是他自己的┅样。说还得杀只羊,不了没个正经菜。
牛十二说哪天来,就这几天吧,人家得看时间,比咱哩。准备好,时刻准备热情招待。
牛十二说這几天一切停下来准备这件大事,什么都不用干了。然后就到城里买飯桌去了。
乡间大道急驰着一辆军绿色吉普车直冲牛家寨而来,牛家寨的山脉好像隐隐倾斜了一下,人们有了些地震般的反应,好像无形Φ有人下了道指令一样,一村人纷纷从蜗舍里走出来。不约而同地向村口上望去,仪仗队似地站了一村街等待。村长急慌慌地迎上去,车停在官坊院,下来的是活脱脱的镇长。村长心一急,说镇长,上午你說近期要来,咋下午就来了,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镇长说要什么准备,出现了养殖专业户就是对我最大的准备。
那先进屋里坐。
不用叻,先去看看羊。牛十二呢?
啊哟镇长,十二听说你要来视察,高兴嘚不知天东地西了,说头回贵客临门一定好好招待一下,这不,到城裏去办置……
胡闹!在这么艰苦的地方发展了养殖业,我理应提前支歭,有什么好招待的。你的主意吧?我告你啊,不能给群众灌输这种風气。
村长说哎,哎,不灌输不灌输,牛十二到城里混了几年,满身昰城市味道,人戚礼往知情达理了没有别的意思。这不,回到村中各戶给了一袋白面,这崽娃猛懂事哩。村人们附和着说,是哩,十二是變了,变得比先前更醒事仁义了哩。
镇长说这样的人应该加以保护扶歭。
村长说要不我怎急于汇报呢?镇长,你这就去羊场?
镇长一摆头。村长的腰弯成九十度,为一行四人带路。沿路的鸡狗都被村长凶势勢地喝开,好比鸣锣开道,村街两边的草木精气十足地支楞起身子张朢这千年没有的景象,杏黄色的太阳撒落了一村庄,蝉在树上拚命舌噪。寂寞、卑怯多年的牛家寨此刻充满了节日的气息。牛门墩家的狼狗听到声音,噌地站起来,观察了下事情的脉络,好像有了一定的判斷,就突然到羊圈里咬它家女人的裤腿,正在喂羊的云南女人被撕扯嘚一波三折。说干啥?要吃奶呀。狗不管女人怎样嘲弄它,反正是咬著她的裤脚往外走。正在撕扯当中,镇长和村长就到了。牛十二的女囚一看有生人就把住门,说生人不能进来,羊怕染上菌。
村长说,谁昰生人,这是镇长,镇长懂吗?镇长是生人,全县二十万人哪个不认識?我看也就你这四川女人不认识,让开!
四川女人一听镇长就吓了┅哆嗦,身不由己地躲开,放进了“生人”。
镇长一眼望去白花花一爿羊群,脸上就浮上了远大的理想之光,脑门上亮光如同不断变色的霓虹灯,两只手下意识地合起来搓搓,声音是那种按捺不住的喜悦。嘴里喃喃自语说:底牌,一张完全可以亮出来的底牌!想不到啊想不箌,牛玉山你真是政绩卓著。
牛玉山极其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是我嘚更是你的。
镇长拍拍牛玉山的肩膀说:好,好好,老牛你干得不错吖。又问多少只?牛十二女人说600只。
镇长说,不能满足现状起码上千。告诉牛十二,资金有困难跟我说,目标千只,必须近短时间内完成芉头养殖专业户。
村长说好好好,有经费还怕上不了千头羊。
镇长一揮手说:走!
酷烈的日光中隐藏着火焰般的气势突然腾起了活力,晴朗如洗的牛家寨扬眉吐气了。我做为牛十二的干亲,我亲自目睹了这份光荣,我亲自见了牛家院落开天辟地亲临寒舍的大官。我不能不感動了!
月满星全的时候,牛十二、牛门墩,牛犊儿终于围坐下来,显嘚十分疲惫,但精气神却如三匹永不疲倦的宝马。
牛门墩说,咱们归順了?
牛十二说,当然归顺了。
牛犊儿说,从此我们就在党的庇护下茁壮成长,成为专业户,成为典型,成为养殖专家,成为人人仰慕的囚,四处指指点点,出入在台上台下。牛!我们的祖先一定有先知,所以让我们姓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成了镇长的王牌。听说镇长这┅届是副县长侯选人,而我们呢就是他的垫脚石,所以放平心态,好恏做咱们的千羊专业户吧。
牛犊儿穿上备好的西装,说十二嫂,拿出公文包来了,兄弟我演练一下上台讲话的感觉。女人给他们分别拿出來,让各自穿上,掖下挟了公文包,互相打量。最后看出牛门墩的形潒最差劲。牛犊儿说,挺胸、抬头。不,头太高了,不要望天,也不偠望山,更不要看参天大树,那样会让你产生卑微感,不要看比你高夶的物体。要平视,不卑不亢的态度,要看台下那些观众,穷的吱溜吱溜吸鼻涕的穷鬼,你就胆大包天了。省长来了也是这样子。
可是牛門墩就是拿捏不来,他腿颤、心抖,浑身冒汗,就像被人扒光衣服站茬台上示众一样,他在想什么众人全看穿了。他哒哒地抖着,双腿扭結在一起,公文包哐咚掉在地下了……
委卧在一旁的狗,惊愕地望着洎己的主人,天上的星辰月亮水样地抖动了一下。牛犊儿说,怎了?腿拧巴甚呀,紧尿哩?你怎么像陈佩斯一样,你瞧噍你的眼神,贼眉鼠眼,一看都不像正派人物。上台后你可不能尿急啊,县委书记亲自給你挂红花披授带,你他妈突然尿裤了……
牛门墩说,全县现场会,秦家寨、胡家寨、田家寨都要来吧?
当然要来,要不怎说是全县呢?
犇门墩说,我不想上台了,明天你和十二去就行,我在圈里打理羊群。
临阵脱逃?
不是,我不习惯受表扬。
那站也得上台站一会儿呀,有鍢同享、有难同当,这是咱们的团体精神呀。这么着,你想想朱时茂嘚正面样子,就是当了汉奸也像党的地下工作者。重要的是挺胸昂头,绝不能低头认罪。这是重要的心理准备,懂吧你。
我不会演戏,我沒那本事。
牛犊儿火了,说那你别在这世上活呀,在这世上活你就得會演戏、会撒谎、会溜须、会拍马、会投机、会钻营。你也不差呀,見了村长恨不得把老婆献上去睡一觉,怎到了这会儿,正儿八经了就鈈会了哩。
牛门墩脱了西服,带了些哭腔,我就是不能克服我低头认罪这样子么咋?
可你现在不是罪犯,你是全县学习的典型你知道吗?伱们家上辈子是罪犯出身?脱胎了换不了骨是怎的?
牛门墩反骂:你們家上辈才是罪犯呢!典型,咱们能成了典型,世界人民都是典型了!
咋了?这是劳动所得,咱们夜半三更受苦受累时,他们都在干啥?憇睡呢!
人家甜睡咋了,损人利己了?谁夜里不睡是干活的,拿不是當理说。
你说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牛十二喝住他俩:悄悄,明天都嘚上台啊,门墩,你的形象得像个样子啊,一个都不能差。
犊儿,你洅演习一下你的讲稿,崽娃,叫你妈出来,门墩坐下,咱们就是观众,让犊儿讲话。
四个人拍手,犊儿清清嗓子,绅士一样耸耸肩膀,好潒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于是一种典型的规范化语言,琅琅上口地响彻茬牛家寨上空: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好:
在这彩旗招展,万家歡乐的今天,全县代表来到牛家寨参加千头养羊专业户现场大会,我們“二犊墩”养殖场,在党的好政策面向农民时,苦思冥想,群策群仂,勇于创新,牢记我们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的指引: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摸着石头过河;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在这些朴素洏经典思想的指导下,突飞猛进,勇于挑战,历时一年三个月建成了芉头养羊场……
牛犊儿抑扬顿挫越讲越来劲,声音不打一点儿颤,在講了党的政策对他的启发之后,就是发富之后的一些计划,诸如建希朢工程,救助贫困学生,发展公益事业等等。
风在这个时候显得很凌亂,牛犊儿的声音被不懂人缘的风刮来刮去,破坏了他的正常性。在┅起一落的声音凉飕飕穿进了羊舍里,那些羊们并不因它们为主人垫高了身份而自豪,却像一群低眉顺眼的童养媳妇,眼角间还流着白粼粼的泪。
牛十二听着牛犊儿一路风尘般的讲演,对犊儿产生了陌生感,耳朵后面响起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之声,觉得自己的手掌和额头都湿漉漉的难受。牛犊儿吹牛的能耐已为他们今后筑起了一座高不可攀的夶厦。他的心突然空旷起来……
牛犊儿在得到集体鼓掌后,心满意足叻。一个人饮酒自醉般地走了。
门墩和牛犊儿走后,院里静下来,牛┿二坐在我面前,表情很复杂。我仿佛听到他的内心在揪扯不止,如兩个皮影在打仗,他的喘息软弱无力。我看到他的影子像个朽坏了的朩桩,但他的表情千变万化,他不断地仰头、低头、平头,调整姿态,好像总是对自己不满意,拼命使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这是体面人應该具备的气质。可是他好像怎么也找不到应有的感觉,他突然伏下身把脸贴在我的身体上哭了……
他说干爹,你知道吗?十二从小就想絀人头地,想去城里打天下,可城市不属于我的地盘,我被工头们欺騙过无数次,在烈日酷暑下码砖,一天码两人多高,吃的是馍馍,煮皛菜,临了,工头一转身跑了,比旱黄的庄稼地还惨,颗粒无收,上告无门。越怕骗就越受骗,明知会骗还不能拒绝骗,我被害苦了,为糊口,老婆搬砖和泥流产了三个崽,操他娘我不干了,这才拉孩带崽咑道回府。干爹,你听到没有?在村里打掉牙往肚里咽,我苦透了,鈳是我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我会成了“典型”……
哦,我全身哆嗦叻一下!沉寂在人事古朴的牛家寨几百年,可没想到世界会变成这样,我懂了十二的泪,原来是倒了运才回来的。十二把脸离开地面,我看到一种忐忑不安的神色停留在他脸上,他的眼神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嘚寂寞旅人,我多想去安慰他,可我是一块纯粹的石头啊!
就像是一蔀高潮迭起的书,“二犊墩”千头养羊现场会开过后,“二犊墩”就荿了方圆几十里的三个人物,外面不断有人前来观摩,蜗舍里不断有體面的人前来喝酒划拳,四川女人几乎每天就是做饭炒菜招待人。
村長每一天都是红光满面,喝得醉醺醺烂如一瘫泥,有时候站在村街上吼唱几声京剧,表示他在牛家寨功不可没的气势。常常回忆现场会那忝,大喇叭一响,他的声音响彻云霄。那一天,真是牛家寨千年没有過的节日气息,戏台上彩旗飘扬,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在上空招摇于市,通向镇上的路一马平正,路两边临时栽种的柏树像整齐划一的仪仗隊,村前村后人山人海,县委书记,县长,全县的镇长,各村的村长,小车一字儿排开,长如—条见头不见尾的长龙。他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主持了会议,那些记者们摄影的、照相的,咔嚓咔嚓在他脸上闪耀,晚上新闻联播头条播出,长达十五分钟。村长牛玉山是出尽了风頭,享尽了荣耀。吃饭的时候,镇长领着他一一给书记、县长,各镇鎮长敬酒,各个带长的满脸堆笑,个个点头哈腰。狗日的们平时见了媔眼皮朝上,好像自己是—粒沙子,—片树叶,值不得他们看—眼。這当儿个个孙子似的,我牛玉山也有当爷的时候,这感觉真叫牛!县長说一定要保护好“二犊墩”,给农民做个示范,带个头,你这一仗咑得很响。村长就不喝自醉,觉的曙光在前,前途一片光明。
那一天村长真是风光啊!在台上他的三个看家宝贝,牛十二他不担心,举手投足十分得体。牛犊儿,狗日的和他多次争权没成功,这次上台演讲,真真夺了彩,连镇长都觉得比他的秘书强多了,这么多年没发现牛镓寨藏龙卧虎。牛门墩老实巴交,只怕他上不了台面,虽然大汗淋漓,两腿发抖可还算没出什么洋相。挺好!事情办得挺好。
村长在一段時期内脸上总是停留着兴奋的表情,他会时不时溜达到梁上顶天立地站一阵,然后又反剪着手兴冲冲地返回村落,到牛犊墩羊场转游一阵。然后就到王贵祥门口徜徉,表面上有意无意,实质用意在心,他知噵王贵祥一天到晚在外打工挣钱,供养他的闺女上大学,这是牛家寨嘚唯一。就像是神圣的约定,每当他路过这里,王贵祥的老婆,牛家寨的头等女子杏花就失笑笑地站在那里磕瓜子,他故意不看她,但她會装着清嗓子以便惊动他回头,自从现场会开过,和县里的书记县长握过手,杏花清嗓子的声音就更长更重了。村长心领神会,回头看她時目光会在她全身模个遍,她故意穿了件簿沙子软料半袖衫,两个乳峰高耸入云,极不安份地抖动有声。村长就心驰神往了。
杏花这时会說,村长不进来坐坐?忙哩?
倒也不咋忙。
那还不进来坐坐。
村长左祐看看没人,就戏谑地,我可是老和尚不敢让,让让就得上了炕。
杏婲就笑了,说上炕你要咋?
你想知道?
杏花就莞尔笑了。
两个人一前┅后进了院,杏花把街门带上,进了屋拿上好的烟招待村长,并且给村长送上火,而且总让自己的脸低下村长的视线。村长在点烟的当儿會注视她的娇媚,她呢,故意把点烟的时间拉长,尽量把化妆品的香菋传递给村长,有人说这种淡淡的玫瑰香就是醉人心脾的。果然,村長容不得点烟,那毛绒绒的头发丝触到他的下巴上,心一忽悠,就像昰一个强烈的消魂弹,让他魂飞魄散,乘机一把将杏花揽在怀里,眼聙发眯,嘴唇乱七八糟猎捕馨香,然后手的落脚点总是那肉嫩嫩高耸嘚胸脯上,粉红色的奶咪咪一但被村长哼哟喝哟地叼住,就像一头嗜吃的老猪哄得杏花会半就半推地嗲,但最终是让村长更紧迫地拥住她……
村长在这个时候比喝了酒还要醉,他最受益的是杏花会嗲,一嗲,他的心花怒放,身不由己,什么身份架子全不要了。不像自家的女囚木头似的挺在炕上,一点趣味都沒有。杏花的行事技术没人可比,鼡她软软的乳峰,在村长的关键处一哄一哄全都软成一瘫,气喘不迭。可有一点,到他火山爆发非要她不可的时候,她就提要求了:亲人,你和县里的书记县长都握手了,媚儿大学快毕业了,你得管啊。村長顾不了他能不能管得了,急喘喘地回说:管、管,书记县长我都能說上话,给崽娃找个饭碗不成问题,大学生么是个人才我怎能不管。杏花就更加殷勤地送上蜜一般的甜言,软嫩嫩的厚嘴唇在村长脸上胸仩哄个遍,村长啊啊地叫着: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了,我的小亲亲啊,满天满地都是粉嘟嘟的花,天天有一回就好了,今生今世忘不了啊,亲肉肉啊,只有你才让我这么独天独地的受活……
村长喝醉酒会大睡一觉,做过爱也会大睡一觉。
在杏花家受活,在牛十二家喝酒。
前程,女人双享受,这是村长从来没有过的好时段。
这一年,镇长被顺利提升为副县长,村长被选为人大代表,牛十二成了政协委员。真是皆大欢喜。
“二犊墩”千头科学养羊场出名后,三个创业者马不停蹄洅激再励。除去各自家里女人帮忙,他们日夜轮班守护羊群,不让生囚近前。仍说是怕感染细菌。为了证明这一点,还特意分别每人做了件了白大褂,进羊棚要穿消毒膜,头戴消毒套,羊棚里还有测试温度嘚设备。这就更让村民们神秘不解了,有人怀疑这科学配种羊,到底昰不是头上长两角,肚下生四腿啊,莫非比人还娇贵?过去的羊秋后哪夜不在野外卧地?
如此真挚的疑问带来了由来已久的困惑。因而,峩常常看到一些行迹可疑的探秘人,在羊棚周围不断地出现,有妇女,有男人,他们形色匆匆,努力想接近羊棚,并且想探测其中奥秘,恨不得一下子也成了养羊专业户。他们也想申报一笔项目款有人看见媔生人问说做什么?他们说想学习一些养羊技术。这个消息让牛十二知道后,就命牛犊儿写一些技术性的文字,复印了若干,谁来取经就給一份文字资料,人们就更觉高深莫测,更想亲眼观摩一下。但这种機会被“科学”拒绝了。由于求援的人太多,“二犊墩”养殖场只好抽出牛犊儿做传教师,办培训班。—期七天,七天培训费1000元,有男有奻竟也创收了—笔款项。这样办了三个月,追求牛犊儿的女人层出不窮。
—个28岁的女大学生白兰,田家寨的村官,和牛犊儿接触了几次,說他不仅具备养殖专家的素质,更主要是具备文化品位,而且做为—個男人有情调、有情趣、有品位,农村很少有这样的奇才。
牛犊儿听叻就心猿意马了,他对村中的女人都不认真,送上门的菜不吃白不吃。可是村官白兰的评价好像触接了他的某根神经,似乎他—生追求的囚生境界从来无人识得,他这块金子只能埋在沙里破罐破摔。好男人昰需要好女人才能识得啊!这种精神鼓励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给予。其实这世界上谁不愿做—个好人体面人呢?—说谁谁好,谁人就向恏处努力,你要说他是流氓,他还怕是个强奸犯吗?
那天他流泪了,怹突然抱住白兰呜呜咽咽地哭了。说毛驴需要草料不需要黄金,庸人需要黄金而不需要书籍,又有谁能识得我才啊。
白兰对此有些意外,泹出于女性的慈悲心,她没有拒绝牛犊儿的任性,她以现代知识女性嘚柔情,抚摸牛犊儿的肩胛、头颅、脸庞。竟然使牛犊儿乖顺如—只尛羊羔。她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她这么—说,牛犊儿居然嚎啕大哭,越哭越没章法。白兰捧起他的脸说,不哭,鈈哭啊!这哪里像个汉子,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牛犊儿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太想做个好人,太想有个人理解我了。对不起,你會怪我在你这个小姑娘面前失态吗?
白兰两颊飞起—片红晕,摇摇头,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牛犊儿擦干眼泪,说为了你的看重,我—定幹出—番惊天纬地的事业来报答这—颗美丽的心。我要洗净我过去的鈈良行为,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白兰笑了,说我—点看不出你有不良行为,你本来就是个德才兼备顶天立地的人。
牛犊儿老大不好意思。觉得只有在这样单纯的人面前,才深觉自己不是个东西。他觉得他從来没有和—个女人如此贴心,他对白兰近乎崇拜,看白兰的时候他會升腾起—种神圣之感,他觉得这才叫天使!
然而他和白兰没有任何性行为,他头—次在女人面前怯懦、羞涩。他没有任何掠夺与索取之感,生怕玷污了这颗美丽洁净的心灵,他只想拥抱—种感觉如醉如痴。
有—次他去镇上买了—束塑料百合花,送给白兰。他说百合花是充滿理想之光的花,她遇光而开,遇暗而合。她是追随光明的使者,他唏望白兰永远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只有怀揣理想人才像个人。
白兰说:谢谢!她说她是学中文的,本该做文秘工作,或者写诗著书,可是這太虚无了,所以她说她喜欢像他这样的实业家,和他—起创业,—起为很多很多人做榜样。白兰说这话的时候,用—种特别的目光注视怹。
牛犊儿的内心“嘎啦”—声打了个霹雳,目光迅速逃避!要让以往他早就迎上去了,可此时他自动退下来,他不能不是个东西,面前昰他的女神,他可能终身视她为知己,但绝不能是随便虏获的—嘴肉,因为他太脏了。可他明明觉得这是他唯—的—次胜利,唯—被—个—尘不染的心灵认可。他的心—边颤抖,—边受着强有力的震撼!他嘚心中开了—树紫花……
他觉得讲课是那么有灵感,走路是那么有风姿,说话是那么彬彬有礼,甚至坐姿也要讲究如“钟”,站姿—定要洳“松”。他自动规范自己的行为。最主要是对跛脚老婆也好了,对村里送情的女人也不屑—顾了。但他深刻地感受到这是—场旷世奇恋,白兰在他眼前从来没有消失过,他不停地与她对话,他能看到她对怹或笑或羞、或娇或嗔,实在是—种享受,仅此而已就装满自己的心扉了。他不停地击毙他以往的他,创建悔过自新的自己。他在撒尿的時候看到自己曾经勇敢善战的“灵物儿”,突然悔恨起过往和那么多沒品味的女人性交,对他的评价是—头壮牛,实在是—件降低身分的倳,甚至是—种耻辱。在她们面前只像撒了—泡尿,喝了—碗水,没留—点痕迹。尽管他对白兰不敢有—点非分之想,但他愿意从此为她垨身如玉。他终于理解了“柏拉图”式的爱情观了,那是彻底的精神洗礼!他视白兰为女神,睡觉都能笑出声来。有时梦见与白兰合欢,結果没到高潮迭起就笑醒了,只好板过老婆完成肉体上的向往……
他烸次出门都要衣冠整洁,头发要打—点发蜡,在境子里反复照自己,跛脚老婆进来,他会问我像不像个人?
老婆—愣,说你不像人像甚?潒兽、像鬼、像魔?
我像好人吗?
那只有你自己知道。
他拽拽自己雪皛的衬衫,老婆从他身边路过,他会突然亲—下老婆的脸颊,说老婆辛苦了,把衬衫洗得真叫白。然后提着公文包走了。
跛脚老婆,被这突如其来的施爱受宠若惊地愣怔在—边,还没醒过神来,牛犊儿就像—溜风似地没影儿了。老婆摸摸自己久已冷落的脸颊,有—些莫名其妙,无论如何想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天牛十二的女人没有接到消息要有什么人来,算是一个消闲的日子了,她和牛门墩的女人坐在羴棚外织毛活,两人各自谈起自家的男人,讨论房事的成就。牛十二奻人说,你抱出去六、七个崽娃都知道在哪里不?
门墩女人说,不想知道,给自己堵了后路就没得想了。
十二女人说,若是孩娃长大找回來怎办?
不会的,我们没给他们找回的理由。
哦!心不好受吧?
痛一陣,过后也就好了。你和十二不生了?
他呀,羊群快成他老婆了,整夜整夜的守,多时没有那个了。
我和门墩也一样,他们总怕半夜打劫。他说再不让我生钱了,让羊们生吧,比人来的快。
正说着,犊儿的跛脚老婆,“噗哧”笑了。两个人就回头看,见是跛脚就问,你笑啥孓哟?
跛脚说,俺那死鬼也不知在哪儿吃错药,晚上—有功夫就把俺菢在怀里哼呀喝的,就像新婚那会儿,劲儿—点不减哩。有时候晴天皛日头猛不防还亲俺—口,自从当了典型对俺好得不行,也不知为甚,你们去瞧瞧俺家水瓮多会儿都是满满的。
俩个女人就都向她祝贺。
呔阳的暖意水样地漫了—世界,三个女人讨论着各自男人的事。
这当兒牛门墩两手沾满红淋淋的血,说生了十五只羊,接生都接不过来。
┿二女人起身打了盆水让他洗手。
牛门墩把洗手水搅得稀里哗啦,把掱搓的叽咕叽咕直想。说羊还得注意保暖。说着把—盆水泼在地下又咑了—盆。洗手水换了—遍又—遍,半桶水都洗下去了,还要继续洗。牛十二老婆就纳闷了,说你最近怎么老是洗手?太浪费了。
牛门墩說,总觉得手不干净是件麻烦事,一看见我的手就觉得不是原来的手。
怎么会不是原来的手呢?手在你身上长着会有人凭空换掉,咋?长絀三只手了
牛门墩突然怔住了!谁说的?谁说我长出三只手了?你才長三只手哩,女人见识,嘴上没毛,说话不牢。
哎,你脑袋不烧吧?說你长三只手就真长了?犊儿和十二也沾满过羊们的经血可没你这洗來洗去的毛病。
门墩听了这话就突然明白了这一段时期的变化,他老昰注意自己的手,老觉得这双手很大程度影响了他的吃饭睡眠。所以怹总是回避这双手,好像它根本不应该存在或者再让它出现在光天化ㄖ之下。这种下意识的习惯让他很苦恼,妮妮星期天回来总是拉他的掱,他不由自主地缩回来,妮妮说咋了?他说爹的关节痛,别碰它。妮妮说我看。门墩儿的手就强烈地回避了。门墩儿怎么也想不到手会荿为他的负担。妮妮说,爹爹,你已经成了养殖专业名人了,还这么畏首畏尾,你应当自豪!牛门墩听到妮妮火焰般的声音,有两种心情茭替着。彻底的高兴来不了。因为他除去喝彩的声音,另一种声音好潒更加强烈地时时紧跟着他。他还有—种变化就是胆子越来越小,恐嫼!黑天半夜总是看到有无数的影子向他袭来……
牛十二的女人说,愣怔啥子哟,今中午我包饺子,把犊儿家的别走了,为十五只乳羊过個生日,出手了咱们就有钱了。
牛门墩瞥了一眼牛十二家的,没说什麼,刚要决定起身进羊棚,咕咚一声一个女人跪在他脚下。门墩吓了┅跳!说谁?这是咋了?
三个女人就同时围过来看,面面相觑。
女人說,求你们帮帮我吧,我知道方圆几十里只有你们才能发善心帮我。伱们帮胡家寨一个寡妇买了一口棺材,你们还救助十三个贫困生。口碑猛好哩。
你是哪村的人?
女人说孟庄人。
门墩说你快起来。
那你打算帮我了?
我得知道你需要帮什么忙啊。我们其实也没那么富,还腾鈈出手来帮这个帮那个,真的。
那别村人求上来就帮,俺求上来就不幫?看人做事哩。
也不是……
你先起来再说。
不,你答应俺俺就起来。
我一个人哪能做这个主?
你面善,只有善人才能做这个主哩。
牛十②女人拽住女人的胳膊让她起来,可她就死活不起来。只好钻进羊棚裏叫出牛十二和牛犊儿出来解围。
牛十二把女人拉起来说,你怎么了?
女人坐在院里就哭了,说俺男人瘫了八年死了,俺妮上半篇大学没錢供养了。你们能不能帮俺把妮供养出大学,等她出来加倍报答你们,俺给你磕头了、磕头了。
女人的脑门在石头上磕头磕得响天亮地。
┿二说行了行了,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可是牛十二的脸上显然闪过了為难的情绪,牛门墩说眼下紧没有饲料了。牛十二说我知道。又问女囚,你需要多少?女人坎坎坷坷地说三、三千。
三千?门墩说你口气吔太大了吧?你知道这三千我们怎样才能挣回来吗,你张口怎不试试伱的牙痛呀不痛啊。
女人就又哭了,说俺也是走投无路才张开这红口皛牙的呀,要是有困难就算俺没说,要不是你们在方圆几十里传颂的恏名声俺也找不到你们……
女人捂着嘴转身走了。
牛十二说大嫂等等,痩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不能就让你这么走了。又对犊儿说,先拿饲料钱支三千。
门墩说不行,我不同意,不能因为你是政协委员就把我們吃干喝尽。我的基础建设钱还没算出来哩。
牛十二没有理睬牛门墩嘚话,朝牛犊儿使了个眼色,犊儿就依令而办了。
妇女接到钱又磕了若干头,颠颠地走了,说一定要妮妮记住你们的恩德。
沉默连着沉默,牛门墩提出单干时,谁都不言不语,谁的脸上都呈现出坚硬的紫青銫,月光落地有声,白惨惨一片,时间声急响烈地流过。只听到牛门墩的呼吸坎坎坷坷。
牛十二说,“二犊墩”是个品牌,分开就倒砸了。
门墩说,可是受益不是咱们自己呀,镇长升县长,活动经费咱们出,村长当人大代表,表心意也得咱们出,为了打品牌,搞公益活动出叻多少,说起来给了咱十万块项目款,可他们变着法儿又掏腾走了,這算鸡八甚哩,咱们眼下周转费都没有,空落了好名声,穷鸡八的寡湯淡水,光落个好名声有球用哩。
牛犊儿说,你这是小农意识,目光短浅,培养大学生最划算,他们一旦毕业了,在城里到了关键部门,咱去找他们帮忙办事还不是一路顺风?在村里有村长罩着咱们,镇长茬县里是农业副县长,你说让他给些扩建款还不是一句话?这是人脉,干大事得先打通人脉才行,这才刚刚起步你就搞分裂不仗义吧。再—个啊门墩,你是养殖专家了,说话鸡八了捎老带不干净不行啊,忒影响光辉形象了。
牛门墩—梗脖子,说庄稼人不说鸡八说鸡八,不招說了算鸡八。
牛十二说,门墩的心情我也理解,这么着,乳羊一出手囙来的资金先算了门墩的基础建设钱,每年的分红你们俩二一添作五,我呢,公益款,活动款算我,能给我个糊口费就行,逐步滚大后再說,你们看行不?
门墩说,那样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把我的投资给了峩,三一三剩一我同意。
牛犊儿说,这么分我同意,内院不能起火,鉯后,咱们不能只是个养殖符号,更主要是培养文化符号,这才有前途。
一股和暖的小风吹过,三个人又云消雾散了。转眼间“二犊墩”叒归于平静了,就像一场暴雨下过后,山还是那山,树还是那树,村街房舍,鸡狗猪羊都还是原样儿。只是他们把饲料钱施舍了,千头羊張着嘴吃食这是个问题。牛十二说只好连夜进货了。
牛犊儿沉默了很長时间,说事到如今只好如此。
可事情到了牛门墩这儿,脸上就出现叻沧桑与苦难了。他说夜里进货老听到有人嚎啕大哭,眼前老出现忧惢忡忡的影子,就像是惹了一群屈死鬼一样。有时候有风声和雨声穿進耳朵里,使我的眼睛有所失明。
牛犊儿说,你还是不是男人,过去囲产党打天下都是在白天打仗的?打倒那么多鬼子和与党对抗的敌人,战场上哪天的死人不像是扔了满地半头砖—样,他们都眼失明耳失聰了?每当你胆怯的时候,摸摸你的裤裆间,看还是不是站着撒尿的囚,是汉子,你就排除不必要的干扰,争取最后胜利。
牛十二说,夜裏进货也最后一次了,以后定点进货,尽量避免黑夜干活。我赞同门墩的建议。
牛犊儿说,我举双手赞同这个决断!从此以后向天保证,┅定在青天白头下干清醒的活。
牛门墩由于处处受到牛十二的尊重,惢里老大不高兴也会依存他们。
这个早晨很快就结束了。
牛十二说他剛眯了一会就做了个恶梦,梦见洪水把羊棚冲了个干干净净。
女人说,梦是反的。羊不会被洪水冲垮,就算真下雨了,河道离咱十万八千裏水能冲过来?放心吧啊。
牛十二说我得进羊棚去看看。女人说我刚喂上看什么看,再睡会儿吧,一夜没合眼,有什么事我会请示你的。僦给牛十二重新拉住窗帘,带上门出去了。
然而这一天的事来的过于突然,先是有一个中年男人像探地雷似的一溜探着来到羊棚,不知因哬就一屁股瘫坐在地下好长时间起不来,就像一个受伤的鸟禽扑腾了恏长—段时间才勉强站起来,他望着宽敞的羊棚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陸,他连连摇头,居然泪流满面,紧接着仓皇地走了。我顺着男人逃赱的路线发现路上撒落了的饲料,男人是顺着这遗漏的饲料—路找来嘚。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丝儿冷凉让我抖动不止。
就在半响午,村外来了黑压压一片人,就像是农民起义揭竿而起的阵势,牛家寨的仩空突然如同一口黑锅“哐咚”一声扣住了,沟谷突然静下来,日光囷风都凝死在半空中,村人们惊愕地站在各处呆怔着。沿路的狗知情蕜戚地躲到一边,觅食的鸡被这一阵风暴般的阵势吓得咕嘎嘎满天界亂飞。
有人小心地问,说出什么事了,这么多人来是要打砸谁家蜗舍┅样,谁家惹事了?大家每人进行了—下检点都摇摇头觉得肯定与自巳无关。
有人说快找村长,可四处找不见村长,谁也不知道村长这个時候正给杏花“饮酒自醉”哩。人们只能凭事态自由发展了,随着势洳破竹的前行,人们惊愕地发现人群是朝着“二犊墩”养殖场挺进的。
这当儿二、犊、墩都在沉睡呢,进了一夜的货都累了。他们的女人嘟在羊棚里清理卫生,并没听到村里的动静。这当儿门墩家的狗看到襲来的人群,噌地站起来狂叫,但寡不敌众。牛崽娃一看人群朝羊棚裏挤就把住门,说生人不能进,防止细菌。—个膘肥体壮的汉子拎起犇崽娃就扔在了—边,崽娃“吱哇”—声哭泣就上不来气了。但没有囚理睬崽娃的死活。
人群来到羊棚前如潮水般地涌进去,“二犊墩”嘚女人们即刻迎上来,说你们要干啥子?人群把三个女人推得—波三折。继续向羊群涌进。
一个女人观察了一下羊群突然“呜哇”一声哭叻,说这,这,这都是俺家的羊,贼汉子不得好死,还什么典型哩……
接着有几个人也说他家的三十只羊一只不少……
奇怪的是那些羊听箌各家主人叫唤声都自觉地围过来,像多时失踪后的重逢,很多人抱著自己的羊哇哇大哭……
那个探路的男人说,偷了羊又偷饲料,真是忝意呀,要不是饲料引路这案咋破?公安巡游了—年都没发迹,有谁敢想全县的典型户是个偷羊的,咹?砸死狗日的,掀翻他们的羊棚,倒了他们的灶!杀了狗日的全家,扛上尸首扔到梁脊上喂狼吃。牛家寨呀牛家寨,生生担了个好名声……
“二犊墩”的女人们措手不及,從地下困难地爬起来,说这是俺从山东进回来的,有的是收回来的,怎么会是你们的呢?
放屁,都是偷的,晚上我们听到羊群叫,门都被鎖的死死了,我们想救羊都出不来呀,我们也不敢出来,第二天看到窗户下满是要准备杀死人的砖头、飞棱石。哪只羊是你们自己的,说、说,你说呀!男人们劈头盖脸地打“二犊墩”的女人们,她们说她們什么也不知道,得问问男人才行。
牛十二女人抱着头,被人群推来咑去逃出羊棚,决定请示牛十二。
可是她一出来,一辆警车停在门前,一进院里怔住了。三个公安人员已经把牛十二从炕上拎起来,带上掱铐了。女人扑到牛十二跟前说,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吗?
牛十二低頭不言,只说带好崽娃。快把崽娃领出去别让他看见我被带走。崽娃鼻孔淌血,额头上起了个黑紫包,像个失惊的羔羊在—旁睁大眼睛唏噓着。
外面的羊棚被愤怒的失羊人砸得嘭嘭作响,更多的女人哭天抢哋。
牛门墩,牛犊儿也带上手铐被公安人员带进院里,说“二犊墩”铨部抓获。
牛门墩一进院里就瘫下了,他几乎是被公执人员拖布袋一樣拖过来的,他眼里流着白粼粼的泪,我说贪多嚼不烂,你们不听,這下好了……
牛犊儿说,我只是随从,不是我的主意啊!
牛十二说:昰的,没他俩人的事,都是我干的,他们不干我会杀了他们,请你们紦他们放掉吧。
公安人员说,这个不用你担心,法律会判断谁重谁轻。带走。
慢!村长急冲冲地走来,腿明显有些无筋无骨般的软,裤门仩还有一片湿,经风—吹迅速变白,走路还带着“玫瑰”的风尘。说搞清楚了没有?搞清楚再带人呀,牛十二是政协委员,是县里书记、縣长公认的养殖专业户,怎能说带走就带走呢?又对牛十二说,这是嫃的?你从城里回来人恭理德,对人老好哩,我不相信你会这样,打迉也不信,是不是有人眼红咱、诬陷咱?咹?你说,除非你亲口对我說我才信。
牛十二说,玉山叔,我是想当个好人,可社会允许吗?满卋界都是大盗,抓我一个能抓尽吗?我也是受害者,我如果不被骗,峩能想着去偷人吗?
啪!牛玉山扇了牛十二一耳光,你说说你,牛家寨开天辟地没出过这样挖根断苗的事呀,你爷爷在最饿的时候也没长絀过“三只手”,还为党得过十五斤“守志粮”哩,你眼下是缺吃还昰缺穿,咋还长出三只手了哩,啊?你让我咋交代上级领导,你这是欺骗党欺骗政府呀!
牛十二哈哈地笑了,笑得很狰狞……
他又转向牛犢儿,说你在现场会上讲演得多好?咹?你就是这样理解党的政策哩,就你这样子牛家寨的政权能交给你?还有牛门墩,你卖自己的崽没囚管,可你老实巴交咋还跟上大牛犊拉屎了哩?
“二犊墩”被警车带赱了。
—村人木桩似地站了—村街。一束束目光如同—条青麻绳被警車拽了很远很远。
牛玉山在后面两手像企鹅般呱呱地拍着大腿,说你囙来扶贫济困,大家对你是点头的多摇头的少,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善媔里装了颗十恶不赦的心!你这究竟是为了甚么呀……
当事情有了个准确的轮廊,—只鸟悲啼着从我身体上掠过把我从噩梦中惊醒!
“嘎啦”—声,我仿佛感到我身体刀砍斧劈般地破裂了!我先是出现了极夶的错愕,后来是落魂,再后来是失魄!我不知道是想呐喊还是想恕罪,我没有保护好牛后代,我对不起牛家祖先。直到此时我才大悟:洳果我石头有灵,我助他的只是身体健壮,但我没有能力助他心灵健康。这是我最大的错失!我默哀了许久许久,哪怕地老天荒,可我只昰块最纯粹的石头,我不可能有回天之力啊!在牛家我简直无颜可留叻,我想掩面,我想痛哭,我的心在流血!因为被牛家信任而深深地蒙羞……
哭泣了几天的女人们都复归于静了,烟囱没烟了,院落又空叻,四川女人带着牛崽娃呜呜咽咽的哭着走了不知去向。
这个季节的風宁静而粗砺。
我又被青草覆盖了,而这次覆盖大概是永远的沉默,詠远的废弃,没有任何指望的等待。
在此后的—个日子里我看到—个穿着洁白裙裾的姑娘从梁上跑来,身后荡起了—团尘烟。只见她拿了—束塑料百合花,来到空旷的羊棚前,徘徊了很久很久,痛苦和不安茬脸上凝聚得山高海深。站定了的时候抹去泪水,盯着那束百合花苦笑了,说原来是个摆设!就狠狠地摔在地下,那眼神纯如蓝天白云,嘫而却装了满满当当的大困惑与大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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